《龙凤宝钗缘》5
薛嵩又打断她的话道:“我固然对不住史逸如,但我收留了他的妻女,现在又替他的女儿找到了一门好亲事,比段家胜过百倍千倍,史逸如在九泉之下,只怕还要感激我呢!”
薛嵩还当真害怕妻子泄露秘密,所以在威吓之后,又想以“理”服之,口气和缓了许多。
薛夫人道:“话不是这么说,卢夫人屈身在咱们家里当奶妈,直到她死,母女还未能相认。咱们倘若违背她的临终重托,她死不瞑目。再说,当年除掉安禄山,也是全靠她的计谋,煽动严庄,唆使安禄山父子自相残杀的。你今日得以做到节度使,她也有一份功劳。段 璋和卢夫人对咱家都有大恩,今日正是你报恩的时候,依我说,不如将田家这头婚事退了吧!”
薛嵩面上一阵红一阵青,咬牙说道:“你只知道报恩,你可知道若不是将红线嫁到田家,我的性命难保!”
薛夫人吃了一惊,道:“这不至于吧,田将军是你的好朋友,难道会因为你退亲而杀了你吗?你也不是一个手无寸铁的人!”
薛嵩道:“你一个妇道人家,怎知军国大事。田承嗣想并吞咱们的潞州,那是已非一日的了。他近年患了热毒风,一到夏天,就发作得特别厉害──”
薛夫人诧道:“田承嗣患了热毒风,这也居然和甚么军国大事有关么?”
薛嵩道:“唉,夫人,你有所不知,正因为他患的热毒风,到了夏天,就发作得特别厉害,所以他就有意并吞咱们的潞州。有人告诉我,他曾对人言道,说是嫌魏州太热,有意移镇山东纳凉。山东可正是咱们潞州节度府的辖地啊。”
薛夫人道:“这分明只是一个借口。”
薛嵩道:“不错,但他既然有此心意,没有这个借口也会有第二个借口。我已探听得清楚,他近年招募了勇士三千人,号为‘外宅男’,就是想用来对付咱们的呀!”
薛夫人道:“哦,所以你想巴结他,把女儿送给他做媳妇,免得他兴兵打你。但倘若他果是有心吞并潞州,结了亲家,他就不会打么?”
薛嵩苦笑道:“结了亲家,他总不大好意思吧?而且咱们一向把红线当作女儿对待,她嫁到田家去,心里也总还是向着咱们,她并不是一个寻常的女子,──”
薛夫人截断他的话道:“我明白了,你是想要红线作你在田家的坐探。怪不得你这么怕我泄漏她的身世,怕她知道了你不是她的生身之父,就不会死心塌地的帮你了。”
薛嵩道:“当然,我也不是全倚仗这个丫头,另外我还要和滑州节度使令狐彰联婚,由我出头,促成三镇的结盟互保。这样彼此都有顾忌,就谁也不敢轻举妄动了。只是令狐彰的女儿和咱们的儿子都还小,这婚事要缓一步,目下最紧要的还是快快把红线嫁到田家去。”
薛夫人叹口气道:“你现在做了高官,有了厚禄,但成天勾心斗角、提心吊胆的过日子,其实也没有甚么意思。依我说,你不如就告老归田,田承嗣要吞并山东,就让给他好了。这头婚事,还是把它退了吧!”
薛嵩怒道:“真是妇人之见,我好容易挣到个节度使,你却要我拱手让人。哼,哼!失了官位,还那来的富贵?”
薛夫人道:“可是段 璋的儿子将来问你要人,你怎么发付?段 璋到底是曾对你有过大恩的呀!而且,这事情总不能瞒了女儿一世,我不说,段 璋的儿子来了,也会说的。她将来知道了,也会怪你的!”
薛嵩板起了脸孔,透出了一股杀气,大声说道:“段家的小杂种敢来问我要人?他敢来我就把他杀了!”
薛夫人大惊道:“将军,这是伤天害理之事!”
薛嵩怒道:“甚么伤天害理?我这才是真的为女儿打算呢!”
薛夫人道:“你要杀她的丈夫,怎么还是为她打算?”
薛嵩冷笑道:“你只知道段 璋是个好人,你却不想想他是甚么身份?”
薛夫人道:“他生前人人都称他作段大侠!”
薛嵩道:“大侠值多少钱一斤?何况这些甚么‘大侠’‘小侠’,戳穿了,还不都是江湖上的人物互相吹捧出来的?其实不过是不务正业、浪荡江湖的草莽匹夫而已!”
薛大人道:“你可不能这样诋毁段大侠,就算你忘了他的大恩,你也该记得他曾助张巡守过睢阳,是有功于国家的人!”
薛嵩大笑道:“夫人,想不到你这么迂腐!在这种乱世,能猎取功名富贵的就是豪杰,讲甚么忠义?说甚么廉耻?张巡是个大忠臣了,至此仍然只是个小小的睢阳太守,我投唐之后,从没有打过甚么硬仗,但我知道要抢地盘、招兵马,如今却是个独当一面的节度使了!”
薛嵩得意洋洋的接着又道:“就算段 璋的确是个忠勇双全,货真价实的大侠──‘大侠’又怎能比得田承嗣节度使的身份?何况他又早已死了,他的儿子没爹没娘管教,只怕早已变成了个小流氓啦!哼,哼,咱们的女儿放着个门当户对的节度使的公子不嫁,难道要嫁个小流氓吗?哼,哼,他若然敢来,我为了女儿打算,就定然要杀了他!”
薛夫人又是生气,又是害怕,但在积威之下,她却不敢反驳她的丈夫,只是讷讷说:“将军,你只知富贵,看不起好人,却不见得女儿也是和你一样心肠!”
薛嵩哈哈笑道:“她一直把我当作生身之父,对我的话是无不依从,怎会不与我一样心肠?不信,我就将她叫来,我要她亲口大骂段 璋给你听!”
薛嵩做梦也料想不到,他所骂的那个“小流氓”段 璋的儿子段克邪,就正伏在他的窗外。
但段克邪也没有听到薛嵩夫妇的全部对话,他来迟了一刻,只是听到了后半段,也就正巧是薛嵩骂他父子的那些说话!
段克邪禁不住无名火起三千丈,几乎就想闯进去一剑将他刺杀,但随即想道:“我杀了他不打紧,他到底是史若梅的养父,看在这点情份,我就暂且饶他一命,看他以后如何?”
“天下做大官的,大抵都是这样的势利心肠,我又岂能杀得了这许多?我父亲生前也曾不念旧恶,救过他的合家大小,我是要学我父亲的样子做人的,岂可没有宽大胸怀?”
想到这里,怒气平了好些。
但他随即又想到:“他说若梅与他一样心肠,不知是真是假?哎呀,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她有这样的父亲,只怕当真也会看不起我这个‘小流氓’了!不错,她现在乃是节度使小姐的身份,要讲门当户对,当然应该嫁节度使的少爷!”
想至此处,段克邪更多了一重忧虑:“我千辛万苦的来找她,要是给她歪着眼睛,噘着嘴儿,一副看不起人的样子,将我臭骂一顿,那才真是自讨没趣呢!”
他胡思乱想,想象着未婚妻以高傲的姿态,出现在他的面前,叉着腰、指着他骂道:“呸,那里来的小流氓?居然敢乱编一套故事,冒充是本小姐的世交,哼,这也罢了,还届然敢自称是我的未婚夫,哼,凭你这小流氓也配?”
段克邪的思路给薛夫人呼叫的声音打断,原来她正在将一个丫鬟唤来,吩咐叫她去请小姐。段克邪心里想道:“我正愁没人带路,正好跟这丫鬟去探望她,看看她到底变成个甚么样子?哼,要是她当真已受熏陶,变得像她父亲那样,我也干脆不理她好了,好,就是这样!”
段克邪的轻功虽还未及师兄那么出神入化,但也到了来去无踪,飞行绝迹的境界,他静悄悄地跟着那个丫鬟,那丫鬟丝毫也没发觉。
那丫鬟在一间雅致的房子外面停下来,房内有烛光透露,纱窗上现出一个少女的倩影,段克邪心头“卜通”“卜通”的乱跳,他第一次见到他的未婚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