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游侠传》134
广元太守早已接到驿书,知道玄宗与杨贵妃“驾幸”西蜀,心中想道:“贵妃在这仓皇逃难之时,岭南的荔枝是吃不到了,我让她吃到家乡之物,也好讨她欢喜。”
却不料荔枝送到,正是杨贵妃下葬之时。军士们搜刮荔枝,哈哈大笑,顷刻之间,两大箩荔枝都给军士们吃得一颗不留。后来诗人张佑有诗云:“旌旗不整奈君何?南去人稀北去多。尘土已残香粉艳,荔枝犹到马嵬坡。”
诗人的吟咏不必尽述。且说玄宗见乱事已弭,洪水亦退,道路复通,虽然悲痛,亦有“不幸中之幸”之感,当下便令陈元礼约饬众军启行。哪知大乱虽然平息,却还有一点不大不小的风波,因为杨国忠原是蜀人,他的部下将吏,多在蜀中,有一部分军士便不肯西行,或请往河陇,或请往太原,或请复还京师,议论纷纷,莫衷一是。
这时道路已经复通,扶风郡守吕甫和一些地方父老也赶到了马嵬驿见驾,遮道挽留;这吕甫倒是个有胆识的官儿,攀着皇帝的车驾侃侃奏道:“至尊与太子俱往蜀中,中原百姓谁为之主?我等愿率子弟拱卫至尊,东向破贼,还保长安。”
玄宗经过了这场兵变,惊魂未定,而且安禄山的前锋已直追长安,他哪里还敢回去。心中想道:“蜀中号称天府之国,即使是偏安之局,也要比在其他地方的好,最少可以多享几年福。”
但这时众议纷纭,他乃惊弓之鸟,又不敢过拂众人之意,是以只顾低眉沉吟,不即明言所向。
太子李亨是个野心勃勃的人,正想趁此机会收揽大权,好巩固他未来的皇位,当下便即奏道:“逆贼犯阙,四海分崩,不得民心,何以兴复?今父皇入蜀,倘贼兵烧绝栈道,则中原土地,拱手授贼,民心既离,岂能复合?然父皇以万乘之尊,又不能固守危城,冒不测之险;为今之计,不如由臣儿收集西北守边之兵,召郭子仪、李光弼于河北,与之并力东讨逆贼,克复二京,削平四海,然后扫除宫禁,以迎至尊。”
玄宗得太子挺身而出,愿肩重任,正合心意,立即如拟,便封太子李亨为天下兵马大元帅,郭子仪为副元帅,命他们同心讨贼。后来李亨不待父亲“驾崩”,便在灵武即天子位,是为肃宗。这是后话,按下不表。
且说在这场大风暴之后,铁摩勒本想弃职潜逃,后来见玄宗的安抚诏书已经颁下,心中想道:“皇帝老儿总不能失信于天下,诏书讲得明明白白,对此次事情,决不追究,而且杨贵妃亦已奉旨赐死了,我还何须恐惧。大丈夫来去当光明磊落,做事当有始有终,我既答应了师兄愿做皇帝老儿的保镖,若还中途逃走,成什么话,没说的,只好送佛送到西天吧。”
车驾启行之前,宇文通忽来说道:“铁都尉,皇上命你率领数十散骑断后,保护辎重。长乐公主的车驾,不必你作扈从了。”
铁摩勒正怕与长乐公主太过亲近,欣然奉旨,不疑有他。
大队人马继续西进,蜀道难行,军士马匹累坏的日有所闻,幸而粮草已有接济,军士们所愤恨的杨国忠又已杀掉,因此虽然劳苦,士气却比以前旺盛得多,全军上下,无一怨言。
一路无事,话休烦絮。这日到了广元,已入蜀境。玄宗念将士劳累,准许歇息三天。这晚,铁摩勒便与秦襄尉迟北二人喝酒畅叙,酒正酣时,忽地有一个太监匆匆来到。
尉迟北吃惊问道:“公公,何事?”
那太监道:“皇上有召,命铁都尉即行见驾。”
尉迟北道:“哦,原来是宣召他么?铁兄弟,反正我也没事,陪你走一遭吧。”
尉迟北掌管大内宿卫,不必奉诏,亦可进宫,这时虽是在走难途中,旧规仍在,故此他敢出此言。
哪知那太监却道:“皇上只是宣召铁都尉一人,‘行所’(即皇帝驻跸之所)宿卫,都已有人轮值了,尉迟将军,你自饮酒。”
尉迟北虽可自行进宫,但未奉诏却不能进去见皇帝,而且那太监的口气,又分明是不想尉迟北同行,尉迟北只好作罢,当下笑道:“既是行所无事,我也就乐得清闲了。铁兄弟,待你回来,咱们再喝个痛快。”
皇帝宣召侍卫,那也是常有之事,尉迟北不疑有他。
铁摩勒却暗暗起了疑心,“马嵬驿之变,是我首先发难的,虽然皇上有诏,对任何人都不追究,但看他在这次事变之后,即不要我作公主的扈从,分明是对我已有疑心,不似从前信任了。为何他又要单独召我进宫?哎呀,难道这是公主的主意?”
***
广元城是远离战火的后方,广元太守给皇帝布置的“行所”,堂皇富丽,颇有宫殿规模,远非马嵬驿那座破庙可比。铁摩勒随着那太监进了行所,经过一条长廊,那太监按照宫中规矩,走在前头,高声报道:“铁都尉奉召来到!”
就在此时,忽见有一个神色张皇的宫女,倚着栏杆,突然把手一场,将一团东西向铁摩勒抛过来,也幸亏铁摩勒正好与她打个照面,认得她是长乐公主的侍女,急忙将那东西接住,却是一个纸团。
铁摩勒吃了一惊,悄悄把纸团打开,刚看得清楚纸上那两个大字,便听得站班的黄门内侍一迭声的传呼道:“宣铁都尉觐见。”
那太监回过头来,说道:“铁都尉你可以进去了。”
这时那宫女早已闪入角门,铁摩勒定了定神,咬咬牙根,装作毫无事情发生的样子,便随着引见的黄门官,穿出回廊,走进厅堂。
只见屋子里除了玄宗之外,只有宇文通一人。铁摩勒谨依君臣之礼,三呼万岁。
玄宗和颜悦色地说道:“爱卿平身。赐坐。”
铁摩勒忐忑不安,谢过座位。玄宗问道:“听说日前马嵬驿之变,是你领头的,是么?”
铁摩勒心道:“来了,来了!”
但他早有主意,却也不惧,便即回道:“皇上明鉴,当时群情愤激,微臣受众军推拥,实难置身事外。”
玄宗道:“你的胆子倒真不小啊!”
铁摩勒不卑不亢,答道:“微臣只思为皇上除奸去佞,祸福利害,从未顾及。皇上若认为不当,微臣甘受刑罚,万死不辞!”
玄宗摇了摇头,说道:“爱卿误解寡人之意了。像你这样有胆识,有血性而又忠心耿耿的人,朕正是求之不得,安忍处罚?朕在安抚诏中亦曾说得明白,对此次为朕除奸之人,只有嘉奖,决不追究。朕今日召你进来,就是要封赏你啊!铁铮听封!”
铁摩勒心道:“这皇帝老儿到底弄甚玄虚?”
只得再跪下去,听他封赏。
玄宗说道:“朕封你为龙骑都尉,世袭罔替。另赏宫花一朵,御酒三杯。”
按当时朝廷的规例,只有中了状元的人,才可以得到皇帝赏花赐酒,所以这是莫大的荣誉。铁摩勒大觉意外,接过官花,插在襟上,再接过皇帝亲手递来的酒杯。
这 那间,铁摩勒墓然想起了纸团内的两个大字,那两个字是:“速走!”
不禁心中想道:“长乐公主向我示警,决非无因。要我速走,定是她已知道皇上有意加害于我,但现在皇上反而对我封赏,……嗯,难道这杯酒里有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