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剑残虹》第七章
见了母亲的面,该说些什么呢?
他由激动而变为悽惶,心里像一团理不凊的乱蔴。
不知不觉到了庄门前,他踟蹰着,下意识中感到一阵胆怯。
正巧别庄总管“织女”韦含笑从里边走了出来,一照面,不由惊呼道:“姑爷!”
陈家麟勉强抑制住沸腾的情绪,拱手道:“韦总管,你好?”
韦含笑显得很意外地道:“很久不见了,姑爷一向好,请进!”
陈家麟不得不依礼问道:“夫人好?”
韦含笑道:“托姑爷的福,夫人倒还康泰!”
这时,另外的人已发现陈家麟来到,忙不迭地入内通报去了。
陈家麟期期地红着脸道:“二小姐玉芬好么?”
韦含笑神色一黯,道:“请到里面再说吧!”
陈家麟直觉地感到定然发生了事故,一颗心顿时七上八下起来,对方既这么说,也就不便再追问了,反正谜底马上就会揭晓。
于是,随同韦含笑进入庄中,穿门过户,直达后院,“鄱阳夫人”早得通报,已在厅里坐候。
韦含笑大声道:“姑爷到!”
陈家麟心弦一颜,硬起头皮,强作从容地漫步入厅,深施一礼,道:“小婿请岳母大人金安!”
“鄱阳夫人”欠身道:“贤婿免礼,请坐!”
韦含笑没有跟着入厅,转到别处去了,侍女挪了座椅,陈家麟告了座,侍女送上了香茗。
陈家麟开始慌乱了,他不知该说什么好。
“鄱阳夫人”冷沉地开了口:“贤婿不速而来,有什么事吗?”
陈家麟定了定神,道:“一来,向您老人家请安,二来……”
二来什么,他期期地说不出口,是先问母亲的情形,还是先问“武林仙姫”陶玉芬的近况?
“鄱阳夫人”道:“二来什么?”
陈家麟想了想才道:“芬妹近来怎么样?”
“鄱阳夫人”沉下了脸孔,久久才道:“你不喜欢她?”
陈家麟红着脸道:“不,恐怕是她看不起小婿!”
“鄱阳夫人”紧迫着问道:“何以见得?”
陈家麟喘了口气,道:“洞房之夜,她曾问小婿为什么要答应这门亲事,这句话意在不言中,已经言明了她的心意……”
“所以你便逃婚?”
“还有原因……”
“说说看?”
“婚姻大事,非同儿戏不能出之强迫!”
“可是,这是你师母作的主,我本身也已同意……”
“是的,不过……当事人并未同意!”
“贤婿,长辈作主便够了。”
就在此刻,陈家麟只觉眼前一亮,一条丽影出现眼前,来的,正是“武林仙姬”陶玉芬
只见她眉带轻愁,目含幽怨,比以前清瘦了许多,然而,也更美了,别有韵致的美。
美人便是美人,在任何情况下,都不减其美。
陈家麟叫了一声:“芬妹!”便低下了头。
他不敢接触她的目光,也不敢多看她一眼,她活脱是亡妻陶玉芳的影子,每见一次面,他都免不一这感触。
陶玉芬幽幽地道:“娘,不要怪姐夫,他没错!”
“你这是什么意思?”
“姐夫心里只有姐姐,同时……我也不愿受那种摆布。”
陈家麟蓦地昂起了头,这句话说到了他心的深处。
不错,他心里的确仍盘据着陶玉芳的影子,时间愈久,似乎越明显,女人心细善感她竟然想到了这一层。
有一度,他曾经想到把陶玉芬作偶像,以代替死去的爱妻,但事实证明不可能,那只是在极度怀念之下的一种下意识的想法,两人虽然是一母同胎,但性格为人各方面,是有差异的。
“鄱阳夫人”叹了口气道:“玉芬,你说的也许有理,不过,我做娘的提醒你,你命中注定了要受摆布。就以最近一次的事来说,如果不是‘玉笛书生’无缘无故的中止下聘,现在你已是黄家的娘妇。
这样的事情还会再有,主人不会放弃利用你的……”
陶玉芬眸光在陈家麟面上一绕,道:“娘,别操心,我有我的主意!”
“都阳夫人”道:“你有什么主意?”
陶玉芬樱唇一披,道:“船到桥头自然直,过一关算一关,谁也说不定将来会有什么变”
“鄱阳夫人”摇头道:“我不懂你的意思,你寄望于情势改变,那是妄想。”
陶玉芬没有作声,不知她又在想些什么?
陈家麟乘机道出了来意:“小婿听说令主现在庄中?”
“鄱阳夫人”道:“不错,主人是在这里,但今天一早走了……”
陈家麟心头一沉,道:“走了,去了那里?”
“怀玉山!”
“什么,她去了怀玉山?”
“是的!”
一顿又道:“幸而她走了,不然今天你来到别庄,双方碰上了,又是不了之局,主人对你相当震怒,她临走还交代,如果你到了这里……”
“怎样?”
“不择手段把你留下!”
陈家麟笑了笑,道:“不必了,小己正要找她,她既去了怀玉山,小婿马上追去。”
“鄱阳夫人”惊声道:“你要找她,为什么?”
陈家麟长长吁了一口气,道:“把这不正常的关系作一个彻底的解决。”
“鄱阳夫人”道:“不成,你千万不能去找主人,她正气找不到你,你却送上了门……”
陶玉芬接口道:“姐夫这样敢是对的,他真该见主人当面把事情了断。”
“鄱阳夫人”大声道:“丫头,你什么意思要他去送死?”
陶玉芬道:“娘,您放心,如果主人真的要姐夫死,姐夫也不会活到现在,她身为师母,不会下绝情的。再说,主人有令在先,您把姐夫怎么处置?”
“鄱阳夫人”哑口无言,不错,如果放陈家麟走,便是抗命,如果把他留下,能办得到么?
他自动去见“牡丹令主”,便免了自己为难,可是万一有什么意外,怎么对得起死去的女儿玉芳?
想了想,道:“贤婿,你……决定要这样做么?”
听口气,她是被陶玉芬说服了。
陈家麟以断然的口气应了一声:“是的,小婿不会改变主意!”
“鄱阳夫人”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道:“也好,但愿不出事!对了,我那外孙小宝呢?”
陈家麟凄凉地一笑道:“寄养在朋友家里,他很好!”
“鄱阳夫人”道:“为什么不带到这里来?”
陈家麟道:“恐怕不便,幼儿无辜,不能让他卷入江湖漩涡。”
陶玉芬道:“对的,这必须要顾虑!
“鄱阳夫人”眼圈一红,道:“唉!只怪我当初一念之差,害苦了几代人!”
这话是发自内心的忏悔,虽然可能于事无补,但反应了人性善良的一面。
陈家麟不禁感慨万端,他想到了见过一面的盲残老人——“鄱阳夫入”的丈夫“天地客”陶一苇。
二十年前,他与父亲“一剑定乾坤”齐名,江湖中曾有“乾坤称一剑,天地唯一苇”的说法。
他们夫妻之间,又是因了什么变故而分手的呢?
那孤苦的老人现在何处?
他失去了唯一相依的女儿陶玉芳,如何活下去?
盛名,带给人的是什么?
在道义上,应该找到那无依的老人,夫代妻职,送他的终。
心念之中,不由脱口道:“有岳父他老人家的消息么?”
陶玉芬面容一惨,垂下了头,骨肉天性,她不能无动于衷。
“鄱阳夫人”惨笑道:“人老了,恨也没有了,回头,也太晚了,唉!”
陈家麟忍不住追问道:“两位老人家当年是为了什么事反目的?”
“鄱阳夫人”不胜凄苦地道:“说起来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彼此好强,互不相让,夫妻间免不了有闹意见的时候,缺少一个忍字,小事变大,各走极端,弄得骨肉乖离。当然,真正的错是在老身,深陷泥淖不能自拔,中途想回头也不可能,算了,一切已成过去。将来是什么还不知道,不谈它了,这些年,为了査他的下落,我费尽心力,结果还是徒劳,唉!”
又是一声长叹,不知这声叹息里有多少辛酸与愧悔。
一个小婢,匆匆奔来,高声道:“禀夫人,左总监察到!”
陈家麟心头一震,左秋生突临别庄,难道是探出了自己的行踪么?
“鄱阳夫人”眉头一皱,道:“玉芬,暂时带你姐夫廻避!”
陶玉芬点了点头,陈家麟别无选择,只好踉着陶玉芬离开大厅。
两人来到了后进水阁,靠白石栏杵坐下,陈家麟望着烟波浩渺的湖水,不由出了神。
这水乡是他的家,他在这里长大,这湖水有他的全部回忆,也埋藏着他的悲哀。
父亲,妻子,都躺在湖底,斜对过,有他的爱儿玉麟,这一切,象是真实,又象是梦,无法捉摸。
他冥想着,变成一只沙鸥,飞过湖去,看看爱儿是否安宁,钻进湖底,会见爱妻,诉说刻骨的哀思!
陶玉芬幽幽地道:“姐夫,你在想什么?”
陈家麟梦呓般的道:“我什么都想,我什么也不想……”
陶玉芬笑了笑,道:“你恨我么?”
目注湖水,陈家麟不经心地道:“我为什么要恨你?我没理由恨你!这句话该我问你才对。”
陶玉芬小嘴一噘,脆生生地道:“姐夫,如果是你问我,那我告诉你,我恨你!”
陈家麟意外地一惊从湖面收回目光,望着这天仙化人的小姨,道:“那是为什么?”
陶玉芬用手掠了掠鬓边的散发,道:“我也说不出来为什么我只是感觉恨你!”
怔了一怔,陈家麟苦笑着道:“那就让你恨吧!让人恨也不算是件坏事,反正你有你的思想,如果你真正恨我,我也无法改变你的想法,是吗?”
陶玉芬笑了,笑得十分迷人,虽然这笑多少有些异样,因为她是美人,所以一颦一笑,或嗔,都是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