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虹零蝶记》第十六章
这是个晴天霹雳,连做梦都估不到,一个时辰不到,竟成了人天永隔。
湖面上,已没有来船的影子,看来去远了。
伤心泪尽,他木然呆坐,口里面喃喃念着:“白骨魔崔元,白骨魔……”
周老爹双目圆睁着,像是死不瞑目。
不知过了多久,一船靠岸,奔下一条人影,是周老爹的大儿子周全,“爹!”周全狂叫一声,扑向他爹的尸体,晕了过去。
陈家麟噙着泪,在周全的“天殷穴”上点了一指,周全悠悠醒转,抚尸大恸。
陈家麟等他哭够了,才开口道:“周大哥,人死不能复生,请节哀顺变!”
周全哭着狂叫道:“谁是凶手?”
陈家麟把周全扶了坐直,道:“凶手是‘白骨麾崔元’,老爹的夙仇。”
周全狂吼道:“我要报仇,我要报仇……”
陈家麟咬着牙道:“报仇是必然的,周大哥,先冷静些,老爹是否说过当年结仇的原因?”
周全哽咽着道:“有的,他老人家因见宵小欺凌良家妇女,仗义拔刀,后来才知道杀的是‘白骨魔’的传人,所以才举家易地避仇……”
陈家麟毅然道:“周大哥,报仇的事有小弟,你留下料理善后,照顾家人……”
周全目眦欲裂地道:“父仇不共戴天,我要亲手刃仇!”
陈家麟拭了拭泪痕,沉重地道:“周大哥,请听小弟一言,周老爹遭了不幸,一家大小得仗你扶持。
“同时小弟说句不知进退的话,周大哥的艺业,可能荒疏了,恐怕难与‘白骨魔’抗衡……”
周全道:“我知道论功力比你差远了,但为人子的岂能坐视?”
陈家麟道:“周大哥,老爹一向待小弟与自己子侄并无差别,说来等于一家人,玉麟由贤孟梁照顾,我一无牵挂。
“报仇不能凭一时的悲愤,也不能逞血气之勇,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的话,恐非老爹所愿。
“小弟以前出江湖的日子里,曾结识了些人物,事情有个商量处,希望大哥能顺变,静待小弟好音。”
周全悲呼道:“爹,孩儿不肖啊!无力亲手为您报仇……”
陈家麟双膝跪了下去,用手轻轻拔出骷髅皂幡,哀声道:“老爹,安息吧!小侄誓把此幡插在仇人的天灵盖上,不成功不回头。”
周全激动不已地道:“陈兄弟,你执意如此,我没话说了,亡父有灵,会庇佑你。”
陈家麟三拜而起,道:“周大哥,仇家不会去得太远,我就此动身,老爹的遗体,就安葬在这里好了。
“慎防仇家卷土重来,小儿……重托了,告诉他,小弟……去找他娘。”
周全含泪点头。
陈家麟最后瞻仰了周老爹的遗容,坚毅地弹身奔离。
陈家麟怀着悲切的心情,回到湖边船上,检点了衣物,所幸他平日怕住在小屋触景情伤,一直都以船为家。
小屋被焚,银两却没损失,他不敢再回周家见小宝,他怕看见想象中的场面,扬起帆直驶对岸。
他本已绝江湖,两年后的今天,情势又迫他重作凭妇,再走上江湖道。
一路之上,他感慨良多,两年,这一串日子不算短,时易景迁,他想……
渔郎的名号,恐怕已为人深忘了。
那恐怖的神秘门派,不知把武林搅成了什么样子?
江湖第一美人“武林仙姬陶玉芬”想来已罗教有夫。
一片痴心的于艳华也该名花有主!
……
繁星满天,夜色深浓,船靠了岸。
陈家麟仰看星斗,已过了子夜时分,心想:“不如就在船上进些饮食,然后上床就寝。”
上了床,两眼始终合不上,眼前老是晃动着周老爹惨死的形象,和小宝向他在要娘样子。
这几年来的变动委实太大了,令人欲哭无泪。
不知过了多久,才朦胧睡去,一觉醒来,已是红日满舱。
他起身出舱,站到船头,只见傍湖而建的“花月别庄”,便在里许之外,朝阳照耀下,华丽的巨厦,尽人眼底,极是清晰。
突地,他发现庄后湖边,泊着一条构造特殊的船,有轮廓,正是“白骨魔崔元”昨天乘坐的那艘客船,登时恨火大炽,热血沸腾起来。
太巧了,仇家就近在咫尺,如果昨晚连夜登岸,便错过了。
“白骨魔崔元”是在此做客,还是“鄱阳夫人”的同路人?
想到“鄱阳夫人”,他便想到妻子陶玉芳。
陶玉芳与“武林仙姬陶玉芬”是孪生姊妹,而陶玉芬是“鄱阳夫人”的女儿,她们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从种种迹象判断,陶玉芳似乎不会是“花月别庄”的大千金。
陶玉芳以前说过她是个孤女,现在她已玉殒香消,这谜底需要揭开么?
心念之中,他回舱更换了衣服,佩上剑,把平时攒积的金银包了掖在腰间,戴上笠帽,然后摇桨荡向那艘客船。
到了临近,看出这艘形同画舫的客船漆犹新,十分华丽,泊在别庄后门外的小码头上。
码头形同栈桥,直达后门边,后门洞开着,不见人影。
他靠栈桥系舟,然后一跃登上了客船,舱分三格,桌椅卧铺俱全,布置的相当考究,舱里依然不见人影。
踌躇了片刻之后,他下船沿栈桥大步奔向“花月别庄”的后门。
进了门,是一个花木扶疏的院子,一座内行栏杆的高台,面对着湖,是个赏玩湖景的好地方。
陈家麟走在红砖铺砌的花径上,心想该以什么方式出声招呼。
一声娇喝,突地传来:“喂!站住,你是什么人,如此大胆乱闯?”
随着话声,出现了一名娇滴滴的青衣少女。
陈家麟站住了,他这一身打扮,已表明了他的身份。
青衣少女迫近前来,打量了他一番,扳着脸道:“你是湖里打渔的……”
说到一半,发现他腰间的佩剑,话声便顿住了。
陈家麟淡淡地道:“在下有要事求见你们夫人!”
青衣少女皱起眉头道:“求见夫人……这里是后门,你怎么来的?”
陈家麟道:“当然是从水上来的。”
青衣少女道:“你到底是什么来路?”
陈家麟若元其事地道:“在下渔郎!”
青衣少女一翻眼道:“我知道你是渔郎,莫不成会把你当成王孙公子……”
远远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道:“杜鹃,你在嚷什么?”
青衣少女大声应道:“禀总管,后门闯进了个打渔的……”
女人的声音道:“把他撵出去不就结了!”
“禀总管,他要求见夫人……”
“废话,打渔的想见夫人。”
“他不是普通打渔的,他带着兵刃!”
“噢!什么来路?”
“他说,他叫渔郎。”
“什么,你再说一遍?”
“渔郎!”
一个花枝招展的少妇,自花荫中姗姗而现,走到近前,朝陈家麟上下一打量,立即堆下笑脸道:“少侠是姓陈么?”
陈家麟道:“不错,在下陈家麟。”
少妇欠身道:“难得少侠光临,我叫‘织女韦含笑’,本庄总管!”
说完,侧身又道:“少侠请里面待茶!”
青衣少女杜鹃却怔住了。
她想不透一个土里土气的渔家郎,会有什么了不起的来头,使得一向眼高于顶的别庄总管,对他如此恭敬,真是人不可以貌相了。
陈家麟抱拳道:“原来是韦总管,请带路!”
“织女”韦含笑又是一笑嫣然,道:“如此有僭了!”
穿门入户,不久,来到一间富丽堂皇的大厅里,“织女”韦含笑肃客入座,随即有小婢献上香茗。
“织女”韦含笑道:“少侠请宽坐片刻,我去禀知夫人!”
陈家麟脱下笠帽,颔首道:“有劳总管!”
“织女”韦含笑入内去了,陈家麟心中下意识地感到一阵忐忑,等会见了“鄱阳夫人”,该如何措辞?
“白骨魔崔元”是否仍在庄中?
如果对方问起陶玉芳,又该如何答覆?……
那小婢站在厅角,好奇地望着陈家麟,可能这等装束的人,为庄中的座上客,还是破题儿第一遭。
陈家麟啜着茶,有意无意地浏览着厅内的字画古玩。足足一盏热茶的工夫,才见“织女”韦含笑从屏风后转了出来,带笑道:“累少侠久候,夫人来了!”
话声甫落,一个半百宫妆老妇,自内款款而现,看上去一派雍容华贵,丝毫不带江湖气,俨若巨室贵妇。
不用问,陈家麟已知进来的是谁了,忙起身作揖道:“小可陈家麟,冒昧造访,请夫人恕罪。”
“鄱阳夫人”深深望了他一眼,才含笑还礼道:“哪里话,少侠光临,敝庄增辉,请坐!”
说完,移步上首落座。
陈家麟不惯客套,默然坐了回去。
总管“织女”韦含笑站到“都阳夫人”身后,朝那小婢使了个眼色,小婢躬身退出厅外。
“鄱阳夫人”开口道:“少侠光临,有何指教?”
陈家麟略作沉吟,开门见山地道:“不敢,小可有件事要向夫人请教!”
“鄱阳夫人”道:“请讲?”
陈家麟面色一肃,道:“请问夫人,‘白骨魔崔元’可是在贵庄?”
“鄱阳夫人”惊讶地道:“少侠要找‘白骨魔崔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