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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虹零蝶记》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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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落、星沉、天空开始发蒙、天快亮了。
  陈家麟木立原地,他把自己的事,从头到尾想了一遍,他不关心什么秘密门户,什么主人。
  他心里只有一个陶玉芳,她的影子,占据了他的全部思想。
  他分辨不出心里是恨她怨她、还是爱她?
  他只想再见她一面,把话说清楚,然后回鄱阳湖滨,抚育那孩子。
  短短的时日,所经、所见、所闻,使他对这诡谲万端的江湖厌恶到了极点,若非为了陶玉芳,他不会走上江湖路。
  她仍在南昌么?
  如何才能找到她?
  她来南昌何为?
  和煦的阳光,洒遍了大地,原野一片清新,但陈家麟的内心是一片灰暗,他似是仍置身在无边的黑暗中,看不见一丝丝的亮光。
  一个无心的错失,一个不意的遭遇,往往会改变人的一生。
  如果当初他没凑巧碰上陶玉芳投湖,他没救她,双方没有结合,他的一生,便将完全两样。
  但一切似乎早已注定,没有人能改变既成的事实。
  他茫然地挪动脚步,失神地,像一个梦游者。
  他不知走向何方,将要做什么?
  “二哥,你让我好找!”
  一声呼唤,把他从迷茫中拉回到现实,来的是吴弘文。
  他停了脚步,望着吴弘文苦苦一笑,他自己也不知道此笑为何,反正他心里凄苦,不自觉地便表现了出来。
  吴弘文急匆匆地道:“二哥,你怎会来到这里?”
  陈家麟反问道:“你又怎知我在这里?”
  吴弘文吐了口气道:“是于艳华姑娘告诉我你在城外,二哥,昨夜五更天,御史府闹得鸡飞狗跳。”
  “我知道,孩子送回去了没有?”
  “送回去了,二哥……”
  “我刚进入后花园便见有人影从内宅出来,我直追到此地,才发现是掳人勒索,我追对方把人送回去……”
  “于姑娘说是你请她送孩子回去?”
  陈家麟心中好笑,但不说破,顺口应道:“是的!”
  吴弘文眉毛一扬,道:“对了,我刚才出城来此地时,发现了一件事,但不敢确定……”
  陈家麟:“什么事?”
  吴弘文道:“我看见一个女人的背影,像极一个人,因为她走的方向与我相反,同时是孤身一人,所以我被追上去看个清楚,事后愈想愈像!……”
  陈家麟道:“像谁?”
  吴弘文沉声道:“武林仙姬!”
  陈家麟全身一颤,双目登时睁得滚圆,激情地道:“她……朝什么方向走的?”
  吴弘文皱眉道:“二哥,你为何如此激动?”
  陈家强大声道:“别管为什么,快说。”
  吴弘文道:“朝西落小路而去,不过,是不是她我不敢断定。”
  陈家麟急匆匆地道:“三弟,我们城里见,现在你别跟来!”
  最后一个字离口人已去了三丈。
  吴弘文望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自言自语地道:“简直是不可思议!”

×      ×      ×
  这是一间修篁小筑,从规模与结构看来,在当年必是相当幽雅精致,而现在却是砖苔砌革,蔓竹不修,野藤上屋,显得有些破败。
  周围一里之内,没有人家,破败中又透着几分凄凉。
  一个青衣女子,孤寂地站在柴扉后面,目望荒野,时而发出一声叹息。
  突地,她发现一条人影,朝这边踽踽而来,走走停停,似在寻觅什么?
  慢慢地,人影接近了,那顶若箬,那身打扮,正是她朝思暮想的影子。
  她的眸子突然睁大了,娇躯也发起抖来,她无力地攀住柴扉。
  仔细地看,口里喃喃地道:“是他,他怎会寻到这里来?”
  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她凄绝地自语道:“天啊!他来了我怎么办?我怎么办?见他?不,不,不能……,让他恨我到底!”
  于是,她跌跌撞撞地反身奔入屋中。
  堂屋里,坐着一个貌相清矍的瞽目老者,一双没有神的白鱼眼翻动着。
  “丫头,你怎么了?”
  “爹,他……他找来了……”声音带着哭腔。
  “谁找来了?”
  “就是他……我告诉您的那个人。”
  “你是说那打渔的?”
  “是的,爹,我……我该怎么办?”
  瞽目老人叹了口气道:“孩子,你该见他,百日夫妻一世恩,他即使对不起你,夫妻总是夫妻……”
  青衣女子哭着道:“爹,他没对不起我,是女儿我!……”
  “孩子,这话是你回家时告诉我的,怎么又变了?”
  “爹,我……我骗您老人家的,是我对不起他!”
  “嗨,那你更该见他,解释清楚,我是个残废人,一切要你自己作主,噫!你怎么哭了?”
  “爹,我……我不能见他,不能啊!……”
  外面传来了叩扉之声:“里面有人么?”
  青衣女子粉腮变成了苍白,栗声道:“爹,求您,千万不能承认,打发他……走,说我已经……死了!”
  瞽目老者顿足道:“你是怎么搞的?”
  青衣女子泣不成声地道:“爹,如果……您承认了,女儿我……远走高飞,永不回家……”
  说完,从后门闪了出去,随手又把门带上。
  瞽目老者急叫道:“玉芳,你这是……回来?”
  外面的人影,越过柴扉,悄没声地来到堂屋门外。
  瞽目老者又唤了一声:“玉芳!”
  站在堂屋门外的人影,闪电般冲入屋中。
  瞽目老者似是个武林健者,侧身作出戒备之势,沉声喝问道:“是谁?”
  来人并不欺对方眼盲,拱手一挥揖颤声道:“晚辈‘渔郎陈家麟’!”
  瞽目老者翻了翻白眼珠,道:“渔郎,打鱼的?”
  “是的!”
  “卖鱼鲜来了?”
  “不,晚辈是来找人的,请教老丈方姓高名?”
  “老夫残盲之人,姓名早用不上,忘了,小哥找谁?”
  陈家麟内心激动如狂,但他仍勉强忍住,心里想:“不知这老者是玉芳的什么人,方才分明听他唤了一声玉芳。
  “听门气当是她的长辈或许是‘花月别庄’的同路人,自己已经报了名,他是故作不知么?
  “抑或是陶玉芳没告诉他……”
  瞽目老者又道:“小哥,到底找谁?”
  陈家麟咬了咬牙道:“陶玉芳!”
  瞽目老者脸色一变,道:“你找陶玉芳!”
  陈家麟道:“是的!”
  “找她做什么?”
  “有重要事要当面和她谈。”
  “你来迟了,找不到她了?”
  “什么,她……走了?”
  “不是走了,是死了!”
  陈家麟触电似的全身一震,但随即回过意来,强捺住即将爆发的情绪道:“她竟然死了,什么时候死的?”
  瞽目老者期期的道:“是……几天前吧!”
  陈家麟红着眼道:“老丈,为什么要骗晚辈?”
  “什么?你说老夫骗你?
  “老丈刚才不是还在叫她的名字么?而且……她才来不久……”
  “你怎么知道?”
  “有人见她朝这方向来,若非老丈刚才叫唤了那一声,晚辈可能便错过了。”
  瞽目老者呆了一阵,叹口气道:“小哥,你且请坐!”
  陈家麟在木椅上坐了下来,又道:“老丈,她人呢?”
  瞽目老者冷沉地道:“老夫说过她死了,哦!不,是她的心已经死了……”
  陈家麟一挫牙,近乎哀求地道:“老丈晚辈要见她一面,说几句话,别无所求,您老人家就……”
  瞽目老者摇摇头道:“小哥,她要愿意见你早见了你,你还是走吧!天下间任何事都得顺乎自然,一丝一毫也不能勉强的,心去难留,你懂得老夫的意思?”
  陈家麟再也按捺不住了,像发了狂地叫道:“她为什么不见我?她为什么不见我?为什么?……”
  瞽目老者道:“小哥,冷静些,别太激动。”
  陈家麟陡地站起身来,狂声道:“老丈,晚辈要无礼了!”
  瞽目声音一冷,双掌又作出戒备之势道:“你想什么?”
  “她不现身,晚辈要……”
  “屋子总共这么大,你搜吧,不过,你不必枉费力气,她早走远了!”这时,在屋后的壁隙里有一双泪眼,正注视着陈家麟,但他不知道。
  陈家麟颓然坐了回去,半晌才开口道:“她与老丈是什么关系?”
  “我是她的长辈!”
  这话,显然言不由衷,而且语焉不详。
  陈家麟又道:“那老丈与‘花月别庄’又是什么渊源?”
  瞽目老者脸上立起抽搐激动地道:“不许提‘花月别庄’,老夫不愿听到这个名称。”
  陈家麟不由为之愕然,到底陶玉芳与老者是什么关系呢?
  他说是她的长辈,什么样的长辈?
  听口气,这老者似不耻花月别庄的作为。
  藏身屋后的陶玉芳,突地移步后门边伸手想推门而入,门一开,夫妻便可见面,但当颤抖的手指触及门板时,又缩回去了。
  她在心里大叫着:“我不能,我不能!”
  咫尺便是天涯,她鼓不起这份勇气。
  她一步一步地后退,她不敢再看陈家麟一眼,再看她便不能自持了,而后果,也就相当可怕。
  陈家麟站起身来,用力一挫牙道:“老丈,烦您转告她,说我陈家麟这辈子不会忘记她,但也永远恨她!”
  说完,像喝醉了酒似的,踉跄冲出堂屋门。
  出了修篁小筑,陈家麟沿小路照来时方向走去,他感到身心俱疲,似乎连举步都有些吃力,一种幻灭的悲哀紧罩心头。
  他自问:“陶玉芳三番两次,拒绝与自己见面,已经情断义绝,为什么自己还不死心呢?
  “即使见了面,又能说什么?请求她回心转意?”
  一个失去了生之希望的人,行为乖僻也未可厚非。
  一场绮梦算是醒了,万丈情丝也化作了飞灰。
  他想,自己本是渔家出身,还我本来面目,回湖滨旧居去罢,玉麟,算是这一场绮梦所留下的最真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