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什么事,总得等抚台大人到了衙门再说吧,难不成就在路上摆设公堂吗?”关键时刻,还是安老爷子笑眯眯地插了一嘴,叶巡抚便坡下驴,吩咐把苦主、被告一干人等带到巡抚衙门再说了。
有安老爷子发话,展、曹、张三家人也不愿在这件无足轻重的小事上惹他不快,反正声势已经造出去了,抚台大人已经被架上虎背,接下来是在大街上公审还是公堂上公审并没有什么区别。于是一干人等便浩浩荡荡地向巡抚衙门开拔。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那些迎接抚台大人的官员除了极少数位高权重的土官以及三司的主要流官,其他人已经可以散去了,接下来没他们什么事儿,抚台大人没功夫和他们继续攀谈,就算有接风宴,他们也没资格就席。
不过所有的人都没走,眼下发生了这样的一幕,人人关心,万众瞩目,他们都想知道新任抚台大人如何应对这一难关,所以众官绅权贵不约而同地跟着他们去了巡抚衙门,成了华夏五千年来地方上听审群体中规格最高的一群人。
巡抚衙门其实并不是很大,因为巡抚是独官,手下全是他的师爷从属,没有正式官身,整个衙门里除了巡抚就没有一个是朝廷委任的命官。
不过巡抚衙门建的很壮丽,前后堂五间,穿堂两廊,大门、仪门、廊庑若干间,俱都是全的。东左方向是巡抚大人家室所居的院落,更东面还建有一处赏功所,用以在此表彰先进、举办重大庆祝活动。
巡抚衙门正门外,还立有“抚安”、“镇静”二座石牌坊。在屏墙南面建有三司厅,作为巡守、兵备会议言事之所。整个巡抚衙门占地虽不甚广,但穹堂峻宇,高闳崇墉。比布政使衙门还要壮丽几分。
叶梦熊进了巡抚衙门,一应安置事务自有别人去做,叶巡抚沉着脸色先行上了大堂,那些巡抚衙门的执役属吏还没来得及拜见抚台大人,瞧瞧抚台大人长什么样儿,就急急忙忙地拎着水火棍升堂了。
安、宋、田、杨四大土司分别坐在叶梦熊主审台的左右两边,哪怕是在巡抚衙门,以他们的身份也是有座位的,而且要坐上席。再往下一阶坐的是布政使、按察使和都指挥使。
三司官员都只能敬陪末座充当陪审,这个规格在地方上同样是隆重到无以复加。不要说在贵州。就是放眼整个天下,这种规格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其他官员权贵无论什么资历身份,年老年幼,统统只能在堂下听审,院中停放了四口棺材,抚院门外跪了几百号披麻戴孝的人,只有张雨寒、曹瑞雨、展龙、展虎等各个家族的重要人物,才得以进入抚院。
如此壮观的场面,早就轰动了全城。四方百姓云集而来,巡抚衙门四周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他们没有办法挤进抚院直接观审,这时也是八仙过海各显其能。用尽办法打听里边的最新消息。
展凝儿和其他两个苦主家族的至亲族人站在廊下,望着堂上的叶小天心中好不凄苦,这个冤家怎么性子比驴还倔,此时此刻她已经帮不上什么忙。只能暗暗担心了。
张雨寒、展龙、展虎还有曹瑞雨等抚台大人开口一问,立即满腔激愤地指责起叶小天来,叶小天当然不甘示弱。第一印象很重要,不能由着他们指责。
叶小天马上反驳起来,他伶牙俐齿,以一敌四,居然也不落下风。这边激辩着,田府里早在展龙展虎等人抬着棺材堵了城门的时候,党延明就已急急向田妙雯禀报了。
田妙雯听了党延明的禀报,凛然道:“这不算如何高明的手段,不过却很有效。叶巡抚除非想刚一上任就闹个灰头土脸,此事无论如何都要断出个结果了。”
过了一阵儿,又有人传来消息,说叶小天已经被羁押,抚台大人刚刚上任就要开堂问案,苦主被告一干人等都到巡抚衙门去了。田妙雯霍然立起,吩咐道:“备车!”
党延明劝阻道:“小姐,有杨家保他,应该没有大碍吧。”
田妙雯道:“杨家是杨家,田家是田家,田家该做的事,杨家做了,田家就可以不出面了么?”
党延明道:“属下不是这个意思,属下只是觉得……”
田妙雯加重语气道:“地位、权势、地盘、财富,失去了都可以再夺回来,可要是人品丢了,就再也捡不回来了!”
田妙雯一边说一面自墙上摘下“浅露”,对党延明道:“之前田家不出面,我们还可以辩称是田家只剩了一个空架子,没有力量与展、曹争斗。如今并不需要斗力,只需要说句公道话,如果连这我也不肯出面,天下人会怎么看?”
党延明道:“属下只是觉得,叶小天现在已经和杨应龙达成协议,如果咱们田家为他出面,会不会惹杨应龙生疑?”
田妙雯一撩珠帘从内室走了出来,说道:“我们避而不见才会惹他生疑,明知他们之间有所勾结我还肯出面,杨应龙反而能够释疑,对聪明人,我们得反其道而行之!”
田妙雯从党延明手中接过披风,道:“杨家昔年不如田家,杨应龙现在朝思暮想的就是要凌驾于所有曾经压在杨家头上的人!他不会注意到那些曾经辉煌过、现在梦想着重新站起来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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抚台公堂之上,双方激辩不休。
张雨桐冷笑道:“你想以罚金抵罪?作梦!”
张雨桐转向叶梦熊,拱手道:“抚台大人,昔日叶小天任铜仁府推官的时候,曾有五方权贵子弟见色起意,凌辱了一个民女,这五个权贵人家也曾要求交纳罚金抵罪,可叶小天却坚执不许,到底还是砍了他们五人的脑袋!
如今轮到他自己犯下弥天大罪,却搬出曾被他悍然践踏的律法来保命,要求以赎金免罪了!岂非可笑之至?如此沽名钓誉之徒,简直是无耻之极,可惜他已然作法自毙!”
“你是猪吗?”
叶小天乜视着张雨桐,淡淡地问了一句。叶梦熊听张雨桐说叶小天任铜仁推官时不畏强权,为了替民女伸张冤屈,悍然斩了五个恶少,心中很是欣赏。
但他毕竟是正途出身的两榜进士,真正的读书人,听叶小天在公堂之上出言粗俗,不禁眉头一皱,沉声道:“叶小天,公堂之上,只能辩解道理,不得出言无状!”
“下官遵命!”叶小天向叶巡抚深施一礼,又复起身,转向张雨桐,道:“这两件案子,看似一样,其实大不一样。你有目如盲,居然看不见?”
张雨桐恶狠狠地道:“同样是触犯律法,同样是要求以罚金抵罪,有什么不一样?”
叶小天慢条斯理地竖起一根手指:“罚金抵罪之律,是我朝太祖皇帝施予黔地土人的恩惠,也是我太祖皇帝尊重黔地旧俗的原因,该律之实行,必须要符合两个条件。”
杨应龙打了个哈哈,笑问道:“什么条件啊?”
叶小天睨了他一眼,这位杨土司挺上道的啊,这就开始配合了,要不是他性情阴骘,所走的路与自己又截然不同,和这个肯担当的家伙合作,倒是远比徐庶一般坐在那儿当哑巴的田大少爷强。
叶小天道:“第一,案子要发生在黔地!否则的话,难道此地土司跑到中原城阜去,也可以任意杀人,杀完了人丢下一笔银子就一走了之?天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第二,苦主与被告,都得是黔地土人,否则一个中原籍贯的人跑到黔地杀人,又或者黔地土人杀了从中原来的人,也可以照此律法办理么?那岂不是要天下大乱?”
叶小天转向叶巡抚,拱手道:“奸淫民女的五个恶少,乃是黔地土人,但受到凌辱的那个民女,却并非当地土人。下官查过,她并不属于任何一方土司,登记黄册,直接受官府管辖,逐年向官府纳税,所以五恶少之所为,不能比照太祖特许之律进行宽赦!”
叶小天复又转向展龙、张雨桐等人,悠悠然道:“而区区不才在下我,可是如假包换的黔地世袭土司,被杀的那几个败类,和我的身份也是一样!这个案子发生在黔地、发生在黔人之间,按照太祖皇帝特许黔地之律令办理,有什么不妥吗?”
叶梦熊抚着胡须向左右看了看,宋、田、杨三家土司竟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显然深以为然。叶小天这么解释,既维护了他们土司阶级的权益,又能让他们庇护叶小天有了合理借口,自然深表赞同。
安老爷子一如既往地不肯轻易表态,不过瞧他面露轻笑的样子,看来也是不反对的。展龙展虎一看急了,展龙上前厉声道:“抚台大人,我爹可不是普通的土人,他……”
叶小天扬了扬手,高声喊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啊!”
他喊也就喊了,偏偏还故意拿腔作调,语气中充满了揶揄。展虎气得三尸暴跳,大吼一声就向他冲过去,叶小天立即一个滑步退到两个拄棍的衙役中间,尖叫道:“公堂之上,你要干什么!”
叶梦熊“啪”地用力一拍惊堂木,大喝道:“统统肃静!谁敢扰闹公堂,乱棍打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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