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目望去,变模糊夜色中,陡然出现了两个尼姑。
当先一人,月白僧袍,腰系白僧带,手中执一马尾拂尘。
第二人青袍背剑,正是三绝师太。
萧翎心中暗道;这当先老尼,想来定是张放之妹,岳姊姊的恩师了。
洪婆婆抬头望了两人一眼,缓缓收回手中竹杖,道:“张大姑娘。”
那当先老尼叹道:“老尼已皈依我佛数十年,法名忘情。”
洪婆婆道:“忘情却有情,大师已数十年未离过禅院,此番佛驾突然赶来我洗心茅舍,不知为了何故?”
忘情师太道:“忘情并未断亲,特来向洪施主拜求一事,放了张夫人吧!”
洪婆婆道:“师太来得很巧,你如早来片刻,老身也不致于中此一剑了……”
语声突然严厉道:“最是可恶处,短剑上竟淬奇毒,老身非要自断一臂不可了。”
萧翎听得一呆,暗道:张夫人何等身份,竟然使用淬毒之剑,当真是胡作非为了。
忘情师太似是大感震骇,回头望了张夫人一眼,叹道:“嫂嫂,你当真用的淬毒之剑?”
她一连呼叫数声,不闻张夫人回答之言,不禁一皱眉头,缓缓蹲下身子,伸手在张夫人前胸一探,回顾三绝师太一眼,道:“她气血涌心,晕了过去,喂她一粒灵丹。”
三绝师太应了一声,抱起张夫人而退到一侧。
忘情师太随手捡起短剑,迎着星光一看,脸色大变,一抖手,短剑挟着一缕尖风,直飞出数十丈,消失于夜色之中不见。
洪婆婆道:“弃去毒剑,无物可证了。”
忘情师太叹道:“洪施主不要误会,张夫人用此等毒物,实有辱张家门风,老尼一时间情难自禁,借剑一泄胸中怒火。”
洪婆婆道:“看来,张大姑娘不但未能忘情,而且这情意深长,尤过常人了。”
忘情师太肃然说道:“洪施主责备的不错,我如真能忘情,也不会赶来此地了。”
洪婆婆道:“你来了,总不能无为而去吧?”
忘情师太道:“老尼不愿生事,只要洪施主能够放手不加追究,允许那岳小钗见我一面,老尼回头就去。”
洪婆婆道:“够了,这条件还不算苛刻么?”
三绝师太喂过张夫人吞下灵丹后,起身接道:“我师父对那岳小钗有传艺之恩,见她一面如何不可呢?”
洪婆婆道:“但那岳小钗已然投在我门下,贵师徒不用费心了。”
三绝师太怒道:“这洗心茅舍是刀山油锅?还是铜墙铁壁?”
洪婆婆道:“一扇柴扉,几间茅舍,未得老身允准,当今武林之世,大约还没有人能够进去。”
三绝师太冷笑一声,道:“我就不信。”
忘情师太拦住了三绝师太,缓缓说:“老尼无意和你冲突,我只要见岳小钗一面就走。”
张成突然接道:“洪大姑娘,适才对我家夫人和老奴再三相让,态度是何等谦和,怎的此刻竟不肯对我家大姑娘稍假词色?”
洪婆婆沉吟了一阵,道:“好吧!我要她出来,但只许见此一面,下不为例。”
缓步行入茅舍之中。
忘情师太回顾了张成一眼,道:“你也受了伤?”
张成道:“老奴被打断了右臂。”
忘情师太道:“你退下休息吧!”
张成应了一声,道:“多谢大姑娘。”
口中答应,人却不肯离开。
忘情师太回顾躺在地上的张夫人一眼,低声说道:“张成,你怎么不去休息?”
张成道:“老奴还支持得住。”
忘情师太黯然叹息一声,道:“俊儿怎样了?”
张成摇摇头,道:“少主人身受重伤,内怀心疾,只怕很难撑下去。”
忘情师太道:“伤在何人之手?”
张成道:“洪大姑娘手下。”
忘情师太道:“心疾为何?”
张成道:“怀念岳小钗,郁郁寡欢。”
忘情师太道:“天下尽多美貌淑女,你们为什么不给他另作安排?”
张成道:“少主人用情极深,思念岳小钗如中疯魔。”
忘情师太叹道:“情字误人,尤过名利百倍了。”
张成道:“还望大姑娘体念张家这一脉单传,设法救救少主人。”
忘情师太挥挥手,道:“你退下去,照顾夫人。”
张成应了一声,欠身而退。
抬头看去,只见岳小钗赤手空拳,缓步由茅舍行了出来。
三绝师太冷冷说道:“岳小钗,你的架子是越来越大了,师父到此,你也敢拒不拜见。”
岳小钗道:“小妹怎敢有此用心。”
三绝师太道:“还不拜见师父,站那里等什么?”
岳小钗抬头望了忘情师太一眼,缓缓拜了下去,道:“寄名弟子岳小钗,拜见师父。”
忘情师太一挥手道:“你起来。”
岳小钗缓缓站起身子,道:“谢师父。”
忘情师太冷冷说道:“我不是你师父,不用这样叫我。”
岳小钗望了忘情师太一眼,欲言又止。
忘情师太冷冷道:“不论你是谁的门下,我只问你一件事。”
岳小钗道:“弟子洗耳恭听。”
忘情师太道:“俊儿把你引荐我处,救过你数次之命,咱们不谈相处的情意,这救命之恩,你该不该报?”
岳小钗道:“该报。”
忘情师太道:“很好,他现在为你,奄奄一息,你准备如何报答他?”
岳小钗道:“我为他求取灵药,疗治重疾。”
忘情师太道:“救不了,他害的是心病,心病需要心药医。”
岳小钗道:“弟子尽我心力,如是医不好张兄的病,我甘愿白刃吻血,以死相谢。”
忘情师太叹息一声,道:“你可以不死啊!”
岳小钗道:“恩情重如山,弟子活得很辛苦,生与死,弟子看得很淡。”
忘情师太正待接言,洪婆婆却快步行了出来,道:“你已继承了我的衣钵,如何能轻易言死。”
岳小钗回头望了洪婆婆一眼,道:“师父,弟子很为难。”
洪婆婆道:“我知道,但你已经投入我的门下,生死难凭自主了。”
忘情师太道:“洪施主,老尼想和洪施主约法互重,免得伤了和气,闹出悲剧。”
洪婆婆道:“好!你说说看。”
忘情师太道:“咱们都不从中干涉,由那岳小钗自决行止。”
洪婆婆道:“很好!但师太要保证白云山庄日后不再来此寻仇。”
忘情师太道:“这个自然,岳小钗决定之前,咱们每人可以问她三句话,此后,就不许再言,由她自作主意,强宾不压主,洪施主先说吧!”
洪婆婆沉吟一阵,道:“老身说什么呢?”
忘情师太道:“增强她忠于你的信念,说些什么,老尼不便代作主意吧!”
洪婆婆心中暗道:就算你事先有备,但岳小钗心志素坚,我不信三言两语,能使她改变心意。
主意暗定,点头说道:“只许问她三句话,任她自愿回答?”
忘情师太道:“正是如此!”
洪婆婆目光转到岳小钗的身上道:“小钗,你苦苦求我把你收归门下,是么?”
岳小钗点点头,道:“是的。”
洪婆婆道:“我已答应了你,而且要你继承我的衣钵。”
岳小钗道:“弟子知道。”
洪婆婆道:“那很好,不论别人用什么法子,你都不能离开此地了。”
岳小钗又点点头,道:“弟子知道。”
洪婆婆微微一笑道:“师太,老身已经说完了,师太可以问她了。”
忘情师太神情肃然地缓行三步,逼近岳小钗道:“师父武功如何?”
岳小钗怔了一怔,道:“很高强。”
忘情师太道:“我不愿和洪施主冲突,但这股气怒要发在萧翎头上……”
岳小钗吃了一惊,接道:“萧翎,他和此事无关啊!”
忘情师太道:“你知恩不报反作仇,都和他有关,这笔帐自然要记在他的头上了,你们不能离开洗心茅舍……”
洪婆婆大声接道:“你问够了三句话。”
忘情师太倒是守约,立时住口不言。
岳小钗突然大声叫道:“不能啊!不能啊!”
三绝师太突然接口道:“师父,那萧翎的父母还活在世上。咱们要报仇,就下次毒手,就算日后难登极乐,那也是没法子的事了,洪施主发过誓言,不离洗心茅舍,咱们不用顾虑洪施主了。”
岳小钗突然行前两步,道:“师父、师姊,这和萧翎无关,更和他父母无关,你们怎么对这些不相干的人下手呢?何况,萧翎的父母,又非武林中人。”
三绝师太道:“这件事,本也和洪老前辈无关,但洪老前辈却涉足其间。”
岳小钗道:“那是因为我继承了她的衣钵,入她门下。”
三绝师太道:“师父虽然皈依了佛门,但她究竟是张俊的姑奶奶啊!”
岳小钗道:“师姊一向爱护小妹……”
三绝师太接道:“我三思之后,觉得这诸多事故,都是你闹出的毛病,只因你反反覆覆,所以,才闹出这等悲惨的结果,我纵然爱护你,也是无能为助了。”
洪婆婆怒道:“忘情师太,你们不觉着讲话太多么?”
忘情师太道:“老尼没有讲一句话啊!”
三绝师太接道:“贫尼并未和老前辈打赌,这讲话多少,那也无关紧要了。”
岳小钗回目望着洪婆婆,道:“师父,请原谅弟子,我要和她们讲清楚。”
洪婆婆长叹一声,道:“想不到师父活了这把年纪,还上了人家的圈套。”
岳小钗目光转到三绝师太的脸上,道:“看起来师姊心中是恨我了?”
三绝师太道:“你靠山很硬,由洪老前辈为你做主,就算我心中恨你,那也是没有法子的事了。”
岳小钗正容说道:“师姊,听小妹几句话如何?”
三绝师太道:“好!你说吧!”
岳小钗伸手取下头上包的白绢,道:“姊姊请看。”
三绝师太转头看去,不禁微微一怔。
原来岳小钗满头青丝,已尽皆剪去。
三绝师太叹道:“师妹你……”
岳小钗摇手拦住三绝师太,道:“记得师父曾经说过,小妹不是空门中人,不许落发为尼,但小妹是祸水,行踪所至,必引起很多无端的争端,因此,小妹思之再三,觉得剪去三千烦恼丝,也许会对我好些……”
长长吁一口气,接道:“关于张兄的事,别人不知内情,师姊最清楚了。我送还张家箫法,恩怨一次清结;如说我应该嫁人,那我应该嫁给萧翎,我母亲遗书定盟,安排了我的终身,何况,我和张兄相识之初,已和他说明了内情,他当时答应过我;说我岳小钗忘恩负义,叫小妹十分为难,不知是否应该承认。姊姊感师父授艺深情,师父念亲情,不忍坐视,谁都没有错,错的是小妹我不该受人恩情。”
三绝师太回顾了忘情师太一眼,道:“师父,岳师妹讲的也有道理。”
忘情师太长眉耸动,默然不语。
岳小钗接道:“师姊如若动我以情,小妹已断发明心,我不能遵从母亲遗言,嫁作萧翎妻,也不能奉侍张兄,师姊如迫我以武,小妹愿伸头就戮,以平你们心中的怒火。”
三绝师太轻轻叹息一声,道:“师父,咱们该当如何?”
忘情师太脸色连变,仍然是默不作声。
岳小钗缓缓由怀中取出一把匕首,道:“小妹如若有罪,那是因上苍赐我这张脸,如若我变得丑一些,我相信张兄,再不会以我为念,小妹毁容代罪,诸位心中的怒火,总可以平熄了。”
举手向脸上划去。
只见洪婆婆手中竹杖挥动,啪的一声,击落了岳小钗手中的匕首。
同时,一条人影,疾如流星一般,直射入场中。
忘情师太、洪婆婆一齐转眼望去,只见来人青衣佩剑,正是萧翎。
岳小钗一皱眉头,道:“你没有走?”
萧翎道:“没有……”
目光转到洪婆婆的脸上,道:“晚辈先向老前辈请罪。”
抱拳一揖。
洪婆婆礼也不还,冷漠地说道:“什么事?”
萧翎道:“晚辈放肆,在洗心茅舍之外,和人动手相搏。”
洪婆婆道:“洗心茅舍百丈外发生的任何事故,都和我无关。”
萧翎道:“我知道,但他们却是冲着您老前辈而来。”
洪婆婆道:“什么人?”
萧翎道:“神风帮。”
洪婆婆道:“人呢?”
萧翎道:“被晚辈伤其护法,毁其神像,余下的都已逃窜而去。”
洪婆婆道:“神风帮和老身素无过节,为何要侵犯洗心茅舍?”
萧翎不答洪婆婆的问话,目光却转到忘情师太的脸上,道:“老前辈,区区萧翎叩见。”
忘情师太一闪身,道:“不敢当萧大侠之礼。”
萧翎仰天打个哈哈,道:“师太之言,在下已经听得,不劳师太千里跋涉,找我萧翎,区区只好献身相见了。”
忘情师太双目盯注在萧翎脸上,瞧了一阵,道:“你想和老尼动手?”
萧翎道:“师太要取我萧翎之命,是么?”
忘情师太道:“不错,我说过。”
萧翎道:“萧翎在此,师太准备如何,但请吩咐。”
忘情师太道:“你很狂妄。”
萧翎道:“师太言重了……”
神情冷肃地接道:“我知道师太是有道高尼,困于亲情,欲罢不能,但你既然已出面,必欲找个结果,区区却是其中最碍事的一个,师太杀了我,一切问题,都迎刃而解,如是不幸让区区胜了,师太也算尽了心意。”
忘情师太道:“你当真要逼老尼出手?”
萧翎道:“师太如不和在下一战,只怕是不甘重回庵中了?”
岳小钗大声喝道:“萧兄弟不许无礼!”
萧翎呆了一呆,果然不敢再言。
忘情师太神色冷漠,叫别人瞧不出她心中想些什么。
只见她缓缓转过脸去,望了三绝师太一眼,一字一句地问道:“那萧翎武功如何?”
三绝师太道:“很高强。”
忘情师太道:“和他目下的英名相比呢?”
三绝师太道:“并非幸得。”
忘情师太道:“那是说他可以和我动手了?”
三绝师太低声说道:“师父想出手么?”
忘情师太道:“如若他真如传言,为师倒想领教他几招绝技。”
三绝师太黯然叹息一声,道:“师父,萧翎的武功很博杂,弟子和他动手时,他似乎胸中有很多所学无法施展,如今分别甚久,不知他是否又有了进境。”
忘情师太点点头,道:“我明白了……”
目光转到岳小钗的脸上,道:“你退开去,不关你的事了。”
岳小钗道:“师父,您不能和他动手!”
忘情师太脸色平静异常,淡淡一笑,道:“为什么,怕他伤了我?还是怕我伤了他?”
岳小钗道:“不论你们谁胜谁败,都将叫弟子心碎。”
忘情师太道:“看来你对他用情很深了。”
岳小钗道:“他很小时,弟子带他离家,呵护爱惜,焉能无情,但弟子为了不伤张兄之心,决心继承洪老前辈的衣钵,终老洗心茅舍。”
忘情师太道:“我都知道了,你下去吧!”
岳小钗知道自己已然说服了忘情师太,依言向后退了三步。
忘情师太举手对萧翎一招,道:“你过来。”
萧翎挺胸昂首,大行四步,到了忘情师太身前,道:“师太有何吩咐?”
忘情师太道:“就事而论,张俊确有不对之处,但忘情并非全无情,张家只此一条根,我虽身入佛门,但仍是他的姑奶奶啊!”
萧翎道:“亲情难抛,晚辈心中明白。”
忘情师太道:“岳小钗虽属无心,但她玩情自伤,论罪比张俊还深……”
长长吁一口气道:“就你们三人而论,你该算是个无辜的人。”
萧翎道:“岳姊姊伤情,我应该为她代罪。”
忘情师太道:“很英雄。论是非,老尼似不应该和你动手,但我已数十年未出庵门一步,既然难割断亲情之累,总该找个结果出来,是么?”
萧翎道:“晚辈心中了然,死而无恨。”
忘情师太摇摇头,道:“你不会死,老尼想和你谈个条件。”
萧翎一怔,道:“什么条件?”
忘情师太道:“咱们动手,定会有胜败之分,如是老尼败了,我已尽了心力,无愧对张家祖宗,如是老尼胜了呢?”
萧翎道:“师太准备如何?”
忘情师太道:“你如败了,那就要委屈岳小钗做我们张家媳妇。”
萧翎道:“这个在下如何能够做主?”
忘情师太道:“你如有信心能胜老尼,为何不敢答允?”
但闻洪婆婆冷冷说道:“岳小钗已继承了我的衣钵,就是萧翎和岳小钗都答应了,还有我老婆子不肯。”
忘情师太道:“你可是觉得一定能够胜过老尼么?”
洪婆婆道:“我老婆子虽然伤了一臂,但自信还可和你一战。”
忘情师太道:“慢慢来,我胜了萧翎之后,再和你动手不迟。”
洪婆婆道:“老身为什么不可以在萧翎前面和你动手?”
忘情师太道:“你如一定坚持,老尼只好从命了。”
洪婆婆道:“好!咱们先打,老身如胜了你,自是用不着萧翎再出手了。”
忘情师太道:“如是老尼败了,我回身就走,今生一世,再不出尼庵,也不再管张家的事,自是最好的一个结果,如是我胜了你,你要交出岳小钗。”
洪婆婆道:“老身如败了,自然是无能再顾到她了。”
忘情师太道:“好!那你出手吧!”
岳小钗满脸痛苦之色,想从中阻拦,又似心有所忌,踟躇不前。
忘情师太缓缓说道:“岳小钗,老尼想先对你说明几件事。第一,你无能阻止这场搏斗,你心里大概也明白,第二是你如想自绝一死,那只有使事情更复杂,促成流血惨剧,所以你死不得。第三是你既自知是祸水,只有一条路走,那就是要赶快嫁人,从此相夫深闺,不要再在江湖上行走,免得招来无谓的烦恼。由来红颜多薄命,更何况你天生媚骨,那该是红颜中的红颜,人生都比黄连苦,你苦过黄连十分。”
岳小钗双手掩面,泪水滂沱,道:“弟子早知今日事,应早毁容作丑妇。”
忘情师太淡淡一笑,道:“老尼参禅数十年,仍难解去这亲情之累,岳小钗,我还要告诉你一事,我想此事你自己还不知晓。”
岳小钗拭去脸上泪痕,愕然说道:“也和弟子有关么?”
忘情师太道:“不错。”
岳小钗道:“弟子洗耳恭听了。”
忘情师太道:“你认为萧翎对你如何?”
岳小钗道:“视我如姊,敬重异常。”
忘情师太道:“那是他儿时心情,但此刻他已是英俊少年了。”
岳小钗道:“他对弟子,并无异样,依然是旧时情意儿时心。”
忘清师太道:“老尼参悟禅功,虽未通神,但自信对星卜相人之术,成就很大,我为私情离庵,不计成败一掷,以求无愧张家祖先,但也希望能稍尽绵薄,解你们六情之网,老尼愿畅所欲言,信不信由你们自决了。”
目光转到萧翎的脸上,瞧了一阵,道:“老尼奉赠一句话,宁为多情苦、莫作负心人。”
目光又转到岳小钗的脸上,接道:“萧翎并非超人,你觉得他对你的敬重,那只是幼时对你崇敬之心,十分强烈,一时间,无法把男女间那一种强烈的情爱,形诸于外罢了,其实,他内心对你迷恋之深,不在俊儿之下。”
岳小钗望了萧翎一眼,黯然一叹。
忘情师太道:“老尼不愿再说了,言尽于此,你们自做主意。”
洪婆婆一抖竹杖,道:“咱们该动手了。”
忘情师太道:“洪施主就用手中竹杖,和我过招?”
洪婆婆道:“老身用的习惯了,和兵刃一样顺手。”
忘情师太一挥手中白尾拂尘,道:“好!老尼用拂尘接你竹杖。”
洪婆婆欺上两步,扬起手中竹杖,正待击下,心中突然一动,道:“一动上手,咱们定要有一人受伤,老身想起一事,想先问个明白!”
忘情师太道:“什么事?”
洪婆婆道:“神风帮和我老婆子素无过节,他们为什么要侵犯我洗心茅舍?”
忘情师太道:“这个老尼不知。”
洪婆婆道:“就算你知道了,也不肯讲出口来,是么?”忘情师太道:“老尼代你查问……”
回头喝道:“张成,你过来。”
张成大步行了过来,道:“大姑娘有何吩咐?”
忘情师太道:“你们邀了神风帮?”
张成结结巴巴道:“老夫人不知大姑娘肯来帮忙,因而邀请了神风帮,早知大姑娘肯来,自然不会邀他们了。”
萧翎接道:“既能邀请了神风帮,想必还有别的人了。”
忘情师太道:“张成,还邀请了什么人?”
张成道:“这个老奴不知。”
忘情师太道:“讲实话。”
张成道:“老奴,老奴的确是……”
只听一个尖厉的声音接道:“不要逼他,要问就请问我。”
张成突然挺身而起,举步行了过来。
张成道:“老夫人,您伤得很重,虽然服下了大姑娘的灵丹,也不能太大意啊!”
张夫人冷笑一声,道:“我这大年纪,死而何憾,办不好俊儿的事,我也羞对张家祖宗,死了倒还安心些。”
忘情师太叹道:“嫂嫂……”
张夫人道:“难得啊!我几十年没有听到这称呼了。”
忘情师太一皱眉道:“我的修为不够,仍然无法袖手不管。”
张夫人冷冷说道:“大妹子,听嫂嫂几句话,俗话说:一人成佛,九祖升天。可见成了佛的人,也无法弃兄置嫂,不闻不问。大妹子,你是有道的人,也许看不惯嫂嫂的胡作非为,但你不能看着张家这一条根,也撒手不管。俊儿的妹妹,为了她表兄蓝玉棠移情岳小钗已伤心成疯,医药罔效,起因是为了岳小钗,被我囚了起来。如今俊儿又重伤奄奄,也是为了岳小钗。一对金童玉女的小孙儿,都为了一个岳小钗闹得疯的疯,伤的伤。唉!大妹子你说吧,叫我这做嫂嫂的如何能安静下来,你叫我如何能不胡作非为,病急乱拉医,人急了,难免做事欠考虑了。”
目光转到洪婆婆的身上,接道:“奇怪的是,水性杨花见异思迁的岳小钗,竟是到处都有人肯维护她,连我们洪大姊,也全不念昔日交情,一心袒护那丫头,硬说已把她收列门墙,继承衣钵,非为她出头不可。”
洪婆婆道:“有什么好奇怪,她母亲是我的义女,算起来岳小钗也算是我的义孙女,你孙儿情有所锺,那是他的事,但他追到我洗心茅舍来,苦缠不休,难道老身不能管?孙儿追不上小媳妇,你做奶奶的竟带着人来此抢亲。”
张夫人道:“抢又怎么样,硬扯上一个子孙女,分明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洪婆婆冷笑一声,道:“我已对你礼让很多了,再要出言不逊,难道我老婆子不会杀人?”
张夫人冷笑一声,道:“你认为你胜定了吗,就算大妹子不插手,今宵里也有你的好看,我要把你这洗心茅舍,踏成平地。”
洪婆婆道:“就凭你们白云山庄几个人么?”
张夫人道:“咱们等着瞧……”
目光突然转到萧翎的身上,道:“你也来了,那很好,这叫做冤家路窄,大小恩怨一起结。”
忘情师太已听出弦外之音,接道:“嫂嫂,你说的什么话,难道你还请的有人?”
张夫人道:“有!嫂嫂不是说过了么?我要胡作非为一次,是情势逼着我,也不能怪我任性。”
忘情师太道:“你约的什么人?”
张夫人哈哈一笑,道:“大妹子,自然不是好人,好人如你大妹子,也不会帮嫂嫂的忙。”
忘情师太道:“神风帮是么?但那神风帮已毁在萧翎手中!”
张夫人道:“我知道,不过,我不知萧翎所为,我还道是洗心茅舍的主人呢!”
忘情师太道:“那是说嫂嫂还约了很多人?”
张夫人道:“不错,很多人,嫂嫂的用心,是要踏平这洗心茅舍。”
忘情师太道:“能告诉小妹么?你都是约些什么人?”
张夫人道:“嫂嫂现在不便讲,大妹子,只好请闷一会了。”
忘情师太摇摇头,道:“嫂嫂,你不能倒行逆施啊!”
张夫人接道:“好人能如何?孙女伤心成疯,孙儿又重伤难医,大妹子,你是好人,但却眼看着张家香火永绝,白云山庄一败涂地。”
忘情师太道:“哥哥做过几桩内疚事,报应在儿女身上,他跟我谈过,不许我日后插手白云山庄中事,但我忍不住……”
张夫人大笑道:“但你哥哥也做过好事啊,难道好与坏,不能抵消?”
忘情师太叹道:“嫂嫂,因果报应,不能如此推断,何况,俊儿重伤未死,或可有救……”
张夫人接道:“就算医好了他的伤,也无法医好他的心啊!”
忘情师太道:“嫂嫂,咱们就算能够迫服岳小钗,也只是征服了她的躯体,无法征服她的心!”
张夫人冷冷地说道:“如是俊儿和岳小钗之间,非得有一个要受委屈,为什么那人该是俊儿呢?”
忘情师太神情肃然地说道:“嫂嫂,我已和洪施主、萧大侠订下了赌约,这一次妄动无名之火,虽使我数十年清修尽付东流,但为了俊儿,小妹也只好认了。但我既然插手了,就不愿再有别人过问,请嫂嫂遣人,把今宵约来助拳人,挡回去吧!”
张夫人先是一怔,继而冷然一笑,道:“这么说来,大妹子是有把握胜得洪婆婆和萧翎了?”
忘情师太道:“动手相搏,很难说有把握二字。”
张夫人道:“你既无把握胜得两人,要嫂嫂我把约请之人,全部挡了回去,大妹子再败了,这结局如何收拾。”
忘情师太道:“为张家私人事,似是用不着劳动别人出手。”
张夫人道:“大妹子心底仁慈,这一战不论胜败,回头就走,绝不会闹出流血惨剧……”
忘情师太微现温色,接道:“难道嫂嫂非要闹出流血不可。”张夫人道:“不杀洪婆婆和萧翎,俊儿永远无法得到岳小钗,得到了也无法能保她不借机奔逃,釜底抽薪,永绝后患的办法,只有杀死洪婆婆和萧翎。”
忘情师太道:“嫂嫂这等固执,小妹只有放手不管了。”
张夫人心知自己重伤之躯,只要忘情师太一走,不论是洪婆婆或萧翎,甚至岳小钗,只要一出手,就可把自己置于死地,不禁一慌,沉吟不语。
忘情师太庄严地说道:“嫂嫂去拦住他们吧!”
张夫人忽然长长叹息一声,道:“晚了,只怕嫂嫂我也无法拦住他们了。”
忘情师太奇道:“为什么?”
张夫人道:“因为我已经答应和他们合作了。”
忘情师太道:“都是些什么人?”
张夫人道:“沈木风、巫公子……”
忘情师太道:“巫公子?”
张夫人道:“巫山五毒门的传人,岳云姑和他父母本有过指腹之约,岳小钗该是他的妻子,但却被萧翎抢去,还有一位红衣大和尚,听说他身份很高,和萧翎师父庄山贝结过梁子。”
忽然间三绝师太全身微微抖动,接道:“庄山贝还活着?”
萧翎道:“还活着,是我的授业恩师。”
三绝师太突然一整脸色,道:“我知道。”
这三字说得斩钉截铁,冰冷异常。
三绝师太是那庄山贝昔年的情人,是以,听到那张夫人提到庄山贝,竟忍不住心情大为激动,但她削发修行已久,禅功深厚,一阵激动之后,重又恢复了平静。
忘情师太回顾了三绝师太一眼,又望望萧翎,才叹息一声,对张夫人道:“嫂嫂,这些人是万恶不赦之徒,你怎么会和他们认识。”
张夫人道:“为了俊儿。”
忘情师太正想再问,瞥见几条人影,疾奔而来。
当先一人高大驼背,正是沈木风。
依序是红衣和尚、巫公子、金花夫人,毒手药王。
萧翎看到毒手药王也在其中,心中大是诧异,呆了一呆,道:“南宫老前辈。”
毒手药王哈哈一笑,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老夫和你们侠义之中人物合不来,还是和沈大庄主合作了。”
萧翎冷哼一声,想出言喝骂,话到口边又忍下去没说出来。沈木风望望张夫人,道:“夫人受了伤?”
张夫人道:“伤在洪婆婆的手中。”
沈木风淡淡一笑,道:“等会儿就替夫人报仇。”
目光转到忘情师太身上,道:“这一位想来是忘情神尼了。”
忘情师太道:“不敢当。”
只见那红衣和尚哈哈一笑,道:“张姑娘还记得贫僧么?昔年箫王张放兄,曾带着姑娘和贫僧见过一面,那时,贫僧还不足二十,姑娘还不到十岁吧!”
忘情师太道:“老尼记不得了。”
那红衣和尚笑道:“都几十年了,咱们都老啦,贫僧如是不知你来历,也就无法认出你就是张姑娘了。”
忘情师太道:“老尼法号忘情,昔年旧识,都已忘得乾乾净净了。”
那红衣和尚脸色一变,似要发作,但却被沈木风以目示意拦住。
忘情师太冷冷地忘了张夫人一眼,道:“你要如何处理此事?”
张夫人答非所问地接道:“你们可以走了。”
忘情师太道:“到那里去?”
张夫人道:“回你忘情庵,不用再管此地的事了。”
忘情师太道:“小妹如是早知你约了这些助手,绝不会管你闲事……”
张夫人道:“现在也不晚啊!你既未出手,也没有毫发之损。”
沈木风眼看着两人争论,也不出言阻拦。
萧翎对那沈木风特别留心,想到那挥剑一举,斩了他一条右臂,此刻,只余有一臂才是,但沈木风,却不见少去手臂。
想仔细看他的手,但那沈木风两只宽大的袍袖,一直垂掩掌指,无法看到,但他两只袖管中,都有物撑着,不似少去手臂的人。
最使萧翎奇怪的,这红衣和尚应该对自己充满着怨恨才是,但他除了看自己一眼外,就未再多瞧一下。
金花夫人、巫公子,都冷冷地站在那里,不发一言。
萧翎这些时日之中,经历了无数的凶险。怪异之事,虽然心中疑窦重重,但却不间一言,镇静、沉着,坐以观变。
但闻忘情师太冷肃地说道:“白云山庄,可以星散江湖,但不能遗臭万年,嫂嫂这等作法,那是诚心要毁去白云山庄的清名了?”
张夫人淡淡一笑,道:“清名?清名对白云山庄有何帮助,我要替张家保下一脉香烟,那就算对得起你们张家祖宗了。”
禅功深厚的忘情师太,此刻似是也无法再控制自己的激动心情,脸上的神色,变幻不定。
张夫人似是也瞧出了忘情师太难看的神色,口气一变,道:“大妹子,你是世外高手,我这做嫂嫂的非不得已,实也不愿拖你下水,现在,嫂嫂的帮手已到,大妹子实也用不着再多管此间的闲事了。”
忘情师太不理张夫人,目光却转到沈木风的脸上,缓缓说道:“我们张家的事,不敢劳动费心。”
沈木风淡淡一笑,道:“神尼说的什么?区区听不明白。”
忘情师太道:“我们张家的事,不敢劳阁下和贵友费心,我们自会处理。”
沈木风淡淡一笑,道:“在下不记得和神尼有约?”
忘情师太怔了一怔,道:“这个,这个……”
沈木风接道:“在下记得是和张夫人有约,只要张夫人讲一句话,我们回头就走。”
忘情师太道:“这话当真么?”
沈木风道:“沈某向不打诳语。”
忘情师太目光转到张夫人的脸上,道:“嫂嫂,这是你最后的机会,只要你说一句话,他们就可以走了。”
张夫人沉吟了一阵,道:“大妹子,听我劝,你们回去吧!”
忘情师太长叹一声,不再多言。
张夫人目光转到沈木风的脸上,缓缓说道:“沈大庄主,一切都准备好了?”
沈木风道:“都好了,夫人准备如何?”
张夫人道:“可以动手了。”
沈木风望了萧翎一眼,缓缓说道:“张夫人,在下有一句话,想问问夫人。”
张夫人道:“什么事?”
沈木风道:“夫人约在下时,似乎是没有提到过萧大侠也在此地?”
萧翎本想接言,说明在下赶巧碰到,但转念又想到如此接口,岂不是替那张夫人解了围,当下不再多言。
张夫人望了萧翎一眼,缓缓说道:“这个,老身也不知道。”
沈木风又道:“想是岳姑娘早已知夫人来此寻仇,而约了萧翎到此。”
萧翎听到他们扯到岳小钗的身上,忍不住接道:“这和岳姑娘无关。”
沈木风道:“那是说,阁下碰巧赶来了。”
萧翎道:“有一句俗话说,冤家路窄。”
沈木风淡淡一笑,道:“看来,萧大侠是很有把握了。”
萧翎冷冷说道:“在下希望今宵是我们最后的一战!”
沈木风道:“此话怎么说?”
萧翎道:“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沈木风缓缓说道:“好!今宵咱们既然碰上了,在下也希望能够分个生死出来。”
萧翎道:“好!在下希望沈大庄主言出必践,今日分个生死出来!”
沈木风点点头,道:“可以。不过,在下不会和你萧大侠单打独斗。”
萧翎道:“那是说,沈大庄主准备群攻萧某了。”
沈木风冷然一笑,道:“在下不会先行告诉你,如何对付你。”
张夫人突然接口说道:“咱们谈好的,你们先行对付洪婆婆,抢到岳小钗,然后,你们再去对付萧翎。”
沈木风道:“张夫人,不杀萧翎,就想抢到岳小钗么?”
张夫人呆了一呆,道:“沈大庄主说的是。”
洪婆婆忍不住接口说道:“你们说来说去,只说萧翎,难道就不把老身放在眼中么?”
沈木风道:“你放心,咱们怎会把你洪婆婆这等高手,不算在内。”
洪婆婆道:“那很好,你们大举侵犯洗心茅舍,那是冲着老身来了,你们先把老身打败了,再对付萧翎不迟。”
沈木风冷然一笑,道:“洪婆婆既然很想动手,在下不得不把话先说明白了。”
洪婆婆道:“老身洗耳恭听。”
沈木风道:“咱们今日之战,不是一般的武林争名,而是一场生死之搏,用不着讲什么江湖上的道义规矩,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谁有什么本领,就施展什么手段。”
洪婆婆道:“你们要群攻了?”
沈木风道:“不错,除了施展群攻之外,这位苗疆金花夫人,和五毒门巫公子,还带有很多毒物,及金光大师的九环飞钹。”
萧翎心中暗道:原来这红衣和尚,法名金光。
但闻忘情师太冷冷说道:“你们全然不遵守江湖规戒?”
沈木风淡淡一笑,道:“令嫂约我们助她之时,曾经先行说明,不用按江湖规戒行事,不择手段,只要能够抢到岳小钗。”
忘情师太脸色一变,回顾了张夫人一眼,道:“嫂嫂,你说过这句话么?”
张夫人点点头,道:“我说过。”
忘情师太长叹一声,道:“先兄在江湖中建立的一点清誉,看来要葬送在你的手上了。”
目光转到洪婆婆的脸上,道:“洪施主,咱们的比武之约。就此作罢了!”
洪婆婆道:“好!看在你的份上,老身和白云山庄之恨,就此一笔勾销……”
张夫人冷冷接道:“太晚了!除非你肯献出岳小钗。”
沈木风摇摇头,道:“不成,咱们和张夫人有过约言,就算洪婆婆答允献上岳小钗,夫人也不能中途撤退。”
张夫人呆了一呆,半晌答不上话。
沈木风道:“令妹忘情师太,武功高强,足可以对付洪婆婆,夫人下令她出手吧!”
张夫人苦笑一下,道:“只怕她不肯听我之言。”
洪婆婆也未再出手抢攻,似是存心要先看看那忘情师太的态度。
只听沈木风说道:“这本是你们张家的事,我们是应邀助拳,难道要我们拼命,你们袖手旁观。”
张夫人道:“老身已和洪婆婆打过一阵,我虽然被她震伤内腑,但我也用淬毒之剑,刺了她一剑,此刻毒性已快发作,沈大庄主不难胜她。”
沈木风道:“那是说令妹忘情师太不会助我们了。”
忘情师太冷冷接道:“不会,我不但不助,反将为你们之敌。”
沈木风一怔,道:“什么?你连玉箫郎君的生死,也不管了。”
忘情师太道:“张家的人可以死绝,但清名不能坏去。”
沈木风气极而笑道:“好啦!张夫人请来的好帮手啊!”
张夫人高声说道:“大妹子,你不帮我们,也不能和我们为敌,你请走吧!”
忘情师太道:“咱们张家的事,自有小妹解决,嫂嫂为什么不劝他们撤走。”
沈木风道:“在下既然来了,怎能轻易撤走。”
忘情师太道:“那就证明了一件事。”
沈木风道:“什么事?”
忘情师太道:“证明了你并非全为我们张家而来。”
洪婆婆已看出忘情师太不会再为沈木风等助拳,去一强敌,心中稍安,欺身而上,道:“沈木风,老身久闻你的恶行,但因老身立有誓言,不便去找你为武林除恶,难得你今宵送上门来,老身要为武林同道作件好事了。”
竹杖疾起,兜头劈下。
沈木风这次不再避让,挥动磁尺还击。
立时,展开了一场恶斗。
岳小钗突然举手互击两掌,素文、小虹,由茅舍中疾奔而出,探手把一柄软剑,交到岳小钗手中,同时,也拔出背上的长剑。
萧翎也缓缓从怀中摸出一尺八寸的伏魔金剑,蓄势待敌。
心中却暗自忖量敌我形势,只要洪婆婆能够对付沈木风,自己对金光和尚,岳小钗和二婢全力对金花夫人、毒手药王,再招下百里冰对付巫公子,勉可打成一个平手,只要忘情师太不出手助敌,胜败关键就在自己和洪婆婆对敌的胜负上了……
忖思之间,突听忘情师太说道:“沈木风,你如下令群攻,老尼师徒也要出手。”
沈木风一面和洪婆婆动手,一面高声叫道:“张夫人,要拦住忘情师太,咱们就有八成胜机。”
张夫人长长叹息一声,道:“大妹子,你要出手助那洪婆婆,那需要把嫂嫂杀了。”
喝声中,扑向忘情师太。
忘情师太一闪身避了开去。
张夫人大伤未愈,强提真气支撑,说了许多话,早感不支,一撞未中,再也立足不稳,直向地上栽去。
忘情师太头不回,目不斜视,左手一抄,抓住了张夫人,随手点了张夫人一处穴道,说道:“张成,好好保护夫人。”
张成应了一声,行了过来,接过张夫人。
只听阿呀一声惨叫,那金面铁手人突然倒摔在地上。
紧接着一股腥气,扑鼻而来。
忘情师太手中拂尘一挥,唰的一声,打死近身的毒物,忙道:“快往前走,他们业已暗中施放毒物了。”
岳小钗道:“师父,请入茅舍中躲躲吧!”
其实,这一阵工夫,四面八方,都已有毒物攻来,有奇毒的怪蛇、蜈蚣、 子等,奔拥而来。
三绝师太手中长剑挥动,护住张夫人,道:“师父,咱们可要进洗心茅舍?”
忘情师太道:“那是唯一可退之路。”
张成抱着张夫人,大步向前行去。
三绝师太执剑随后相护。
岳小钗低声说道:“素文、小虹,保护张夫人。”
张成随手把张夫人交给了素文,翻身挡在正面方位。
这时,各种毒物,齐向茅舍迫进。
忘情师太、岳小钗、三绝师太,加上张成,各挥兵刃、击打毒物。
这几人个个身手非凡,那毒物虽众,却也无法逼近几人。
萧翎右手执着伏魔金剑,横移两步,道:“洪老前辈,毒物环围,不可恋战,咱们快先退入茅舍中再说。”
说话间,金剑一挥,斩断了数条毒蛇。
洪婆婆道:“你退开去,不用管我。”
竹杖一紧,攻势更是猛锐。
萧翎心中暗道:这位老太太,脾气倒是老而弥暴。
挥动金剑,帮她击杀近身毒物。
突闻金光大师冷笑一声、道:“萧翎,你刺老衲一剑,老衲要还你一阵九环飞钹。”
突然双手扬动,两串金芒,滚滚而来。
萧翎挥剑拨打,响起了一片金铁交触的脆鸣之声。
但那飞钹有如生翼之物,被萧翎剑势挡开之后,立时又旋转而上。
原来,金光大师这九环飞钹,由九钹组成的钹阵,用手发出之后,又运内力催动,掌推指点,连环击敌,的确是武林一绝。
萧翎困于连环飞钹之中,一时间,竟是无法脱身而出。
这时,突闻毒手药王说道:“大师,在下助你一臂之力。”
金光大师道:“好!你自左面攻取萧翎……”
话还未完,突觉一阵目眩,身子陡然向前冲进了数步,吐出一口鲜血。
原来,毒手药王口中说话之时,暗中却运集功力,一掌击在金光大师的背心之上。
这一掌,乃毒手药王生平功力所聚,金光大师虽有绝世功力,也是承受不起,只觉五腑翻动,鲜血冲口而出。
但此人功力确有过人之处,强忍重创,陡然翻身,扑向毒手药王,推出一掌。
毒手药王料不到他中掌之后,还能如此反击,闪避不及,挥手接下一掌。
双掌接实,响起了一声大震,毒手药王闷哼一声,倒退五步,仰面摔倒。
这时,飞钹失去驾驭,被萧翎金剑击落,腾跃而起,连人举剑,扑向金光和尚。
寒芒过处,鲜血飞溅,金光和尚一颗人头,直飞一丈多远。萧翎一剑斩去金光和尚人头,急急奔向毒手药王,道:“老前辈……”
只见数条毒蛇,分咬着毒手药王的双耳、鼻子。
萧翎金剑一挥,斩去毒蛇,抱起了毒手药王。
这时,一条人影,由大树疾射而下,落在萧翎身侧。
原来,百里冰藏在大树上,监视敌情,闻得毒手药王闷哼之声,跃上相救,已是晚了一步。
毒手药王发掌暗袭金光和尚,到对掌受伤,不过一瞬工夫,场中已奇变横生。
只听巫公子尖叫一声,摔倒地上。
回目望去,只见金花夫人理一下鬓边散发,说道:“只余下沈木风一个人了。”
原来,毒手药王暗对金光和尚下手之时,金花夫人也同时对巫公子施毒,暗放白线儿,咬中了巫公子的左腕,然后,挥掌抢攻,两人对拼五招,白线儿奇毒,巫公子又被金花夫人一掌击中前胸,倒地而逝。
巫公子一死,毒物失去控制,逐渐向后退去。
萧翎黯然对毒手药王说道:“老前辈请安心养息,看我杀沈木风为你解恨。”
仗剑回身,高声说道:“洪老前辈请让我一次,在下要搏杀沈木风。”
这几句话,豪气干云,掷地有声。
洪婆婆疾攻两杖,抽身退开。
萧翎金剑已指向沈木风道:“我要在百招之内,取你之命。”
也不待沈木风答话,挥剑而攻。
两人一接上手,形势又自不同,但见金芒闪闪,沈木风被圈在一片剑影之中。
洪婆婆不停地喘气,回顾了忘情师太一眼,道:“萧翎武功不在老身之下。”
忘情师太道:“能人代出,咱们都已老朽了。”
洪婆婆苦笑,突然从小虹手中抢过长剑,唰的一声,斩下一条左臂。
岳小钗道:“师父,您……”
洪婆婆淡淡一笑,道:“师父还想多活几日,只好断下这条左臂,这番苦战,我已无能运气闭穴,止毒攻心了,快用药物替师父包起来。”
忘情师太取出一粒丹丸,放入洪婆婆的口中,道:“吃下去。”
岳小钗奔入室中,取来药物,包起洪婆婆的伤臂。
刚刚包好洪婆婆的伤臂,突闻大喝一声,寒芒陡敛,搏斗终止,沈木风高大的身躯,缓缓分成两半,倒在地上。
萧翎倒退三步,弃去金剑,奔向毒手药王,道:“南宫老前辈,你好些么?”
这时,金花夫人已喂毒手药王两粒祛除蛇毒之药。
岳小钗,忘情师太、洪婆婆等全都围了上来。
只见毒手药王脸上挤出一个痛苦的微笑,道:“我被震断心脉,天下无药可救,我一辈子恶行甚多,死有余辜……”
忘情师太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施主……”
毒手药王接道:“我有几句话必需早些说完,我这最后一口护命元气,随时都会散去。”
果然大家都不敢再多接口,倾神静听。
但闻毒手药王说道:“岳小钗姑娘!”
岳小钗微微一怔,伏下身,道:“老前辈有何吩咐?”
毒手药王道:“我袋中有一封信,你拿去看看,希望能答覆我。”
岳小钗道:“只要晚辈能够办到,一定答允。”
伸手摸去,袋中果有一封书信,写道:“岳小钗姑娘密阅。”
毒手药王道:“我要求并不苛,我相信姑娘会答应……”
语声微微一顿,接道:“萧大侠……沈木风带了三十余位属下,都已被我暗下奇毒,他们活不过天亮,你们不用再担心了。”
忘情师太听说他一下毒死三十余人,不禁暗自吟了一声佛号。
这时,毒手药王鼻孔、嘴角中,都已流出血来,但仍然强行说道:“我已遣人知会宇文寒涛,他们大约中午时分,可以赶到,还有北天尊者,也到了中原……”
百里冰接道:“我爸爸知道我在此么?”
毒手药王道:“知道,也许他日落前可以赶到。”目光转到萧翎的脸上,接道:“还有一件事,我也替你办了!”
萧翎道:“什么事?”
毒手药王道:“包一天,我在他身上下了毒,至少还可再活半个月,他一计坑死九大高手,我毒死他不足为过。”
萧翎点点头,道:“他的为人,的确太阴森了。”
毒手药王道:“我这次成功,重获沈木风的信任,全是金花夫人之功,她为你舍身于沈木风……”
突然身子一颤,闭目逝去。
萧翎转头看时,早已不见金花夫人行踪何处。
原来,那金花夫人趁群豪静听毒手药王讲话时,悄然而去。萧翎抱起毒手药王的尸体,道:“老前辈一生功过,留待他人评论,但对我萧翎,却是恳义极厚,你嘉惠这一代武林同道,定然有一番身后哀荣,晚辈绝不敢草殓你的尸体。”
转脸对洪婆婆抱拳一揖,说道:“打扰老前辈,晚辈就此告别了。”
洪婆婆道:“天下英雄,中午即将到此,你不和他们见面么?”
萧翎道:“巨凶已除,天下至少会有一段太平日子,晚辈不用和他们相见了,一切有劳老前辈转达,把毒手药王尸体交给宇文寒涛,他自会把南宫老前辈的事迹,昭告天下。”言罢,转身而去。
百里冰道:“大哥,你金剑也不要了么?”
萧翎道:“巨魔伏诛,金剑,交给洪婆婆保管吧!”
百里冰道:“难道连我也不要了?”
萧翎回头说道:“你留此地,见你爹爹,禀明内情;你父母如若同意咱们往来,明年中秋之夜,我在华山绝峰等你,五更为限,过时,小兄就不候了。”
百里冰点点头,道:“我相信爹娘会同意,也相信大哥的话,咱们明年中秋见。”
岳小钗突然想到毒手药王留下之函,不知写些什么?急急闪到一侧,晃燃一枚火摺子看去。
只见信笺上寥寥数语,写的是:“小女已然身怀萧翎的骨肉,小女不愿说,萧翎不自知,还望姑娘从中成全。则小老儿感激不尽矣!”
岳小钗阅毕,急急转过身子看去,但见夜色凄迷,萧翎早已走的不知去向。
火光下,只见百里冰微笑如花,仍然望着萧翎行去的方向出神。
岳小钗暗暗叹息一声,燃起了手中的信笺,忖道:再完美的人,也难免有错,萧兄弟是好人,但他年纪太轻,却有了超人的成就,只怕他日后会变的好大喜功。善恶一念,英雄可变枭雄,冰妹和南宫姑娘都对他百依百顺,只是太过软弱,看来,真得要我去管他了……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