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冰心道:“可以,但大概没有用处。”
她想了片刻,道:“假如我是她,除了那千里马之外,便没有可以担心不安的事了。所以如果马匹发生毛病,我一定不肯走开。”
沈宇泛起满意的笑容,道:“这个假想很好,但还有没有呢?”
蓝冰心道:“你也变作厉斜才行,只有我一个人想,到底不够周密。”
沈宇点点头,马上曼然道:“不对,如果我是厉斜,既然喜欢艾琳,想获得她的芳心,则怎会在她忧虑不安之际,离开了她?”
蓝冰心道:“有理,有理,你这话倒是使我忽然想到,艾琳会不会因为不大在意厉斜,所以不知不觉中,马行太快,以致与厉斜走散了?”
沈宇突然拍掌,道:“我晓得了,一定是他们闹了意见,所以艾琳独自跑掉。厉斜虽想追她,但一瞧艾琳的坐骑太快了,骑马追赶,根本望尘莫及。若是徒步,仗着精妙武功,纵然可以跟上个一两百里,但再走下去,他非筋疲力尽而死不可。所以他反而回转,也去弄一匹千里马再说。”
蓝冰心道:“假如你猜对了,我们要怎样做?”
沈宇道:“我们赶快前行,先找到我那两个朋友,尽可能找机会盗取他怀中的刀经秘籍。如若错过机会,厉斜一旦走了,便很难找到他的踪影了。”
蓝冰心同意这个办法,于是两人急急动身赶路。这刻他们都有了坐骑,是以赶起路来,速度甚快。
直走到晚上,总算赶到了遂宁。投店之后,蓝冰心这回真是人困马乏,累得不能动了。
沈宇可没敢休息,草草吃过晚饭,洗一把脸,就匆匆出去。不到半个时辰,他已经找到马仲昌和于得时两人。三人相见,都大为欣然。
于得时道:“我们正愁与你联络不上呢!”
“我也是呀!”
沈宇道:“你们有什么消息了?”
于得时道:“当然有消息,他们半夜里都跑掉啦!”
沈宇还未说话,马仲昌已插口道:“老马,你不要急,先瞧瞧小沈。他满身风尘,还未拍净。而且以他那么精壮的小伙子,也看得出耗了不少体力,可见得他连日都没有休息过。”
于得时立刻歉然道:“啊呀!我当真忘了让他喘喘气。好在现下还不急,总有个三两天好等的。我说小沈你先洗个澡,吃点东西,好好的睡一大觉,我们才谈正事不迟。”
马仲昌接口道:“就算你挺得住,也不必急急忙忙。我们带你去喝酒,找几个漂亮的姑娘,给你散散心……”
虽然他们这等饮酒作乐的建议,沈宇全无兴趣,但这一番心意,却甚是可感。本来只不过是利害关系的结合,现在这么一来,竟是有了感情了。
沈宇诚恳辞谢饮酒作乐之举,道:“我们还是谈正事要紧。”
马仲昌反对道:“不,我们刚才还在谈起,像你这种热心的人,真该交个朋友。我们让你独自奔波这一趟,想起来真不是味道,所以我们须得先行赎罪,再说别的。”
沈宇再三婉却,并且说道:“我在路上碰见了厉斜,此外,还发生了一些事。”
他这么一说,马于二人,都不由得集中注意,暂时摆开了作乐休息之事。马仲昌道:“厉斜看见你没有?”
他接着将经过详情,一一说出。最后提出要求,道:“你们且别置评,先将这儿之事告诉我,免得我心中着急。”
于得时道:“我们跟到此处,好不容易才有机会,住进了预先订下的房间,都是紧靠着他们的房间。一直等到晚上,都没有机会下手。这时,他们忽然吵嘴。”
沈宇忖道:“果然被我猜中了。”
“他们吵了一阵,艾琳就愤然骑马走了。到半夜时分,厉斜也结帐走路。我们设法跟了一阵,最后跟丢了,只好回来。”
沈宇连忙问道:“那么艾琳呢?她往什么方向走的?”
马仲昌道:“她归我跟踪,我运道好些,因为她仍然在本城中。”
沈宇恍然道:“怪不得你们很放心,这叫做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马仲昌道:“他们吵架之时,两人都曾经提到你的名字呢!”
沈宇大感兴趣,连忙追问道:“他们如何提及的?”
马仲昌道:“起初是艾琳劝厉斜,不要前赴巫山。她说神机子徐通,曾经是天下共推的智者,他生平大小事,算无遗策。因此这番巫山之行,定是凶多吉少。厉斜虽然承认徐通是一代智者,却表示不怕。”他停歇一下,又道:“接着他们就扯到你身上了。艾琳道,她打算先找到你,报了仇之后,才作别的事。厉斜却不肯,说她本已同意与他先赴巫山,然后才报仇。”
于得时插口道:“他们吵架的声音,相当响亮,所以我们两边房间,都听见了。由于艾琳十分坚持,厉斜大概是忍不住脾气,指责她不是真的急于报仇,而是未能忘情,想见见你。”
沈宇苦笑一下,道:“她未能忘情于我?真是笑话。”
“总之他们是这样吵的,后来艾琳赌气走了。”
马仲昌道:“我立刻跟踪,发现她在城中打个转之后,突然投入城南的一座慈云尼庵去了。”
于得时接着说道:“厉斜独自在客店中,起初时时传来怒哼和跺脚之声,其后化为叹气,最后,他也匆匆结帐出门而去。”
沈宇沉思了一阵,才道:“厉斜一定是自知追不上艾琳的坐骑,所以反而不惜多耗点时间,赶回连威堡取马,以便作千里的追踪。但艾琳为何不远去呢?”
马仲昌道:“我说了你可别失望,以我看来,这个女孩子对厉斜,颇有意思,所以她虽然顿脚走了,却不走远,以便厉斜追得上她。”
沈宇心头果然大大不是滋味,但却不得不承认马仲昌这一猜,颇有道理。他把整个形势重新考虑了一下,便道:“厉斜不论得到得不到陈夫人的爱马,仍然会很快赶回来,当然他是直奔巫山无疑。如果他已得到千里驹,则上路后的速度,自然不是咱们所能追得上的。纵然他没有得到坐骑,但由于他与艾琳分开了,剩下孤身上路,一定也走得很快,这时咱们追得紧了,很快就会被他发现,如果不紧紧追赶,又怕失去他的踪迹。总之,从现在起,咱们大概只剩下一个机会。”
马仲昌点头道:“小沈说得是,这个最后的机会,就是他回头时,必定经过本城。从路程计算,他定须在此歇宿一夜。”
于得时道:“若是如此,我们好歹也得试他一试。”
马仲昌道:“不错,无论如何也得下手了,小沈你认为如何?”
沈宇考虑了一下,道:“我当然赞成你们下手,但这么一来,你们无形中反而变成被动,亦即是被迫冒险下手。这等情形,最容易出岔子。”
于得时笑一笑,道:“你放心吧,我们能混到今日,自然有我们的一套。”
马仲昌也道:“我们会多加小心,你不用担忧。现在你去休息,厉斜一有消息,我们马上通知你。”
他们决定了大计,沈宇便踏着夜色,回返客店。
× × ×
蓝冰心虽是疲倦万分,可是她哪里睡得着,所以一听到隔壁房间传来声音,便把沈宇叫过来,询问情形。
沈宇走到她的房间里,道:“你还没睡么?”
蓝冰心披衣欲起,沈宇阻止她,道:“你躺着说话好了,反正咱们不拘礼。”
她点头道:“我实在累得连坐也坐不住啦,唉,像我这种样子,还谈什么报仇呢?”
沈宇安慰她道:“你的情况比较特别,假使你不是怀孕,大概不至于感到如此疲倦。”
蓝冰心叹一口气,道:“伯威如果知道我现下还走那么多的路,一定骇坏了,前一阵子,他简直不让我下地。”
沈宇道:“听说女人怀了孩子,最忌疲劳过度,特别是起初的几个月,是也不是?”
他有生以来,除了修习武功,就是读书,罕得有机会与人谈论这等问题,是以不得不反向蓝冰心请教。
蓝冰心点头道:“在平常的情况下,果是如此。但我的遭遇特殊,所以管不了这许多啦!”
沈宇顿时忧形于色,道:“既然这样对你很危险,你又何必勉强?”
“难道我可以罢手么?”
她轻声反驳,由于对方的关心,出自好意,所以她的态度口气,甚是温柔。“我的性命,尚且可以不惜,何况其它?”
沈宇忽然微笑道:“我虽是不能劝阻你,可是事实上也迫得你非暂时罢手不可了。”他停歇一下,又道:“我刚才出去查问了一下。以前我对你也提过,我有两个朋友,帮我办事。他们昨天夜里,分别住在厉斜隔壁的邻房,听到他们吵架,然后艾琳就走了。”
蓝冰心啊了一声,道:“果然被你猜中啦!”
沈宇道:“艾琳走了之后,厉斜不久也走了。他既是返回连威堡,夺取你的坐骑,可知他必定是打算利用那匹神驹的脚程,千山万水的追赶艾琳。如果我猜得不错,咱们根本就无法跟得上他们了。”
蓝冰心听了这话,可也不得不承认此一无法改变的事实。她悒郁地叹口气,道:“如果是这样,你有何打算?”
沈宇道:“我既是男人,又是孤身,就算一辈子在江湖上流浪,也没有关系。倒是你这方面,须得安排一下。”
蓝冰心道:“我也没有关系,虽是在这遂宁城,我也有地方投靠。”她没有说出那是什么地方,沈宇认为自己最好少知道她的事,所以也不追问。他站起身,道:“那么你好好的休息,咱们明天再谈。”
蓝冰心默默地目送这个英俊的男人出去,但觉这个男子,不但心地善良,而且是个守礼君子,实是不可多得,而且也大可以信赖。她在千百般苦难之中,只有这一件事,略略感到安慰。
× × ×
直到翌日下午,马于那边才始传来消息,说是厉斜独自一人,骑着一匹白马,向遂宁这边前来,大约黄昏时就可以入城。沈宇得到这个消息,可不敢告诉蓝冰心,怕她会找厉斜报仇。
在厉斜消息未传来以前,沈宇已得知艾琳整天在慈云庵内,寸步不出。据马于他们的调查,艾琳似是与慈云庵主昙华师太,很有点渊源。这昙华师太据查是来自南海,年纪不大,却甚得本城信徒崇敬。
沈宇得到消息之后,便依原定计划,向蓝冰心道:“我须得马上动身出城,加急赶路,以便追上我的朋友们,找机会截击厉斜。”
蓝冰心在这一天当中,已与他讨论过这些问题,当下知道分手的时刻已到,心下不觉泛起惘然之情。她道:“你马上要动身么?”
“是的。”沈宇拿起了小包袱,以及那口古式短刀。“你也知道,这一路疾赶,所争的只是片刻时间……”
“是的,我也知道,所以我同意让你独自上路,不至于因我而滞误了行程。假如你此去,一直追出川省,当然不必说了。如若事后会经过此地,你会来看我么?”
沈宇摇头道:“我纵然回转来,也不会找你,但我会将结果,通知王干。”他的回答,清楚干脆。
蓝冰心愣了一阵,才道:“其实你用不着这样对待我啊!”
“这是明智的做法。”沈宇冷静地道:“虽然好像很冷酷无情,连朋友也做不成似的,但你刚才也同意过我的话,那就是男女之间,没有友情可言,所以我这样做比较好些。”
蓝冰心谅解地点头道:“好,你去吧,祝你马到成功。”
沈宇道:“我去了之后,你也须早早离开。”
“我知道。”她低声应了,口气甚是坚定沉着,“你须得多加珍重。”
沈宇道:“你也须珍重啊!”
他们互道过珍重,沈宇大步出房去了。直到他身影消失之时,蓝冰心才突然涌起一阵空虚寂寞之感,离情别绪,泛满心头。
她长长叹一口气,收拾了一下,便独自骑着马,向城南行去。不多久。她已到达一座庵堂门前,门上有一方横匾,写着“慈云庵”三个金色大字。这座尼庵四下翠竹围绕,隐隐有一股朴实宁静的气氛,使人意会得到这是与尘俗隔绝的佛门静地。
她下马扣门,一个女尼出来,问道:“姑娘想找谁呀?”她的目光,落在那匹长程健马上,现出十分讶异之色。
蓝冰心还未回答,这个女尼已经又说道:“施主是找庵主昙华师太?”
蓝冰心摇头道:“不,我要找青莲师太,她在不在?”
那女尼点头道:“你请进来吧!师太在后面,她前两天才打青城山回来。”说时,心下忖道:“前天晚上也是个骑马女子,来找庵主,我见她也是骑马,以为亦是找庵主的,谁知不是,唉,这真是怪事,这年头女人家都作兴骑马。”
这女尼叫另一个小尼,将马匹送到马厩,自己带着蓝冰心,穿过一些房舍,来到了后门的左进院落中。
在那纤尘不染,十分幽静的禅房中,蓝冰心拜见了青莲师太。
× × ×
这青莲师太年纪不大,只有三十余岁,面皮白净,眉清目秀,纵是不言不动之时,也有一股沉静宁谧的意态,令人感到她与世俗不同,觉得她有学问和有道行,于是生出尊敬之心。
青莲师太见到她,那沉静的秀气的面上,可也不由得泛起了惊愕之色,过来执住冰心的手,道:“啊呀!真是冰心你么?为何会独自前来此地?”
蓝冰心登时扑簌簌滚下热泪,一时悲从中来,哽哽咽咽的哭起来,半晌说不出话。
青莲师太等她哭了一阵,略略发泄了胸中的悲哀抑郁之后,才又问道:“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蓝冰心道:“有一个叫厉斜的人,杀死伯威……”
青莲师太面色一变,恨声道:“有这等事?这个凶手现下在什么地方?”
蓝冰心一面拭泪,一面摇头,道:“我不知道。”
青莲师太口中不住发出恨声,接着问道:“你可是找我替大哥报仇么?其实你用不着自己前来呀!叫王干他们随便哪一个,带个信来就是了。”
蓝冰心道:“我不是要你替伯威报仇的。”
青莲师太道:“你别看我已经出家了,同时与大哥时时发生争执,就以为我不管他的事,你也知道的,我只有这么一个哥哥,双亲亡故已久,虽然平时我对他的行为,很不赞成,所以不大肯往连威堡去,但我仍然得管他的事。”
她那沉静文秀的面上,泛起了森寒杀气,又道:“这个凶手的来历,你当能知道一二,以我想来,大哥必是过于自恃,所以被这个凶手暗算身亡了,对不对?”
蓝冰心道:“不是这样,相反的他们正正式式决斗了两场,第二次是伯威追上他,激战了一场,终于被杀的。堡中之人虽多,但八虎将只剩下王干一个人无恙活着。”
青莲师太现出震惊的神情,道:“什么?这个厉斜的武功,居然强过大哥么?”
蓝冰心点头道:“他是魔刀宇文登的再传弟子。”
青莲师太简直愣了,过了一阵,才道:“这真是不可思议之事,此人居然会是绝代无双高手宇文登的徒弟,那就无怪大哥以‘毒龙枪’的绝艺,也敌不过人家了。”她停歇了一下,才又道:“但我仍然得想法子,为大哥报仇,魔刀门下,一定不是什么好人。”
蓝冰心顿时涌起满怀希望,问道:“你打得赢厉斜么?”
青莲师太沉吟了一下,才道:“我虽是尽得青城绝学,自问可以列入高手之林。但我比之大哥的数十载精修苦功,尚有未及。何况我青城绝艺,又比不上源出巫山,后来传到成都青羊宫的‘毒龙枪’,所以如果单论武功,显然我敌不过厉斜。”
蓝冰心大为失望,道:“若是如此,还不如由我自己去报仇了。”
青莲师太讶道:“你有这等能力么?我可没听说过你练过武功呀!”
蓝冰心道:“我不是用武功,是用这把毒剑。只要我能接近他,就有下手的机会。”
青莲师太摇头道:“像厉斜这等高手,你休想近身。”
蓝冰心预料会看见她吃惊的神色。但她仍然说了:“我是女人,他是男人,只要碰巧了,就有与他接近的机会,为了报仇,我将不惜任何牺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