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解地道:“假如贱妾说谎,赵大侠晓得么?”
赵振飞道:“这教我如何回答呢?”
石头接口道:“我家大爷当然知道你有没有说谎。”
美貌少女道:“难道他是神仙不成?”
石头道:“也差不离啦!”
美貌少女点头道:“他能令你这么信服,可见得真有一手,但我却认为赵大侠绝对猜不出我姓名的真假。”
她现在以挑衅的神情,向窗外的青年注视着。
赵振飞心中一动,忖道:“假如我能充分利用这个机会,或者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但无论如何,我最重要的是万万不可把她和尤丽君的影子混在一起,唉!她老是使我记起已经香消玉殒的尤丽君……”
他一想起那个美绝人寰的女孩子,登时心如刀刺,禁不住流露出痛苦的表情,也不禁重重喟叹一声。
窗内的美貌少女,凝视着他,眼中似乎掠闪过一丝同情的光芒,生像已知道赵振飞痛苦的原因。
赵振飞振作一下,道:“老实说,我没有把握猜测你的话是真是假,可是我仍然愿意试试看,当然我得出点代价,对也不对?”
美貌少女微微一怔,道:“你出什么代价?”
赵振飞道:“反正必能使你满意的代价就是了。”
美貌少女道:“那敢情好,但这代价究竟是什么?”
赵振飞道:“在我说出来以前,我须得先知道你有没有决定的资格。如果你还得向别人请示,我说了也没有用。”
美貌少女道:“我可以作得主,只不知你信不信?”
赵振飞道:“你让我查看一下此屋的内外,如若没有他人隐匿,我就相信。”
美貌少女迟疑了一下,才道:“好,你搜查吧!”
赵振飞回头向石头道:“你往左边走十步,再转向屋子那边,也走十步。”
石头道:“好!”
他绝对不愿多动脑筋,是以也不问走完这二十步之后,要干什么?
他照样做了之后,便站在与屋子平行的某一点上。这么一来,便可以监视屋子的三个不同方向了。
赵振飞绕过窗下这一片平坦草地,转到右边。这时他距屋门只有六七步,地面也是一片平坦。
但他却好像看见有无形的矮垣一般,提脚高跨而行,一连跨了四步,这才恢复原状,直入屋内。
这间茅屋只有两丈见方,除了一张方桌和两把椅子,就没有别的家具,所以任何人皆能一目了然。
屋内的地面仍然是草地,可见得这间茅屋是巧妙地凑合盖搭起来的,但从外面看,却感到此屋十分坚牢。
赵振飞入屋后,那美貌少女已经回转身,默默地望住他。似乎对他的一举一动,都有莫大兴趣。
屋内十分光亮,因此她可以更清楚地看见他一身起皱的衣服,略略蓬乱的头发,以及很长的胡子。
虽然如此,这个当代罕有敌手的青年,仍然有一种俊拔绝俗的男子气概,加上他那种莫测高深的态度举止,便形成了一种强大无比的吸引力,足以使任何女性,向他投以注意的目光。
赵振飞以锐利的目光,在地面及屋顶各处扫视过。然后举步走向对面的墙边,突然挥掌拍去。强劲的掌力“呼”地涌出,“蓬”的一声,墙上已出现了一个半尺左右的洞口。
他从这儿望出去,可以看见外边的石头。
他回头道:“咱们坐下来谈?还是站着谈?”
美貌少女嫣然一笑,道:“你查看的结果,已经满意了,是不是?”
赵振飞道:“是的,相当满意。”
美貌少女道:“好,我们坐下来谈吧!”
她袅娜地走过去,搬了那两张椅子,向赵振飞走来。
走到赵振飞面前,便把一张放在他那边,自己的一张,则放置在对面,相距大约是三尺左右。
她首先坐下去,赵振飞突然冷冷道:“姑娘,你先瞧瞧外面那个人。”
美貌少女讶异的睁大眼睛,道:“他怎么啦?”
赵振飞坚持地道:“你自己看吧!”
他头也不回,目光笔直凝视着对方,只用拇指朝背后的墙洞指点一下。
那美貌少女坐在椅上,便没法子望见墙洞外的人影。因此,她只好站起来,并且走近那个墙洞。她刚一挪开,赵振飞已坐在她刚起来的椅上。
× × ×
美貌少女轻盈转个身,面对着他,道:“原来你要坐在那边,但你为何不直说呢?”
赵振飞微微一笑,没有做声。他的神情已明显地表示一事,那就是“瞧她坐不坐在另外那张椅子上”?
两人无声地对视了片刻,美貌少女耸耸肩,道:“算你厉害,这张椅子我也不敢坐。”
赵振飞道:“我也这么想的,对不对?”
美貌少女道:“你瞧我多幼稚多愚笨,这种手法,怎能对付像你这种人物呢?”
赵振飞道:“那也不然,我已看过此椅,并没有一点破绽。如果我相信肉眼所见,而不信任我的智慧的话,必定已经坐下去,后果如何,殊难逆料。”
美貌少女道:“既然这张椅子有问题,这后果就不必猜了,可见得你对自己会不会受害,仍然不敢确定。”
赵振飞道:“你大概就是利用我这种心理吧?因为我既然有点功夫,当然相信自己不易受害。因此,纵然我的智慧告诉我不可坐在那椅子上,但既然看过没有什么,又觉得自己可以抵抗一些小诡计,便多半会坐下去了。”
他笑一笑,又道:“因此你刚才自谦幼稚愚笨,其实这才是上乘的心术,使人明知故犯,自坠罗网之中。”
美貌少女甜甜地向他笑一下,道:“我的心术转不了这么多的弯子,你信不信?”
她看来如此纯洁坦白,真教人很难不相信她。然而她不敢坐那椅子,又证明此椅的的确确有问题。
“这是怎么回事?证据虽然确凿,但她的样子又使人感到不能不信,难道她真的没有想得如此深入?”赵振飞脑筋极快地转动,寻思其中的玄奥。他继续想道:“哎呀!是了,她可能讲真话,因为这个圈套是别人摆下的,这样,她自然没有想得这么多了。”
此一推论,恰好能回过来证明她的话,那便是她说自己“幼稚愚笨”,其实她是用这句话,向赵振飞套取真相,看看这个圈套究竟是不是高明。
赵振飞对于这个结论,虽感满意,但仍不完全确信,因为这个少女,也许是在装傻,以免他窥测出她的深浅。
美貌少女再追问道:“赵大侠信不信呢?”
赵振飞道:“我信与不信,还是其次,最重要的是你打算如何对付我。当然你也想知道,我将如何反击。”
美貌少女听了这话,面色马上就变得阴沉起来,大有郁郁不乐之意。
她道:“我们必须回到现实世界之中,对不对?”
赵振飞道:“是的。”
少女道:“现实的世界,往往是丑恶得教人憎恨。”
赵振飞道:“这一点我也承认,不过,咱们还是要回到现实中。”
美貌少女道:“若你坚持如此,我们就缘尽于此了。”
赵振飞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少女道:“因为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以后的事,我不再参与。”
赵振飞道:“原来如此,那么你报上姓名,然后将主持下一步之人叫出来,便可退下。”
少女道:“对不起,我的姓名,歉难奉告。”
赵振飞耸耸双肩,道:“你不说的话,便须做一件事。”
少女泛现喜色,道:“什么事呀?”
赵振飞淡淡道:“把性命留下来。”
× × ×
少女一惊,道:“你不是开玩笑吧?”
赵振飞道:“莫非这要求太苛刻了?”
少女现出微微愤激之容,道:“当然啦!我不说姓名,你便要我的命,你简直比强盗还凶啊!”
赵振飞道:“对付别人,我决不会这么残酷,但对你,我却不稍宽恕。”
少女讶道:“为什么?”
赵振飞看着她,心想这个美貌的女子有一桩特长,那就是她内心中的情绪,不论是喜怒哀苦,也不论是多么细微的变化,也能从面庞上表露出来。换言之,她内心中的情绪,都能教人在面上看见。
他注视了一阵,才道:“因为你如果说出姓名,回去的结果,必定也是送了一命。”
少女道:“那么你更不该逼我呀!”
赵振飞笑一笑,但却含有冷酷的意味。
他道:“我只要使你们知道,凡是与我作对之人,所遭的报应,与你们违令时所获得的相同。”
少女道:“你好像已知道我是什么人了?”
赵振飞道:“以我猜想,你必定受人差遣而来。而这个差遣之人,当然是手段毒辣,奸诈险恶之辈。”
少女道:“你凭什么这样批评人家?”
赵振飞道:“若是光明坦荡之士,纵然与我赵某有三江四海之恨,在报复之时,也将堂堂正正地向我挑战。”
少女沉吟不语,显然她也无法狡辩否认。
赵振飞又道:“但你奉到的命令,却卑鄙无比之极。”
少女忙道:“我什么地方卑鄙了?”
赵振飞严厉地往视她,沉声道:“你利用我那仆人淳厚爱人的天性,诱我来此,这还不够卑鄙么?还有就是这一张椅子。”
他指指少女身边的椅子,又道:“此椅必有问题,不在话下,但你可曾警告过我?若然没有,则与背后刺杀敌人有何分别?”
少女颓然道:“我……我不知道……”
赵振飞道:“你当然不知道。我告诉你,我们在江湖上,不论面对怎样的强敌,也不肯施以暗算,这才是真正的英雄本色,值得别人尊敬佩服。如果一味抽冷子从背后刺杀敌人,任凭你杀死多少人,也只落得一个臭名。”
少女点头道:“是的,是的,我知道,可是……”
赵振飞冷冷道:“不用可是或者但是,我不听你的遁词狡辩。你可知道你为什么还要狡辩么?这就是因为你不是真正勇敢之人。”
少女讶道:“这与勇敢有何相干?”
赵振飞道:“一个人能够负责自己的行为,必须有莫大的勇气,所以说大丈夫敢作敢当,就是这个意思。”
他停歇一下,又解释道:“如果你做得对,获得功劳,则承认这事是你所作之举,自是有乐无苦。可是若是做错了,要你承认,那就必须有‘勇气’了。”
少女恍然道:“原来是这个意思。”
赵振飞道:“因此,总括起来,你就可以知道真正勇敢的人,必须同时是明智之士。因为既是敢于认错,则后果定要由他承担。他深知此一事实,故此在做任何一件事之前,不得不用尽他的智慧,加以考虑,决不敢鲁莽行事。所以我说,凡真正勇敢之人,必定也是明智之士。”
他的理论,一点也不奇特深奥,可是这个做人的道理,世间却罕得有人讲究。
少女道:“照你这么说,由于自己监督自己,不肯推卸责任。所以做事必须尽力三思考虑,就不会做出巨大的错事了?”
赵振飞道:“正是如此,而这种人,才算得是勇敢的人。”
少女道:“唉!可惜我现在才认识你。”
赵振飞道:“不对,佛家有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你今日得知此理,马上改过,便加倍受到敬重。”
少女道:“你要我怎么办?”
赵振飞道:“把一切告诉我。”
少女面色一变,大是惊悸,摇头道:“不行,不行。”
赵振飞冷冷道:“不行也得行。”
少女道:“我在夹缝之中,岂不是只有死路一条?”
赵振飞道:“不错。”
少女道:“我求求你,你放过我吧!”
× × ×
她哀求之时,表情是如此可怜,尤其是在她这么一个美丽的少女面上流露出来,更足以令人恻然生怜。
可是赵振飞显然更严冷。
他道:“我刚才说过,凡是你们与我作对,我将采取同样冷酷无情的手段。”
少女道:“我……我从前不知道呀……”
赵振飞道:“你将是别人的榜样,也许别的人得知你的遭遇,就不敢轻易找麻烦。”
他指指那张椅子,又道:“马上从实说出一切阴谋和内幕,或者是坐上这椅,两条路任你选择其一。”
少女由于害怕,面色变得很厉害,因为她已看出赵振飞说的是真话,并非吓唬她,所以她骇得微微发抖。
她道:“我两者都不要。”
赵振飞冷冷道:“那也行,只要你自问能赢得赵某手中之刀。”
他站了起来,顿时一阵杀气,直涌过去。
这阵杀气,是如此的森寒和强劲,那少女两脚一顿,差点儿就瘫跌在地上了。
赵振飞虎目中泛现出可怕的杀机,一迈步就到了她身边,一把抓住她的手臂。
他知道对方是在自己的刀气和杀机之下,骇得全身发软,连逃走也有所不能,更莫说是出手抗拒了。
他容容易易就拿下了这个少女,可是他一点也不因对方的可怜形状而心软,内劲透出登时禁制了她的脉穴。
现在这个美貌少女,已经是他掌中之物,生杀由心。他已下了决心,除非她供出一切,否则非杀她不可。
那少女突然挣出一句话,道:“赵大侠,请告诉我,你为何对我如此狠心?”
赵振飞没有做声,但他心中却泛现出一张艳丽绝世的面庞,这个女孩子虽然已经死了,但却永远铭刻在他心版中,随时随地都能清晰地看得见她的面影。
他之所以落寞地住在灵隐寺,便是为了这个已死的尤丽君。因此,他时时会想到她,不足为奇。
但现在他却同时又泛现一个中年妇人的影像,这个妇人,长相凶悍恶毒之极,声音也是那么泼辣。
另外还有一个没有真切形象的人影,也是一个女人。在这个模糊看不清的人影上,却有一阵高贵雍容的声音。
那个恶妇叫做徐三姨,是与尤丽君同时死亡的。另外那个女人,则是徐三姨的二姊,乃是许多年前,江湖上大大有名的九尾玉狐徐二小姐。
这一件使赵振飞伤心得险险对人生完全失去兴趣的往事,发生在赵振飞毁去两艘水仙舫之后。
在武林中,有一个家派称为“水仙宫”,这一派之人行踪隐秘无比,在二十多年前,由于水仙宫主人华水仙,与少林方丈水心大师,少年时乃是情侣,故此当华水仙开宗立派以后,驾水仙舫邀游江湖,水心大师便为她勒碑立字,保证登舫印证武功之人,必定得到公平决斗的机会。
水仙舫在三江五湖中泛游了十多年,声名大噪,但这时突然作风大变,凡是登舫之人,胜则生还,败则永远失踪。
可是从来没有登舫之人,能够得胜生还。
因此短短两三年之内,已不知多少名家英侠,或是武林黑道高手,登舫后永远失去踪影。其时水心大师已登上了少林方丈宝座,他的碑石,仍然立在舫上。所以天下之人,从不疑心有他。
直到十年前,也就是水仙舫改变作风的两三年后,少林寺有一个高手艺成下山,登舫挑战,把华水仙击败,迫使她从此销声匿迹。
这个高手,就是赵振飞的师父于刚,亦即是方丈水心大师的小师弟,因此,赵振飞辈份相当高,管叫水心大师为师伯。
但事实上赵振飞不是由于刚传艺,而是由高寿岁达百龄的木隐大师传艺授武功。这位木隐大师,乃是少林第一人物,是当今方丈水心大师、于刚等人的师父。
木隐大师等人,虽然召来天下医道第一的“药罗汉”水乘大师,竟是无能为力。
木隐大师虽然仍测不透于刚的病因,却晓得问题严重。立刻亲自找寻根骨佳妙的人,以便接替于刚的护法责任。
也是天缘凑巧,木隐大师在故交的后辈之中,遇见了赵振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