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霜波道:“他有事走开了,将来你一定会见到他。”
李少坚 道:“仙子恕小可多嘴,小可曾听说罗公子刀法高强无匹,独力从雷世雄所率的十八高手重围中杀出,可是真有此事?”
秦霜波道:“一点不错,原来江湖上业已得知此事了。”
李少坚喜动颜色,道:“家师如若知道此事属实,一定不肯再杜门隐居了。”
秦霜波发觉此人实在是个尚侠重义之士,心想:“如若独尊山庄一时查不出罗廷玉的踪迹,一定会设法捉 孔翔的门人,加以刑讯。这李少坚自然是首当其冲,那一顿苦刑,定必十分难堪。”此念一生,便淡淡笑道:“我有一种小功夫,时时习练的话,可以助长内力。我看李兄你为人聪明而谨厚,希望假你之手,将来转传别人。”
李少坚一口应道:“小可一定尽力替仙子办妥此事。”
秦霜波道:“但李兄你却须得先行炼熟,时时修习,以免遗忘。同时可以悟出其中奥妙,转授之时,讲解便可畅通明白了。”
她说到传功之时,声音放低,别人都没听见。然后随即教李少坚单独陪她到府后的园子散步,趁这时机,把口诀传给了李少坚。
秦霜波可漏了一点没有告诉李少坚,那就是识得这一门功夫之后,平时修习固然可以助长功力。但当受到毒刑之时,能使身体抗力增强不知多少倍,不致受到严重内伤,并且在事后可以迅速复元。
她的用意是要在不知不觉之中,替罗廷玉赔偿李少坚的痛苦,是以不肯把这一点说出。
到了黄昏之时,李少坚敲叩房门,大声报告说孔翔已经回来,请她出厅。秦霜波也很想知道到底淮阴韩家发生何事,迅即随着李少坚走到大厅。大厅门口一排四个人,肃立恭迎。
孔翔踏前两步,一躬到地,道:“仙子驾临寒舍,使蓬荜生辉,实是平生之幸!在下闻说仙子快游黄山,连忙赶去,一问山居之人,方始得知仙子已经离山了,这才又急急赶回来,未及远迎,实在十分失敬。”
秦霜波道:“孔老师好说了,我和罗公子一道走,麻烦甚多,是以不想打扰熟人。”
孔翔道:“在下理应拜见罗公子才是,只不知他现下在什么地方?”
秦霜波道:“他暂时不会与别人见面。”
她的目光转到其余的三人身上,只见这三人之中,一个大约是三旬左右的儒士打扮之人,面带既忧且喜的神情。其余两个俱是中年长衫客,身上都不带兵刃。
孔翔道:“这一位就是淮阴韩家韩行昌少爷。”
那儒生上前长揖见礼,道:“晚辈韩行昌,拜见仙子。”
秦霜波回了一礼,道:“韩少爷万勿过谦,我们初次见面,如何有前后辈份之别!”
韩行昌道:“家伯父曾再三嘱咐说,普陀山听潮阁乃是超凡绝俗的圣地,与一般武林家派不同,大凡听潮阁之人踏入江湖,身份非比等闲,务须以晚辈之礼晋见,万万不可因仙子年轻貌美,便遽以平辈相称呼。”
秦霜波心中不禁暗生佩服之感,忖道:“淮阴韩家超然于武林之外,历代都深得天下各家派敬重,声望极高。但韩家之人竟然毫不自矜身份,实是难得,无怪他们一直都能保持声誉不坠了。”
要知折冲调解纷争之事,除了实力之外,人缘更是重要不过。韩家如若不是谦厚自重,手段圆滑,自是难保不得罪武林中人。
只听孔翔已接着说道:“韩少爷左边的那一位是韩府亲戚李重山兄,右边的一位是江北武林名家牟子健。”
那两人都恭谨见礼,秦霜波保持一种安恬冷淡的态度,因为她绝不想与武林人物打交道,所以故示疏远。
众人走入客厅,各自就座。
孔翔首先道:“韩少爷前日来到寒舍,命我代为留意仙子的行踪。在下因为近三年来都不与外人往来,因是之故,当时居然没打听出仙子竟然就在黄山之中。”
秦霜波目光投向韩行昌,道:“我虽然不大知道江湖之事,但贵府之名,却是得闻许久了,听说贵府主人这三十年来,都是韩世青先生,只不知他与韩少爷是怎生称呼?”
韩行昌连忙起立,道:“仙子千万别用这等称呼,但须赐唤贱名,已感荣宠。刚才仙子说的就是家伯父了。”
秦霜波“哦”了一声,摆手请他坐下,这才道:“贵府二百年来,天下武林共相敬重,除非是重大万分之事,不敢打扰贵府,更别说向贵府惹事生非了。”
她向来外表上恬淡文静,其实不论是智谋、思想、言辞等,无不样样抢先一着。目下她不等对方说出内容,已能从韩行昌沉重的神色上,判断定必发生了轩然大波,便先行说出。
只听她接着说道:“虽说天下之间,知道贵府富于珍宝之人不在少数,但若说是为了垂涎财物而不惜得罪贵府,那是决计不会有的。因此,往贵府发生事端之人的动机,恐是外人所不易了解,又或是此人身份特殊,亦不属武林人物。”
众人面上都不禁流露出敬佩之色,秦霜波这才淡淡一笑,闭口不语,她费了这番唇舌,并非闲得发慌,而是为了要使韩行昌心中服气,以免他叙述之时,隐瞒起一些重要关节,以致她一着料错,全盘皆输。
韩行昌离座长揖,道:“仙子真是料事如神,这件事正如仙子所言,既非为了垂涎财物,来人身份亦不属中原武林家派。”
韩行昌话声略顿,伸手入袋掏摸什么物事。秦霜波心想:“如若我不是先发制人,让他深为崇敬的话,则他未必会取出这件物事。”转念之际,口中却说道:“照你这样说,来人竟是中土武林家派以外的厉害人物了?这倒是天大的奇事,如若是隐居边疆八荒的武林高手,也就更不会侵扰贵府才是?”
韩行昌已取出一封书信,双手递过,恭声道:“仙子猜得极对,正是边疆来的极高明的人物,家伯父亲笔修书一通,饬令晚辈呈奉仙子。”
秦霜波不动声色的接了过去,暗念:“他如是诚心呈奉书信,自应一见面时便取出来,可见得他是衷心佩服之后,始行取出。但由此亦可猜出那韩家主人韩世青,有过任他便宜行事的命令。如若他心中并不佩服,可能就换了另一种来意了。”
她拆开书信,但见笺纸精美绝伦,楷书工整,开头亦是以“仙子”尊称。她阅看一遍之后,果然其中有一点隐情未为世知,并请她暂勿宣扬。
韩行昌肃立一侧,等她表示意见。秦霜波点头道:“令伯父要我尽快赶去,这件事既然已向天下各家派领袖求援,我忝为听潮阁代表,自应前赴。”
韩行昌听了这话,如释重负地透一口大气,连忙道谢,同时又请示行期。秦霜波暗念罗廷玉已约好在仙人渡碰面,但此去淮阴,则是过江北上,如要与他会合,不但得浪费一天时间,而且到时不知邀罗廷玉同行好?抑是请他自行上路?
假如她直赴淮阴,则独尊山庄的眼线,势难查出罗廷玉下落,再说这一件大事,严无畏亦有份参加无疑,何必让他们仇人碰头?
当下决然道:“马上就走。”
孔翔立刻吩咐准备马车,正要动身之时,忽见李少坚匆匆奔入禀报道:“宗大侠宗旋驾到,要见秦仙子。”
孔翔大喜道:“宗大侠来得正好。”
他转面向韩行昌道:“宗大侠不但武功强绝一时,而且才智过人,也是在下最佩服感激的一位人物,韩少爷想必也耳闻过宗大侠的威名。”
韩行昌道:“宗大侠的威名,天下有谁不知?”
他的目光转投到秦霜波面上,又道:“据说宗大侠是仙子的好朋友,既是秦仙子所敬重之人,可知必是当世无双之士了。”
他故意拖长声音,似是察看秦霜波的面色,秦霜波至此,方深知这韩行昌竟是十分厉害的脚色,擅长察言鉴色。
如若宗旋不是她心中当真敬重之人,听他这么一说,眼中面上不免会发出一点痕迹,他便可以重新估计宗旋的份量了。
只听韩行昌似是已有了决定,又道:“晚辈尚未知舍弟是不是已谒见着宗大侠,如若未曾,敬烦仙子把家伯父的密函,转奉与宗大侠阅看。”
孔翔起身告个罪,奔出去迎接。韩行昌连忙也跟去了,不一会,把那倜傥潇洒的宗旋领了进来。
宗旋谈笑风生的和秦霜波见过,便道:“我也听说淮阴韩家发生了事故,所以急忙访查秦姑娘行踪,并且想见见罗公子,谁知没见到罗公子,却得晤韩家少爷,可见得古人说一饮一琢,莫非前定,这话果是不虚。”
秦霜波道:“你这一向侠踪靡定,好久没见到你了,只不知外面对韩家有什么传说?”
宗旋道:“这事尚属机密,知道的人还不算太多。”
他转向韩行昌道:“听说韩家这次已派出不少人,向各大门派以及许多高手名家,发出通知,请大家务必在重九节以前,抵达贵府,是也不是?”
韩行昌恭容答道:“正是如此。”
宗旋沉吟一下,道:“假如侵扰贵府之人,当真是西域第一号人物,这事恐怕很辣手,当真要集中天下高手,合力对付他们才行了。”
韩行昌道:“对方为首的是疏勒国国师塔力克,此人在西域诸国中,允推第一高手。此外尚有不少高人异士,声势甚大。”
宗旋点头道:“我虽然不知西域的情形,但想那西域地方广阔之极,部族繁多。中土亦有些奇功异术,来自西域诸国的。因此那疏勒国师既是称为西域第一高手,谅必高明之极,麾下能人甚多,亦不足为异了。”
韩行昌道:“宗大侠高瞻远瞩,博学多闻,使晚辈有茅塞顿开之感。据晚辈所知,这塔力克乃是缠回,不但武功深不可测,兼且才智超世。放目当今天下,能与他抗手匹敌的,只怕数不出几个人呢!”
秦霜波道:“那疏勒国师派来的使者,想必十分高明无疑,只不知当时会晤的经过情形如何?”
她一言中的,立时说穿了韩行昌深信对头厉害的根据。韩行昌望了众人一眼,才道:“半个月前的一个晚上,突然有三骑驰到寒家大门,俱是穿着连头罩住的披风,装束怪异。他们在大门口一站,家父立时接到家人禀告,亲自出去瞧个究竟。”
× × ×
以下便是韩行昌叙述当晚的经过情形。其时天色已黑,那三个装束怪异之人,站在大门口,实在令人生出鬼影幢幢之感。
侧门里出来了两个人,其一家人打扮,手举灯笼。另一个则是花甲之年的老者,穿着打扮有如富绅。但这老者沉凝的气度,以及锐利的目光,却教人一望而知非是等闲人物。
他上上下下的打量来人,在朦胧的灯光之下,依稀可见是黑肤浓髯的大汉。
双方互相对觑了片刻,其中一个大汉道:“你可是韩家的老先生?”
那老者点点头,道:“不错,老夫韩世文。三位高姓大名,夤夜到此有何贵干?”
当中这个大汉道:“我是基宁,奉国师之命,到韩府下书。”
韩世文讶道:“阁下奉哪一位国师之命?”
基宁道:“疏勒国国师塔力克便是。”
他轻轻点头,左边一人转身走到鞍边,取出两条一尺长,半尺见方的石头,交了一条给基宁。基宁随手接过,双掌不停地搓摩石条,但见石屑应手簌簌洒落地上,霎时间,那块长形的方石,当中被他双掌搓至极细。
他狞笑一声,随手丢掉那石块,取过第二块,抛给韩世文,道:“书信就在石头里面,你自己 出来瞧吧!”
此人语调有点异乎寻常,也说不出是哪里口音。韩世文听到了疏勒国之名,才知他们是打西域来的人。他接住石块,暗中运劲一捏,坚硬非常。如若要自己学他那样搓碎,断断办不到,这一惊非同小可。
这淮阴韩家多少代以来,深受天下武林同道敬重,向来无事。一般江湖人物,总是避开淮阴地面,不在界内生事,因此韩家之人,从来就没想到居然有动用武功的一日。其实韩家家传武功,精深博大,难以究测。而这韩世文自幼即修习上乘武功,造诣之高,自然不在话下。
韩家虽然想不到有动武的一天,但这家传秘学,却是每一个男丁都得从小修习,训练时严格异常。因此韩世文暗中运劲一试,便知他既然也办不到,当今武林中有没有人办得到,也成了问题。假如天下武林都无人具此功力,则西域武术,自然成了雄踞中土,莫之能抗的局面了。
但韩世文内心的震惊却没有在面上流露出来,他淡淡一笑,向基宁道:“贵国的习俗竟是把书信藏放在石头里面的么?”
基宁尚未回答,府门内又走出两个人来,一个是三旬左右的儒士,一个是风姿秀朗的年青人。他们走到韩世文身后,韩世文向他们道:“这三位来自西域疏勒国,乃是奉国师之命,到此投书。”他说出书信藏放在石头中,以及对方一双肉掌搓石之事。
紧接着又向基宁道:“这一个是犬子韩行昌,那一个是舍侄韩行星。”
基宁锐利的目光,在丰神俊逸的韩行星面上,停留了一下,道:“好一个俊秀人物,只不知是否通晓武功?”
韩世文道:“只炼过几手防身功夫,粗浅得很。”
基宁道:“听说你们韩家在中原名望很大,没有人敢来捣乱,所以炼不炼武艺,也不要紧。”
但突然醒悟道:“不对,据我所知,你们中华人民,讲究谦虚之礼,就算明明武功很好,口中也得说不行,我起初踏入中土,真上了不少当。”
韩世文道:“敝国果然有这种习俗,如若贵国没有这种习惯,初时委实不易弄得清楚。”
基宁道:“闲话休提,假如韩老先生你没有法子取阅书信,就还给我带回去。”
韩世文道:“假如没有什么重要之事,不管有没有力量取阅石中之书,也烦你带回去,寒家素来不与外界交往。”
基宁狞笑一声,道:“这事关系到你韩家满门大小的生死荣辱,如若还不算得重要,我可就不知道还有什么事情才算重要了。”
韩世文讶道:“关系到寒家满门的生死荣辱?那是什么呢?”
韩行昌、行星二人一看地上那一块两头大,中间小的石头,心知韩世文一定自知无法如此取出书信,才会支吾敷衍。两人都齐齐大惊,面面相觑。
基宁道:“假如你韩家上上下下都没有取出书信之力,当面承认了之后,我才告诉你一点内容。”
韩世文被他迫得无法推托,正在着急。韩行昌已俯身拾起那块石头,丢到远处。
他此时微微一笑,插口道:“严亲大人何妨先让孩儿一试?”
韩世文心想,我也无此功力,你自然更办不到,何须再试?但他可没有讲出口,默然把石头交给他。
韩行昌接过石头,搓捏了一下,冷笑一声,道:“此石石质与普通之石大不相同,若是在白天,家父一望而知,怪不得诸位要在晚上来了。”
基宁一怔,道:“这灯光之下,看得清清楚楚,与别的石头何异?”
韩行昌道:“如若你坚称石质相同,那么你就露一手给我们瞧瞧,我相信你也动不了此石。”
基宁伸手接过石头,道:“你想等我动手取出书信之后,便可以索取观看是不是?”
韩行昌道:“你即管动手,假如你毁得了此石,我第一个先向你投降。”
基宁这时才知道碰上一个才智过人之士,但他仍然未肯死心,因为那两块石头的颜色纹痕都是一样,简直是同一块石头,当下说道:“须知我一动手,证明了你们实是无力搓石取信,那时便大祸临头,无法解救了!并非仅只是你个人投降与否的问题。”
韩行昌冷静如常,道:“你即管动手,让我们开开眼界。”
韩世文却十分耽心,但这刻已不便说什么话了,只好任得儿子跟对方交涉。韩行昌态度强硬,自信心极强,韩行星微微噙着一丝冷笑,似是也全力支持韩行昌的意见,一点不把对方的恫吓放在心上。
基宁点点头,忽然软化下来,道:“好,淮阴韩家果然人才出众。”
他转眼向韩世文说道:“此石乃是产自和阗的一种玉石,质地坚硬异常。敝国国师特地用此一计,以观中原人物的才智。如若看不破此计,那就什么话都不要说了。”
韩世文道:“尊驾过奖了,只不知贵国师有何见教?”
基宁道:“咱们就站在这儿说话不成?”
韩世文拱手致歉道:“老夫当真太过失礼了,请到屋里待茶,慢慢的领教不迟。”
那韩家府第高闳宽广,气象廓阔。大厅中陈设得高贵而不俗,一些名家字画,颇见主人的雅怀。
基宁在灯烛辉煌的大厅内,四下浏赏,道:“本爵多年来仰慕中华文物,是以不但懂得汉语,亦略通文墨。这次到中原来,看了贵府的气派,方知富贵中人,大有雅俗之分。”
韩世文道:“承蒙夸奖,岂敢当得。只不知阁下在贵国之中,所居何职?”
基宁道:“敝国注重武事,兵马甚多。本人乃是四大将军之首,曾经为国立过大功,晋爵封侯。”
韩世文道:“当真失敬得很,这两位又是什么人?看来似是不懂汉语。”
基宁道:“这两位都是西域诸国中著名的人物,这一位博克多兄,是刀法名家。那一位帖克斯兄,龟兹国著名勇士。”
他说到那两人名字之时,他们都欠身点头。厅内甚是温暖,因此基宁等三人先后脱下外面的大氅。但见他们三人俱是黑肤浓髯,头上缠着布帛,形貌与中原之人完全不同。
大厅中由于这三个外国人的出现,气氛顿时大与平时不同。基宁等都察觉出有很多人络绎在屏后或窗外偷窥,此是他们意料中之事,丝毫不感奇怪。
韩世文再次动问来意,基宁道:“这一次敝国国师,率了西域诸国百余高手勇士,到中原来,声势浩大,自然并非为了观览贵国风俗文物和景色而来的。”
他停顿一下,又道:“像本爵等三人,只不过是国师麾下的小卒,可算不了什么人物。说到国师命驾东来之意,原因可以上推到二千年贵国汉代之时。”
韩世文不禁大讶,道:“汉朝之事,直到现在还有未了的么?这真是使人感到难以置信了?”
基宁道:“不错,汉朝之时,贵国出了一位天下无敌的大英雄,姓班名超,韩老先生自然晓得这位大英雄了。”
韩世文更加摸不着头脑,道:“当然晓得啦,他后来封为定远侯,年青之时,不甘碌碌于刀笔案牍之中,奋然而起,投笔从戎。这一段史迹,敝国之人,自然更是无人不知。”
基宁道:“老实说,西域诸国之人,时至今日,还很崇拜敬佩这位大英雄,并不因他昔年威震西域而生不满之心。这一次敝国国师到中原来,只为了定远侯昔年慑服西域诸国之时,曾经带走了敝国一件宝物。定远侯并不把这等身外之物放在眼中,当时还是敝国的人,为了表示臣服之诚,自行奉献。但此物在敝国眼中,却是无价之宝。”
韩世文道:“原来贵国师打算到中原访寻古代失落的国宝,只不知那是一件什么物事?流落在何方,可有线索可供追查没有?”
基宁道:“那是一匹铜马,长约一尺,镶在一块玉质的台盘上,振鬣扬蹄,神态骏发,栩栩如生。”
韩世文心中寻想别的问题,口中却沉吟道:“老夫此生鉴赏过无数珍宝,但似乎从未听说过此物。”
那韩世文阅历丰富,经验老到,口中一面敷衍,心中却考虑了不少问题,最重要的是淮阴韩家二百年来,从不与外人发生事端,留下无穷恩怨。
但看这基宁的口气来势,分明有意挑衅,只不知为何以中原之大,武林门派之多,竟然选中了淮阴韩家而已?因此他必须速速决定韩家的立场,是委曲求全,以便继续保持韩家超然的地位?抑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出手抗拒?
只听基宁道:“韩老先生纵然未见过这座玉台铜马,但以贵府的声望名誉,不难使藏有此宝之人,自动送还,敝国国师言道:‘若是得回玉台铜马,将不惜代价购回。’”
韩世文怀着一线希望,道:“寒家承蒙贵国师看得起,嘱托查访贵国国宝,自当略效绵薄,但时间相隔既久,中土又遭受过不知多少次兵燹之灾,这玉台铜马是否尚在人间,殊难逆料呢!”
基宁道:“听说这件宝物好像落在某一武林门派手中,由于我们查访之人忽然死掉,这条线索完全中断。敝国国师万般无奈,才会想到利用贵府之法。”
他双眼中闪射出森冷的光芒,声音也变得很严峻,又道:“敝国师已决定假如贵府不能在重阳节那一日,把玉台铜马交出,便以贵府合家性命作抵偿。”
大厅中顿时弥漫着紧张的气氛,双方都好像弩张剑拔,大有一触即发之势。要知基宁此言甚重,合家性命作抵偿的话,岂是可以轻易说的?
韩行昌突然淡淡笑道:“基宁将军,你们确知那玉台铜马果然在敝国之内么?”
基宁道:“当然啦,那是被定远侯带回来的。”
韩行昌道:“愚下有一点疑问,还望将军指点。首先是此宝到底有何好处,值得贵国国师在千余年之后,还跋涉二万里之遥,到中土找寻?”
基宁傲然道:“别人也许不能回答,但本爵却知道,那是因为这宗宝物,原是敝国古代最著名的大巫师所有。玉台上刻得有一些密咒,但最主要的还是在座底上刻有一座宝库的地图。因此,这件宝物在你们汉人手中,全无用处。但国师得到了,敝国可以立时富甲天下,强逾诸国。”
韩行昌道:“原来如此,但想来必定是传说而已,否则此宝既然落在定远侯手中,何不按图索骥,把财宝都运回中国?”
这话很有道理,因为现下收藏此宝之人,由于不懂玉台上的文字,也由于相距太远,自然不加理会。
但班超当时扬威西域,能得起用那些服从归附诸国的兵马,攻破别的不服的国家。他身在西域,又有精通各国语言文字之人,如何会轻轻放过这座宝库?
基宁一怔,似是无法反驳,想了一下,才道:“定远侯也许不曾注意到宝库地图,又或者是因为地图是在夹层之内,座底表面上只刻着敝国一门武功的要诀。”
他到底又泄漏出多一点内情,韩行昌道:“这理由也说得过去,只因班定远神勇盖世,宇内无敌,不但擅长行军布阵之学,并且也精通武艺。贵国的武功,他未必放在心上,是以至今敝国国境之内,尚没有一门武功乃是从西域传来的。”
他停顿一下,又道:“将军可知道定远侯当时与贵国交往的经过么?”
基宁道:“详情不大清楚,只知敝国畏威归顺,助他立了不少功劳。”
韩行昌道:“据愚下所知,当班定远第一次出使楼兰国,仅以三十六骑,斩匈奴使者,威慑楼兰国王,遂奉表为不叛之臣。第二次出使于阗国,才与贵国交往的。”
基宁见他侃侃而言,一望而知必是精通史学,决非杜撰,便默默听着。
韩行昌又说道:“他第二次出使,于阗国修表奉贡,打通了通西域的南路,不久就率属下进发,直抵贵国,其时疏勒国已被勾结匈奴的龟兹国所破,龟兹国王派大臣兜题为疏勒王。班定远一行,逐去兜题,立故国王子忠为王,因是之故,班超便以贵国作据点,经营开拓伟业。”
基宁道:“定远侯既有大恩于敝国先王,这件宝物也许是在那时送给他的。”
韩行昌道:“这很难说,因为后来龟兹国王利用美色财宝,嗾使贵国都尉番辰,率数千军马作反叛乱,幸而定远侯神勇睿智,临危不乱,杀死了番辰,敉平叛乱,但贵国王却又被龟兹所嗾,怀恨班超杀死表弟番辰之仇,大排宴席,待汉使们酒醉,欲加暗算。哪知仍被定远侯察破阴谋,把他杀了,立其子为王。”
基宁瞠目结舌,说不出话。因为这一则历史,已证明疏勒国之人反复无信,使他大感羞愧,面目无光。
韩行昌最后才说出结论,他道:“班超少年之时,投笔从戎,出使西域。垂老返国,不过是一个月左右,便卒于洛阳。他一生皆在西域奔波开拓,罕得返国。简直是以西域为家,只怕不会运送什么珍宝器玩回国。即使退一步说,他当真已携了玉台铜马返国,那也是贵国念他功勋,诚意奉赠,则此物已变为我汉家所有,贵国国师,何得远来中土强求?”
基宁强辩道:“我们愿出巨金购回,怎能说是强求?”
韩行昌道:“但寒家上下数十条性命,却有被作抵偿之危,自然可算是强求了。”
基宁至此,知道说他不过,当下冷笑一声,道:“此宝在贵国而言,不过是一件古物。但回返敝国手中,却足以使国家富强。在这等情形之下,岂能放弃不争?”
他停顿一下,又道:“况且以中土之人,人物之众,我们纵然有意杀你全家,但目下距重阳节日,还有一段时间。贵府有了准备,我们亦未必得手。”
韩行星插言道:“如果当真召集天下武林高手,自然不至于怎样,但寒家恪遵祖训,岂能妄动干戈?”
韩世文斥道:“星儿不可这样说,想那国师塔力克,身为西域诸国第一高手,又率领了百余高手异人,势力何等强大,中原武林,只怕难以相抗。”
基宁傲笑一声,道:“还是韩老先生有眼光。”
接着又投目在韩行星面上,眼光中露出轻视之色,道:“你如想知道西域人物的厉害,现在出手一试,便见分晓了,只不知你可有这胆子没有?”
韩行星神色自如,道:“在下胆子大得很,就是碍于祖训,不敢出手而已。”
基宁冷冷道:“假如有人拿刀杀你,你也碍于祖训,终不敢出手么?”
韩行星道:“如此,自然又不相同,诸位远道而来,乃是使者身份,即是寒家的上宾,焉能向你们无礼?”
基宁不是不能迫他动手,而是考虑到敌我之势,过于悬殊。
他也是老奸巨猾之人,眉头一皱,计上心来,道:“这话有理,我等现下告辞了,有烦你送我们一程如何?”
韩行星淡淡道:“礼该远送,这又有何不可?”
韩世文点点头,道:“我们三人一齐恭送贵宾吧!”
他一听而知,必难避免动手,为了免得侄儿势孤,是以立意一道送客。不久,双方一共六骑,已驰出淮阴城外十里之遥。
基宁在一块平旷草地上,插好从韩家要来的火炬,点燃起来,把这块草地照得十分明亮。六人先后下马,走入场中。
基宁仰天一笑,道:“韩老先生也知道今日之事,绝难善罢干休,因此已有出手的打算,但本爵忽然想到,假如中原武林英雄,听知淮阴韩家,竟也使用武功,不知有何感想?”
韩世文不禁泛起一丝苦笑,韩行星却接口道:“那是别人之事,寒家为势所迫,也是无可奈何。”
基宁颔首道:“果然是年少英雄,大有担当,不似老一辈的顾虑太多,畏首畏尾。”
说时,迈前数步,微微一笑,又道:“那么本爵就先向你请教数招。”
韩行星方自点头,韩行昌忽然道:“星弟且慢。”
他转首向韩世文道:“孩儿意欲请令先上,万望严亲允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