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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饮马黄河》第九章 冰宫雪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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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宗潜查看过这座顶穿墙坏的大殿之内,当真全无一点有人来过的痕迹,便不禁有点相信当真如此。因为此处已经十分荒僻隐密。若有歹人使用此处,决不会这等小心不留丝毫痕迹。
  他忖思一下,便从偏殿廊间向后面走去。一道木门挡住去路,朱宗潜抬脚踢去,砰的大响一声,门板飞开老远,四分五裂,敢情早已朽坏。
  这一下声响应,当能惊动其中的人,所以他提聚起全身功力,暗加戒备。
  但见此处乃是一座宽大深邃的禅院,在这露天院子当中,有一堆白骨,迭成一座宝塔,高达一丈以上,最上面摆着五个骷髅头骨,个个对着朱宗潜,好像都瞪大双眼监视他举动。
  朱宗潜虽然一身是胆,豪气过人,但这刻见了这许多枯骨以及骷髅等情状,也不由得被这等可怖气氛所迫,暗暗倒抽一口冷气。
  但他心中尽管感到可怕,双眼仍然小心地查看四下动静,及见实在没有别的朕兆,暗念说不定这一座人骨塔乃是前人所为,距今已久,所以此处的确没有活人在暗中窥伺。当下移目到那座人骨塔上细加观察,顿时发觉塔顶的五个骷髅顶骨都呈现裂纹,可见得这可能就是他们致命的伤势。
  他默默忖道:“武林当中以掌力擅长的家派不少,像这等击裂敌人头盖骨的劲道,虽是极雄浑强猛,却不难办到。然而这五具头骨可见的裂痕,完全一式一样,可知这必定是一种特别功夫,是以每次毙敌伤人总是一样,全无差错。”
  此念一生,不由得联想到这个出手之人,必是个凶恶残酷之辈,登时激起侠义之心,热血沸腾,恨不得这个凶手立即出现,好让他替这许多被害之人报复。自然他不会胡乱攻杀对方,总须弄明白对方是善是恶,才能出手。因为有些侠义之士在被迫之下,也不得不大施屠杀的手段,正如自己也是这等情形,碰上了黑龙寨那些凶手们,便不得不大开杀戒一般。
  他侠义之心一起,那阵可怕之感,完全消失无踪。当下举步踏入这座禅院之内,蓦然间头顶“呱”的一声,凄厉刺耳。朱宗潜此刻正是热血填膺而极欲痛惩凶手,倘若仍是当初得见这座人骨塔之时,那般心存畏怖之念的话,凭这一声凄厉怪叫,就可以骇破了他的胆子。然而这刻他却冷静如常,抬头一望,但见一头乌鸦迅快地掠过头顶,落在对面屋顶。它滑过空气之时,可以瞧出躯体比常鸦巨大得多。
  朱宗潜皱一皱眉头,心想此鸦如此巨大,是必有异,说不定有人豢养的,若然猜得不错,则它的主人也快要出现了。
  此念一生,计上心头,立即装出受惊过度的样子,举手按在胸口,脚下蹬蹬蹬连退好多步,直到背脊靠贴墙壁才停住。这时那头巨鸦已经被檐瓦隔阻,互相瞧不见。朱宗潜定睛向空中望去,果然又是“呱”的怪叫一声,那头巨鸦掠过院子,落向对面的屋顶。它的动作极像是在监视朱宗潜一般,这更使朱宗潜增加信心,认为推测不错。
  人鸦对望了好一会,数丈外的廊上传来“独”的一声,似是极坚实沉重的木头撞击在地上所发出的声响,紧接着又是“独”的一声,然后第三声第四声继续的响,竟是向这禅院移来。这情形却似是一个怪物,正缓缓的沿着长廊走来,说它是怪物之故,便是因为人类走路时,决计不会发出这种声音。
  对面屋顶上的巨鸦,又凄厉的呱然一啼,朱宗潜目不转睛地向通往长廊的破门望去,静静的等候着。
  这阵惊心动魄的“独独”声越行越近,终于在廊门出现了一个人的形像。但见此人身披黑袍,身材中等,满头黄发宛如枯草,乱糟糟一团长在头顶,全不梳理,与他那质料极佳而又干净的黑袍,形成鲜明的对比。
  这黄发黑袍的人长相甚是凶暴,两道黄眉又浓又密,压在眼睛上面,狮鼻阔嘴,发散出满面戾气。
  朱宗潜一瞧来者不是鬼而是人,虽是长相暴戾可怕,却已大为放心。
  目光往下一溜,敢情这个黄发凶汉,脚下蹬一双厚达半尺的木屐,不过这双木屐是上大下尖,点地之处,仅有拇指那么粗,是以瞧起来还不算笨重。
  这个怪异凶恶之人,好像没有兵器在身,朱宗潜暗中估量得出,这恶汉若是脱下那双尖底木屐,便变成粗重的矮个子了。这个推测,本来没有什么道理可言,对方的高矮与目前情况全无关连。他只不过想到这恶汉是不是为了掩饰他的矮短,而特别制造这双木屐,若是如此,则他又何必弄得这么古怪,教人一望而知?
  那恶汉冷冷地望着他,突然举起左手,掌心向天,姿势甚是古怪。
  朱宗潜方自疑惑,却见黑影一闪,那只巨大的乌鸦已经落在他的掌心,“呱”的一叫,声音凄厉刺耳。
  朱宗潜身子靠墙,好像他双腿发软,不得不借重墙壁支持一般。其实已暗暗提聚起全身功力,准备出手。
  那黄发怪人说道:“炼过武功之人,果然胆子大得多了,以前试过几次,乡下人误闯此寺,都活活的骇死了,哈哈!”
  他的话声干涩刺耳,与他的形貌一样不讨人喜欢。而这话的内容,更是残酷可怕,令人激起反感。朱宗潜缓缓道:“那些乡下人都骇死了么?”
  黄发怪人道:“当然都死啦!这可大大的便宜了阿黑,直吃了许多天都未曾把人肉吃完。”
  他用空着的右手指一指鼻子,又道:“我是屈罗,外号拘魂阴曹。阿黑便是勾魂使者,有些人管它叫做黑使者。你叫什么名字?”
  朱宗潜没有回答,还反问道:“这座人骨塔上面的骷髅头骨,都是你下的手是不是?”
  屈罗怪笑道:“可惜不是我下的手,若然我的功夫已达到这一步,我就用不着躲在这等鬼地方捱日子了。”
  朱宗潜讶道:“原来那是很高深的功夫?”
  屈罗不知他乃是设法诈出他的底细,立刻说道:“当然啦,这是天下间第一等厉害功力。叫做‘摧心裂骨手’,像我师兄炼到这等地步,已经是天下无敌了。任何人只要被他掌力击中,不论伤在哪一处部位,都是心脉震断,热血上冲把头骨冲裂而死。我只要有一日炼到这等地步,就心满意足了。”
  朱宗潜实在没有听说过“拘魂阴曹屈罗”之名,所以全然猜测不出他的来历。当下故作惊讶而又不大相信的样子,道:“真有这么厉害,我可从来没听过。只不知令师兄是谁?想必是位鼎鼎有名的大人物了?”
  屈罗傲然道:“当然啦!他的名字一说出来,天下无人不知。”
  若论心机智计,朱宗潜当真是年青一代之中,罕有伦比的健者。那拘魂阴曹屈罗,虽然年岁比他大一倍都不止,亦曾行走江湖多年,但天份有限,斗起智来,却远非朱宗潜之敌。
  朱宗潜听他如此夸耀他的师兄,心想:“我若能够从他口中多摸出一点底细,自然是上上之策。”当下说道:“我虽然一直都家居不出,可是也不完全是孤陋寡闻。然而我却从未听说过武林之中有这么一位人物擅长这等‘摧心裂骨手’的,你别是在骗我?”
  屈罗放声大笑,但见他一头乱糟糟的黄发,随着笑声无风自动,忽竖忽伏。朱宗潜暗暗大吃一惊,寻思着:此人竟是内外兼修之士,气功极是高明,已经达到贯注毛发的境地。如若炼到所有头发一齐起伏的话,那就是天下无敌的高手了!顿时间对他言中提及的师兄更生凛戒之心,因为显然他师兄武功比他更高一筹。
  他那刺耳的怪笑停歇之后,方始说道:“我师兄虽是炼成了这天下无敌的‘摧心裂骨手’,但他平生很少亲自出手,什么事都自然有人替他去办。”
  他的话声突然停止,眼中射出凶光,向朱宗潜注视了一会,又道:“奇怪,我今日为何变成老太婆那般嘴碎呢?你到底叫什么名字?何故来到此地?”
  朱宗潜心想已是动手的时候了,当即暗暗提聚功力,口中胡诌道:“我想跟你商量一件事。”说时,离开墙壁向对方走去。
  屈罗一怔,道:“什么事?”
  朱宗潜道:“我想拜你师兄门下学艺,可使得么?”
  屈罗又是一怔,却凝目认真地寻思。此时朱宗潜已迫到一丈之内,正是拔剑偷袭的绝佳机会。但他眼见对方竟然很认真的考虑这话,不由得感到自己这等用心太卑鄙了,便决意放过这个机会。
  那屈罗考虑了好一会工夫,才道:“你的胆力根骨都很不错,我师兄说不定愿意收录你。我可以向他说一说,不过你先得替我办一件事。”
  朱宗潜触动了好奇心,问道:“什么事?”
  屈罗面上又泛出凶光杀气,说道:“我急需一个女子助我炼功,你或可助我一臂之力。”
  朱宗潜听道:“我?怎么做呢?”
  屈罗道:“前两日我派人抓了两个人回来,一男一女,现下囚禁在里面两个地牢内。男的无关重要,不过是准备过几日拿来试验我的功夫,瞧瞧他的头骨裂成什么样子。但这个女的却大为重要,须得她肯与我合作,才能着手修炼。”
  朱宗潜已听得怒火填胸,但仍然忍住不发,道:“我那有法子使她愿意帮你呢?”
  屈罗怪笑道:“其实这事很简单,不过坏就坏在我的样子长得太凶恶,所以她一见了我,就骇得魂不附体,根本无法跟她说话。而你却长得英俊漂亮,待你出面哄骗她,定必成功。”
  朱宗潜本是借说话迫近对方,以便出手一击之际,可望刺杀对方。却万万想不到他忽然提出这个要求,内容新鲜古怪。当下问道:“假使她真的肯了,便如何做法?”
  屈罗道:“容易之至,你去哄得她答应帮助你的话,只须背贴背打坐就行啦!到时咱们暗中一调换,她当然不会晓得。”
  朱宗潜笑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你这话大有漏洞呢!”
  屈罗瞠目道:“什么漏洞?”
  朱宗潜道:“莫说凭你的功夫气力,可以迫得她这么做,即使是我这个远比不上你的人,也能迫她听话。”
  屈罗道:“你说得有理,但我和她背贴背而坐之后,我一运功,她便会生出忽寒忽热的感觉。其时她须要全心全意帮我抵抗这种奇怪的现象。如果她心中不愿帮我,那就一点用处也没有了。”
  朱宗潜这才恍然大悟,心想:“这门功夫在这一关上,倒是很奇怪,任何人炼到此处,势要被迫舍去强暴之法,以求得对方合作。我猜他此举,定是借重对方阴柔气质,助他冲破这一关,才能修炼更高一层的功夫。嘿!嘿!像他这等凶残横暴之人,我焉能当真助他?不过那女子不知是谁?他既是说一男一女同时送来的,会不会就是李兄和褚玉钏姑娘?”这么一想,浑身热血立时沸腾奔流。勉力抑制住心中的激动,道:“好,但这件事办得成功的话,你一定要帮我拜在你师兄门下,学学功夫。”
  屈罗大为高兴,裂唇而笑,露出两排又尖又黄的牙齿,看起来好像是吃人肉多了以致如此尖锐。他左手向空中一推,掌心上的巨鸦就扑翅飞起,盘旋空际。
  他举步向长廊走去,足下的尖底木屐,又发出“独独”之声。但见他每一跨步,就出去了六七尺远,是以“独独”之声不密,而实在移动得迅速无比。
  朱宗潜跑步追去,口中叫道:“我跟不上啦!”
  屈罗却没有理他,也不缓下速度,片刻间已走完这条相当长的走廊,转入一座大殿前面的空地。在空地的东南角上,有一口水井,石砌的井栏,高达胸际。他一直走到井旁,道:“下去吧!”
  朱宗潜双手一按井栏石墙,矫健地翻上去。探头往井底一望,但见此井深达三丈有余,底下甚是黑暗,却仍然瞧得出是口枯井。不过常人的目力决瞧不出这是枯井。因此他怀疑地道:“这口井又大又深,若是跳了下去,底下的水不够深,说不定会碰在水底的石头上。”
  屈罗伸手抓住他手臂,怪笑一声,突然向井内冲去,两人顿时一齐急堕下去。那屈罗先踏到井底,手掌一使劲,一股力道托住朱宗潜全身,顿时抵消了他急堕之势。而朱宗潜手臂被抓住之处,所受的力道一点也不比别处重些。这时朱宗潜不由得对这个恶汉的武功,重予评价,同时又想起他的师兄,比他更是高明,无疑已是当世间武林高手中的高手了。两人身在井底,可就很容易瞧出,这下面敢情甚是宽阔,原来是上窄下宽的一口古井。在一侧的墙上有道矮窄门户,门内甚是黑暗,全无所见。
  屈罗至此压低语声,道:“从这道门进去,便是一条狭窄甬道,彼端并无出路,但在这条甬道中,却有两间石室,建造得坚牢无比。那一男一女,分别囚禁其中。”
  朱宗潜盘算一下,问道:“我怎么下手呢?”
  屈罗道:“总之,你想法子骗得那个女孩子答应就行啦!我可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但到时却须得使她面向内,我方可以溜进去代替你。此事办得成功,你要学到绝艺之举,包在我身上,假使你不想吃苦练武,则我可以送你一大笔银子,终身吃用不尽。”
  朱宗潜点点头,便向那道窄门走去。那条甬道之内,又黑暗又潮湿。
  虽是如此,他的夜眼仍然瞧得清清楚楚,这是因为他至今尚是童身之故。
  但他却伸出双手,摸索而行,两丈之内,故意碰撞了几次。
  他一声也不哼,因为屈罗警告他不可说话。又走了丈许,屈罗拉住他。微响一声,墙上透出光线,原来是一道铁门上的小洞透出来的。
  朱宗潜向小洞内望入去,只见这间石室内,比甬道光亮得多,一个女子背向门而坐,地上铺了一层干草。他虽是瞧不见她的面貌,可是从她的衣着装扮中,即可以瞧出,她不是普通村女。他顿时大感紧张,忖道:“她会不会就是褚姑娘?”
  他瞧了好一阵,那女子始终没有回过头来。这时已感觉到屈罗悄悄从背后经过,改站在他左方数尺之处。他没有理会,暗自想道:“不管这位姑娘是谁,但既是被屈罗掳来,总须救她出去。待我把他引出外面井底宽阔之处,便下手把他除去。”
  当下转眼向屈罗望去,伸手拉拉他,自己便先向出口走去。屈罗紧紧跟随,到了窄门之时,朱宗潜正弯腰出去,突然间腰间一麻,已被屈罗抓住三处穴道。
  他发出怪笑之声,推他出去,道:“好小子,屈二爷差点儿阴沟里翻船,原来你武功不错,却一直深藏不露,几乎栽啦!”
  朱宗潜没有做声,屈罗把他一推,蹬蹬蹬连奔几步,几乎仆跌在地。
  屈罗厉声道:“有话就说,不然二爷就要下手了。”原来他点的穴只封闭对方武功,却仍能走动和说话。
  朱宗潜缓缓转过身子,道:“只有一句话,那就是你如何窥出我的破绽?”
  屈罗道:“我如果不告诉你,只怕你死不瞑目。那就是我换过位置之时,分明不曾让你知道。但你一转头便对正我移到的地方。由此可知不但炼就上乘武功,感觉敏锐无比,当时不须回头,就已晓得我移动,同时又炼有夜眼,才能见到我。”
  朱宗潜这才恍然大悟,忽听上面有人叫道:“三爷,三爷。”
  屈罗大声道:“什么事?”
  朱宗潜讶然忖道:“他自称二爷,为何又变成了三爷?”
  本来在称呼上这等小小不同之处,谁也不会注意,可是朱宗潜机智过人,心细如发,不但十分注意,而且晓得关键重大,不比等闲。
  井外之人说道:“有个老和尚潜入本寺,五爷正以大阵围困住他。”
  屈罗讶道:“那老秃驴是什么家数来历?”
  井上之人应道:“是少林寺的,自称一影。”
  屈罗厉声道:“没用的东西,连少林寺一影老秃的名声也不知道,他是武林中老一辈的高手。老五的分尸大阵可困得住他?”
  井上之人道:“小人孤陋寡闻,罪该万死。五爷目下已占上风,不过五爷非亲自出手不可。”
  屈罗哼一声,道:“眼下还有多少人空着?”
  井上之人道:“只有小人一个。”
  屈罗喝道:“蠢材,快去寺外巡逻,瞧瞧敌人还有援兵没有?行动隐密些,若有丝毫大意,定被敌人杀死。”
  井上之人应声奔去,朱宗潜忖道:“此人外貌虽是暴戾粗野,但调度有方,颇得缓急先后之宜。”当下瞪眼望着他,看他如何摆布自己。
  现在他已晓得对方虽是自称“二爷”,但在黑龙寨中却坐起第三把交椅。因为他们对话中提及“分尸大阵”,所以不问而知。至于他们口中的五爷,必是那“丹青客井温”无疑。
  屈罗一言不发,凶睛瞪着对方,口中尖啸一声,眨眼间一股劲风从天而降,原来是那头巨大乌鸦,这刻又停在他左手掌心之上。
  屈罗冷冷道:“如此讲来,你也是少林门下弟子?”
  朱宗潜摇头道:“不是,我若能拜列少林门下,何须托你荐入你师兄门下?”
  屈罗道:“不管你是哪一派出身,但今日注定得死在我这黑使者尖喙之下。”
  朱宗潜应声道:“这也未必。”拔出芙蓉剑,黑暗中闪出一道淡红光华。
  屈罗怪笑道:“凭你一点微末道行,也敢瞧不起黑使者?嘿!嘿!在它尖啄利爪之下丧生的高手,已不知凡几,它吃的人心比你吃的馒头还多。”
  朱宗潜一听这等凶残恶毒的话,便不由得怒火上冲,仰天冷笑道:“叫它来吧,我就不信邪!”
  屈罗口中低喝一声,掌心一吐,那头巨鸦突然间像流矢一般向他激射而至。
  这一刹那间,朱宗潜已感到那鸦嘴破风之声极为锐利,比之暗器还要急快得多。当即施出内家上乘心法“移形换位”的功夫,身子也是快到极点地移开数尺。
  巨鸦呼一声掠过,“砰”地一响,已射中石壁。黑暗中但见火星溅射,一如钢铁之物击在石上溅出火花似的。由此可见得乌鸦的尖喙何等坚硬尖利。它虽是如此猛烈地碰在石壁上,却振翅便起,竟不昏眩跌落地上。
  屈罗厉声道:“原来你这厮,已自行冲开了穴道。”
  朱宗潜长剑微竖,指住那头巨鸦,冷冷道:“你自家分明不曾闭住我的穴道,我还以为你是故意让我有机会出手抵抗呢!”
  事实上朱宗潜却是凭借那一口“玄关秘锁”之内的真气,冲开了穴道禁制。要知任何高手点穴,都无法闭得住对方的“玄关秘锁”,虽说这并不是没有法子可以应付,但若在不知内情之人,决计不会另用特别手法对付。
  朱宗潜机智百出,长于应变,这刻特地这样说法,以淆惑对方视听。
  屈罗果然一怔,朱宗潜岂肯放过这个机会,脚尖挑起一块比拳头还大的石头,“呼”的一声向屈罗激射过去。同时之间剑光暴涨,化作一道淡红色的光虹,电掣芒飞直向空中的巨鸦射去。
  屈罗方自闪身避开石块急袭,已见剑光电射巨鸦,心中大震,但此时想发令指示那“黑使者”已来不及了,恨得他怒吼一声。
  吼声震耳中,那巨鸦已被剑光卷住一绞,“呱”的一声惨啼过处,毛飞血溅,顿时分作两截,掉在井底。这一头啄杀过不知多少武林之豪的“黑使者”,就此死于朱宗潜剑下。剑光掠处,朱宗潜落在另一边的墙下。
  屈罗虽是怒火攻心,但他深知那黑使者乃是异种恶鸟,不但飞行快速灵动,而且羽毛坚韧,寻常刀剑难以毁伤。加上喙爪坚如精钢,实在比武林高手也要难惹。目下却在指顾间死在对方剑下,可知此人剑术通神,功力极高。是以他忿而不乱,伸手入袍取出兵器,却是一柄缅刀,精光闪闪。
  朱宗潜朗声大笑道:“屈老三、你的师兄就是活骷髅宋炎么?”
  屈罗粗壮的身躯在黑袍内渐渐涨大,敢情正在运聚一种极霸道的外门功夫,口中应道:“笑话,宋老二的一身能耐远比不上我。”
  朱宗潜道:“这就是了,宋炎似是以诡谋见长,武功并无惊人之处。那么是那黑龙头炼成了‘摧心裂骨手’了?”
  屈罗粗厉地道:“也不是龙头大哥,你打听这事又有何用?今日你休想活着离开此井。”
  朱宗潜固然一心想探出多少端倪,可是又发觉这屈罗竟肯对答不休,实是不合情理,大有拖延时间之意。不过据他所知,黑龙寨其余的人,都在对付少林一影大师,可知拖延之意,不是等候援兵无疑。
  他这一犯疑,便运足目力向对方望去,登时发觉对方的黑袍微微震荡,心中立即雪亮。
  沉声说道:“你小心了。”提剑举步走过去。
  两下相距两丈有多,朱宗潜步伐不缓不急,发出“哧哧”之声。
  他发动之时,那屈罗运聚功力,恰好只差那么一线,就到了十足火候。本来以两丈之隔,还有相当时间让他使用。然而朱宗潜那沉稳坚强的步伐声,发出一种莫可抵御的威势气派,迫得屈罗不得不立即摆出架式门户,硬是须得放弃把那门奇功运聚到十足火候之境。
  朱宗潜迫到五尺左右之处,便停下脚步,这刻他也十分惊佩对方那种无懈可击的深藏固守之势。他发觉对方一刀在手之后,神态大变,从凶横暴戾转为深沉冰冷。这等修养之功,非同小可,决计不能轻敌躁进。
  两人各持刀剑对峙不动,过了片刻,双方都晓得在气势上无法分出高下,非肉搏拚斗不可。
  朱宗潜雄心陡奋,朗笑声中,一剑刺去。这一剑招数,虽是平凡,但内力深厚,剑气锐利之极。屈罗不敢闪开,免得陷入被动之势。当下一抖健腕,刀光如雪,施出一招“盘剑眺月”,封架敌剑。刀剑相触,发出“锵”的一声,极为响亮。
  双方都发觉对方腕力极强,内功深厚。朱宗潜还不怎样,屈罗却大为惊凛,迅快忖道:“此子年纪极轻,居然会有这等造诣,特别是气势雄迈,胆力盖世,假以时日,定是难以匹敌的高手了。今日若不能除去此子,说不定将来会死在他剑下。”
  凶心一起,挥刀凶猛反击。但见他那柄缅刀上下飞旋,芒飞电掣,毒辣无比,眨眼间,已连攻了十二三招。而其中奋不顾身,亡命进击的招数,竟占了六招之多。
  这一路刀法,既凶毒而又奇奥之极,朱宗潜的芙蓉剑竭尽全力,也不过堪堪护住全身,脚下不由得被迫退了寻丈之远。若是旁的高手,到了这等境地,势要连气都喘不过来,内力因此而大为削减。但朱宗潜一口气透过玄关秘锁,顿时恢复如常,怒叱一声,挺剑反攻。
  但见他施出一路深奥剑法,气势森严高峻,大有真气凌霜,高风跨谷之概。五招之内,就抢夺回主动之势,接着剑剑迫攻,芙蓉剑化为一片淡红色的光网,把敌人裹在当中。
  那屈罗此时虽还守得住,可是他心中的震凛,却不是笔墨所能形容。一则对方功力之高,大大出乎他意料之外,像刚才自己全力迫攻了十余招的形势之下,他居然用不着缓一口气,就可以运剑反击。二则对方这一路剑法,忽而高远峭拔,清气盘旋,忽而精壮顿挫,动摇人心。自己已说得上是识尽天下各派剑法之人,却从未见过这一门高妙剑法,不知是何来历?
  因此之故,他的凶心更炽,但斗志却大为衰退。朱宗潜的上乘剑法,本来就含蕴得有比斗意志的妙用,这时顿生感应,芙蓉剑更使得精奇奥妙,如飙翻轮转,如风雨横至,已是抢制了先机。
  屈罗步步后退,转眼间已退到壁下,不能再退,但对方的芙蓉剑仍然像电闪云飘,狂风骤雨般攻到。他身子一阵急颤,突然间在剑影刀光之中,踢出一脚。
  朱宗潜瞧也不瞧,左手剑诀迅疾划落去。这一招纵然不能划伤敌脚,也能封闭住他的脚势。那知剑尖到处,竟划在一件极为坚硬的物体上。这一瞬间他已记起乃是那双半尺有余的木屐,心中一动,芙蓉剑施出一招“风雨不透”,淡红剑光绕身而生,迅即退开七、八尺之远。当他疾退之时,屈罗左掌正是欲拍未拍,掌心呈现出半边黑半边白的古怪颜色。
  朱宗潜一方面运集气功护身,另一方面潜心驭剑,准备作最凌厉的一击。对于敌人掌上的古怪颜色全不动心,直如视若无睹。
  屈罗见他气势坚凝精炼,竟然无懈可击,虽是在敌对局势之中,仍然生出佩服之心。原来他左掌上发动了“摧心裂骨手”,虽然这一门功夫极为霸道厉害,但掌上半边黑半边白的颜色,却含有震慑敌人之妙用。那知对方全不动心,可见得此人自信之强,意志之坚,已是当世罕见的了。说时迟,那时快,屈罗口中怪啸一声,左掌连拍三记,顿时风转飙翻,响起一阵“洪洪”之声。
  朱宗潜已感到三股寒冷的潜劲一齐袭到,在这电光石火的一刹那间,心中已掠过三个念头。一是这魔头的独门奇功,果真极为厉害。二是大凡任何奇异功夫,如若分开使用,力量必弱,远不如一掌拍出之后,源源催动内力,继续迫去有效得多。既是如此,他何故把同一功夫,分为三掌拍出?三是对方这一击,如若不是用足全力,会不会别有阴谋诡计?
  这三个念头,如闪电般掠过脑海时,手中芙蓉剑已施出一招“碧海屠龙”,光华电闪,破去这三股劲道。可是长剑刺劈之际,微感迟滞,全然不似平时那般得心应手。
  屈罗见他仗剑破去自己的奇功秘艺,又厉啸一声,一掌拍去。
  这回掌力破空之声,劲烈震耳,威势远强于早先的三掌。
  朱宗潜自然而然地运输全力,贯注剑上,一招“千霞吐锋”,长剑一颤,洒出一片寒光,严密封闭敌人掌力,但觉全不费力。此时一件物体挟着万钧潜力,激射而至,到他发觉之际,已离他不及五尺。朱宗潜连念头也来不及转动,长剑化为“东山云隔”之式,电急劈落。“锵”然一响,那宗物体被他劈落尘埃,原来是屈罗脚下穿着的一只尖底高屐。
  这只尖底高屐,敢情是钢铁打制,仅仅在底下镶上一节坚木,故此踏在石上之时,发出木石相击之声。因而份量之沉,天下间没有一件暗器可与伦比。同时又是以脚力踢出,自然又比手掷,强劲得多。
  朱宗潜虽是一剑劈落了钢屐,可是自家已被屐上的劲道,反震得热血沸腾,真气波动。手腕也感到麻木,若是此时敌人挥刀进击,定是有死无生之局。
  他真料想不到这粗暴的屈罗,居然炼就这等奇诡凶毒的武功手法,令人有防不胜防之感。但他坚毅无比的意志,一如先前,并未因这种突变而受挫。在这危急万分的关头上,他已找出负隅再拚之法。但见他身形一动,唰地跃到那道窄门之前,毫不迟疑地倒退而入。这时长剑已换到左手,以免手腕麻木,影响运剑。
  屈罗为之一怔,奔前数步,穿回那只钢屐,黄眉紧紧皱起,心想这厮硬挡了我一屐,仍然能够迅快纵跃,可见得并未受到内伤,这便不敢硬攻进去了。
  朱宗潜退入门内黑暗的甬道中时,但觉脑际一阵昏眩,迫不得已,靠在墙上闭目调息。幸而这只是用力过度的现象,霎时已经复元。
  他睁眼向外面望去,但见井底空荡荡的,阒无人影,心中不禁叫一声“谢天谢地”,暗念这魔头若不是离开此井,而是硬闯入来的话,定可趁自己昏眩之际得手。现在虽然仍旧感到气浮心促,绝对不能施展全力,但总还有一拚的机会。
  他赶紧趁机调元运息,一心一意贯注在这件事上,其它的事完全暂时抛开。果然很快就恢复了八九功力,已堪再度出手决一死战。这才寻思道:“那屈罗何以突然退走?啊!是了,他此举也是反客为主之计。这刻他在上面等候我出去,正如扼守着凶险关隘,自然我大为吃亏。哎!不好了,他若是派人投火入井的话,我纵然不烧死,也得闷死在这条甬道之中。”
  一念及此,立刻举步奔出井底空阔之处,仰头大喝道:“屈罗,你可在上面?”
  井栏上露出一颗人头,俯视下来,正是屈罗,他狞声怪笑道:“老子在此。”
  朱宗潜道:“你可敢下来与我决一死战?”
  屈罗嘿嘿而笑,道:“你已是瓮中之鳖,网中之鱼,我何必跟你拚命?”朱宗潜怒骂连声,屈罗只是冷笑,并不受激回扑下来。
  朱宗潜心中大是惊凛,忖道:“这厮不独性情暴戾残酷,而且甚是狡诈,竟不受激,这一点真是可怕。但他为何尚不发动火攻?啊!我明白了,这是因为他的手下都在对付少林一影大师,而他必须紧紧守住井口,亦不能离开,所以他一时尚无法发动火攻。既是如此,我一则须得使他不能分身,去对付一影大师。二则还须趁此一线之机,找出脱困之法。”
  要知此井高度,三丈有余,虽然在离井口丈半之处的墙上,有几块突出的石头,可供换脚借力之用。但敌人居高临下,以逸待劳,已掌握了七八分胜算,加以武功高强毒辣,定能一招之间,就重创了自己,此所以他完全打消硬冲出井的打算。
  他一转身,又闪入甬道之处,由于此井上窄下宽,所以他随便靠贴在任何一处墙下,井上面的人都无法瞧得见。再加上井底较黑,因而上面的人,必须一直望着井底动静,才不致被底下之人,冷不防跃逃出井。
  朱宗潜看准这一点,迅即奔到第一间地牢门外。伸手扭下门上的钢锁,推开这道铁门。门声甚是刺耳,但里面那个女子动也不动。朱宗潜真怀疑她已经是僵死之人,忙举步走入去。
  到了切近,却已看出她背部微微随呼吸起伏,这才大为放心。当即迅快地绕到她面前,定睛望去,但见这个少女约有十八九岁,瓜子形的脸庞上,嵌着一双大大的眼睛。两颗眼珠宛如宝石一般,闪耀出光芒,使人感到她好像有一种特别的魅力。她眼睛一转,瞧了朱宗潜一眼,目光极为冷漠,衬上她素白色的衣裳,彷佛是冰雪雕琢成的美女一般。朱宗潜暗暗惊讶于这个美女的清冷高华气质,但他此刻无暇多想,匆匆道:“姑娘若是能够走动的话,便须准备离开此地。不过在下未曾打开出路以前,姑娘最好别离开此室。”
  那白衣美女道:“说了等于没说。”口气冰冷,词意尖刻。加上她的服饰神情,果然配合得极妙,道地道地是个冰雪般的美人。
  朱宗潜一怔下,懒得多说,举步出去。那白衣美女突然道:“你叫什么名字?”
  他在她背后停下来,应道:“在下朱宗潜。”
  那白衣美女歇了一下,才又道:“你竟不问问我?”
  朱宗潜没奈何,只好说道:“不敢请问姑娘贵姓芳名?”
  白衣美女道:“我的姓名不能告诉你。”
  朱宗潜心中微有怒意,暗想你这不是故意跟我夹缠捣蛋么?目下时间宝贵,岂能如此浪费?
  却听白衣美女又道:“但我可以告诉你,我住在什么地方,以及我的外号。”
  她竟不一径说出,分明等朱宗潜发问。他本待不理,但突然灵机一动,忖道:“大凡是不合情理之事,必有诡谲用心。她如此拖延我的时间,莫非她本是屈罗之人,因此,我若是答应了哄她帮助我炼功,而届时屈罗却不跟我调换,便又不知是何光景了?”
  总之他疑心一起,便反倒不肯走开,道:“那么请问姑娘芳居何处?”
  她简洁地答道:“冰宫。”
  朱宗潜心中骂一声“鬼话”,即又说道:“那么姑娘外号呢?”
  她道:“雪女。”
  朱宗潜又暗骂一声“鬼话”,口中却念道:“冰宫雪女……原来这就是姑娘的居处和外号了。”
  自称冰宫雪女的少女道:“两个嘴巴子暂且记在账上。”声音冰冷如故。
  朱宗潜一时摸不着头脑,同时想到假如她是屈罗同党,便不须怕他火攻。当下绕回她面前,道:“什么账上?”
  冰宫雪女道:“凡是有人说出冰宫雪女这四个字,就罚一个嘴巴子,你连说两次,该打两记。”
  朱宗潜重重地哦了一声,面上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道:“原来如此,那就记在账上吧!在下可要失陪了。”他气极之下,仍然不愿对一个女流说出难听的话。也懒得跟她过不去,只好作走开的打算。
  那知白影一闪,那冰宫雪女竟然拦住门口。她本是打坐姿势,但却不须作势运力,一下子退飞到丈许远的门口站定,这等上乘腾挪功夫,实是罕见罕闻。
  朱宗潜面色一沉,道:“姑娘可是打算不让在下出去?”
  冰宫雪女那对宝石似的眼珠一转,大眼睛连眨几下,神情在冰冷中又极是迷人,她道:“简直多此一问,难道我恭送你出去不成?”
  朱宗潜手中长剑迅即归鞘,凛然道:“很好,在下倒要瞧瞧姑娘怎生拦阻我出去?”
  由于这冰宫雪女竟炼得有极上乘内家身法,朱宗潜更确认她乃是屈罗的同路人,否则焉肯任人囚禁?当下敌意激增,举步走去。
  他步伐中的节奏,自有一种极坚强不可阻遏的气势,转眼间已迫到五尺之内。
  冰宫雪女大眼睛中,掠过惊疑之色,竟忘了出手迎击。朱宗潜一下子就连跨两步,这时两人相距只有三尺不到,而她仍然垂手俏立。
  朱宗潜那只伸出的右掌,已离对方胸口,不过是半尺之际,稍一推出,便可以击中她胸前要害。然而尽管他气势咄咄迫人,纵然是天下间最凶恶的人,也休想阻止他前进之势,可是眼前这个美貌少女,既是全无防御,他反而不便遽下毒手,更不便硬挤出去,以致碰触着她的身体。
  他骤然凝身止步,怒道:“你为何不动手?”
  冰宫雪女似是没想到他竟表现得如此生气,愣了一下,道:“我不是故意的,实是忘了出手。”
  朱宗潜见她说得真诚,忿怒略消。原来他被她这等无赖手段,阻止了前进之势,觉得极不光明公平,是以生气。他又问道:“你因何事忘了出手?”
  冰宫雪女道:“我从未见过有人能够在步伐之间,生出一种莫可抗御的威势,所以十分诧异,这可是专门炼出来的功夫吗?”
  朱宗潜摇摇头道:“在下没有炼过这等功夫,我真替你感到可惜。”
  冰宫雪女道:“可惜什么?”
  朱宗潜说道:“像你这样高华绝俗的少女,竟与屈罗同流合污,宁不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