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长剑女儿情》十二
由于已立血誓,决不允许柳还珠再杀“天蝎尼姑”,司马白想见柳还珠的心情,也就越发急迫!
他生怕一步去迟,大错已铸,则这桩由仇、恩、情所纠结识成的悲剧,岂不遗憾终生?……
故而他拜铸父母在天之灵,立誓一毕,便忙不迭地,向丈许以外的微透天光之处,飞身冲出!
司马白如今进境极大,功力颇高,这一式“山河缩影”,委实把身形化成一道白色闪电般,纵得极快!
快,有时是致胜妙决,但如今却使司马白吃了一点小亏!
因为那壁缝出口处,太以狭窄,必须慢慢挤越,或是施展一点“缩骨功力”,方可穿过。
司马白心急赶往“负心潭”去与柳还珠晤见,纵得太快,那里还来得及施展什么“缩骨功力”?
在一闪穿过壁缝之际,司马白左额近颈处,在尖锐凸石上,擦出了一条有寸许的紫色血印!
这点小小苦头,司马白那会在意,他简直太高兴了!……
壁缝之外,便是一片比“瀑积潭”大了不少,约莫有数亩方圆的清彻潭水!
尤其,近潭心处,一堆突出水面的岛形石块之上,盘膝坐着一位白衣佳人。
虽然,距离尚远,又有水气,司马白看不清对方的眉心部位,有没有朱砂红痣?但他业已可以确定,这是柳还珠,不是柳明珠!
因为,柳还珠爱着白衣,柳明珠则不知是否因善豢“黑钩毒蝎”之故,一向爱着黑衣。
但司马白却觉得柳还珠所披的白色长衣,有点略嫌宽大……
而且面目虽远望不清,也似并未清灭,反而有些浮肿……
司马白不耐烦,也容不得再研究这些小问题了,他急急走到潭边,向潭心招手叫道:“还珠……珠妹……”
潭心石上,盘膝坐的白衣佳人,听得喊声,只抬起头来,向司马白看了一眼,既未开口答应,也未起身纵过。
司马白连叫三次,见对方未加理睬,不由得有点心中打鼓,莫名其妙?
欲知心腹事,已听口中言,他非向柳还珠问个青红皂白不可。
人家不肯起身,他只有移樽就教……
以司马白如今功力,数十丈宽远的潭水,难不倒他,他可以提气踏波!
“神龙渡海”转化“雁落平沙”,一下便纵出六七丈远,提气轻身,踏波前进。
在司马白离岸飞身之际,潭心的白衣佳人,仍无任何动作……
但在司马白踏波前进,再有二十丈左右,便可到达那片潭心石地时,白衣佳人突然合掌当胸,向波面一拜一推!
这像是“盘若掌”等功力,修为并深厚得相当惊人!潭水被那无形劲力击得飞扬起一片浓厚漫天水光,挡住了司马白的视界!
司马白似乎觉得波光中,有白影依稀一闪,便知大事不妙!
他想叫,苦于身在水上,必须提气踏波,不能开口说话……
果然,等到漫天水光散落,潭心石地空空,白衣佳人早化鸿飞,那里还有丝毫踪迹?
司马白焦急万分地,一面赶向潭心石地,一面不顾一切地,高声叫道:“珠妹,你大概怪我曾负心移情,和别的女人相处,但你不见我可以,我总有一天会向你解释误会,却千万不可再杀那‘天蝎尼姑’!”
这一开口,身形立往下沉,尚幸已近潭心石堆,水深渐浅,只到司马白的胸部左右。
司马白也懒得再施展什么内家绝艺。提气踏波,反正衣裳已湿,索性就在水中,向柳还珠适才盘膝而坐的石堆走去。
他空自提气高声大叫,未闻半丝回音,分明柳还珠不知用什么方法,业已离去。
佳人已随水光去,此地空留负心潭,司马白何必还要涉水走往潭心石堆则甚?
这就是爱情,爱情难免痴狂!
司马白便是有点痴,他觉得自己不辞千里,远来“岷山”,好容易才与柳还珠这样隔水相望的见上一面,她不能就这么走掉,至少,也要像初入“岷山”时,那只纸镖传书般,在潭心石堆上,给自己留上几句话儿……
这种想法,是不是有点痴呢?
一点不痴,他完全想对了路……
柳还珠果然在潭心石堆上,给司马白留了话儿,但不是几句话儿,只是两句话儿。
初入“岷山”时,柳还珠给他一只纸镖,镖上两句话儿,共仅八字,写的是:“十年以后,迟君东海”。
司马白衣衫狼藉地,从水中走上石堆,目光四瞩,发现了石上镌字……
看见字迹,司马白是怦然心喜。
一看清字迹,司马白却凄然心酸!
东海,是遥远的路,十年,是漫长的时间,柳还珠为什么要这样惩罚司马白?为什么要让他等得这么久?跑得这样苦呢?
这是不是司马白看清“十年以后,迟君东海”字样后的口中怨语?
不是,司马白看清字迹后,虽然心内凄然,却毫未犹疑地,仰面扬眉、高声叫道:“还珠,假如你听得见,便请你听着,慢说东海,远在天涯,我也要找,慢说十年,久远百年,我也会等,但我求求你,求求你,千万不要杀‘天蝎尼姑’!……”
司马白是仰着脸儿说话,他的一只俊目以内,满含泪光!
一滴、二滴、一滴、四滴!……
是司马白的眼泪,掉下来了么?……
不,眼泪虽是眼泪,却是柳还珠的!
柳还珠并未远去,她就躲在这潭心石堆上,一个极隐密的石洞之中!……
司马白仰天狂叫的每一句话儿,她都听得清清楚楚,她忍不住为之流泪!……
柳还珠为什么要躲司马白?不见司马白原因不太清楚,但有一个原因,却绝对可以猜得出来,就是“爱美”!
常言道:“女为悦已者容”,本来已是一种极爱美的动物,尤其在她所心爱的人面前,曾极力掩饰缺点。
如今的柳还珠,太以不漂亮了,她之所以穿了一件极宽大的白色长袍,便是为了遮掩缺点!
所谓“缺点”,便是她的隆起的腹部,与身二十来处伤痕!
脸上浮肿,腹部高隆,原来柳还珠是怀了孕?看来并已接近生产。
身上的十来处伤痕,是她拚斗“天蝎秀才”欧阳纶时所留。
这样一副形相,难怪柳还珠要躲起来,不肯见司马白了,她要保持司马白心目中的对自己的完美形象!
但却不知她为何要躲去东海,并要一躲十年!
司马白那里知道柳还珠就在他身边不远之处,相思、恼恨、疑愧等情绪交侵,他真恨不得一了百了的跳下这“负心潭”去!
但,不能跳。
他,还有两桩大事,也就是还有两桩心愿,必须完成,必须实现!
第一桩当然是报雪父母之仇,“天蝎秀才”欧阳纶,虽然已死,还有一个天蝎尼姑……
第二桩便是他刚才已向柳还珠高声表白过,他要追到东海,他愿等她十年……
司马白当然不知道自己所说的话儿,柳还珠业已完全听见。
但他在意识中,却作为她业已听见……
故而,要跳水,司马白应跳“东海”不应跳“负心潭”……
要死,他也要再活十年……
这十年之间,他要报仇,他要雪恨,他要仗剑江湖,铲尽不平,活得轰轰烈烈,光耀司马门楣!
所谓轰轰烈烈,当然多彩多姿,但却必须把一件事儿,摒除在自己的生活圈外。
这件事儿,就是“爱情”!
司马白铁定心肠,决不辜负柳还珠,换句话说,他决定心如古井,决不再波……
但天下事那会尽如人意?司马白想不到竟会与他几位旧识红妆,在江湖间,一一重逢,并每一次都使他几乎脱不开身,摔不开手!
“蝎死回音谷,人近负心潭”,“岷山”中,没有事了,这座川北名山,虽然景色绝佳,但司马白无心欣赏了,他亟于南下,掉头东归。
不过,司马白离开“岷山”台,突又变计,不及于掉头东下,赶赴“黄鹤楼”了。
因为柳东池,葛心仁,鲍恩仁,可能尚在“武昌黄鹤楼”左近,等他相会。
他觉得自己业已艺成,也受过不少折磨,略有江湖经验,今后应该尽量独闯天下,不必事事都依赖那几位前辈为助。
既然知晓“天蝎尼姑”踪迹不远,何不先川中一带,搜个透彻。
柳东池等,即令在“黄鹤楼”等得不耐,也会设法留话,不至于便从此参差,难以相见。
司马白既有细搜川中之意,为何单单放过“岷山”?
他衡量过了,他觉得“天蝎尼姑”人在四川,定然没错,但却不在“岷山”。
因“天蝎尼姑”若在“岷山”,“天蝎秀才”欧阳纶恐怕未必会死得那么容易!并连那么多的毒蝎,也一并被柳还珠统统杀死!最低限度,“天蝎尼姑”若在“岷山”,也会于欧阳纶死后,替他收尸,不可能听任人尸,死蝎,一齐狼藉在“回音谷”内。
由此之故,司马白虽然不搜“岷山”,却在岷山左近,下了不少功夫!
空费工夫,不见尼姑,奔劳半月,来到郦都!
这半个月的工夫,完全徒劳,不单“天蝎尼姑”,毫无踪影,连她所设监视司马白行动的所谓“追魂桩卡”也似一并揭去,好像是自甘示弱,存心要避锋头!
到了“郦都”,司马白只得卖舟东下,心想天下事,往往无巧不成书,或许自己在陆上所找不到的东西,会在水中突然出现?也说不定?
这种想法,是否一厢情愿?
不一定,司马白在卖舟放江,顺流东下之行,确有所遇,不过所遇的,不是“天蝎尼姑”而已。
就在他于“郦都”江边,与船家谈好船资之际,有位满身都是酒渍风尘的青衫文士,向司马白长揖为礼,陪笑说道:“小弟乃是江西人氏,流落川中、资薪已尽,无力还乡,仁兄既然卖舟东下,可否允许小弟搭个便船,功德更无量了!”
一来,司马白侠义为怀,到处救仁济世,对流落异乡之人,求搭便船,决无不允之理!二来这青衫文土,形容憔悴,满脸病容,但谈吐不俗,眉目间,更有一种难以形容的不俗风华,使司马白略起惺惺相惜之感!
故而,那青衫文士的语音才了,司马白便伸手肃客,并又取出一锭五两重的银元宝,递向那名叫李二的船家笑道:“李老二,我有客人,你去多准备一些美酒佳肴,这一来,于千里江陵,眺赏三峡美影之际,便不愁孤独,可以有所请教的了!”
李二明知区区酒菜,那用得了多少银子?余下来的,必是自己赏头,遂“喏喏”连声,喜孜孜的接银欲去。
青衫文士笑道:“船家,我酒量极佳,泸州大曲,或锦州大曲,务须准备丰富!此外,血豆腐、兜兜碱菜,涪陵榨菜,剑阁腊肉,也多卖上一点……”
李老二虽觉这全无钱求搭顺风船的青衫文士,有些罗嗦,但因对方所嘱备的,全部是些川中土产,并不十分名贵,遂也并未说什么难听话儿,照样点头答应。
李老二一走,那青衫文士,并自举步登船,并向司马白含笑道:“小弟是个落第文人,策论文章,自知浅陋,不敢举对黄明!但居川甚久,山川形势,尤其是瞿唐、巫峡、隘西陵胜景,却属极熟,途中可为仁兄,一一指点,什么盖顶黄牛、崆岭白帝,兵书宝剑、马肺牛肝,故事多得很呢!”
司马白陪这青衫文士,进舱落坐,一面斟茶敬客,一面笑道:“小弟复姓司马,单名一个白字,仁兄上姓高名,怎样称谓?”
青衫文士应声答道:“小弟莫负心。”
司马白因新近去过“负心潭”,觉得“负心”二字,有点扎耳,不禁向这位自称“莫负心”的青衫文士,皱眉看了一眼。
“莫负心”的反应,十分敏捷,业已觉察出司马白的诧异神情,遂含笑问道:“司马兄皱眉则甚?是嫌我这‘莫’字不佳?抑或‘负心’二字之名,起得不好?”
司马白笑道:“莫兄说那里话来?姓氏是先人宗脉,有什么好坏?‘莫负心’二字,虽嫌薄德,但连‘莫’姓之下,反有哲意,不过,‘莫负心’者,不似庙堂之名,到有江湖意味!”
莫负心抚掌笑道:“小弟今日可谓‘得遇知心人’了,仗义多从屠狗辈,衣冠半是负心人!小弟不单性喜结交江湖人物,这三个字儿,也太不投那些宦场俗客脾胃!”
司马白举杯笑道:“酒菜未来,以茶待客,小弟要为这‘莫负心’三字,奉敬莫兄一杯!”
莫负心端起杯儿,把杯中浓酿香茗,饮了一半,目注司马白,轩眉笑道:“司马兄身佩长剑,豪情胜概,分明是朱家郭解之流,况复风神如玉,必多红粉知音,你游侠江湖,免不了倚红偎翠,在剑底刀头,衾边枕上,可会负过心么?”
司马白突然觉得莫负心这随口戏问之语,仿佛份量不轻,遂正色道:“江湖任侠,管尽不平,着重便在一个‘心’字,此心若负若偏?还有什么天理可维,正义可护?不过天下事愉难尽如人意,百密之下,或有一疏,无心之失,或所难免……”
话方至此,莫负心便接口笑道:“有心负心天不容,无心负心天不罚,有道是‘君子之过,宛如日月之蚀’……喏,船家李老二可置办酒菜归来,小弟不才,曾研食谱,生平最厌恶集珍品成俗味,喜爱以俗味变珍,我来下厨,用‘兜兜卤菜’和‘血豆腐’,加上一段肠头,几片腊肉,请司马兄试试,是否风味新鲜?”
“好,莫兄请展天厨妙手,慢说是吃,听都把我听得有点馋涎欲滴的了!”
莫负心微微一笑,从船家李老二手中,接过菜肴等物,便自走入后舱,响起了一阵刀勺的响音。
船家李老二,乘此机会,向司马白巴结讨好地,压低语音说道:“司马相公,这位搭顺风水船的,是否有点讨厌?要不要我替你把他赶下船去?”
司马白摇头笑道:“不可如此无礼,我孤行岭寂,有一良伴,再好不过,船家以后要称他为莫相公。”
李老二当然不敢和司马白争论,遂一面取出些购物所剩的散碎银两,缴还司马白,一面再度说道:“最低限度,那莫……莫相公也是个蒙吃蒙喝之人,司马相公千万小心一点,不要被他骗了!”
司马白含笑摆手,把那些散碎银两,赏了李老二,并摇头说道:“李老二不许乱说,些许吃喝,算得什么?何况莫相公,虽然青衫落拓,人品不俗,谈吐高雅,怎会是蒙骗一流,嗣后你言语方面,小心一点,不许得罪他人!”
李老二得了不少赏物,已极高兴,再听了司马白如此嘱咐,遂索性入后舱,协助莫负心整治酒菜。
莫负心见他进入后舱,遂向李老二看了一眼,扬眉笑道:“李老二,你在说我坏话?”
李老二刚才分明听得后舱锅勺乱响,才压低语音,向司马白说话,不料莫负心竟似业已听见,只得摇头抵赖道:“没有,小人怎敢对莫相公有所失敬?”
莫负心笑道:“没有最好,我身边虽然没有散碎银两,却可以送你一件东西,讨老婆时,当聘礼了。”
他边自说话,边自从那件破旧青衫的大袖之内,取出一根两许沉重的大型金钗,向李才二含笑着递去。
当时物价,本极低廉,一根两许金钗,在普通乡民眼中,已是相当名贵之物。
莫负心看他一眼,扬眉说道:“你怕什么?这又不是偷来脏物,是位与我感情颇好的青楼名妓,送给我作路费的,如今我有船可搭,有酒可喝,到了武昌,便近家园,根本没有用了……”
李老二笑道:“愿我囊空归故里,怜她情重拔金钗!……”
一语未毕,莫负心便“咦”了一声,目注李老二,接口笑道:“这两句元微之的诗儿,改得好,想不到你还满腹词章,并非里俗船夫!……”
李老二叹道:“小人也读过上十年的诗书,只因家道中落,才指这长江波涛为生,沦入最为人所看不起的‘车、船、店、脚、衙’了!……”
莫负心笑道:“话不能这样说,‘车、船、店,脚、衙,无罪都该杀’之语,不过是一般而论的愤慨之词,其实‘行行出状元’,古人不是曾说‘天涯何处无芳草’么?”
话完,又把手中金钗,向李老二递去。
李老二不肯接取,摇头笑道:“青衫落拓,名妓多情,莫相公留作纪念品吧,不要赏小人了。”
莫负心因此时业已解缆开船,遂向岸上青山,望了一眼,面泛苦笑说道:“蜀中是我伤心之地,东归以后,不曾再来,雾水姻缘,如泡如幻,何必留甚纪念?徒乱人怀!你不必客气,把这根金钗,拿了去吧……”
李老二见莫负心其意甚识,才千恩万谢地,把那根金钗接过。
莫负心此刻已把兜兜卤菜,加血豆腐、肠头、和腊肉备好,从李老二所准备的菜料之中,又整治出一味“麻辣小鱼”,一碟“红油耳丝”,一盘“重广杂拌”,开了一缸藏达十七八年的上好“锦州大曲”,与李老二端了酒菜,一同走出前舱。
司马白离座而起,向莫负心长揖笑道:“有劳莫兄,釜中油沸,舱内香飘,小弟食指大动,已知必快朵姬……”
莫负心一面与李老二摆置杯盘,一面向司马白失笑说道:“司马兄莫要期望过高,小弟一共才整治了四味小菜,连汤都不会……”
话犹未了,李老二接口笑道:“汤是现成,小人有锅‘川贝心肺’,既可降火,颜色、口味也还说得过去,只等热上一热,就可盛来,请两位相公品尝品尝!”
司马白是世家子弟,虽非钟鸣鼎食,却也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他才一落座,尚未举箸,便指着那味“红油耳丝”,向李老二赞道:“李老二,这种凉拌菜肴,是刀功与作料兼重,难为你一双巧手,竟能把耳丝,葱丝,切得这般细法!”
李老二连连摇头,苦笑说道:“这是莫相公的手艺,小人那有如此刀法?换我来切,必然粗而不匀,司马相公纵或勉强下箸,也会加以批评,把我骂一顿了!”
司马白失笑道:“放舟三峡,千里江陵,我要求李老二的,重在操船平稳,不在手巧脍精,酒香菜美,分外撩人,我先敬莫兄一杯,慰劳厨下辛苦!”
那“锦州大曲”,果是醇厚佳酿,水质又好,司马白斟酒略为满出杯口,而仍毫不外溢!
莫负心接过酒来,含笑说道:“这种酒儿,入口虽香,后劲亦大,只宜细品,不应鲸吞,我们喝半杯吧……”
语音顿处,举杯笑道:“多谢司马兄慷慨,许我顺水搭船,莫负心憔翠大涯,得归故里,委实感德万分,这一杯应该由我来敬你才对!”
司马白略作谦逊,举杯饮了一口,只觉那酒儿入口后,便化为一线热香,直下丹田,着实醇美已极!
莫负心听他直夸酒好,遂边替司马白把杯中斟满,边自笑道:“外省各地,只知川中泸州酒美,却不知锦酒佳者,不逊泸州,有时连贵州茅苔,也瞠乎其后!”
司马白尝了一条辣小鱼,觉得香脆绝伦,不禁又赞不绝口地,望着莫负心笑道:“莫兄文采风流,想不到更有这样精妙的易牙手段,常言道:‘能者无所不能’,但不知对于武功技艺!……”
莫负心不等司马白往下再问,便自摇头一笑,接口说道:“小弟不是此道中人,幼时只学了几年轻身功夫,和一趟‘六合刀’一套,‘八卦游身掌’,便知难而退,未再深求的了!”
司马白失笑道:“练过几年轻功,到有好处,我看莫兄行路,足不扬尘,腰腿显然比常人强健,才问你是否亦精武学?……”
说至此处,好似感慨颇深地,长叹一声又道:“倘过份嗜于武学,置身江湖,则情仇纠结,魑魅扰人,风波险恶,着实堪惊,就拿小弟来说,才入江湖不久,至少已在剑底刀头死过三四次了!”
莫负心突然面对司马白,双手捧杯……
司马白诧道:“莫兄又有何事,要敬我的酒儿?”
莫负心笑道:“饮酒之举,敬来敬去,殊觉无味,各人自饮,随量随兴最佳!故而小弟不是敬酒,是向司马兄请求一件事儿。”
司马白轩眉豪笑道:“不辞一死酬知已,挥手千金赠路人,莫兄既已与小弟订交,有事尽管明说,你便要我这颗项上人头,司马白也会自刎送你!”
莫负心笑道:“小弟不是贪得无厌之人,承蒙司马兄下交,许搭顺船,业已足感盛情,我不会再要求司马兄为我一剑诛仇,或是千金倒囊!”
司马白道:“既然如此,莫兄对我要求的,又是什么事呢?”
莫负心饮了一口酒儿,含笑说道:“小弟性最好奇,闻得司马兄初入江湖不久,便至少死过三四次之多,不禁怦然心动,想听听你情仇纠结的旖旎风光,和剑底刀头的惊魂劫难!司马兄倘若肯说,则是比‘红油耳丝’、‘麻辣小鱼’,高明百倍,也有味百倍的下酒物了!”
司马白满腹辛酸,正愁无处倾诉,遂毫不推辞地,点头说道:“好,艺有未曾经我学,事无不可对人言!……”
莫负心鼓掌笑道:“妙极,妙极,刚才船家李老二,对我改了元微之的名诗,如今司马兄又改了令先宗司马温公冻冰先生的传世哲语,但江湖飘荡,万绪如丝,司马兄却准备从何说起呢?”
司马白毫不寻思地,应声答道:“树由根脚起,水从源处流!我自然是从我第一次遇难开始,源源本本,坦告莫兄,并因第一次救我性命之人,对我关系太以密切,是改变我一生命运之人,也是左右我一生幸福之人……”
莫负心听他说得这等重要,忍不住插口问道:“这人是谁?”
司马白伸手指着莫负心道:“这人是你!”
这句话儿,把莫负心吓了一跳,脸上有点变色,连手中酒儿,也震得流出不少!
司马白见状,忙向莫负心拱手陪礼地,面含微笑道:“莫兄休惊,这人不是潇洒文士,是位窈窕红妆,小弟所说‘是你’之故,不过借用尊名,表示无论地老天荒,海枯石烂,我对此女,决不‘负心’!”
莫负心听得惊容尽敛,抚掌笑道:“佳人仗义,豪侠深情,定属一段可歌可泣的武林佳话,这位姑娘是……”
下面的话儿,还未出口,司马白便双眉一扬,满面神光,接口说道:“她叫柳还珠……”
莫负心双眉微蹙,失声说道:“哎呀,柳……还……珠”
司马白愕然问道:“莫兄是认识柳还珠?还是嫌她名儿不美?……”
莫负心摇头道:“我怎会认识这位姑娘?柳还珠三字,字面绝美,但意义却嫌不太吉祥……”
司马白方投过一瞥讯问目光,莫负心又复往下说道:“司马兄文通武达,也是满复诗书之人,请想,除非柳姑娘的父母,替她命名时,另有深意外,无论是‘卖还珠’,或‘还君明珠双泪垂’,都不是什么好字眼呢?……”
说至此处,自行顿住话头,苦笑又道:“小弟荒唐,胡言乱语唐突佳人,司马兄莫加责怪,你就当我是在发酒疯吧!”
司马白怎会计议这等小事,先饮了半杯“锦州大曲”,便把家门惨祸,父母遭劫,在“天蝎双凶”无耻暗袭下,自己孤身逃出,晕死在太湖岸边,侥悻为柳东池、柳还珠所救等情,说了一遍。
莫负心听得唏嘘不已,向司马白点头说道:“家门血恨,不共戴天,司马兄的仇人,又是这等厉害无比的盖代凶邪,今后,只砥绝艺,寻觅仇踪,海角天涯,赴汤蹈火,定必够你辛苦忙碌的了!”
司马白苦笑道:“辛苦不妨,忙碌不怕,怕的是牵扯太多,造化弄人……”
莫负心问道:“什么牵扯?是感情牵扯?还是仇恨牵扯?”
司马白苦笑道:“仇恨除了解释,就是报雪,谈不了什么牵扯,当然是……”
莫负心接口笑道:“感情方面,有什牵扯?莫不是除了柳还珠外,司马兄又爱上了其他的红妆密友?”
司马白方一摇头,莫负心又“哦”了一声,向他拱手笑道:“大概我说错了,不是司马兄见异思迁,而是因你风神奕世,文武双全,惹得其他的江湖红粉,爱上了你!”
司马白叹道:“也不能这样说法,总而言之,似乎是造化弄人,其中遂起了牵扯……”
莫负心饮了一口“锦州大曲”,忽然双眉微扬,含笑吟道:“艺有未曾经我学,事无不可对人言……”
司马白毫不推诿地,点头说道:“这是我说过的话,慢说是面对莫兄这第三者局外人,就是柳还珠在此,小弟也敢毫无所隐的直抒肺腑!”
莫负心笑道:“既然如此,便请司马兄一倾肺腑,小弟对于你的感情牵扯,极有兴趣!”
司马白陡然把杯中酒儿,一倾而尽,跟着便把自己所历所经,向莫负心详加叙述,甚至连与柳明珠在死谷秘洞中的荒唐云雨,都在侃然尽诉,毫无所隐!
一直说到“岷山”赴约,在“回音谷”发现“天蝎秀才”欧阳纶尸体,在“负心潭”中,再见柳还珠,既看见柳还珠在石上所留“十年以后,迟君东海”字样,方与郦都雇船!结识莫负心的目前情事,互相衔接。
莫负心听得嗟叹不已,目注司马白,摇了摇头,缓缓说道:“花寒玉、姬彩凤、姬小凤,均已为爱牺牲,十分可怜,温柔出于泥而不染,十分可敬可爱,柳明珠暂不置评,我只有对于那位曾把‘秋水芙蓉剑’,赠送你的江小秋姑娘,似乎听不出什么好恶概念?完全是片空白!”
司马白苦笑道:“慢说莫兄只是听听故事,连小弟会与江小秋见过一面,也印象极为淡薄,只不过……”
莫负心彷佛体会出司马白的心意,不等他说完,便接口笑道:“只不过当初‘水月大会’宗旨,原定的是‘得剑招亲’,司马白艺压群雄,得号‘圣剑书生’,江小秋既把传家至宝‘秋水芙蓉图’相赠,当然也连她红闺处女的寂寞芳心,也一并送给你了!”
司马白耳根微热,脸上飞起一片红霞,摇头苦笑说道:“这事是一厢情愿!……”
莫负心提起酒壶,替司马白把杯中斟满,慢吞吞地说道:“不管是一厢情愿,这桩‘藉剑联婚’之事,都决不能怪江小秋!……”
司马白愕然道:“不怪江小秋,却要怪谁?”
莫负心答覆得既极快捷,又极干脆地,手指司马白道:“怪你!”
司马白越发惊愕问道:“怪我何来?”
莫负心笑道:“怪你这位‘圣剑书生’的武学太高,以及潇洒风神,俊美容颜,长得太漂亮了!”
司马白赧然道:“莫兄休开玩笑……”
莫负心正色道:“小弟决未开什么玩笑,说的乃是正论!司马兄不妨掉过来想一想,假如你是那位武功家学渊源,人品美秀绝世的侠女江小秋,希不希望获得一位年貌才艺相当,身家清白的理想归宿?”
司马白方自一怔,莫负心又复笑道:“假如司马兄长得姥姥不疼,舅舅不爱,黑粗傻大,青面獠牙,得剑以后,还想得人,江小秋可以想得出一百条理由,加以推拒!偏偏你文采风流,家世清白,羡煞了人,妒熬潘安,则江小秋只要坚持论剑招亲不能背信的一项理由,就可以把你当作未婚夫婿般,追定你了!”
司马白为之语塞,并把张俊脸,胀得血红地,边摇双手说道:“不行,不行,我已声明,绝不能对柳还珠有所负心……”
莫负心笑道:“这也不算什么负心?后世或许会建立什么重婚法则?如今却无此限!大丈夫只要有精力应付,何患三妻四妾?或许这几位武林侠女,互相投缘,结为姊妹,来个不分大小,携手同归,不也是场足使旁人艳羡的武林佳话么?”
司马白剑眉深蹙,偏又觉得莫负心伶牙俐齿,占住了许多理由,使自己不易加以驳斥!
就在他相当尴尬之时,忽然一阵琮琮的美妙声息,随风入耳!
司马白藉以解嘲,扬眉问道:“这是什么声息?”
莫负心笑道:“这是琵琶,时虽秋夜,地非沥阳,司马兄连名带姓,(缺615-670页)”
天蝎尼姑见状,方“哼”了一声,舱外已有人低声报道:“启禀庵主,前面就是‘鹦鹉洲’了!”
天蝎尼姑冷冷说道:“将船驶到僻静处,悄悄拢岸,我要看看那‘圣剑书生’司马白,究竟有多大能为,猖獗到甚么地步!”
鹦鹉洲上。
司马白匆匆赶来,遇上了极为恶毒的厉害埋伏!
不过,如今的“对剑书生”司马白,功行之高,已非昔日,埋伏虽然不少,手段虽然厉害,仍未能伤及司马白半根毫发,反而是,遍地遗尸,败得十分凄惨!
但司马白的神色并不宁静,他的心在狂跳!
心跳之故,不是担心对方更有强手出现,而是担心温柔。
如今的“圣剑书生”,江湖经验,业已相当丰富,他看得出自己前来“鹦鹉洲”之举,是中了敌诱,既然如此,对方又怎会放得过在武昌落单的温柔呢?……
担心之间,对面的几名残余敌人,突然动作慢了下来,一致停手退后。
司马白也看得出这不是敌人退却,多半是有更厉害的敌人出现!……
他又有点心跳,他在期待……
司马白是期待杀父之天蝎尼姑出现,是好是歹,彼此今夜放手一拚,免得整日天涯海角,寻觅得牵肠挂肚!
影中有十来条人影闪动……
司马白剑眉双挑,朗声喝道:“何必再鬼鬼祟祟,你们究竟有多少狐群狗党?不妨都一齐替我滚了出来!”
暗影中一声冷笑,但只一人,十分高傲从容地,缓步出现……
这是个黑衣蒙面人,黑衣宽大,蒙面纱巾深垂,看不出对方的年貌,只可从那声冷笑上,听出年龄决不会轻,但也不会及老,约莫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妇人。
在这“鹦鹉洲”上,女性敌人,还是第一次出现,故而司马白一听对方笑声,俊目中便电闪寒芒,身形一闪而过,伸手向对方的蒙面黑纱抓去。
以司马白如今功力,伸手不会落空,尤其是在这等猝然发难的情况之下。
但那黑衣蒙面的中年妇人的一身功力,居然也高得出奇,就在被抓中而未中的刹那之间,足下巧踩连环,向左侧方,飘闪八尺,并沉声喝道:“你想作甚么?”
喝声中,右臀反甩,一式“也誉剔翎”,猛袭一抓落空,似乎招式用老的司马白左肋!
好个司马白,在轻视敌人,招式用老之下,居然仍能因势变式,左半身一用“千斤坠”,身形强行一滞,车轮电转,用内家“大摔碑手”,和对方硬接一记!
这一掌硬接,黑衣蒙面的中年妇人是身形微晃,足下退了半步!
司马白则低低“哼”了一声,身形踉跄出好几步外!……
看起来,司马白是吃了亏,这也是当然之理!
理由在于司马白招式用老,既要猛打“千斤坠”,强煞身形,又要仓促接掌,在内力方面,几乎至少也要打上个七折左右!
黑衣蒙面的中年妇人却是有意攻敌,凝足功力出手,当然会占了莫大便宜!
更何况,司马白受了伤,他的掌心有血!
既然司马白掌心有血,足见蒙面黑衣中年妇人忒以歹毒,她掌中藏有东西!
掌中有物,竟使司马白茫然无觉,则其物必然非钉即刺,定极细小!
一触之下,便使司马白掌心见血,则其物又必极为尖锐锋利!
司马白上了恶当,应该勃然震怒!
不,他不单未怒,反在看了掌心部位的伤痕血渍以后,来了个十分高兴的“哈哈”大笑!
这一笑,着实把黑衣蒙面的中年妇人笑得莫名奇妙地,愕然问道:“你……你为何发笑?……”
司马白道:“我本想抓掉你蒙面黑巾,看看你究竟是谁?如今已然不必……”
黑衣蒙面的中年妇人道:“为什么呢?”
司马白道:“为了你能避开我猝然一抓的灵妙身法,为了你能把我震退的雄厚内力,更为了你在第一招上,便掌心藏物,暗算对方的毒辣下流心肠,我已经不必再抓蒙面纱巾,就可断定你是我对你相思已久的‘天蝎尼姑’……”
他不等对方答话,一举左掌,剑眉双挑地,又复问道:“由此推断,你刚才藏在掌心,使我破皮见血,上了恶当的,大概是一枚蝎钩?”
黑衣蒙面的中年妇人,摇了摇头,发出一阵冷笑说道:“天蝎尼姑,猜得不错,但所谓蝎形毒钩,却猜得不对!……”
说至此处,她已一翻黑衣大袖,伸出只欺霜赛雪的玉手,向司马白显示中指上所御戴的一枚七彩斑谰指环,又复笑道:“你是被我这只‘七绝环’中所藏芒刺,破皮见血,不是中了对你说来是比较寻常的‘蓝蝎钩毒’。”
司马白微哂道:“你这‘七绝环’,又有甚么不寻常呢?”
天蝎尼姑笑道:“你既已知我身分,我何必再故弄玄虚,且以本来面目,和你答话……”
说至此处,双臂一振,身上黑衣与头上黑巾,都全告凌空飞起!
这位“天蝎尼姑”,果是天生尤物,披了宽大黑衣时,足够神,这一振臂飞衣,却又足够惹火!
黑衣之内,仍是黑衣……
不过,外面那袭黑衣,相当宽大密实,里面这袭黑衣,却只是一件轻纱!
不单是轻纱,并非常紧帖在天蝎尼姑凹凸分明,胸突,腰细,臀肥的胴体之上,使人一眼便可看出黑纱以内,除了一件小得不可再小的红肚兜外,根本别无一物!
那张脸,也够美,看起来比她的语音,还要年轻,约莫只有三十四五上下,但美得有点邪气,目中秋波太活,眉间荡意太浓,风流浪子对之会如遇醇醪,正人侠士则对之会如遇蛇蝎!
尤其头上居然有一头又亮又长,乌溜溜头发,黑巾飞去,恰好垂肩,闪动之际,映月如波,平添了不少雅致!
天蝎尼姑见司马白对自己看得有点发呆,以为已被美色所迷,不禁发出一阵“格格”娇笑,得意说道:“司马白,你看些甚么?我除了年纪比你那几位红妆密友,柳还珠、温柔、江小秋等,稍微大了一些以外,若论姿色、身段,那一点逊于她们!……!”
她一面说话,一面并微微扭动身躯,产生了令人触目魂销的乳波臀浪,并继续媚笑说道:“至于人生最美的床第风情,慢说尚未开过洋劳,见过世面的柳还珠、温柔、江小秋等,就是与你业已同床共枕,游遍‘巫山十二峰’的柳明珠,也望尘莫及,甘为我裙下弟子!……”
司马白厉声喝道:“无耻淫娃,你到底是谁?你不是‘天蝎尼姑’……”
天蝎尼姑愕然道:“你为何突然有此疑问?”
司马白道:“天蝎尼姑躲我尚恐不及,怎会把我的一些隐秘之事,探听得如此清楚?还有,尼姑头上,何来头发?……”
天蝎尼姑不等他往下再问,便连声媚笑,截断了司马白的话头说道:“我这尼姑与真正贝叶参经、青灯礼佛的出家比丘尼不同,只是特别喜欢‘小如尚’,才获得这么外号而已,当然可以留些头发,平时既添美丽,在大参欢喜禅时,更可铺枕助兴!至于你那些隐秘事儿,全是你那位已有合体之缘,并甘为裙下弟子,学习床第妙技的柳明珠,告诉我的!”
司马白悚然退了半步,皱眉说道:“真有柳明珠其人?”
天蝎尼姑笑道:“当然,否则在‘天蝎白舟’之中,是谁来救你?在死谷秘洞之中,又和谁巫山云雨,抵死缠绵?”
司马白皱眉道:“你晓得的事儿,还真不少?……”
天蝎尼姑道:“柳明珠告诉我的秘事多呢!否则,我怎知道你身上有十二片‘护穴龙麟’,护住致命重穴,更有不畏一般毒力的特异体质,才故意不用‘蓝蝎毒钩’,改用‘七绝环’,出其不意地,在掌心部位,刺得你破皮见血!”
人在得意之下,每易忘形,说话太多,也容易露出马脚!……
天蝎尼姑如今便是如此,因为即令柳明珠和她真有交情,而柳明珠也并不知道司马白的这些隐事!
可惜司马白决未想到这些秘事,是从船家李老二的口中泄漏,以致并未发觉天蝎尼姑的语中破绽!
他只在闻言之下,皱眉说道:“听这样说法,‘七绝环’要比‘蓝蝎毒沟’,更为厉害得多。”
天蝎尼姑把胸前两堆肉峰,先行抖了一抖,摆出副媚人姿态说道:“当然厉害得多,‘七绝环’上毒刺,是用孔雀胆、鹤顶红、守官精、金蟾浆等天下七种绝毒之物合淬,一经破皮见血,人便立死无救!……”
司马白闻言,目光微注适才已见血渍的右手掌心,足下微晃,身形摇了一摇!……
天蝎尼姑身形闪处,倏然退后数尺,并向司马白摇手笑道:“你不必再装蒜,我改用‘七绝环’之故,便是要试验你的特异体质,能强到甚么程度?你在见血之后,既未当时毙命,足见柳明珠所说不虚,我想制你,必须用别的方法,不能仗毒力!”
司马白本来确想将机施计,让天蝎尼姑上个恶当,如今心意竟被对方看出,不禁俊脸一热,扬眉问道:“柳明珠人在何处?”
天蝎尼姑应声答道:“去了东海!”
司马白说道:“东海?她去东海则甚?”
天蝎尼姑笑道:“去杀她的情敌,也就是她的姊姊柳还珠呀!”
司马白瞠起双目,皱起眉头,现出一副惊讶得莫名奇妙神色!天蝎尼姑不禁银牙微咬下唇,掩口吃吃笑道:“看你这条胡涂虫的可怜样儿,我就告诉你吧,你虽然与柳家双珠,一个通灵,一个合肉,大概还不知道她们之间,究竟是甚么关系?”
虽然,在“黄鹤楼”上,温柔曾分析得相当精微,认定柳还珠、柳明珠同属一人,但司马白心中,难免仍微觉存疑,如今听得天蝎尼姑要要出“柳氏双珠”之间,恰是心中所渴欲得知之事,不禁把头儿点了一点。
天蝎尼姑道:“柳明珠是柳还珠之妹,在江湖间的私生女,但母女均被柳父遗弃,漂泊痛苦不堪,并几度暗下杀手,欲处死柳明珠母女,免得春光外泄,损其侠誉!柳母拚命护女,身受重伤,含恨去世!柳明珠遂恨极其父,投入绝世已久的‘黑蝎仙子’门下,准备羽技报仇!”
这是谎言,但天蝎尼姑的编谎技术太高,居然天衣无缝,并使司马白听得兴柳还珠,柳明珠姊妹的容貌相似,柳明珠又善养“黑钩毒蝎”,以及连柳东池知柳还珠另有姊妹等重要关节,都完全符合,不由得不从眉目间流露出深信不疑神色!
天蝎尼姑何等目力,看出司马白已为所动,心中暗自得意地,继续笑道:“但等柳明珠艺成,柳还珠之父早死,偏偏姊妹二人又在你身上,成了情敌,柳明珠当然把满腹仇火,要发泄在柳还珠身上,于是他赶去东海,要把她那同父异母的姐姐,毁于万劫不复之境!”
司马白听得有点发抖,忽然一咬钢牙,英雄气振,目注天蝎尼姑,厉声喝道:“天蝎妖尼,废话不必多讲,我们之间的血海冤仇,今天非在这‘鹦鹉洲’上,作了一断不可!”
天蝎尼姑笑道:“怎么了法,是以怨报怨?还是以德报怨?”
司马白愕然道:“了断血海冤仇,自然是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怎么还会有甚么以德报怨的方法?……”
天蝎尼姑道:“方法是细则,少时再淡,我先告诉你原则,就是我若给你一点特别好处,你是否便可把甚么血海冤仇……”
司马白不等天蝎尼姑话完,便即剑眉双挑,睁目厉声喝道:“再特别的好处,我也不会接受!”
天蝎尼姑对于司马白的森峻答覆,似乎早在意中,“哦”了一声,淡笑问道:“这样说来,是非要见个真章不可……”
司马白接口道:“对,除了强存弱死,真在假亡以外,其他废话,都不必说,今夜这‘鹦鹉洲’上,若是有你,就不会有我了!”
天蝎尼姑“哼”了一声,向司马白盯了两眼,点头说道:“好,够硬朗,够英雄,我们开始动手……”
“张幕!”
暗影中,有几名黑衣壮汉,立刻取出一幅白色布幕,张挂在两株树木之间。
司马白不懂对方要张这巨大白色布幕之故,不禁略一注目,愕然问道:“你命人张这布幕则甚?”
天蝎尼姑道:“我是天蝎尼姑,在武林树立了一种规矩就是不能先斗败我所养蝎子之人,根本就没有资格和我动手!”
司马白听得气往上撞,一句“你不动手也不行”的话儿,业已冲到喉边……
但转念一想,先把对方所养毒蝎,除掉一些,杀杀凶威也好,遂按住话头,改口说道:“好,就放蝎子吧!”
天蝎尼姑并未向何处摸起,双手一翻,雪白的掌心中,便托着两只长度足有五六寸的蓝钩巨蝎!
她捏住巨蝎背脊,向司马白展示它的腹部!
每只巨蝎腹下,都有排列得整整齐齐的十二粒鲜红圈点。
司马白哂道:“不必向我示威,我知道这是年龄极老的‘天牌老蝎’,螫之泰,定可致命,且痛楚强烈无伦,但对我来说,大概还构不成甚么威协!”
天蝎尼姑一声冷笑,双手倏的一扬……
司马白以为对方是用“天牌毒蝎”作为暗器,来飞袭自己。
他虽不畏剧毒,但因厉恶毒蝎的狰狞形态,也不愿令其沾身。
故而,司马白退了半步,微一凝神,准备看清飞屯蝎来势,加以闪避,或是把它来个凌空击落?!
但司马白把事料错……
天蝎尼姑虽将毒蝎出手,却不是向司马白发动袭击……
两只“天牌毒蝎”,出手后,在空中飞了个小小圆弧,便均落在那幅白色布幕之上。
白布,蓝蝎,双钳、六足,尾钩高举,那种形相,委实看来分外狰狞可怖!
司马白方自一愕,天蝎尼姑又以一副风骚无比的神色,向他“格格”荡笑问道:“司马白,你平素使用甚么暗器?”
司马白听懂了对方的弦外之音,剑眉双轩,傲然答道:“我平素不用暗器,但若想杀这两只你自以为了不起的‘天牌毒蝎’,则随意折取树枝,也已足够!”
天蝎尼姑道:“未见得吧?”
司马白暗运内家“大接神功”,伸手一招,地上一段枯枝,便飞入手内。
天蝎尼姑口中发出—种非言非语,似吟似哼的奇异音节!
两只毒蝎,立刻在那幅白色布幕上,乱爬乱转时,速度居然快捷无比,看得人有点眼花撩乱!
司马白怎肯听任对方卖弄?加上血仇在心,最恨蝎子,遂俊目中电闪寒芒,枯枝出手!
出手时,只是一根五六寸的枯枝,但到了空中,居然自行折断!
枯枝虽然一折为二,但去势并未稍弱,劲头不灭,准头也极度精确!
两约长三寸的枯枝,穿过那两只“天牌毒蝎”背部,透腹而过,把它透腹而过,钉在那幅白色布幕之上。
这类奇毒蛇虫,多半性长,不容易一下就被杀死!
两只毒蝎,也是这样,分明已被穿背透腹,却仍掉转尾钩,向那两根给了它们极大痛苦的干枯树枝,螫了一下!
司马白怔了!
天蝎尼姑笑了……
使他们一怔一笑之故,是那白色布幕之上,出现血渍!……
血渍……两大滩血渍……两大滩还在继续渗染的,鲜红色的血渍!……
蛇,蝎之类,被称“冷血动物”,怎会有这等鲜艳血渍?
司马白立刻悚然一惊,目光盯着天蝎尼姑,厉声喝道:“布幕之后有人?这是人的血渍!”
天蝎尼姑一双充满淫光的大眼中,几乎滴下水来的,盯着司马白的俊脸,不住吃吃媚笑!
司马白怒道:“我问你的话儿,你怎不答?老是这样淫贱的浪笑则甚?”
天蝎尼姑笑道:“我笑你功力虽还不俗,江湖经验,仍是有不够,你不单早就应该知道布幕之后有人,并应该猜得出这人是谁才对!”
司马白并不笨,他立刻机伶伶地,打了一个寒颤,耽心到温柔身上。
天蝎尼姑居然叹息一声又道:“你毫无怜香惜玉之心,下手太狠,布幕以后之人,被你用树枝凝力,生生把左右双颊的颧骨打碎,蝎尾再一负痛回蛰,便成了‘毒已入骨’,好好一副落雁沉鱼的花容月貌,将如模母无监……”
司马白无法沉得住气了,厉声喝道:“布幕以后之人,到底是谁?”
天蝎尼姑道:“我不知道她是谁?只知道她国色天香,曾经被称为‘江南第一名妓’,对你情深义重,点了‘守宫砂’,并送过你二十四片武林至宝‘护穴龙灵’……”
司马白虽然早已料中,但仍一阵心酸,睁目厉声叫道:“会……会是温柔?……”
天蝎尼姑“嗯”了一声,点头道:“她叫温柔,你对她却太不温柔!‘生命’只是女人的第二生命,‘美貌’才是女人的第一生命,你天赋异禀,不怕奇毒,温柔却是禁不起‘天牌毒蝎’尾钩毒力的一般常人!如今,等于是你亲手替她毁容,断送她一生幸福,来报答她赠你‘护穴龙麟’的深情厚德!”
司马白紧咬钢牙,甚至于咬得顺嘴角流下血来,怒视天蝎尼姑,顿足叫道:“天蝎尼姑,我……我……我要把你碎尸万段……”
天蝎尼姑答笑道:“慢说碎尸万段,你就是能杀死一万个天蝎尼姑,也换不回半个温柔,还不如求求我……”
司马白接口道:“聚铁九州,已成大错,我还求你甚么?……”
天蝎尼姑摇手道:“不对,不对,九州虽已聚铁,尚未铸成大错,只要你肯求我,我还可以替温柔疗伤祛毒,恢复她的月貌花容,便若再过片刻,你再求我,我也无能为力了……”
司马白一双俊目,瞪得老大,闪射出吓得杀人的怒火寒光,恶狠狠的,盯在天蝎尼姑脸上!
但常言道得好:“在人屋檐下,怎敢不低头”,司马白空自怒火万丈地,瞪起好大眼睛,终仍不得不软化地,废然一叹,咬牙问道:“说,你有什么条件?是不是要我把你放过,从此不再寻仇?”
天蝎尼姑摇头笑道:“这项条件的要求太苛,你必然无法接受,我所要求的是最有趣味,毫不为难的小小条件。”
司马白明知那有这等好事,但仍不得不问地,目注天蝎尼姑道:“最有趣味?毫不为难?……我不相信你会向我提出……”
司马白话犹未了,天蝎尼姑便以一阵消魂媚笑,接口说道:“你不要不相信嘛,男女合欢,有不有趣?你和柳明珠业已有过狂欢之乐,合体之缘,和我再效于飞,为不为难?……”
司马白瞪目叫道:“你这不要脸的万恶淫尼,竟……竟要我和你行……行那苟且之事?……”
天蝎尼姑口中“啧啧”两声,目注司马白,摇头说道:“不要说得那么难听好么!答不答应,都不要紧,我先让你看看那位‘江南第一名妓’,被你打碎颧骨,中了蝎毒以后的娇美模样,再告诉我打算对她怎样摆布的次一步计划!”
说至此处,扬声喝道:“现脸……”
这时,两只毒蝎已死,白色幕被人在幕后用利刀划了一个尺许方圆的孔穴,连死蝎带树枝,一齐去掉,孔穴之中,呈现了一张可怖美丽脸庞!
所谓“美丽”,是这张脸庞的轮廓不错,可能属于一位千娇百媚的绝代佳人!
所谓“可怖”,是这张脸庞儿因双颧已被树枝打碎,满脸血渍,加上又中剧烈蝎毒,眼、鼻等处,肿得亮晶晶的,变了原型,不单毫无美感,并变得令人看去,便心生寒,可怖之极!
司马白如今便在心底生寒,鼻间发酸地,双挑剑眉,高声叫道:“温柔……”
天蝎尼姑摇手笑道:“抱歉,你不必叫了,这位姑娘着实凝情可佩!一经发现落入我手,便深想我会得用她对你挟持,毫不考虑,甘愿牺牲,立即嚼舌自尽……”
司马白听得不禁“哎呀”一声,天蝎尼姑又复向他摇手说道:“不要急,温柔料得不错,她是我欲用来对你掌握的如意之珠,怎能让她轻易死掉?只是在欲嚼舌时,被我事先发觉,制了穴道,如今能听而不能讲,有意识而没有行动,才叫你不必叫她,她无法对你答话!”
司马白知是实情,一声怒哼,双臂振处,全身筋骨,格格作响!
天蝎尼姑道:“不要发怒,不要发威,替你的温柔想一想,‘天牌老蝎’的毒力厉害,最多有一盏热茶时分,可作你的考虑时间,过时以后,你便答应,我也无能为力,替她绾魂九幽,并恢复她花容月貌的了!”
司马白虽对温柔,极为怜惜,但对天蝎尼姑要自己与她合欢的无耻要求,却委实无法答应!……
答应不得,不答应又不行,司马白一时无计之下,只得向天蝎尼姑问道:“你刚才还说要对温柔有进一步的甚么摆布?”
天蝎尼姑吃吃笑道:“你若不肯和我合欢,我便找人和温柔和欢,我发现温柔颈上的‘守宫砂’,知道她还是‘处子之身’,已找了六名壮汉,准备举行开苞大典!……”
司马白厉声叫道:“你敢?……”
天蝎尼姑道:“有甚么不敢?……”
脸色一沉,向布幕之后,高声叫道:“剥衣,去裤只等我一声号令,你们便可轮流上阵尝尝这位‘江南第一名妓’娇嗔宛转的风情如何?”
语音才落,“嗤嗤”连声……
可以想像得到,布幕之后,如今已春色无边,温柔上下衣服,全被剥光,像只小白羊般,面对馋涎欲滴的六名壮汉,宛如俎上之肉!
这一手,着实厉害!……
司马白饶已绝艺通神,心雄万丈,遇上这等尴尬场面,也乱了章法,束手无策!
他唯一的直接反应动作,便是苦着脸儿,向天蝎尼姑,摇手叫道:“慢点,慢点!”
天蝎尼姑得意笑道:“你投降了?本来嘛,答应条件,你可以和我玩一个欲死欲仙!不答应条件,你的小情人,却要被六名壮汉,轮流施暴,玩一个淋漓尽致!两者之间,孰苦孰乐?你只要不是白痴,就毫不为难地,应该可以作一必然抉择……”
天蝎尼姑认为司马白应该毫不为难,司马白却正为难已极!
这样也难,那样也难,恰好成为令人痛苦的左右为难……
假如不答应天蝎尼姑所提条件,温柔以处子之身,惨遭六名壮汉轮暴,又气又辱,那里有半丝活路?
假如答应天蝎尼姑的条件,与她合体寻欢,则温柔芳心中的奇异感受,恐必痛苦绝伦,甚至于活不如死!
左难,右难,司马白是聪明人,竟然想不出甚么聪明办法?能解决目前窘境!
天蝎尼姑见司马白,然还不肯就范,不禁暴怒,向白色布幕之后,厉声叫道:“司马白太不识抬举了,非给他极大难堪不可,算你们六人走运,替我轮流上马,不许有丝毫矜恤……”
司马白赶紧摇手,天蝎尼姑又向白色布幕之后,得意叫道:“好,大概他投降了,你们不许乱来,要等我再一次的命令,方可行事!”
语音顿处,目光如水地,看着司马白,扬眉媚笑说道:“司马白,来吧,你和我凤倒鸾颠,携云握雨,作我裙下不二之臣……”
司马白目光一扫,指着远处一片小林道:“我们到那边去……”
天蝎尼姑愕然道:“到那边去作甚么?这里不就很好……”
司马白不等她话完,便俊脸通红地,接口厉声骂道:“天蝎尼姑,你太以不知羞耻了,在这等众目睽睽之下……”
司马白话方至此,天蝎尼姑已掩口葫芦地,看着他不住吃吃媚笑!
司马白怒道:“你笑甚么?”
天蝎尼姑笑道:“我笑你太紧张了,‘天蝎尼姑’与‘圣剑书生’,合参欢喜之禅,是桩武林大事,怎么可以席天幕地,草草无法尽兴……”
司马白愕然道:“原来你不是要我立刻便和你……”
这回却是天蝎尼姑向司马白挥手笑道:“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这种风流事儿,我作得多了,何必如此猴急?我只要你亲笔写张欠条给我,以后,我会在适当时机,向你讨债,要你把诺言兑现!”
司马白那里猜得到天蝎尼姑居然恶毒得要等当着柳东海之面,才要自己竞现诺言,以期把那条“七海游龙”,活活气死,遂点头说道:“这样也好,但此间何来纸笔……”
天蝎尼姑笑道:“我猜出你是个多情种子,为了温柔,一定投降,纸笔都早就替你准备好了……”
随着话声,一条素巾,包着一根描眉代笔,业已迎面飞来!
但天蝎尼姑所意料不到的事儿,也就在这刹那之间发生!
司马白才一接笔,忽然甩手!
他不是算计天蝎尼姑,竟把描眉代笔,当作甩手箭使用,射向白色布幕中央偏左,约莫是温柔娇躯的心窝部位!
天蝎尼姑见状大惊,但无论是出声警告,命布幕后人,赶紧闪避,或出手抢救,都来不及!
“噗”的一声,白色布幕的血花,喷溅得较前更大!
天蝎尼姑失声道:“你……你竟杀了温柔?”
司马白的俊脸上的为难神色,业已全大,目光坚毅答道:“不错,我杀了温柔,她是一朵无垢青莲,我不能使她在好容易出瘀泥而不染之后,再复染上瘀泥!”
天蝎尼姑道叫:“你既答应投降,我不会再命令手下对她凌辱……”
司马白含笑道:“温柔若是知道我是为了她而向你低头,她会比死了更复杂过……”
语音略顿,扬眉又道:“刚才由我亲手伤她,如今,又亲手杀她,但却也向她的不幸芳魂,许下铁定诺言!今生,司马白从此孤独,包括对于柳还珠,我都不再作求凤之想,来生则只要彼此精灵不昧,便可再期缘会!”
天蝎尼姑道:“你欠我的债呢?是否想赖不还?……”
司马白冷笑道:“我欠你债?温柔已死,是你欠我债了!天蝎尼姑,前债未清,又欠后债,胁生双翅,难以飞天,你替我拿命来吧!”
语音方落,长剑已自出鞘,“天罡六大剑式”中的一式“秦穆观天”,剑光宛如无数天星,幂空齐落,向天蝎尼姑罩将下去!
一蓬黑烟,忽从天蝎尼姑身边飞起,黑烟中并有千百点精芒寒光,向司马白密集射来!
司马白如今已非初出之犊,他遭遇不少大厄飞灾之后,业已有点知已知彼!
他知道天蝎尼姑成名已久,位居当世十大高手之一,她的武功修为,绝不会低于自己,甚或还要高出一筹半筹?
自己若想杀她报仇,唯一的指望,便是近来痛下苦功,已有绝大进境的家传“天罡剑法”!
除了“天罡六大剑式”,已可得心应手之外,司马白对于这传家绝艺中的最高造诣天罡剑法“剑外飞罡,不杀之杀”,也有了九成左右心得!
他今夜就是想先以“天罡六大剑式”,困住天蝎尼姑,然后再出敌意外地,突施“剑外飞罡”绝艺,或许便可把父母昔日之仇,既温柔今夜之恨,都报雪一剑之下!
谁知长剑刚刚出鞘,“秦穆观天”的剑式精微,尚未尽发,天蝎尼姑业已身腾黑烟,并有大蓬寒芒,从黑烟中往外飞射!
以对方的艺业名头,今夜又是预作布置,要对付自己,则这黑烟,既烟中飞芒,定是恶毒异常的厉害无比之物!
初出犊儿不畏虎,久历江湖寒了心……司马白虽尚不够称得上久历江湖,但也出生入死了好几次,尝够了鬼魅江湖的各种厉害!
故而,他虽经过试验,确定自己的特异体质未变,不畏各种奇毒,但仍在黑烟腾起,寒芒飞射之际,立收“秦穆观天”剑式,向后纵退了一丈五六!
这是司马白由于经验教训的稳当措施,他要先观察一下,天蝎尼姑用来对付自己的黑烟寒芒,究是何物?再行出手歼敌,免得万一又复中人算计,铸成终身大憾!
照常理来说,司马白这种“先求稳当,次求变化”之举,是应付鬼域江湖的上佳策略……
但天蝎尼姑是非常人,司马白这一稳当,反而有了遗憾!
那黑烟起初甚小,但却越来越大,起初甚淡,但却越来越浓!
而这范围和浓度,更发展异常迅速,转瞬之间,便把当前一片,完全布满!
烟中的寒星飞芒,为数虽多,却来势不强,飞出一丈左右,便告自行坠落!
司马白纵退到一丈五六以后,起初还凝功护身,静看变化?
但等寒星飞芒,力尽自落,司马白突然明白,要上大当!
他一声怒叱,收剑挥掌,凝聚已久的内家真气,化为一片狂飙,当空怒卷!
黑烟极浓,司马白一共三度挥掌,才驱散得略可见物!……
但刚才站在约莫两丈来外,烟视媚行,风骚入骨的天蝎尼姑,却已失了踪影!
司马白证明了自己所料不错,那片黑烟只是天蝎尼姑的脱逃烟雾,心中不由大急!
他不管有无其他埋伏袭击,身形腾处,冲烟而入,赶往江旁!
江水滔滔,水烟亦浓,等司马白赶到洲岸,只见有一艘舟船,正驶入水烟深处,也不知天蝎尼姑是否坐在船上?
他来时所乘船只,不知是被天蝎尼姑遣人凿沉,抑或赶走?如今无船可用,只得空对茫茫烟水,顿是浩叹。
但空自叹息无用,司马白暗咬钢牙,又复回到原处……
原处倒还是原样,因那张溅满血污,中间开了一个洞穴的白色布幕,也还存在。
司马白怒无可泄,伸手抓住白色布幕上的圆洞,用力一撕!
“吓”然裂响,整幅布幕,都被司马白撕得四分五裂,但幕后情况,却不堪入目!
一具女尸,头部因中蝎毒,肿胀得已非人形,但左右颧骨之上,还显然留着被司马白所发树枝打碎的血污痕渍!
但她上下衣裤,都已被人扯碎,几乎成了赤裸状态。
心窝部位,仍插着司马白于万般无奈情况下,所掷的描眉黛笔,尚有半寸左右,露在雪白肌肤以外!
英雄有泪不轻弹,司马白却哭了……
他泪珠儿,簌簌泉流,却强忍着不曾出声,只是动手飞快挖土!
挖土之举,有两种作用,一是要掩埋温柔遗尸,二是司马白要藉以发泄今夜旧仇未报,又添新怨的这口恶气!
坟坑挖好,司马白立刻把温柔遗体,抱入坑中,加以掩埋。
在抱尸之际,司马白甚至不敢注目细看尸体……
这也是基于两种心理,一是温柔双颊伤痕以及心窝要害的致命一笔,全是司马白所为,他在后悔心酸,泪珠如泉之下,怎么还忍心再看自己这聚铁九州,铸成大错的悲惨迹象?
另外一种心理,是尸体周身赤裸,司马白与温柔虽然情深意浓,却断未有肉体之亲,司马白觉得倘若向赤裸遗体,看得太细,也等于对温柔的一种亵渎!
但他若细看尸体,便会发现一种容易勾人疑思的奇异状况!
那就是温柔颈上的“守宫砂”,原来鲜艳欲滴,如今却只是一粒朱红圆点,颜色黯了不少!
这种现象,代表甚么意义?
难道司马白下手这快,温柔仍然贞关已破,被天蝎尼姑的手下玷污了。
司马白埋完女尸,再找男人……
因根据天蝎尼姑所见,这张白色布幕之后,应该还有六名万恶壮汉。
天蝎尼姑既然发出黑烟,藉烟遁而逃,在这刹那之间,烟雾一片迷蒙,也绝不可能来得及把六名壮汉,一齐带走。
更何况,天蝎尼姑所乘的船只,并不太大,也难以载重多人……
司马白的猜测对了,他果然找到六个男人。
不过,不是人,只是尸,是六具男尸!
六具男尸的死法一致,都是咽喉上中了一剑,足见杀死他们之人,必非常流,属于用剑名家,又快又准,方可在一剑疾挥,未发出丝毫声息下,刺中六个人的同一部位!
司马白除了看得暗赞用剑人,手法巧快之外,心中相当奇诧!?
他奇诧的是天蝎尼姑纵然来不及把手下带走,也不必杀了他们,这六名壮汉是死在何人之手?
这问题,他当然想不明白,伤心之地,不可久留,他又对温柔那座新坟,略一凝目拭泪,便离开设法寻找船只,回转武昌。
司马白才一离开,一株枝叶茂密的大树顶上,便纵下两个人来。
一个是司马白为她伤心,为她挖坟,以为业已把她埋葬掉的温柔!
另外一个人,是意想不到的江小秋,但她如今却是一身船娘打份。
温柔和江小秋笑道:“小秋姊姊,多谢你了,要不是你悄然前住天蝎尼姑的几名男女手下,来个偷龙转凤,李代桃僵,那座坟头之中,埋葬的便真是小妹我了!”
江小秋道:“这是我乘着天蝎尼姑不注意之下,悄悄出手,才微悻成功,若论真实功力,你我均不是这万恶妖尼对手,司马白若想报父母深仇,还得由他自己拚命不可!”
温柔笑道:“秋姊姊对于司马白的观感如何?”
江小秋玉颊微红道:“往日不谈,今夜的表现是既颇可爱,又颇可恨!”
温柔“哦”了一声道:“秋姊请说说看……”
江小秋道:“他用天蝎尼姑的描眉代笔,飞刺你心窝之举,总算还懂得女孩儿家‘伤心大于身死’的道理,以及立誓,从此孤独,有点真情可爱!但我用胭脂在那女尸颈上,点了一点,略代你的‘守宫砂’,破绽几乎一看即透,他却毫无觉察,岂不粗心得有点可恨?鬼蜮江湖,何等凶险?他这样与天蝎尼姑,作为对手,委实随时都有性命之虑,令人太担心了……”
温柔突然仰面望着中天皓月,沉思起来。
江小秋道:“柔妹在想些甚么?”
温柔道:“我在作桩重大决定,不知秋姊赞不赞成?”
江小秋笑道:“柔妹说吧!你所作的决定,我一定赞成!”
温柔道:“第一,司马白立誓从此孤独,我们却偏偏使他从此不再孤独,一明一暗,随在他的身边。”
江小秋点头笑道:“江湖凶险,天蝎尼姑更复阴毒无伦,有人陪他最好,但谁在明处?谁在暗处?……”
温柔不等江小秋话完,便即嫣然一笑,接口扬眉说道:“我是死人,你是活人,当然你在明处,我在暗处,秋姊并须改扮男装,因司马白是志诚君子,不是口是心非小人,他既已立誓孤独忏情,多半定不肯再交陌生异性朋友。”
江小秋道:“好,我赞成这项决定,但刚才柔妹曾说‘第一’,是不是还有‘第二’?”
温柔点头道:“当然有,第二点决定,更为重要!我先请教秋姊,司马白武功虽够,江湖经验不够,尤其对手是阴毒无伦的‘天蝎尼姑’,他是否不一定稳占胜面,极可能随时都有丧命凶险?”
江小秋毫不迟疑地,颔首答道:“我不否定这种可能,但认为父母之仇,不共戴天,为世除恶,也是理所当然之事,故而虽然明知凶险颇大,也不能阻止司马白向天蝎尼姑寻仇,柔妹提出这点,是否有甚稳妥办法?”
温柔答道:“我没有积极办法,却有消极办法,换句话说,虽然江湖凶险,我们可以设法替司马白保险!”
江小秋听得不解,瞠大了一双妙目,愕然问道:“保险?这险儿怎样保法?”
温柔道:“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侠名重江湖!司马白报仇卫道,殒身无妨,但司马氏香烟,不能断绝,设法为他留后,不就等于是保了险了?……”
江小秋失笑道:“这真是妙想天开,但也极合情理,不过……”
温柔正色接道:“秋姊不必担心,办法我有,不怕司马白不乖乖就范,你不要忘了我曾是‘江南第一名妓’,风月之事,出色当行,我不想要这粒‘守宫砂’了!”
江小秋听温柔是打算为司马白怀孕,生个儿子,不禁抚掌笑道:“赞成,赞成,我绝对赞成……”
温柔笑道:“秋姊也是当代侠女,一言九鼎,你说赞成,是不许反悔的了!”
江小秋愕然道:“这里面没我的事,我有甚么可以反悔!……”
温柔笑道:“怎么没你的事,你忘了我是说‘我们’设法替他保险!……”
江小秋玉颊通红,连连摇手叫道:“不行,不行!……”
温柔说道:“甚么不行?一来他在‘水月大会’之上,较技招亲,和你名正言顺,二来这桩事儿,若由我单独承当,一来未必怀孕,二来更未必准能生个儿子,倘若加上秋姊,仍不如愿,则人力已尽,要归诸天意的了……”
江小秋无法反驳,面红耳赤之间,温柔又复笑道:“计议既定,我们赶快找出藏舟,司马白大概找不着船,脚步声又往这边走回来了,我们还要把他渡回‘武昌’去呢!”
司马白好不容易,在“鹦鹉洲”上,找着了一艘船儿……
那是只不很大的小小渔船,除了有个身披渔氅,头戴斗笠的渔人,坐在船尾之外,还有个看不清年貌的渔家女儿,在持篙摇橹。
船未靠岸,是在岸边徐徐驶行,司马白一抱双拳,高声叫道:“在下有急事,欲渡‘武昌’,那位姑娘,可否行个方便?”
操舟渔女,向司马白遥望一眼,长篙略抵,便把船头掉过。
这种举措,自然是愿意渡人,司马白轻轻纵上船头,又向船尾渔女,拱手说道:“多谢姑娘,肯予方便。等到了‘武昌’,定当多奉船资……”
船尾渔女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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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蝎童子”卫权!
司马白独自拈杯,沉吟思计……
这是他进步了,他成熟了,换了以前,他定必立下煞手,向暗缀之人逼问,这趟阴谋行动,有没有天蝎尼姑在内?
如今,他不!
司马白深知自己倘若如此作法,擒到手时,虽是一个活人,转眼间缺会变成一具尸体!
再不然,所问出的,多半是蕴有阴谋的一片谎话!
江湖中,遇见份量差不多的对手,要斗功力,也要斗心机!
自己不能莽撞,不能肤浅,最好将计就计,给对方澈底打击!
但道理虽已想通,方法却想不出来……
界司马白似乎想得心烦,连连倾杯,喝得有点过晕,星目发红,颇有醉意!
当地是“九华山”麓,司马白喝得醉眼惺忪之下,居然脚步踉跄,往“九华山”上走去。
一直走到一处他已来过几次,酷爱此处风景的“断魂坪”上。
三面是绝壑,一面是高峰,想到“断魂坪”来,固甚艰难,但若来了想走,亦颇不易!
此处,确实景色幽绝,也是一片天造地设的极好战场!
司马白醉后重游“断魂坪”,等于是给了暗算他的敌人机会!
因为,这群敌人,本来就在等候机会,有了机会,怎肯放过?
司马白是黄昏开始登峰,等到了“断魂坪”上,业已鱼天珠吐,东山见月!
他似乎满腹牢骚,临壑高歌,唱的是李太白的“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但,一曲未终,他只唱到“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之际,便已瞒坪都是敌影。
现身的敌人,共有一十三人,都是武功各具专长的黑道高手。
但天蝎尼姑与天蝎童子,却不在其内!
司马白见状,他会怕么?
不单不怕,他反而扬眉狂笑……
狂笑声中,白衣电闪,恍似虎入羊群,连传家绝艺“天罡六大剑式”,都未施展,便把十三名来袭敌人,全都震落绝壑,志得意满地,“哈哈”一笑,准备行功调气之际,他的背后突然毫无声息地,竖起了一段黄色树桩!
是树桩会作怪么?当然不是,这是个黄衣人。
不过他身躯矮小,只如幼童,全身上下又如圆桶般,全是一般粗细,在夜间看来,着实颇像是段黄色树桩。
这人,虽与其余十三人,一齐上了“断魂坪”,却悄悄藏起,不曾露面。
如此身材,如此服饰,此人不问可知,是“天蝎童子”卫权!
以“天蝎童子”卫权的武林身分,他虽在可马白身后出现,他也不会向司马白猝然袭击,必将明面叫阵!
理虽如此,事却不然!
“天蝎童子”卫杖居然不惜名声,不顾身分,硬是对这年青后辈“圣剑书生”司马白,悄无声息地,暗下辣手!
他似乎业已知道司马白有不畏奇毒的特异体质,故而不用他震撼江湖的“黄钩毒蝎”,而是凝聚约十二成全力,觑准司马白后背,来了一式“虎扑双撞掌”!
这一下,司马白可惨了!
堂堂“圣剑书生”,绝非弱者,由于“天蝎童子”功力并不在他之下,动作十分轻巧,从地上跳起时,确实毫无觉察!
但“天蝎童子”卫权双掌推出,内劲一吐,司马白便立有所觉!
如此发生肘腋,他无法格拒还手,只有往外一纵……
“天蝎童子”卫权冷哼一声:“你还想走!……”
数十年内力修为,全化劈空气劲,尾随着司马白的背影,宛如浪卷涛翻,狂涌而出!
六月债,还得快!
刚才,司马白把一十三名黑道强人,绿林巨寇,震得一百丈殒身,如今,他也照样被“天蝎童子”卫权震得飞坠绝壑!
“哈……哈……哈……哈……”
这狞厉笑声,是“天蝎童子”卫权所发,他站在岸边,测量高度,深觉即令自己那记劈空掌力,未能使司马白脏腑翻腾,但这百数十丈的高空坠身,却足令金钢粉碎!
由“断魂坪”到壑底的距离,百数十丈,或许估计稍多,但八九十丈,却决不为少!
就算是八十丈,也足以要得了司马白的命儿,但司马白却偏偏不死!
原因在于司马白并未飞坠八九十丈,他只下去了八九丈,而且不是掉下去的,竟是飘下去的!
就谓“飘下去的”,是提得住气的自动飞身,倘若“掉下去的”,则是提不住气的被动坠身!
自动与被动不同,飞身与坠身显别!
前者,多半有预谋,所谓“成竹在胸”,后者,多半是完蛋,所谓“难逃一死”!
司马白是“前者”,有“预谋”,他不是当真被“天蝎童子”卫权的“虎扑式双撞掌”的掌风击中,他只是将计就计,借劲腾身,只向下飘落了八九丈的模样!
司马白是人不是鸟,是凡不是仙,他怎么能够控制飘落高度,而在半空煞车?
这就是“预谋”,这就是地理熟悉!
司马白对这“九华山断魂坪”,来过好几趟了,他知道在距离飘身所在的八九丈下,有一大堆盘结腾蔓!
他是自动提气飞身,又有上乘武功,在空中自然转折灵便!
经过大堆藤蔓时,微一伸手,便捞住一根粗藤!
粗藤才一入手,司马白的身形,必然落在大堆藤蔓之上,“天蝎童子”卫权若在“断魂坪”上察看,必可看破端倪,使司马白无法获得预期效果!
如今,粗藤入手,再复一打“千斤坠”,便越过大堆藤蔓,向壑底缓缓坠去。
有了这数十丈藤蔓的缓冲作用,司马白自然是安然无损,到了壑底!
足尖才一点地,司马自右臂凝足神力,猛然一抖!坚韧无比的山藤,生生被内家神力抖断,顺手掷藏暗处,不给对方留下任何启疑痕迹!
跟着,司马白便找他要找的东西……
他要找的,是个死人!
司马白记得清楚,刚才自己会对这个方位,震落一名对手!
找到了,坠身百丈,那具尸首,业已摔成一堆肉酱,不成人形!
司马白所期望的,便是越摔得烂越好,即如所期,他便立刻脱衣!
脱衣之举,是与肉酱中的死者衣服对换,连鞋子也不例外。
司马白的用意,是要藉“天蝎童子”卫权,这猝然一击,作出自己已遭不幸惨死!
他若惨死,有双重作用……
第一种是诱敌!
“圣剑书生”若死,天蝎尼姑可能便公然出头,给自己报仇机会,免得再海角天涯,苦苦寻找!
最少,“天蝎童子”卫权绝不会不知天蝎尼姑下落,他在得手得意之余,总该向天蝎尼姑设法送个信儿!
只要获得甚么蛛丝马迹,自己拼着同归于尽,也绝不再让那不共戴天的万恶淫尼,逃出手去!
第二种是激友!
司马白的死讯一传,他的长辈,和他的朋友,如柳东池、葛心仁、鲍恩仁、吴大器等,可能纷纷露面,尤其是几位红妆腻友,更应该找天蝎童子,为他报仇!
司马白对一连串的艳梦,至今仍觉存疑,因销魂蚀骨,梦得太腻,他才故布疑阵,想看看梦中的江小秋,温柔,究竟是幻是真、会不会为自己穿着一身孝服,以未亡人的身分露面……
既然如此,这疑阵必须布得逼真!
司马白生恐“天蝎童子”卫权人太诡诈,可能会下壑察看自己的百丈坠身情况,故而抢先布置,连一衣一履之微,都细心动了手脚!
果然,他才安排妥当,耳中便有了响动……
司马白剑眉微轩,嘴角上擒着一丝冷笑,悄然藏入暗处!
等的时间,不算太短,但也不算太久,一条人影,便从壁上飞降!
来人,果然是“天蝎童子”卫权,他在壑底巡视,找着了那堆肉酱!
然后,再晃着衣物,对业已变为肉酱的残余衣履,作仔细观察。
“哈哈……哈哈……哈哈……”
直等“天蝎童子”卫权,觉得完全满意之后,他的狞厉笑声,才在谷底响起!
司鸟白听得笑声,便知“天蝎童子”卫权业已踌躇满志,就要走了。
司马白自己警告自己,千万不要冲动!
此时,千万不可现身,所苦心布置的诱敌激友之计,便告前功尽弃!
不单不能现身向“天蝎童子”卫权叫阵,便连暗暗追从之举,也必须尽量小心,不能稍露痕迹,否则,“天蝎童子”卫权只一略起疑心,他便决不会向自己渴欲得而甘心的不共戴天深仇天蝎尼姑,传递甚么讯息。
司马白想得不错,“天蝎童子”卫权一面得意狂笑,一面扬长出壑。
司马白约莫在三十丈外,蹑足潜踪,离得太近,他怕被觉察,离得太远,又怕把人追丢必须不即不离!着实辛苦!
幸好,司马白煞费苦心的衣履布置,使“天蝎童子”卫权相当宽心释念,未怎起疑。
故而,他的追踪之举,相当顺利,未遇太大波折!
但“天蝎童子”卫权相当刁钻,他的隐迹之处,不在山林,却在镇市。
一处地属交通要道,人口不少,相当热闹的镇市上,有座“四方客栈”,“天蝎童子”卫权,居然就是这规模不小的“四方客栈”主人……
他一回到客栈之中,便立即遣出四名店伙,往东西南北分头送信。
送信的对象,显然极可能便是对天蝎尼姑,大报佳音,但司马白却无法追踪。
因四方分头,他追向东方,便放弃了南西北,追向南方,又顾不了北西东……
他唯一的办法,便是守株待兔,希望天蝎尼姑获悉“圣剑书生”噩耗后,会到“四方客栈”来向“天蝎童子”卫权道谢,则自己便可快意歼仇……
主意打得似乎不错,但却未见效果!
十来天……近月……月余……两个月后,“天蝎童子”卫权所派往南北东西的四名店伙,都到了“四方客栈”,但天蝎尼姑却毫无踪影!
“天蝎童子”卫权本人则深居简出,舒舒服服地当他“四方客栈”老板,抱着他那位极少见人,听说却风骚美丽无比的老板娘,享受艳福!
渐渐“圣剑书生”司马白在“九华山”遭劫,惨死于“天蝎童子”卫权手中的讯息,传遍江湖!
又渐渐,“七海游龙”柳东池、鲍恩仁等,为司马白寻仇的讯息,也传遍江湖!
但他那些红妆密友,如柳还珠、柳明珠、温柔、江小秋等,却一个也无讯息!
而柳东池、鲍恩仁等,空自跋涉天涯,找寻“天蝎童子”卫权,也找不到这“四方客栈”。
司马白总算磨练出相当耐心,干脆易容改装,就投入“四方客栈”对面的酒楼中,当了一名伙计,苦苦守候天蝎尼姑出现……
一年有余,所望成空……
司马白终于沉不住气,在约莫一年半后,夜访“四方客栈”主人。
卧房之内,春声盈耳,“四方客栈”的老板,天蝎童子和他那位风骚透顶的老板娘,正在灵雨巫山!
司马白不好意思就这样便闯进房去,只得在窗外驻足。
“天蝎童子”卫权,果然不凡,在胡帝胡天,欲仙欲死之下,居然还耳力甚聪,立停灵雨,发话问道:“窗外何人?”
司马白沉声道:“卫权,穿衣服吧,老债主上门了……”
房内一阵“悉窣”穿衣之声,“天蝎童子”卫权开门走出。
司马白仍是酒楼店伙装束,并未恢复本来面目,故而卫权一眼之下,并未认出他来,哂然冷笑说道:“我还以为是‘七海游龙’,柳东池等老鬼,来为‘圣剑书生’司马白报仇……”
司马白接道:“仇须己报,恩怕人施,区区‘天蝎童子’,又不是三手天王、八臂哪吒,我何必烦劳柳前辈则甚。”
卫权听出司马白言外有意,不禁双眉一皱,愕然问道:“黄口孺子,你是何人?”
司马白道:“‘九华山断魂坪’一掌之赐,我还记忆如新,你怎会这快忘怀?你刚才不是还连名带号的,叫我‘圣剑书生’司马白么。”
卫权委实以为司马白已死,闻言之下,不禁心神一震……
卫权怪笑一声道:“司马白小儿,果然是你,你竟在我这‘四方客栈’对方酒楼中,隐身年余,委实心机好深!”
司马白长剑“呛啷”出鞘,横持当胸,冷然说道:“卫权,说实话吧,只要你说出‘天蝎尼姑’,究竟何在,我便放你一条生路,对‘九华山断魂坪’的一掌之仇,不再计较!”
卫权狂笑道:“司马白小儿简直不知天高地厚,你除了体质怪异,不畏百毒之外,能有多大能为,来来来,我们先斗上百合,只要你不死在卫某掌下,我包你立刻可以见到天蝎尼姑就是!”
这“立刻可以见到”一语,提醒了司马白,他“呀”了一声,恍然说道:“我明白了,常言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刚才与你兴云布雨的风骚老板娘,就是天蝎尼姑!”
他一面说话,一面便生恐天蝎尼姑又告脱逃地,想闪身冲进房内!
“刷”地一声,一根乌黑鞭影,当头疾落,阻住司马白的去路。
这是“天蝎童子”卫权,一向仗以震撼江湖的成名兵刃“黑煞打神鞭”,司马白不敢过分傲敌的空手接架!
剑光树处,他以一式“盘古开天”,提青铜长剑,硬架“黑煞打神鞭”,当“天蝎童子”卫权,碰硬碰地,对了一招!
“呛啷啷……”的虎啸龙吟起处,黑煞鞭与青钢剑等两般兵刃,一震即开,成了势均力敌状态!
司马白立时宽心大放……
他在这硬接一记之上,试出自己修为精进,真气内力方面,绝不输于这成名已久,被江湖人物目为一流高手的黑道魔头!
只要内力不输,则在招术方面,他对家传“天罡六大剑式”,有极强烈的信心,和曾苦功的深厚造诣!
果然,在“盘古开天”之后,“秦穆观天”、“张衡论天”、“衍误天”……等精妙剑式,不断展开,一直维持了攻式局面。
但尽管司马白剑招奥妙,变化神通,似乎略占上风,但“天蝎童子”卫权的一根“黑煞打神鞭”,只不噎不如他来得轻灵,却并未显出败象,守住卧房,不使司马白冲得进去!
司马白不知“天蝎尼姑”在“鹦鹉洲”一役上,被自己全力攻占,脏腑会受重伤,功力至少已打个对折,根本见己生畏,不敢出头!
他与“天蝎童子”卫权缠战稍久,不见房内有甚动静,便又改变念头!
所谓改变念头,就是司马白认为适才在房内与“天蝎童子”卫权互相淫乐的老板娘,不是天蝎尼姑。
因为,若是天蝎尼姑,她不会放过这种以众凌寡,斩草除根机会,一定在略整衣裳──甚或光着屁股便冲出房来,与“天蝎童子”卫权同下辣手,对付自己,以她的性,以她的名,“天蝎童子”都决不甘躲在房中,任凭卫权与自己单打苦斗!既然不是天蝎尼姑,则莫如先斩“天蝎童子”卫权,为世除害,并出口恶气,然后再在那婆娘身上,逼问天蝎尼姑下落?
主意打定,掌中长剑招化“屈原问天”,“天蝎童子”卫权立即感觉到司马白这一招变化繁复,压力奇重。
他聚足内力,一式“子牙封神”舞起一片鞭光,飞迎漫天剑影!
又是一记硬接……
这次硬接,双方在内力上,居然显明地,分出强弱!
一道青光剑影,中天飞起了七八丈的高下!
“天蝎童子”卫权的“黑煞打神鞭”,犹在掌中,司马白的青钢长剑,却被震得脱手飞空,自然显得是卫权在耐战内力方面,略胜了一筹!
不过,这种胜利着实出于“天蝎童子”卫权意外,他本来是担心自己在内力真气方面,可能会略输司马白一筹,对方剑招更精,又复体质怪异,不畏蝎毒,却是如何取胜,如今,意外胜利突来,“天蝎童子”卫权自然微觉一怔!
就在他微微一怔之间,一道极淡的剑影,已然临头!
“天蝎童子”卫权在动手之前,便看得分明,司马白只带了一柄剑,则剑儿已被震得脱手飞空,这道当头疾落的极淡剑影,却自何来?
他不知道这是司马白家传剑法中的最上乘绝招,叫作“剑外飞罡”,又称“不杀之杀”!
天蝎童子卫权因是行家,一怔之后,突然明白……
被震得脱手高飞七八丈的,乃是幻影,这似有似无,当头疾落的淡淡光影,才是真剑!
明白虽然明白,却可惜明白稍晚!
“天蝎童子”卫权的头,当不起潜光疾降的“剑外飞罡”,由头至尾,一下便被整个劈成两半!
好个司马白,剑光一落,便知大功必成,根本不再理会“天蝎童子”卫权的惨死之状,身形如电,闯进卧室!
他认定老板娘必知秘密,要对她逼问天蝎尼姑下落。
但卧室之内,那里有人,床铺之下,有个地穴,地穴之外,有张纸条……。
司马白拾起纸条一看,上面写着:“司马白,你艺高眼浊,从此在江湖之内,慢说是看,连听都决不会再听得见‘天蝎尼姑’四字,为你父母报仇,是妄想了!”
末后署名,居然是天蝎尼姑!
司马白气得连连顿足,愤不顾身的,一头钻进地穴。
地穴中,居然有五条通道。
司马白无法选择,就从中央通道之内猛追。
通道出口,是钻市北边的一片荒坟,但高低坟冢,蔓草荒烟之间,却那里有甚天蝎尼姑踪迹?
司马白肯干休么?
当然不肯!
他要再找,非找着这与自己有不共戴天深仇的万恶淫尼不可!
但天涯莽莽……。
海角茫茫……。
天蝎尼姑“四方客栈”掌柜卧房中所留纸条之语,说得不差,她这个人,和她这四个字,仿佛在江湖中已告消失!
一年……两年……三年……四年……
天之南……地之北……万山之巅……五湖之滨……
司马白找得苦了,他找了约莫十年……
“圣剑书生”憔悴不少,天蝎尼姑踪影毫无。
终于,司马白江湖浪迹,游近“东海”……
这十年来,他不再有过“艳梦”……
也遵守在温柔坟前所作诺言,不和任何女人,再打交道,甚至于游近“东海”,都不打探柳还珠的讯息。
但接近“东海”一带时,便有讯息了!
所谓“讯息”,不是天蝎尼姑有了下落,而是风闻有个柳姓蝎女,时常在“东海”一带,悄悄为恶!
柳姓,又会养蝎,则此女必系柳明珠!
司马白原来不信柳还珠与柳明珠同属一人,与柳还珠虽然彼此清清白白,却彼此情深义重,倩影长留心头!与柳明珠却虽有枕席之亲,对她毫无好感!
故而司马白闻得柳姓蝎女恶迹,并仔细调查,查出一一属实之后,遂毅然设法请人传话,邀约柳姓蝎女,在海边一会,准备善加规劝,倘真执拗不从,便不惜下手,为东海苍生,除此祸害!
谁知赴约之际,柳姓蝎女竟藏身沙中,向司马白暗发辣手!
司马白惊怒之下,立施绝艺!
偏偏这柳姓蝎女,好似曾受过甚么重伤,功力虚而不实,轻轻易易地,便被司马白一剑穿心!
但等他抓下对方的蒙面黑布,却不禁惊魂欲绝!
因为对方的眉心部位,有颗朱砂红痣!
常言道:“急令智昏”,但“情”却则可以更令“智昏”!
司马白只想到眉心有红痣的,不是柳明珠,而是柳还珠,却未去想,柳还珠怎会藏在沙中,对自己暗下杀手,尤其是柳还珠怎会豢养毒蝎?
他只以为自己错杀了对自己情深如山,恩重如山的柳还珠,情急之下,一声长叹,回剑便往自己的颈上刎去!
波浪声宛若雷鸣之中,海摊出又出现了不少人,共是三男五女!
司马白自光注处,惊喜欲绝!
多半都是熟人,也是他旧夜思念之人,柳东池、鲍恩仁、温柔、江小秋……
这些人的出现,可以使司马白为之喜绝,却怎会使他惊绝?
使他惊绝的,是另外一人!
那是一位手挽一个十岁左右男童,天人颜色的白衣少妇,眉心中一颗朱砂红痣,赫然正是柳还珠!
而柳还珠手中所挽男童,又玉面朱唇,长得和司马白一模一样!
司马白看看站在自己面前,嫣然含笑的柳还珠,再看看那已死在海边的“柳还珠”,当然惊异欲绝!
柳还珠微微一笑,伸手把自己眉心中的一粒朱砂红痣,撕了下来,然后再替那业已死掉的“柳还珠”,除掉易容药物!
司马白目光再注,这回却喜得发狂地,脱口叫道:“天蝎尼姑……”
柳还珠点头笑道:“这淫尼心思太深,仗着有一头真实长发,竟易容投‘东海柳家’,身为仆妇,以为你无论如何,也永远找不着她,谁知却被温柔妹子从语音起疑,看出破绽!”
司马白道:“既已看出破绽,你们怎早不杀她?”
柳还珠笑道:“我身为司马家的媳妇,虽有权力为公婆报仇雪恨,但‘天蝎秀才’,早死我手,若不把天蝎尼姑留给你手刃亲仇,怕你会不大高兴!”
有这一句“司马家的媳妇”,已说明了昔日温柔所作分析不错,柳还珠与柳明珠,委实同为一人!
司马白不及细问柳还珠为何要化身为柳明珠,便目注温柔,皱眉问道:“柔妹,你……你为何装死,对我愚弄?”
温柔双手各牵了一个八九岁冰雪聪明的美丽女娃,把自己被江小秋所救经过,略加叙述,并以香唇凑向司马白的耳边,悄声说道:“对不起,我和秋姊,想替你生个儿子,却偏偏肚皮不如柳还珠姊姊那样争气!”
司马白能说甚么?他居然是三个儿女的爸爸了,他只有面对柳东池,拉着鲍恩仁,俊脸通红,呵呵呆笑!
英雄长剑美人情,正义当维生死轻,且行磊落岭奇事,留得千秋万世名!
江湖,就是这样!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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