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劫》第二章 义难兼
几张人脸全是那么僵寒的板在那里,几双眼睛也都那么冷漠的注视这边,黎莫野觉得自己的呼吸逐渐沉重,手掌间淌着汗,心头活似压了块巨号磨石,压得他像连脑袋也挺不直,腰也伸不起了。
单邦终于又开了口:“现在,黎朋友,该说的我都已说了,你还要我们把人交给你么?”
干咳几声,黎莫野苦着脸道:“七爷,不是在下我不通情理,亦不是楞要强各位所难……七爷,我实在也有不得已的苦衷,万望各位惠予体谅,勉应所求,则洪恩大德,在下我如同身受……”
单邦深深吸了口气,他像是在尽量抑压着波荡的情绪,语声十分艰涩:“黎朋友,撇开本屯与龙大雄的恩怨不谈,只他那无恶不作的习性,残酷暴虐的行为,凡是两道上稍具正义感的人都不会轻恕过他,而你却反过来替他求情担当,这岂不是为虎作伥,助长他的凶焰?”
黎莫野陪着笑道:“我怎敢有这样的想法?七爷,实在是上命差遣,身不由主,要是我个人的意思,断断不会来讨这般没趣……”
这时,那英挺风发的年轻人——寒梅堡少堡主官孤月忽然扬声道:“黎朋友,你乃是江湖上出了名的独行盗,自来不入帮、不结党,请问又何来的上命差遣?”
黎莫野知道对方的出身底细,他拱拱手,道:“少堡主,此事说来话长,且涉及隐私,我不便明言,但请谅解决不是我有心要向各位挑寡,确实是有不得不为的苦处……”
单邦沉沉的道:“如此说来,你是一定要人了?”
舔舔嘴唇,黎莫野已警觉到对方言语中的萧煞意味,他赶紧道:“七爷明鉴,我是在请求各位,并非来此恃强卖狠;白家屯白老爷子为人慷慨豪迈、仁义传世,而七爷及各位兄台亦乃守正不阿之坦荡君子,我说什么也不会执意与各位难过,黎某人虽然不才,还未到黑白不分的地步……”
单邦冷然道:“说得好,但你所请所求之事,是否已属黑白不分之举?”
官孤月也缓缓的道:“如果你我立场互易,黎朋友,你又是如何设想?”
叹了口气,黎莫野无奈的道:“这件事我自知做得过份,可是我宁愿接受各位的责备,也不能违悖上命严嘱,任凭你们辱骂斥责,我亦只好生受了……”
单邦脸色阴晦的道:“你知道,这不仅是责骂之事,也不是光谈春秋大义就能解决的问题,黎朋友,你很清楚我们不可能这么简单放过姓龙的——只要我们还留着一口气!”
怕的就是这一句话,如今话已从单邦嘴里说出来了,黎莫野发觉自己脑门上居然冒了汗——在这种冷瑟的天气里,他嗓眼泛干的笑了几声:“七爷,我不希望把情势搞得这么严重,更明确的说,我不愿意和各位动手流血,我的动机是绝对和善又挚诚的……”
官孤月目光炯亮的看着黎莫野,语如金石般接上口:“黎朋友,你原不是这样的人——不是这样谦怀及惯于委屈的人,你从不怕杀伐、不忌讳流血,可是为什么现在你却向我们一再的婉转陈词、一再的表明心迹?处处表示出你的无奈和窘迫?黎朋友,这是因为你自知理亏,自知行非,你的作为完全有悖于公道仁义!”
黎莫野又搓起手来,十分尴尬的道:“不错,少堡主,你讲得对,我原也不打算对我的行为欠缺道理而稍加掩饰,这原本就是一桩不应该的事,我却不能不办,叫我怎么解释才好?”
仰首向天,单邦平静的道:“我们不能答允你的要求,黎朋友。”
黎莫野表情痛苦的道:“何必非要动手不可?”
怆然笑了,单邦摇头道:“不是我们要动手,黎朋友,是你逼得我们动手。”
官孤月谨慎的道:“此事之后,不论你能否达到目的,黎朋友,你的名声、节誉、操守,都将被世人所重估,你的损失不止在实质而已!”
黎莫野怔忡了片刻,幽幽叹息一声:“设若如此,也只有认了……”
猛的一声怪叫传来——又是那绝户煞龙大雄:“兀那姓黎的混蛋,你他娘要帮老子的忙就赶紧,光用嘴皮子磨能磨出个鸟来?和这干狗操的有什么道理可讲?动手宰杀才是正经!”
黎莫野瞪着那龙大雄,心里直在咒他的十八代祖宗,可是嘴里又不便真个骂出来,只把自家一张脸气得发青。
单邦慢慢下马,正面对着黎莫野站定。
银鹰万长豪与银鹫万长宝兄弟二人策马圈近了龙大雄,所采取的是那种即可就地格杀的形势;于是,官孤月也飘然抛镫落地,那张俊逸的脸庞上像凝浮着一层寒霜。
黎莫野摊开双手:“各位,再让我们想想,是否还有其他两全其美的解决办法?就像这样豁开来干上,算是哪一门子的名堂?”
单邦没有出声,双瞳中的光芒阴冷而幽寒。
憋了好一阵子的全宝善再也忍不住了,蓦地大叫起来:“那姓黎的匹夫,你莫要扮那委屈求全的烂好人状,你他娘的一肚子坏水,满心眼奸刁,明摆明显是逼着我们上梁吊颈,却楞装出一派悲酸无奈,简直恶毒卑鄙到了极处!”
黎莫野面颊痉挛了几下,他忍着气道:“这位仁兄,说话不要如此尖刻,我姓黎的若真是像你所言,为一刁恶奸狡之徒,又何须再三恳商祈求于各位?各位的难处我谅解,而我的苦衷,亦盼各位能予稍加体谅……”
全宝善涨得脸色赭赤,他哇哇怪叫:“你的苦衷?你那算什么苦衷?我们老爷子媳孙的血债,屯子里好几条性命,加起来还顶不上你那点苦衷?姓黎的,任你舌上生莲,也说不过一个理字去!”
黎莫野僵窒着反不上话来;全宝善说得对,有理行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本来就是一桩说不过去的事,就算再能辩驳争论,又何能折服于人更心安于己?”
官孤月缓缓的接口道:“黎朋友,现在收手,时犹未晚。”
黎莫野挤出的那抹笑容,简直比哭还要难看:“少堡主,要是我能收手,根本也不会到这个地方来与列位朝面了!”
官孤月叹了口气:“我知道劝不动你……”
风,吹刮得越发萧煞了,单邦的声音也和这寒风一样的冷削:“不必再说下去,黎朋友,这件事只有正反两个极端,并无妥协余地——我们把人带走或是你把人带走,其间决无两全之道!”
黎莫野喃喃的道:“七爷,这不是把话说绝了么?”
单邦漠然道:“打你一开始要办这件事,就该预料到会演变至此步田地!”
黎莫野严肃的道:“一开始的时候,七爷,我并不十分清楚那龙大雄和白家屯之间竟有这么一段深仇大恨,有这么一桩解不散、化不开的纠葛!”
单邦冷冷的道:“明白说吧,即使你知道其间有着如此怨隙,你也极可能会照做不误,我看得出来,那个支使你行事的人,必是一个你绝不敢或不会违悖的人!”
咽了口唾液,黎莫野微微牵动着唇角:“但,但至少情况会比现在缓和一点,我应该留有些许争辩解说的机会……”
单邦道:“可惜你已使得形势逆转至此,而那样的机会亦已过去了;黎朋友,你做事不在事前明了前因后果,不求甚解其中是非曲直,你一旦做了,就必须付出代价,非常严苛又惨痛的代价!”
咬咬牙,黎莫野道:“真的没有任何商榷余地?七爷。”
摇摇头,单邦斩钉截铁的道:“没有!”
黎莫野大声道:“很好,我自当挺身承受一切的后果与责任——无论那是多么严苛又惨痛的后果与责任!”
单邦两边的太阳穴“突”“突”的急跳,面色铁青,他双目如火般注视着对方,一个字一个字的道:“我们都在等着,黎朋友。”
戴枷锁镣的龙大雄神色悠然的看着事态在进行,而且完全以符合他内心意愿的方式在进行;他非常兴奋,非常快活,他甚至已经想像到如何报复雪恨、如何在脱困之后去找乐子来自我补偿……于是,丑恶的脸孔上便在悠然中透显了狞厉,浮漾出满足,那种兽性的狞厉和满足。
黎莫野忽然重重抱拳,形色凛烈:“七爷,在下得罪了,冒犯失敬之处,尚乞海涵,并请向白老爷子求恕!”
官孤月首先警惕的低叱:“大家小心!”
原本站在单邦对面的黎莫野,就仿佛移魂换影一样,只那么微微一晃,人已到了龙大雄身侧,单邦就地暴旋,袍袖中已经飞闪出一抹寒电——那是一柄尺半长的窄刃小刀,刀虽窄小,却锋利无比,削薄的刃口在流灿之下洒洩出如波的尾芒,而尾芒吞吐灼丽,宛若连衔着一蓬游移不定的冷焰。
黎莫野猝向侧走,肩上的黑色罩袍反抖似一把大伞扣落,官孤月在此时已如鹰隼般扑到,他人在空中凌虚回旋,一柄银亮刺眼的长剑便带着那样狂厉的弧光扫斩过来。
一声暴喝下,银鹰万长豪猛地挺腕收臂,把龙大雄扯得往前一个踉跄,而黎莫野贴地展开六次呵成一气的滚翻,在雪团般的剑锋下窜出,他左手飞挥,冷电闪处,崩的一声已将套在龙大雄脖颈上的皮索切断。
龙大雄双手按地,嗥笑如狼,鞍上的万长豪却因重心突失,差点一个跟斗从马背上栽了下来。
官孤月闷声不吭,如影随形也似紧跟着追袭黎莫野。
龙大雄狂吼出声,连人带枷硬撞官孤月,其势之猛,犹如一头发了疯的犀牛。
窄刀却如电火掣闪,又准又狠的插向黎莫野心口。
黑色的罩袍在黎莫野手中扬卷,风声呼呼里,像煞一团飞舞的乌轮;单邦却半步不退,刀光流射交织,楞是强攻硬进。
罩袍的布絮似蝴蝶般翩翩飘散,单邦九十九刀幻为一瞬,黎莫野的那件袍子也就幻化成千丝万缕了。
全宝善便在这时冲了过来,他挥动着一条大号的、两头镶嵌着铁勾的竹扁担,搂头盖脸击打黎莫野,动作倒还相当的迅捷麻利!
那边,龙大雄怪吼连连,他在官孤月与万家兄弟的围攻下,已经挂了好多处彩,约莫是体内逆气丹的药劲又已发作,只见他牛高马大的块头却虚软得像条将溶的枣子糖,黏搭搭的半点不带劲,一张丑脸挣得黑里泛灰,人已喘得就快接不下气了。
黎莫野奉命来搭救姓龙的,当然不能只拖回具尸体去就算交差,他可容不得姓龙的挨刀挨剐;全宝善的一顿扁担还如狂风骤雨般往下落,他已倏然倒掠出去,哗啦啦暴响声中,纯钢三节棍首攻官孤月。
官孤月长剑反挑,黎莫野的棍身蓦翻,几几乎同时逼开了万家兄弟那两对短柄月牙铲,他身形侧旋,三节棍呼霍扫击,又将扑上的单邦及全宝善生生截住。
龙大雄吁吁喘着,一边喘一边骂:“姓黎的小子……早他娘就该用家伙对付这一干人熊了……却不知你是在扮的哪一门清高谦让?”
黎莫野哪有功夫回嘴?他心里在咒骂着姓龙的老祖宗,动作却半点不敢松懈,人向后仰,避开单邦的快刀,三节棍突向上弹,棍头点飞,分击官孤月和万家兄弟,全宝善又往上冲,三节棍却在弹点的须臾猝沉急回,一下子就把全宝善粗矮的身子卷起横抛,像丢绣球一样丢出丈许之外。
当全宝善那声惊恐的号叫甫始迸挤于喉间,黎莫野已飞起一脚踢上龙大雄的屁股,姓龙的还没弄清这是怎么回事之前,整个人已被踢起五六尺高,恰巧横身落在旁边一匹马的鞍背上。
马儿受惊嘶叫,撒蹄狂奔,单邦双眼血红的切向前头企图拦截,但是,他的身形才动,黎莫野的三节棍已飞劈在他前面三尺——就仿佛那硬重的玩意早已通灵解性,洞悉了单邦的心意一般。
单邦侧掠向左,而官孤月与万家兄弟却凌空飞跃于黎莫野头顶,便在他们堪堪超越的一刹,有金芒眩晃为长带,又忽然碎溅成千星万点,挟着如此尖锐与暴烈的力道蓬散激射,官孤月和万家兄弟硬是被逼得分往斜里躲闪,半步也穿不过去。
是的,黎莫野的尖菱无缨金枪出手了。
世间事成败往往在于俄顷,得失亦往往系于瞬息,现在前后只是人们呼吸几次的时间,驼着龙大雄的马儿业已奔出了数百步远,这样的距离,对于追和逃的几率而言,后者显然是希望大增了。
黎莫野一个空心跟斗翻前七尺,三节棍再次腾龙般舒卷扫旋,而金枪闪掣有如流火冷焰,又把扑近的四个对手截住钉牢。
此刻,前途上只见烟尘滚滚,一路延伸飞扬,连那乘马匹的形象都看不清了。
黎莫野三节棍倏挥向天,棍身在暴响中昂弹,他的人呼声飞起,就在空中一个侧旋,竟巨鹰般掠出七丈之外。
单邦与官孤月等人本还以为黎莫野又待施展攻击,他们出自惯性习态的正往后让,却万万料不到姓黎的居然朝着反方向走了活人。
亢烈的怒啸从官孤月的肺腑间挤迫于嘴外,他整张面容扭曲,两眼可怕的鼓瞪着,人像发了狂般拼命奔撵,但是,等他脚步不稳的追出几丈之遥,却已再也看不见黎莫野的影踪。
寒风瑟缩,夜色浓重,在这样的荒野僻地,要想去追赶一个人,一个轻功超越过自己的人,希望可是太渺茫了——官孤月颓然站定,长剑拄地,有种盼切大哭一场的感觉。
万家兄弟人已上马,两个人却都木楞楞的呆在马背,他们也是打算策骑追赶对方,然而他们竟不知如何追法,因为只在他们飞身落鞍的一刹,再回头已经找不着目标了。
缓缓的走向前去,单邦一只手轻搭在官孤月的肩头,他的表情悲戚又愤恚,显然他在尽力抑制,音调里有着微微的抖颤:“老弟,无须过于难受,大伙都尽心尽力了……”
官孤月抽噎一声,切着齿道:“七爷,我们就这么让他得逞?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他走掉?”
心腔宛似遭到刺痛般收缩了一下,单邦苦涩的道:“我们回去再想法子,我相信会有其他途径可循,但眼前我们是无能为力了;老弟,姓黎的功夫太好,而当一个功夫高强之辈不欲缠斗只图脱身的时候,就更加不易拦阻,至少,我们连追也追不上他……”
单邦说的全是实情,官孤月用力呼吸几次,话声竟在这片刻间变得出奇的平静:“七爷,今天我们不但遭到挫败,蒙受损失,也等于被姓黎的大大羞辱了一场,回去白家屯之后,容我当面向老爷子请罪——将来无论白家屯要如何处理这件事,我个人决不与黎莫野干休,若不湔雪此恨此辱,誓不为人!”
沉默了一会,单邦低缓的道:“老弟,白家屯永不会就此罢手……你方才所说的,也完全是我心里想说的话!”
官孤月的面颊抽搐着,他重重的道:“往后,不但是龙大雄,更是那黎莫野,不只是白家屯,再加上寒梅堡!”
单邦怆然一笑:“这都是我们给贵堡惹来的麻烦,老弟,但盼你心愿得了,平安无恙。”
官孤月木然道:“我不怕死,七爷,在一个人失去他的尊严之后,活着又何啻行尸走肉?如果找不回他的尊严,还不如早早死了的好!”
单邦肃穆的道:“你说得好,我们都属于宁可断头,不能屈志的那一种人;老弟,从今天开始,湔雪耻辱不只是你或我单独的事,而是我们大家的事,尊严不存,羞于为人,既要为人,则又何惜舍命!”
万家兄弟忽然齐声大叫:“把我们哥俩一起算上,七爷!”
单邦颔首道:“当然,我原已说过,这乃是我们大家的事!”
夜暗里,传来一声低微的呻吟,全宝善大概已经转过气来,正在那里吃力的挣动着,单邦瞧在眼中不禁摇头,当他向全宝善那边移动脚步的时候,内心忍不住想:自己这个老把弟,到底还要等多少年才能叫人不再替他担忧?
× × ×
黎莫野并没有花费多大功夫就赶上了龙大雄;当他看到龙大雄的时候,也正是对方奋力从马背上挣跌下来的时候。
当然,黎莫野非常明白姓龙的为什么放着好马不乘,却端端要朝地下翻滚的道理,因为打开始龙大雄就不是骑在马上的,而是横搁在马背鞍沟之间,人体的构造与马鞍的形状在需用之时是有其契合性的,换句话说,人要用屁股去就马鞍,马鞍亦以它的凹贴模式来迎接屁股,马鞍是供人坐的,不是叫人横搁在上面的,否则,一定会十分不舒服,龙大雄必然是十分不舒服,要不然,他怎甘不乘马而落地?”
龙大雄噗通一声重重摔跌下来之后,马儿似乎也知道那滚地的仁兄不是它的原主,这泼皮牲口居然连停顿一下都没有,就那么四蹄如风,头也不回的绝尘照奔而去。
这一跌好像跌得不轻,龙大雄人在地下,一边呻吟,一边咒骂,同时又得挣扎站起,几次倾仆歪踣,业已弄得气喘吁吁,满身大汗。
黎莫野闲闲的来在一边,夜暗里,他仍是看得清龙大雄的一副狼狈形状;真个是灰头土脸、污秽如猪,加上他唇角流淌的涎沫,撕裂的衣衫,加上那张凶恶又悴颓的面容,肤体散发出来的臭气,这个人,简直已不像个人,要说他是一头刚出笼的野兽,还更为贴切些。
瞪突着一双怪眼,龙大雄冲着黎莫野咆哮:“你看什么?我有什么好看的?还不快来帮我一把,扶我站起来……”
黎莫野走近两步,伸手抓着龙大雄后领往上一提,果然已把姓龙的提起站好,不过,这一提也提得龙大雄嗷的窒噎一声,差点就闭过气去。
连连呛咳着,龙大雄破口大骂:“好杂种……你是故意整我冤枉?你他娘居然用这等捉狭方法来算计我?你这个该死的狗东西,看我不活拆了你——”
黎莫野淡淡的道:“我们走吧,换个比较安全僻静的地方,我再替你设法把身上这些破烂零碎解开。”
龙大雄立刻暴跳起来:“为什么要换一个地方?我要你现在就将这些枷镣给我拿下来,操他祖奶奶的,带着这些玩意,我简直一时一刻也不能忍受!”
黎莫野耐着性子道:“你就再忍一会,姓龙的,好歹你也忍了这些日子啦;咱们不能冒险在此处耗时间,白家屯的人很快就会赶上来……”
猛一挫牙,龙大雄粗悍的叫:“赶上来正好,我要一个一个吃他们的肉,喝他们的血,我所受的一切痛苦,必须他们十百倍来补偿!”
黎莫野冷冷的道:“就凭你现在的样子,如何叫他们屈服补偿?”
龙大雄怒道:“你得帮我!”
黎莫野摇摇头:“我只是奉谕前来搭救你,可没有受命向白家屯的人开刀;龙大雄,希望你能同我合作,一旦我交了差,往后你要造皇帝老儿的反我也不管。”
龙大雄暴烈的道:“姓黎的,你敢不帮我报仇?你敢得罪我绝户煞?”
黎莫野没好气的道:“我没有不敢做的事,只有不敢昧的理;白家屯所行所为,并无差错,我强持救你出来,已觉惭疚,如果你再不知好歹,硬逼着我与他们流血,就不啻陷我于不仁不义了,姓龙的,不仁不义的事我决不会干,至于我对自己原则的坚持,你认为是得罪了你,我也没有话说!”
龙大雄恶狠狠的道:“好,姓黎的,这档子事你给我记住,有朝一日,我们再好好结算!”
黎莫野耸耸肩,道:“随你的便——不过,像你这样的人,我还从来不曾遇上过,这次得见,也真算开了眼界,天下之大,确实是哪一类怪诞角儿都有……”
正待转身移步的龙大雄,闻言又站了下来,他逼视着黎莫野,语气不善的道:“你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黎莫野笑了笑,道:“我的意思很明显,姓龙的,人要有人味,有人性,你他娘却连一星半点的人味人性都沾不上,似你这类的人物,我可真是头一遭遇着!”
闷嗥一声,龙大雄的模样像要吃人:“你说我没有人味、没有人性?”
黎莫野大马金刀的道:“正是,一个有人味人性的人,就算不懂感恩图报的道理,至少也该明白受施勿忘的一般常情,何况人家还是救了你的命?这等施予,任何人受了都会铭记在心,或者无以回报,却决不可能用怨恨相还,而你,龙大雄,你正是出了格的那一号,我如此助你,你倒把我当成仇敌,翻脸无情个快啊……
重重一哼,龙大雄悍然道:“你帮我是你愿意帮我,也应该帮我,我何须要背此人情?若是你能帮我而不帮,我就会要你的命;你可知道我是谁?大家都得对我尽心尽力,我对别人如何,便全看我的高兴!”
黎莫野啼笑皆非的道:“这即是说,宁可你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你?你可是曹操投胎转世?我看你却只配替曹操端洗脚水——人家的某些心计与修养,你他娘连边也摸不着,却端拾些牙秽!”
龙大雄大吼:“你敢骂我?”
黎莫野夷然不惧的道:“朝后看吧,只怕不光是骂你而已!”
用力吸了口气,龙大雄好像在努力压制自己,他点点头,一派狠酷之状:“好,很好,我们且往后看,姓黎的,我们全记住这句话。”
伸手朝路边的荒野一比,黎莫野皮笑肉不动的道:“请吧,龙大雄,这边请。”
龙大雄暴叱:“带路!”
黎莫野往前走,头也不回的道:“你小心,别摔个黄狗吃屎。”
龙大雄肝火顿升,气得两眼透红,哇哇大叫:“你这狗娘养的,你竟如此拿言语作贱我……”
黎莫野没有搭腔,快速行向黑暗之中;龙大雄生怕自己走慢一步岔了道,气是气得血脉贲张,七窍生烟,却也只好拖着身子紧跟不缀。但闻得他脚镣间的铁链,在沉黝的荒原里发出那种急切的哗啷哗啦的拖磨声,渐去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