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蛊惑》24
当我来到离木筏只有十来尺之际,我已经看清,那躺在四个少女中间的女子,正是芭珠,芭珠的身子,盖满了各种各样的鲜花,只有脸露在外面。
她的脸色,在月色下看来,简直就是一块毫无瑕疵的白玉,她闭着眼,她的那样子,使人一看,就知道她已经离开人世,我的眼泪,立时便滚滚而下,那是我真的想哭,所以才会这样流泪的。
我一面哭着,一面将独木舟向木筏靠去,一直等到我上了木筏,才有人向我看了一眼,向我望来的,正是猛哥,猛哥一看到了我,略怔一怔,想过来扶我。
但是,我却用力一挥手,近乎粗暴地将他推了开去。
我像是着了迷一样,又像是饮醉了酒,我直来到了芭珠的面前,然后,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是怎样开始的,我和着那四个少女的歌声,也开始唱了起来。
本来,只是那四个少女在唱着哀歌,突然加进了我这个男人嘶哑的声音之后,哀歌的声音,听来更是令人哀切,所有的人,也哭得更伤心了。
我唱了许久,然后,伏下身来,我用手指轻轻地拨开了芭珠额前的头发,在月色下看来,芭珠就像是在熟睡,像美丽得如同童话中的睡美人。
而如果我的一吻可以令得她醒来的话,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去吻她的,但是,她却是不会醒的了。
而且,她是被我最好的朋友所遗弃的人,我心中的感情,实在很难形容。
我并不是一个好哭的人,然而,我的泪水却不住地落下,滴在她的脸上,滴在她身上的花朵上,我不知时间过了多久,直到第一丝的阳光,代替了月色。那四个少女的歌声,才突然地转得十分柔和起来。
我住了口,不再唱,也不再哭,沉醉在那种歌声之中。
那种歌声实在是十分简单,来来去去,都是那两叁句,可是它却给人以极其安详的感觉,令人听了,觉得一切纷争,全都归于过去了,现在,已恢复平静了。
那四个少女唱了并没有多久,太阳已然升起,河面之上,映起了万道金光,那四个少女将芭珠的尸体抬了起来,从木筏上,走到了一艘独木舟之中。
我还想跟过去,但是猛哥却一伸手,拉住了我的衣袖。
他用一种十分平静的声音道:“谢谢你来参加芭珠的丧礼,但是你不能跟着去,只有圣洁的少女,才能令死者的灵魂,不记得在生时的痛苦,永远安息。”
直到这时,我从一听了哀歌声起,便如着了迷一样的心神,才恢复了清醒,我急急地问道:“猛哥,告诉我,芭珠为什么会死的?她可是——”
我本来想问:“她可是自杀的”,但是我的话题还未问出口,猛哥已然接上了口;“她是一定要死的。”
我仍然不明白,追问道:“那,算是什么意思?”
猛哥的声音,平静得像是他在叙述一件许多年前的往事,他道:芭珠用了心蛊,仍然未能使受蛊的人回心转意,她自然只好在死中求解脱了!”
我用力地摇着头,因为直到此时,我除非承认“蛊”的神秘力量是一件事实,否则,我仍然不明白一切!
我还没有再说什么,猛哥已经回答道:“你该回去了,我们的地方,不适宜你来,为了你自己,为了我们,你该回去了,那全然是我的一番好意。”
我苦笑了一下:“不,我要弄明白蛊是什么!”
猛哥摇着头:“你不会明白,因为你根本不相信有这种神奇的力量存在,你就像那个绿眼睛,长金毛的人一样,他也想明白蛊是什么,但是他无法明白。”
我忙道:“这个绿眼睛金毛的人,是一个很有名的人物,我至少要见一见他才回去,不然我不走。”
猛哥望了我片刻:“那么,你可能永远不走了!”
猛哥的话,令得我心头陡地出现了一股极度的寒意来。
但我那时,实在太年轻了,年轻人行事,是不考虑结果的。
所以我仍然坚持道:“我要去,猛哥,带我到你居住的地方去,我绝没有恶意,你可以相信我!”
猛哥道:“如果你一定要去的话,那么,你没有再出来的机会,你必须成为我们的一份子,像那个绿眼睛金毛的人一样,永远在我们处住下去。”
我甚至不会再多考虑,便大声道:“我完全明白!”
猛哥拗不过我,他叹了一声:“好,希望你不要后悔,你要知道,我们实在无意害人,除非有人先想伤害我们,而且,你也看到,芭珠付出的代价何等巨大,我想你会明白。”
我也叹了一声:“我明白,我不妨对你说,我并不知道芭珠已经死了,我也不是为了她的丧礼而来的,我来,是为了想弄明白你们那种神奇的力量!”
猛哥用一种十分异样的眼光望着我,好半晌不出声。
然后,他才道:“你是可以弄明白的,只要你在这里一直住下去,我看你可以和那绿眼睛的怪人做朋友,不过他十分蠢,简直什么事也不明白!”
我苦笑了一下,我不知道举世闻名的细菌学的权威平纳教授在听到了对他的这样评论之后,会有什么感想,而且我也想知道,平纳教授何以会在这里,是以我立时点头:“我可以和他做朋友的,只要他也愿意和我做朋友。”
猛哥不再说什么,我和他同上了一艘独木舟,在我们后面,还有许多独木舟,一齐向上游划去,在划出不远之后,正如叶家祺所说那样,钻进了一个石缝。
一进那石缝之后,独木舟被水推动,自动在前进。我的心中十分紧张,因为我立即就要到达一个极其神秘而不可思议的地方了!
在那地方的人,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可以致人于死!
这种可以致人于死的东西叫“蛊”,然而,究竟什么是“蛊”,却是科学所没有法子解释的,而我,就是要找出这个解释来。而且,我还相信平纳教授,可能已经有了结果,只不过不能脱身而已。
所以,当独木舟在黑暗中迅速地移动之际,我心中已在盘算着,我应该用什么方法,带平纳教授离开,好令得“蛊”的秘密,大白于天下,揭穿它神秘的外幕。
但是,在几小时之后,我就知道我自己的想法,完全错误了。那时,我已经进入了那个美丽得像图画一样的山谷,而且,被分配了一间屋子,屋子的底部,是用竹子支起来的,离地大概有七八尺高下。
我也见到了猛哥的父亲,他叫京版,是整个苗区最权威的蛊师,所谓“苗人”,实在是一种总称,他们的种类,不下数十种之多,但是每一种,都是奉他们这一族人为神明,绝不敢得罪。
而其他各族的酋长,往往有事来求他们,所求的是什么事,我也不甚了解,而他们有一个固定接见客人的地方,每一个有事来求的人,都备有极其丰厚的礼物,看到了那些礼物才知道苗区物资之丰富,实在是难以形容,后来有一次,猛哥还曾向我展示过他们的藏金,那全是一大块一大块的金块,足有两竹篓之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