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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子》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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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部 一个影子挤出抽屉来
  当摩托车的声音,渐渐远去之际,我转过身来,望着那抽屉,几乎一眨也不眨眼睛。
  我的心中在暗暗希望,当我一个人在这屋子中的时候,别让我再听到甚么古怪的声音。但是,希望和事实,却往往是相违背的。
  在许信离去之后不久,那抽屉中,又响起了那种声音来,那声音,好象是有甚么东西,用力在一个极窄的缝中挤动时所发出来的。
  我的双眼睁得老大,我的手中,抓了一个铜镇纸在手,以防万一。
  接着,我就看到了我一生之中,最最奇怪的事情,我看到一个黑影,慢慢地从抽屉缝中,挤了出来。
  那钢柜造得十分精致,抽屉几乎没有缝,也只有一个影子,才能从缝中挤出来,因为影子是根本没有体积的。但是,没有物体,又何来影子呢?
  然而,那的确是一个影子,慢慢地挤了出来。之后,我已经看清楚了,那是一个人头的黑影。
  这时,我心中唯一希望的是:那是我的头影。
  但是,我最后的希望也破灭了!
  那个黑影在挤出了之后,拧了拧头,像是挤得很辛苦一样,但是我的头部没有动过。
  我的头没有动,如果那是我的头影,又怎么会动?
  那像人头的黑影,真是在左右摇动着,而且,我还感到,这影子是在“看”着我。
  那只是一个黑影,紧贴在那个钢柜上,就像是钢柜前站着一个人一样。
  如果这时,在那个钢柜之前,真是有着一个人的话,那么,事情就一点也不奇怪了。
  在那片刻之间,我只觉得头皮发麻,身子发僵,我张大口,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过了好久,我才能勉强将头低下了一些。
  当我低下头的时候,因为我的颈骨早已僵硬,是以我甚至听到了“卡”地一声响。
  我低下头去,是想看看我的影子,是不是在,我看到了我自己的影子,很淡。那是我的影子,那么,在钢柜上的,从那抽屉中“钻”出来的,又是甚么东西的影子呢?
  我只感到身上一阵阵发凉,而当我再抬起头来时,那影子的肩头,也露出来了,我又立时想到了许信那天晚上所说的话。
  他说,他曾看到一个黑影,在墙上俯身看着我。我当时很难想象影子俯身看人是甚么样的情形,但是我现在知道了。
  因为现在,我的的确确感到,那影子一面在慢慢地从抽屉的缝中挤出来,一面在“看”着我,我自然无法在影子的脸上看到五官,但是我实实在在感到,他是在瞪着我看。
  我在剎那之间,突然怪声叫了起来。
  我明白了,我明白许信的堂叔,为甚么要在突然之间,放弃这幢房子的了。
  这是无法令人忍受的一种恐怖,这时,生自我心底的一股寒栗,令得我的身子,在剧烈地发着抖,那真是无法忍受的,一次也无法忍受。而许信的堂叔,显然是忍受了许多次之后,才达到精神崩溃的边缘,才将所有的人都带离了那屋子,再也不回来的。
  那样来说,许信的堂叔,已经算得是很坚强的人了,至少比我坚强得多。
  我那时突然尖叫了起来,是因为极度的恐惧,那种致命的恐惧,先使我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现在,又使我不断地发出尖叫声来,不能停止。
  我在不断地叫着,那影子不再自抽屉中挤出来,它只是侧着头,好象很有兴趣地观察着我。
  我知道,许信的堂叔曾将影子锁在抽屉中——我那时的思绪,已经进入了一种狂乱的状态之中,我明知影子不是甚么可以折叠的东西,影子根本不是东西,但是我还是假设了许信的堂叔关住了影子。
  但事实,那影子却根本可以自由地来去,他曾在我们第一晚睡在书房中时,出现过一次,又迅速地消失。而且,他还会发出声响来!
  我不知道我自己叫了多久,那影子愈来愈向外伸展,已经伸到腰际了。
  而且,我还看到,影子有两只手和手臂,那完全是一个人的影子!
  我的心中不断在想着,他要出来了!他要出来了!他出来之后,会对我怎么样呢?
  我不由自主挥着手,突然之间,我看到我手中所握的铜镇纸,我甚至连十分之一秒钟也未曾考虑,便立即向前,疾拋了出去!
  我自己也难以想象,我的力道,何以是如此之大,因为铜镇纸砸在钢柜上时,发出的声音十分响。
  铜镇纸是砸在那影子上的,可是影子根本不是物质,它甚至不是一张纸——即使是最薄的纸,所以,铜镇纸是等于砸在钢柜上的。
  那影子突然之间,缩了回去,缩进了抽屉中。
  而我仍然是叫着,就在这时,许信“砰”地一声,撞开了门,冲了进来。
  我仍然尖叫着,许信冲到了我的面前,按住了我的肩头,重重地撼着我,摇撼了足足有十下,才令得我停止了尖叫。
  许信的面色,变得极难看,他喘着气:“甚么事,发生了甚么事?我几乎在一哩之外,就已经听到你的尖叫声了。”
  我忙握住他的手,他又吓了一跳:“卫斯理,你的手冻得像冰一样!”
  我断断续续地道:“许信,我怎么了?我……可是还活着,是活着么?”
  许信听了我的话之后,一定也有毛发直竖的感觉,因为他的神色更难看。
  他咽下了一口口水,才道:“我想你还活着,但是你的脸色却比死人还难看。”
  我抬起头来,陡地看到门口站着一个人,我又吓得砰地跳了一下,但是我却立即认出来,站在门口的,不是别人,正是老锁匠。
  那老锁匠以一种望着神经病人的眼光望着我,在门口犹豫着,不敢走进来,彷佛他如果一走进来的话,我就会将他扼死一样。
  许信仍然在不断地问我,发生了甚么事,但是我却并没有回答,我渐渐恢复了镇定:“没有甚么,我太疲倦了。”
  我一面那样说着,一面向许信眨着眼,表示我有话,但是要等一会再说。
  许信究竟是我的老朋友,他立即明白了我的意思,也不再问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