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种人》22
可是我们已绕着温室走了大半转,一直在注意温室里面的情形,并没有看到人。
当然,温室中有那么多架子,那么多植物,一个人要躲起来不让我们发觉,也十分容易。但夜深三更,有甚么人会有那么好的兴致躲在一间温室之中?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我贴近玻璃门,向近锁部分看去,一点也不错,有栓拴住了门,使门无法打开。也就在这时,我听到白素发出了一下如同呻吟一般的声音。
那是人在极度吃惊的情形下发出的声音,我忙转过头看去,在灯光之下,白素的神色十分苍白,她甚至不能讲话,只是伸手向前指了一下。
我立时循她所指看去,一刹那间,我实在看不出她指着的是甚么,因为在温室中,只有各种各样的植物、树木。
但随即,我却看到她指的是甚么了。
那情形,就像是有一种“画谜”,将要找的东西,隐藏在一幅画中,要你找出来,当没有发现要找的东西之际,真不容易发现,但只要一找到,就可以一下就看出那东西隐藏在背景之中。
我一下子没有看到甚么,但由于白素坚决地指着那个方向,所以我盯着看。
我立即看到白素指着的是甚么了。白素指着的,要我看的,是一个人。
毫无疑问,那是一个人,可是这个人站着,一动也不动,而且,他的姿势十分怪,他的身子微微向侧弯着,一手直垂着,紧贴着身边,一手斜向上伸着。脸也向上,对着一盏水银灯。
不但是他的姿势怪,他的脸色也怪,是一种绿色,真的是绿色,甚至,连他的手,看来也是绿色。他的身子一动不动,像是一段树,而他的手、脸,看来简直像是两片树叶。
这样的一个人,处在全是植物的温室之中,要不是仔细看,实在看不出来。
我一看到了这个人,视线便无法自那个人的身上离开。眼前的情景,不算是特别惊人,但是怪异莫名,令人几乎连气也喘不过来。
我思绪一片混乱之中,首先想到的,是白辽士住所外遇到的那个少妇的话。那少妇的话,听来没有甚么意义。她曾说:“……站着一动不动,他的颜色,看来像是一株树。”
直到这时,我才知道甚么是“颜色看来像一株树”!这时,那人穿的衣服并不是树那样的颜色,可是和姿势、脸色一配合,就显得这个人的颜色,就像一株树。
我不知自己盯着那个人看了多久,那个人动都不动,我也一动都不动。等到我自震惊中醒过来,慢慢转头,向白素望去时,白素看情形,也才从震惊中回复过来,她声音听来异样:“天,看到没有,这人……这人……是连能。”
在我才看到有一个人之际,我只能辨出那是一个人而已。由于这个人的样子,看来简直像是一株树,怪异莫名,所以找根本认不出那是甚么人。这时,经白素一提,我才看清楚,不错,那人正是连能。
白素又道:“天,他站在那里干甚么?他的脸色……为甚么那么难看?”
我心中一片混乱,实在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事实上,白素的问题,也正是我心中的问题。我干笑了一声,清了清喉咙:“看样子,他像是在进行日光浴!”
(当时我这样讲,纯是说笑话。白素也当然认为是一个笑话。)
(谁知道事情发展到后来,我随便讲的这句话,竟然不是笑话!)
白素吸了一口气,伸手在玻璃上敲了起来,发出拍拍的声响,我不知道白素为甚么要那样做。白素事后的解释是,她看到连能一动不动,看来不正常,想藉敲打玻璃的声音来惊醒他。
白素敲打着玻璃,我也跟着敲了起来,发出的声音相当大。我们敲打得很用力。用来建造温室的玻璃一定很厚,不然,早就给我们敲碎了。
我估计至少有三分钟以上的时间,我和白素两人,除了像傻瓜一样地敲打玻璃之外,甚么都不能想,也不能做,因为眼前的一切太怪异了。一个人,在植物丛中,一动不动,看起来他就像植物。
我和白素两人,一面敲打着玻璃,一面直勾勾地望着连能。如果不是连能忽然动了起来的话,我们自己也无法知道何时停手。
连能的动作是突如其来的,看来,也不像是被我们的敲打声惊醒的,他的动作,一开始的时候相当慢,斜伸向上的手,慢慢向下垂来。
一看到他开始动作,我们也停了下来,看着他。在接下来的一分钟,简直就像是在看一出无声但是又恐怖到了绝顶的电影。
连能的手慢慢向下垂。下垂的动作不是柔顺的,而是生硬的,向下垂一寸,停一停,又一寸,一直到手臂完全垂直为止。
就在那时候,他脸上、手上的颜色也开始起变化,绿色渐渐消退,回复正常的肤色,等到他的肤色完全回复到了北欧人的那种白皙之际,他的眼皮,开始颤动起来。
由于他就站在一盏水银灯下面,灯光直射着他(所以我刚才才会说他是在进行“日光浴”),所以他身上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可以看得很清楚。
一看到他眼皮颤动,我立时轻轻碰了一下白素,因为他下一个动作,一定是睁开眼来。我在向白素询问:是不是应该躲起来。
白素立时身子向旁一倒,我和她迅速无比地闪身开去,到了一处阴暗的所在,使连能睁开眼来之后,看不到我们,而我们仍然可以看得到他。
我们躲起来的原因很简单,因为连能的行动十分怪异,不管他这样做,目的是甚么,当一个人的行动如此怪异,最好别让他知道怪异的行动已被人发现。
而且,躲起来,我们还可以继续不为他所知,看看他是不是还有更怪异的行动。
我们才躲起来,就看到连能在深呼吸着,然后,睁开了眼睛。
这时候,连能已经不再像一株树。他挥了挥手,又伸了伸腿。看他的动作,像是大梦初醒。
然后,他向前走来,在经过一些栽种着的植物之际,有时伸手抚摸着叶子,有时伸手在枝上轻拍两下。他一直来到门旁,伸手在门旁的掣钮上按了两下,温室中的水银灯熄灭了。
然后,温室的门打开,他走了出来。
我和白素小心地留意着他的每一个行动,这时,他的行动却一点也没有怪异之处。
出了温室之后,他迳自向屋子的后门走去。我正在考虑,连能进了屋子之后我怎么办,那两个该死的便衣人员,忽然用力按起汽车喇叭来。
本来,我已经有了主意,他的行动既然看来这样古怪,可能有着秘密,那么,在他进屋子之后,我们可以再设法跟踪进去,看个究竟。
整件事情,发展到如今为止,还在一团迷雾之中,而几个与事件有关的人,行动越来越神秘,神秘到了有的人可以在相距万里的两个地方同时出现。在这样的情形下,仔细研究一下他们的行动,实在十分必要。
可是,那两下喇叭声一响,连能的身子陡地一震。这时候,他已经伸手要去推后门了,他在一震之后,转过身来。那两个便衣人员,真是该死之至,不但按喇叭,而且其中一个,还大声叫道:“卫斯理,我们的忍受有限度,你该回来了。”
连能在才转过身来时,还不过神情十分疑惑,等到那便衣人员这样一叫,他立时极其警觉地四面看看,同时后退了一步,吸了一口气,叫道:“卫斯理,你在哪里?你躲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