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40
两人给我说得哑口无言,但是愤怒之情,丝毫不减,直到我又说了一句话,他们两人才陡然震动了一下,一时之间,现出了不知所措的神情。
我讲的那一句话是:“她不但感到家健已经转世,而且感到他就在这里附近。”
他们震呆了片刻,敌太太首先哭了起来:“家健早就转世了?在这里?他为甚么不来见我们?为甚么?他难道不知道我们是多么怀念他?”
敌太太一面哭着,一面抽噎地说着话,敌文同也跟着眼红了起来。
他把手放在妻子的手上,语言哽咽:“别这样,我才不相信甚么前生来世的鬼话,家健……不是一直在陪着我们吗?那玉像……和家健在生时,又有甚么不同?看起来,还不是活生生的家健?”
这时,听得敌文同这样说,我也不禁怔了一怔,那座玉雕像,毫无疑问,充满了生气,但是无论如何,那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若是说,敌家健转世,他前生的生命,进入了那座玉像之中,这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虽然在各种各样的传说之中,人的生命和美玉之间,有着极其密切的联系,但是,人的生命进入了玉之中,这实在难以想像!
我无比疑惑,向白素望了一眼,白素和我在一起那么久,早已到了不必甚么言语,就知道我在想些甚么的地步,她看到我向她望去,缓缓摇头,低声道:“灵魂……不见得会进入玉像之中。”
陈长青也陡然震动了一下,刹那之间,他也想到我们在讨论的是甚么问题了,他立时道:“很难说,曾有一个灵魂,在一块木炭之中!”
敌氏夫妇却全然不知我们在讨论甚么,仍是自顾自一面抽噎,一面不断说着怀念家健的话。我向白素和陈长青两人,使了一个眼色。
因为,我们既然想到了有这个可能,总得尽力去求证。
如果敌家健的转世,使他成了一座玉雕像,那么,在有些地方,倒是可以讲得通的,例如他为甚么一直没有主动去找转了世的玉芬,玉像毕竟不是活生生的人,玉像有口,可是张不开来,玉像有脚,可是不能动。
自然,也有神话故事之中,玉像、铜像,甚至是木像会变成活的例子,但是实在很难想像,一座玉像,如何真会活动。
我一面迅速地转着念,一面急步向外走去,才一到大厅,我就看到了王玉芳。王玉芳站在敌家健的雕像之前,怔怔地望着那雕像,纹丝不动。看起来,她这样站着,已经很久了。
她是那么专注地望着那座玉像,整个人都静止,极度静止,甚至使人感到她非但没有呼吸,而且连体内的血液也凝结!
她的那种静态,给人的印象是,站在那里的王玉芳,根本也是一座雕像,而且,有生气的程度,反倒不如敌家健的玉像。
我一看到了这种情形,立时止步,紧跟着我出来的是白素、陈长青,然后,才是敌氏夫妇。他们两人一看到王玉芳在玉像面前,张口就要呼喝。
他们一张口,我和白素一起出手,一边一个,按住了他们的口,不让他们出声,同时,陈长青也以极严厉的眼光,盯住了他们,我唯恐他们还要蛮来,用极低,但是极严厉的声音道:“别出声。出一下声,我就绝不客气。”
或许是由于我的语气实在严厉,或许是由于眼前的情景,令得他们也感到不出声为上,所以,他们一起点了点头。
我和白素松了一口气,放开了手,他们果然没有出声,只是喘着气。我再向王玉芳望去,王玉芳仍然一动都不动地站在玉像面前。我们都跟着一动不动,注视着事态的发展。过了好久,我双脚都因为久立,而略感麻木,才看到王玉芳的脸上肌肉,颤动了几下,接着,她口唇也颤动了起来,然后,自她的口中,轻轻吐出了两个字来:“家健。“
这一下呼唤,声音极低,可是在一下低唤之后,她陡然尖叫了起来:“家健!”
她的尖叫声徒然划破了静寂,令得我们所有的人都大吃一惊。
她在一叫之后,就扑向前去,紧紧地拥住了那雕像,拥得极紧。在那一霎间,由于玉像如此生动,我似乎在恍惚之间,感到玉像也在回拥着王玉芳,我连忙定了定神,自然,玉像还是玉像,一切也没有动过。
王玉芳抱住了玉像,不住在说着话,声音急促,但是听得出来,充满了喜悦。
她在道:“家健,原来你一直在这里,我找得你好苦,我知道你一直在,一直在,没有关系的,我早就说过,不论你变成甚么样子,我一下子就可以在几万人之中,把你认出来,我们终于又在一起了、终于又在一起了。家健,我想你,我要告诉你,这些年来,我是多么想念你,我……”她紧拥着玉像,我们不约而同,来到可以面对她的位置,只见她泪如泉涌。
但是不论是神情还是语调,却又实实在在,满是喜悦和兴奋。
她不断地在说着,到后来,已听不清楚她在说些甚么,这种情形,若是两个人相拥着,自然感人之极,可是此际,却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和一座玉像,这就令人有说不出来的诧异。
敌文同夫妇骇然互望,陈长青一连叫了好几声,玉芳才不再对玉像说话,抹着眼泪:“谢谢你们,我终于找到家健了,上次我来的时候,竟没有看到,不然,也不必又等了那么多年!”
敌文同缓缓向前走去,未到玉像之前,忽然发出了一下低呼声,神情讶异莫名,急速喘着气,叫:“快来看,这好像……有点不同了!”
敌太太连忙奔过去,看着玉像,也现出疑讶的神情来。这时,我也注意到了,玉像的脸部,似乎更流动,更有生气,那种美玉的光辉,在隐隐流转,以致玉像看来,更像是活的!前一次,我曾仔细的留意过这玉像,可以明显地感到不同!陈长青也有点怔呆,只有白素,因为以前未曾对玉像注意过,所以没有比较,但这时,她也为那玉像的生动而感到惊讶。
敌文同的身子簌簌地发着抖,用发抖的手,去抚玉像的脸颊,颤声道:“孩子,真是你?孩子——“
他已无法再说得下去,和敌太太两人,一起去拥抱玉像,连王玉芳也抱在一起,敌文同夫妇互望了一眼,显然,他们对王玉芳的恨意,就在那一霎间消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