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37
第三部 死也不放开,生也不放开
王玉芳略停了停,舔了一下唇:“那一霎间的事,真是记不得了,我只记得一下剧烈的震汤,一定有一个极短暂的时间,失去了知觉,然后,就是痛楚,四肢百骸,里里外外,没有一处地方不痛,再然后,我就看清楚了自己的处境,我全身悬空,只有一只手被家健紧握着,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抬起另一只手来,抓住了家健的手腕。”
这些经过,我和陈长青都知道,但这时由“当事人”亲口说出来,听来还是极之惊心动魄。
王玉芳的身子震动了一下:“那时,鲜血自我头上不知甚么地方流下来,稠腻腻的,令得我视线模糊,但是我头脑都还十分清醒,我立即看清楚了家健的处境,家健的身上各处,也在不断冒着血,样子可怕极了,他的一只手臂,紧紧勾在树枝上,他在上,我在下,自他身上涌出来的血,一串一串,滴在我的身上,当时,我只看到他的口唇在动,完全听不到他的声音,但忽然之间,我的听觉恢复了。
“我听得他用嘶哑的声音在叫:‘玉芬,千万不要松手,支持下去,支持下去。’我喉头一阵阵发甜,无法出声,我们来生也要在一起’。家健道:‘你去投你的胎,我投我的,我们来生要在一起,一能行动,就要相会。’
“我道:‘是,不过……来生是甚么样的?’家健道:‘我也不知道,但是总有来生的,如果没有,那太悲哀了!’
“我知道他还说了一些甚么,但是听不清楚,生命已远离我,我知道自己快死了,死了之后怎么样,完全不知道,心里十分恐慌,但是我却牢牢记得和家健的来生之约,我相信他也一定记得。我最后听到有很多人在叫,大约是那群青年人发现我和家健时发出的呼叫声。”
王玉芳讲到这里,又停了下来。
这时,我、白素和陈长青三人,都相当紧张。王玉芬死了,她转世,变成王玉芳,其间的过程如何?如果王玉芳有全部记忆,那将是研究前生和今生、研究转世珍贵之极的资料。
王玉芳这时,清秀俏丽的脸上,现出十分迷惘的神情。
她向我们每人看了一眼,才道:“丧失了最后知觉之后,一直到又恢复了有知觉,这其间,究竟发生了一些甚么事,我只是一片空白。”
我“啊”地一声,明显地表示了失望。
王玉芳摇着头:“我没有像一些书籍中所写的那样,感到自己进入了一个光环,听到了音乐;也没有感到自己向上升去,看到了自己受伤的身体,甚么也没有。就像是倦极了,自然而然入睡,等到一觉醒来,已经是另一个境界,甚至连梦境也没有。”
我叹了一声:“身体和灵魂之间的关系最难测。似乎每一个例子都是个别的,没有一定的规律,每个例子,都有不同的遭遇。”
王玉芳没有表示甚么意见,白素道:“你父母说你不到一周岁,就会沉思,你感到自己‘一觉睡醒’,是甚么时候?”
王玉芳道:“小时候的事情,真是不记得了,只记得一直在想:有一件事很重要,一定要记起它来,可是怎么也记不起,等到有一天,突然想起了我和家健的约会时,我已经十岁,一想起了这件事,所有的往事,都在极短的时间之中,一起想了起来。
“我又害怕又兴奋,虽然亲如父母,我也半个字都不敢透露。我父母觉得我自出生以来就有点怪,那可能只是我下意识的行动。
“回复了记亿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到图书馆去找当年的资料,知道了我和家健死了之后的一切经过。
“在我们十周年的忌辰,到了家健的家中,我不知道自己是何以会转世成为自己的妹妹,或许,在我死的时候,我母亲正怀孕,而我的意识是要回家,所以,灵魂进入了当时的胎儿中。”
王玉芳说到这里,用询问的目光望着我。
我摊了摊手:“或许,没有人知道在甚么样的情形下,灵魂和肉体相结合。”
王玉芳叹了一声:“我去的时候,我多么希望家健已经在了,变成了他自己的弟弟,或是他的邻居,可是我失望了。由于我知道敌伯伯和敌伯母恨我切骨,我自然绝不敢讲自己是甚么人,我只希望能见到一个和我应该差不多年纪的男孩子,而且我绝对肯定,只要我们一见面,就可以互相知道对方是甚么人,不论他的样子怎么样,我们之间的爱情都会延续下去。
“那次从敌伯伯家中回来,我知道家健没有‘回家’,情形和我有所不同,那我就得费功夫去找家健。可是一个十岁的小女孩,行动没有太多自由,我已经尽量有时间:我根本不上学——这是父母认为我古怪之极的原因之一。
“我也不做其他小女孩做的事,因为在形体上,我虽然只有十岁,但实际上,我的智力超越了年龄,我尽一切可能找家健,越是人多的地方,我越是去,我有信心,就算是几万人的场合,只要他在,我一下子就可以认出他来。可是,一年又一年过去,我一直没有找到他。”
王玉芳的神情,越来越是黯然,声音也越来越低沉。陈长青叹了一声:“王小姐,你应该考虑到,再生的家健,可能在地球的任何角落,不一定就在本地。”
王玉芳道:“我自然想到过,可是……我有甚么能力……在全世界范围内找一个人?登了那么久广告而没有回响,我已经知道他不在本地,所以,我才……才想到了卫先生……想请他帮助,可是……实在不知道如何开口才好。”
我还没有回答,白素已经道:“你放心,我们一定尽一切力量帮助你。”
王玉芳神情感激,眼神之中,充满了期望。这种情景,本来十分感人,但是我由于想到一个关键性的问题,对整件事,感到并不乐观,所以我只是保持着沉默。
陈长青十分起劲,就他所知,向王玉芳解释着前生和今生之间,可能出现的种种不可预测的情形,但是他只讲了一半,就有点脸红耳赤地住了口,因为王玉芳虽然听得很用心,但是在应答之间,很快就令陈长青明白,她在这方面的所知,多过他不知多少。
这很正常,因为王玉芳本身,有着前生的记忆,她自然一直在留意有关方面的书籍、报导和资料,陈长青怎能及得上她这方面知识的丰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