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墟》8
我用力摇了一下他的身子:“别大惊小怪。”
温宝裕发出了一下十分怪异的声响,颤声道:“你┅┅你┅┅说┅┅中┅┅了┅┅”
那四个字的一句话,他分成了四截来说,我根本听不明白他在说甚么,在这样的情形下,多问也没有用,最好是自己去看看。
我立时扬起手电筒向前走去,温宝裕紧拉著我的衣角,仍不免有点发抖,跟在我的后面,又说了一句:“你说中了。”
这次他虽然一下就说了出来,可是我仍然不明白是甚么意思。
到了楼梯口,发现下面有点光亮,那自然是温宝裕掉下的手电筒并未熄灭所发出来的。
我急速向楼梯下走去,温宝裕仍然紧拉著我的衣角,他显然有点不想下去,所以拖慢了我下去的速度,但是我只下了十几级楼梯,转了两个弯,已经看清下面地窖中的情形,一看之下,我虽然不至于发出惨叫声,但也真正呆住了。
也在那一霎间,我明白温宝裕那句“你说中了”是甚么意思了。
手电筒光照射得到之处,在地窖之中,竟然是排列得相当整齐的一具一具的棺木。
手电筒的光芒,由于电力消耗大多,本来已近于昏黄,地窖的空间又大,照上去只是昏蒙蒙一道弱光,那些棺木,看来大得出奇,棺木造成的阴影又摇幌不定,棺木上的油漆,泛起一种幽秘暧昧的光芒,那情景实在是阴森可怖之至。难怪温宝裕算是胆大了,在一见之下,也会发出修叫声,掉了手电筒逃走。
我刚才曾戏言陈长青的列祖列宗全在地窖下面,原是一句玩笑的话,想不到竟然说中了。
棺木和死亡有直接的关系,每一个人自小就根深蒂固地在思想上有著棺木和死亡,鬼魂的联系,所以一排排静静放在那里的棺木,虽然没有任何怪异,总会给人极不舒服的感觉。
我在呆了一呆之后,己完全定下神来,而且,在刹那之间,我已想到是怎么一回事了。
一想到是怎么一回事,心情登时轻松起来,温宝裕还在我的身后拉住我的衣角,可是他又不是完全躲在我的身后,而是还在探头探脑向前看著,一副又紧张又好奇的神态。
我伸手在他头上拍了一拍,道:“好啊,见了几十具棺木,就惨叫著弃甲曳兵而逃,你这算是甚么冒险家。”
温宝裕苦笑:“这种情景,你见了能说不害怕?”
我“哈哈”大笑了起来:“怪是怪了一点,也不必吓成那样,你知道这屋子分成两翼的原因了吗?左翼是住人的。右翼根本整个是一座陵墓。”
温宝裕声音之中,充满了疑惑:“陵墓?哪有这样子的陵墓?”
我笑了笑:“就是有,在菲律宾,富有的华侨就在祖先的陵墓之上,建造华丽的房子,虽然不供人住,但是甚至连现代化设备也应有尽有,目的自然不是表示他们对先人的尊敬,而是炫耀财富,不能说是一种正常的行为。有一次我曾去参观过一个那样的‘墓园’,就曾不客气地指出,在一个这样贫穷的国家作这种豪举,那无疑是在为他们自己建造陵墓。”
温宝裕听了,才长长吁了一口气,点头:“我也在报章上看过有这么一回事┅┅怪只怪你刚才说了那些话,所以才害怕的。”
我笑著向下走去,他跟在后面,已不再牵我的衣角了,走到下面,把手电筒拣了起来,那手电筒掉在地上时,还是亮著的,可是跌下去的时候,不知碰坏了甚么地方,一拿起来,反倒熄了。温室裕摇晃拍打著,也没有再亮起来。
只有我手中的一苹手电筒,光线自然更加暗淡,我四面看看,粗略数了一下,竟有上百具棺木在,一色的黑漆,漆工极好,那是经年累月,一层又层加漆加上去的结果。棺木的形制是中国南方式的——南方式形制的棺木,甚至还讲究线条美,看起来有一种庄严感,一头比较高翘,有类似建筑物上的飞檐的装饰。
我只看了一下,便觉得这许多棺木在一起的情形,固然不容易见到,可是这里却另有一种怪异之处,就是所有的棺木,都没有灵位,另外也没有甚么灵龛之类的物件在。
那也就是说,这些棺木中如果有尸体的话,除非是极熟悉当时排列的人,不然,很难辨认出棺木中放的是甚么人。
而且,为甚么棺木只是放在地窖中而不埋在地下呢?中国人似乎没有这种丧葬的习惯,只有西方人才有。欧洲几个大教堂中,石棺是放在地面上,再加上石像以供人凭祭的,中国人有这种情形的极少。
我心中正疑惑时,温宝裕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他笑了起来,用手拍著他身边的一具棺木:“我真是自己吓自己。这些棺木全是空的。”
我向他望去,他已完全恢复了正常,指著棺木:“看,上面没有牌位,如果葬了人,一定有甚么某公某某之灵的字样,所以这些全是空的,我看这一边也不是陵墓,这里那么多棺木,都是搜集品。”
我不禁笑了起来:“你胡说甚么,哪有人搜集棺木的?”
温宝裕道:“难说得很。”
他一面说,一面用力去抬他身边那具棺材的盖子,可是却抬不起来,他转过头。示意我去帮他一下,我摇著头:“小宝,你的观察力还不够详细,你仔细看,就可以发现棺盖是钉上的,虽然钉上之后又曾加过漆,但是还是有痕迹可以看得出来的。”
我用手电筒照向棺盖的边缘,温宝裕低头去看,又用手摸著,笑了起来:“果然。”他迟疑了一下:“那么,怎么辨认在里面的是甚么人?”
我摇头:“想来总有方法的。”
温宝裕长长吸了一口气:“这些全是陈长青的祖上?”
这是我刚才戏言时的假设,现在看来,也可以成立,所以我“嗯”了一声。
温宝裕在一个一个棺材中走著、抚摸著、拍打著,口中喃喃自语:“他家里祖宗倒多,到了他这一代,怎么只有他一个人了?”
然后,他忽然有所发现似的转过身来:“不对,我认为这些棺木之中并没有死人,只是放了不知甚么需要隐秘收藏的东西,那边屋子中有得是工具,我们弄开几具来看看?”
我吃了一惊,这小子真有点无法无天了,忙道:“万万不可,惊动他人的先人骸骨,那是极大的一种侮辱。”
温宝裕居然纠正我的话:“在传统上,被认为是一种极大的侮辱。”我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小宝,陈长青是我们的朋友,是不是?你想,如果他在场,他会同意我们这样做吗?”温宝裕想了一想:“不会,他若是同意我们这样做,他自己早就这样做了。”
我道:“是,他为甚么从来不对我们提起这屋子的情形?是因为他知道这屋子根本是一座陵墓,是为死去的人而建造的。为死人造那么华丽的墓室,自然是一桩十分愚昧的事,他这个人好面子,当然不好意思在他的朋友面前提起。”
温宝裕吸了一口气,没有说甚么,不过看起来他并非十分同意。说话时,他已在整个地窖中蹲了一转,一列列的棺木集中在广阔的地窖中心,四周围仍然有不少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