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叛》第十五章 根本没有背叛(2)
小伙子虽然没有再问,可是一脸按捺不住的好奇神情,看了也叫人心中不忍。
不过,各位都可以知道,那实在是一个复杂得过了分的故事,就算有心想告诉他.也不在从何说起才好。
在山中,有人带路,行进容易得多。我们一早出发,当晚在深山中宿营宿营,第二天早上出发,不到中午,已来到一座极高的峭壁之前。
那一带,古木参天,根本已没有了山路,相信当年,陈长青就是在这里迷路的——他看到方铁生像是神话传说中的人物一样,在峭壁上飞掠而下。不过这时我们抬头看去,可以看到峭壁树的木上,有些物体在跳动,那当然不是人,而是猴子。
向导指着峭壁:“攀上去之后,在一个比较低的山头上,就是那人曾住的小道观,那道观也不知何年何月,因什么人建造的!”
攀越那峭壁,并不是很困难,峭壁上藤蔓多,处处可以挽手,怪石嶙峋,也容易踏足,连君花也不觉得有什么难处。
翻过了峭壁,已经可以看到不远处那个山头上的小道观了,看起来,象是积木搭出来的一样。云雾绕绕,时隐时现,完全是剑侠小说中的境界。
那时,正是中午时分。在山中赶路,就是那样,看起来极近,直线距离可能只有三百公尺。但是要到达那地方,却不知要走多少路。
到我们抵达那小道观时,已是五小时之后的事了,夕阳西下,把漫山映得一片金红,所有的石、草、木、屋,都在反射夕阳的余晖,壮观之极。
小道观的门虚掩着,整个道观的外貌,看来残旧之至,向导踏前一步,小道观的门,已陡然被打开,一条披头散发,满脸虬髯,身形高大,威武莫名的大汉,已一步跨出,当门而立。
他身形如此高大,所以跨出门来时,低了一下头,当他当门而立,他的头,就远高出门楣之上。
我和白素,不由自主握紧了手,视线留在那大汉身上,再也移不开去。
夕阳的光芒,照在那大汉的头发上,虬髯上,在他炯炯生光的双眼之中,更反映出血红的夕阳,他站着一动不动,在破烂不堪的衣服下,可以看到他胸脯的起伏,可知他心情的激动。
在那一刹那,我心中想到的是:我又进入了另一部小说的境界了,眼前这个大汉,如果手中提着一柄刀的话,那么,他活脱就是明教四大法王之中的金毛狮王!
我们和那大汉对望着,大汉脸上的神情,不是很看得清楚(虬髯太浓,遮住了他一大半脸面),可是,当他那双极有神采的眼睛,紧盯着君花的时候,他面上的肌肉,在明显地跳动。
突然之间,他扬起手来——由于他身形极高大,一扬手之际,气势也十分慑人,我离他最近,一进之间,也几乎不由自主,想后退一步,以避开他的那种逼人的力量。
他直指着君花——被这样的一条大汉直指着,是一件相当可怕的事,可是君花十分镇定,她不等发问,就道:“我施了变性手术!”
方铁生(那神威凛凛的大汉当然就是方铁生)迟疑着重复:“变性手术?”
君花一字一顿:“是,由男人变成女人,其实我本来就是女人,可是从小一直被误会是男人,当然也有点阴错阳差,总之我现在是女人!”
我在一旁,心想,何止“有点阴错阳差”而已,简直就是颠阴倒阳,一塌胡涂!
方铁生用心听着,双眼之中,现出极度好奇的神采来,他这时当然不再年轻,但是蓬发虬髯,却一样乌黑,看起来不觉他是一个老年人,所以,他的眼神之中,竟然带着几分顽皮,足以证明他是一个性格十分活泼的人。
他仍然望着君花,足有半分钟之后,视线在我、白素和向导的三人身上,一掠而过,停在甘铁生的身上。甘铁生在才一见到他时,有过一刹那的激动,但随即恢复了平静。
直到这时,方铁生向他望去,他才微笑着,用十分平静的声调说:“小兄弟,你好!”
甘铁生这句话一出口,除了向导和他自己以外,人人都震动了一下,方铁生的震动更甚,双手陡然握成了拳,握得粗大的指节,格格直响!
(几十年前,甘铁生初见方铁生时第一句话是:“小兄弟,你过来!”
(从那句话开始,他们认识,开始了方铁生生命的改变,也形成了今日的局面。现在,甘铁生又叫了一声“小兄弟”,可是方铁生为什么那么激动?)
方铁生挥着拳头,虎虎风生,他大叫起来,声音在宏亮之中,带着一股莫名的悲愤,他在叫:“问!只管问,我知道你们一定会找到我,一定会问我……为什么!”
他在说到最后“为什么”三个字之际,声音变得嘶哑,听来像是他的心肺都被撕裂了一样。
他是一个背叛者,在经过了那么多年之后,见到了当年的受害人,竟然看来没有半点惭愧悔恨,反倒一副理直气壮,这种神情,看得我和白素,都为之惊骇不已,我们紧握着手,我自然而然考虑着如果万一出现需要武力厮拚的场面时,如何对付这个煞神一样的大汉!
甘铁生先开口,他声音平静:“我没准备这样问你,可是她还想问。”
君花立时接了上去,一字一顿,咬牙切齿,把那么多年来积压在胸中的怒意、恨意、不明和怀疑,都一起在这三字中,吐了出来:“为什么?”
那真是听得人心头大震,石破天惊的一问!
如果说君花的那一问,是九天之上,直击下来的一个霹雳焦雷,那么,方铁生的回答,简直就是地面上万千座火山,同时爆发,喷射出无数足以摧毁一切的岩浆!
方铁生一开始回答,场面有些乱,方铁生简直不能自制,无法住口,其间我、君花、白素都曾抢着大声又问了一些问题,只有甘铁生自始至终,一言不发,象是完全不关他的事一样。
正由于场面紊乱,所以我用比较特殊的方法来记述当时的情形,在以下的一大段之中,除了括弧之中的文字之外,全是方铁生爆发出来的话——方式虽然特别一点,但还是很容易看得懂的。
为什么?你不明白?你们真不明白?为什么?因为我必须这样做,一定要那样做,非那样做不可,我想那样做想了不知多久,终于鼓足勇气做了!我为自己!谁不为自己呢?把我从垃圾堆中捡出来,培育我成为一个优秀的军人,难道全为了我?没有一点为了自己?
我变成什么东西了?我不知道自己变成了什么东西,只知道自己不再是人!人!人!我不是人!对我好,照顾我,我就算是个人,也不再是自己,我是人家手里捏出来的一个泥人——看,这是我捏的,好看吧,漂亮吧!
知道我所承受的压力有多重吗?我必须按照捏我的双手做人,这个可以,那个不可以,现在的日子多好,以前的日子多苦!
老实讲,不到一年,我就宁愿回垃圾堆去!我是从垃圾堆来的,让我回垃圾堆去,这天公地道,可是我回得去吗?四面八方,不知道有多少箍,有多少网,把我死死地箍着,网着,压着,你们知道我在半夜会大口吸气吗?知道我只有肯定在没有人的时候才呼吸畅顺吗?可就是连这样的机会,也少之又少,没有单独一个人的机会,可惜吧!一直到现在,那么多年了,都是单独的,可是还会做恶梦,想起那可怕的日子,做什么,该怎么样,早就安排得妥妥当当,从副排长起,只要找不死,一条直路,可以让你看到若干年之后的副总司令!我打仗勇敢?屁!我是想在战场上找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