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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圈套》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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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素忽然长叹,我明白她的意思是:“不会”才好,“不敢”,还是腹诽了。
  我自然也只好苦笑。
  等到我要离开时,我真想拉白素一起走,可是我还未曾提出,白素已经把话说在头里:“我要留在这里。”
  她的神情,告诉我她心中在想些什么,我又把一句话在舌头下打了一个转,没有说出来,那句话是:何必和两头猴子去争。
  白素驾着直升机,送我到可以通向外面世界的机场,反正我随时可来,而且,直升机上的通讯设备也可以使我们经常联络,所以说不上有离愁。但是。当我下机之前,我和白素互望着,双方都分明有话要说,但又不知如何说才好。
  过了一会,白素才道:“你先说。”
  我双手一摊:“我要说的,我认为我已全说了。”
  白素低下头一会,才道:“我还有一些话没有说,那是关于我将会去做的一些事。”
  我皱着眉:“和我的意见有强烈的冲突?”
  白素侧着头:“和红绫有关,但是和你的意见,没有冲突。”
  我望着她,想弄明白她究竟是在打什么哑谜。可是她避开了我的眼光。
  我无法设想她要做些什么,明知问了也没有用,我试探着问:“不需要我参加?”
  白素拒绝得斩钉截铁:“不需要。”
  我只好作了一个无可奈何的手势,本来我还想告诉她,如果温宝裕的处境没有改善,可能会把他窝藏到蓝家峒来,但继而一想,白素已经够烦的了,何必再增添她的烦恼,所以也就没有说——这就是所谓“无形的隔膜”了。
  后来,白素照她的意思行事,当真出乎我的意料之外,而她行事所导致的结果,就算是她自己,也未曾料得到。当然,如果那时,她就告诉了我,她将会怎么做,我非但一定反对,而且会加以破坏。
  以后发生的事,以后自然会叙述。
  和白素分手之后,又是一连串的飞行,在旅程中,我思考的自然是人类文明的发展过程——还是我和铁天音所作出的假设。
  未来世界的出现,是人类的绝路,照说,人类若真有智能,不应该走向绝路。可是历史事实。现在所发生的事,和可见将来的趋势,却都证明,人类正大踏步,勇敢汹涌地迈向绝路。
  那不是具有高度智能生物的作为,所以,人类的“智能”来源,不但暧昧,简直可疑。
  圈套!
  在德国莱茵河边的一个村庄中,我找到了童年好友铁旦,两个人并坐在一个小湖边上垂钓——目的是找一个幽静优美的环境闲谈。
  我把我在旅程中所想到的结论告诉他,他坐在轮椅上,半晌不语,只是望着粼粼的湖水。
  我们分别虽久,可是我的经历,他知道很多。他的经历,更是举世皆知,所以免去了介绍多年来的生活情形,可以有更多的时间,来诉说自己的感想。
  过了好一会,直到已有鱼上钩了,他才轻轻提了钓杆一下:“鱼被鱼饵引诱得上钓,和人类被一些饵引进圈套,情形完全一样。”
  他虽然半身不遂,坐在轮椅上,而且头发也白了,可是我才一见他时,还是可以感得出他驰骋沙场,统率大军,在鎗林弹雨之中,冲锋陷阵的那股气概。
  可是当他说那两句话时,我却感到他是一个疲倦透顶的人。
  我安慰他:“你现在隐名埋姓,不问世事,可以说脱出圈套了。”
  铁大将军一声长叹:“我是死过来的人,当然容易看得透,可是也有很多人,到死都看不透的,这是一个矛盾:在圈套中的人,活得极起劲,名、利、权,都有争夺的目标,所谓‘有积极的人生意义’,而跨出了圈套的,生活就是剩下时间的消磨——那是好听的说法,说得直接一些,就是等死。”
  他的遭遇,使他有这样的感叹,我并不同意:“像你这样的情形,正好可以思考,把你想到的记录下来,影响他人。”
  铁旦哈哈大笑:“想我做圣贤,别忘了绝圣弃智,人类才不受摆布。”
  我长叹一声,他提起了钓杆,取下了鱼,又拋进了湖水中,转过头来:“打电话给天音,这孩子,唉。”
  我笑了起来:“这孩子很好,你完全不必为了他唉声叹气,我刚才还以为你真的脱出了圈套了。”
  铁旦自己也笑了起来。
  和铁天音通电话,我首先问:“那小女孩怎么样了?”
  铁天音声音苦涩:“没有起色,而温宝裕也很难再躲下去了。”
  我也只好苦笑,铁天音却又告诉了我一个意料之外的消息:“找到了陶格先生。”
  我“啊”地一声:“他……怎么样?”
  铁天音的回答,更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一艘游艇在海面上把他救起,他还活着,我得到了讯息去看他,他说,他一定要见了你才会死。”
  我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常言道:阎王注定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陶格已经衰老到了这种程度,他怎有能力控制自己的死亡时间?
  我没有立刻反应,铁天音多半知道我在想什么,他道:“陶格先生的情形有点怪,无论如何。你要尽快赶回来。他说,虽然他勉力坚持,但也不能坚持多久,我曾和苗疆联络,尊夫人说你到家父那里去了。”
  我吸了一口气:“我才和令尊相会——”
  铁天音打断了我的话头:“请你和机场联络,尽快来,陶格有事要告诉你——他只肯告诉你。”
  我叹了一声:“好。”
  和机场联络的结果,是两小时之后,就有班机,于是,我和铁大将军的相聚,只好提前结束。先回到了他简朴的居所,他斟了两杯酒,一人一杯,他道:“看你这种赶来赶去的情形,就觉得——”
  他顿了一顿,我问:“是感到可怜还是可笑?”
  铁口一举起了杯,长吟:“莫思身外无穷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