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圈套》27
第五部 但闻人语响
这种情形虽然对我来说不算是什么,但是对普通人,尤其是当事人的父母来说,却惊世骇俗,十分难以接受。这时,我就想到了这些,而不敢说出来。
为了证明我的设想,我又问了一些小安安苏醒过来之后的情形。在回答之中,更可以肯定。
我吸了一口气,把有关人等召集到面前来,道:“各位放心,温宝俗不会对小安安有恶意,他——”
我说到这里,陡然想起了一件事来,不禁感到了一股寒意,下面的话也说不下去了。
我想到的是,我的推测,是有他人的记忆组,进入了小安安的脑部。记忆可以进入,自然,可以离去。一旦离去,小安安便又是植物人了。
刚才,陈太太只不过一时之间,不见了她的小女儿,整个人就像是一头疯了的母狮子一样(伟大的母爱),若是温宝裕抱回来的小安安,又变回了植物人,会有什么样的场面,不能想象,令人遍体生寒。
我这时,一定“有诸内而形诸外”,陈太太立时觉察到了,她一伸手,全然不顾仪态,竟用力抓住了我的手臂,骇然问:“怎么啦?是不是小安安……有什么……”
她竟至于急得一句话说到了一半,哽住了难以为继。
我忙道:“没事,没事,不会有事的。”
说着,我伸手在陈先生的手中,取过了流动电话——这种若干年之前,只是幻想小说中才出现的通讯工具,现在已被普遍使用了。我知道温宝裕有一具性能极佳而且精巧之极的,那是微型仪器怪杰,戈壁沙漠手制的精品。只是温宝裕不是很肯带在身边。
温宝裕的说法是:带了这东西在身上,就像是系上了一根无形的绳子,绳子的另一端,不知道抓在谁的手里,只要牵动绳子,就会给牵动,那是一种令人极不自在的可怕感觉。
温宝裕生性爱好自由,不喜被束缚,所以才有这样的想法,他更把他有这具电话一事,向他母亲严格保密,他说的时候神情骇然:“要是给她知道,那我不必做人了。”
我这时,自然顾不得替他保密了,一面按动号码,一面道:“我试试和温宝裕联络。”
在一旁的温妈妈一听,立时杏眼圆睁:“小宝不会在那大屋子里?刚才我打了电话,没人接听。”
我不理会她,自顾自按了一连串的号码,温妈妈神色疑惑之至,欲语又止。
电话通了,可是没人接听——他果然没将这具电话带在身上。
看来,除了等他自动出现之外,没有别的法子了。
在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上,我竟得到了一个相当宝贵的人生经验——使我知道了由于立场不同,人对一件事的看法,其分歧程度竟可以如此荒唐。
当时的情形是,我还急着要到机场去,我也认为这里已经全然没有我的事了,可不是吗?我答应剪彩,已经剪过了,温宝裕抱走了一个小女孩,我深知他的为人,决计不会对小女孩作出任何伤害。虽然这个小女孩的情形相当古怪,我也有了假设,但那也不是我的事。
也就是说,对我来说,我没有必要再留下来,可以离去了。
我把电话还给了陈先生,十分自然地向各人挥了挥手,准备离去,可是,我才跨出了一步,却有三双手,同时把我拽住,同时,又有三个人异口同声叫:“卫先生,你不能走。”
我大是惊讶:“为什么我不能走?”
陈太太首先慷慨陈词:“我家安安下落不明,卫先生,她是知道你来剪彩才来的,这……你怎么能走?”
陈先生忙埋怨他的妻子:“你怎么能这样子和卫先生说话。唉,卫先生,你总得帮帮我们。”
说法虽然不同,可是用意则一:不让我走。
我不是生气,只是愕然得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天下竟然有用这种歪理来来缠的,虽然出于父母对女儿的亲情,但是也太不象话了。
老实说,若不是最近我找回了失踪多年的女儿,深切了解到为人父母者的心情,早已口出恶言,拂袖而去了,那会浪费时间在这里。
可是,陈氏夫妇的歪理还算是好的了,温妈妈更言出惊人:“全是你来剪彩出的事,你可不能一走了事。”
我更是无话可说,只是盯着她看,我自己也不肯定我这时的目光,所表现的是什么情绪,多半是发怒和不屑,或者是冰冷阴森,总之,在我的瞪视之下,温妈妈骇然松手,向后退去。我再用同样的目光望向陈氏夫妇,他们也神情骇然,但是却仍然不肯放手,陈太太哭丧着脸:“卫先生,我家安安才复原,不能没人照顾。”
我真想告诉她,她的安安不是复原,而是有怪异的事发生在她的身上。
可是在这种情形下,我说出这个假设来,只怕更难出声了。
我冷冷地道:“对不起,这一切,都不关我的事。”
我一手拂开了陈先生的双手,再轻轻一挣,挣脱了陈太太,身形略闪,已经在三公尺之外,转身就走。在我身后传出来的呼叫声,听来十分骇人,但是我决不回头,心中苦笑,我,竟然会有这样的事发生在我的身上,谁说太阳之下无新事?
约莫一小时之后,我已到了机场,最快一班飞往德国的飞机,要在六小时之后才起飞,我在候机楼中要了一杯酒,忽然想起一件事来,不禁用力在自己头上拍了一下,心想近来是怎么啦,老是被人莫名其妙地播弄——铁天音骗了我。
剎时之间,我大是恼怒——有一半是由于刚才已经动怒,但是总不能对陈氏夫妇和温妈妈发作,可是铁天音却不同,他既然欺骗我,我自然可以向他发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