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数难逃》26
一个地球人的产生,绝大多数的情形下,有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种种纠缠在,这种先天的关系,必然影响到了一个人的情绪和感情,这就是地球人的“亲情”。
康维这个机械人,虽然一切都依照了地球人的程序来制造,也必然在他的脑部输入了“亲情”这种感觉,但是,他毕竟不是真正的地球人,所以在这种感觉上,也必然隔了一层!
柳絮的话,也使我大是高兴,因为她懂得这样说,可见她虽然和康维在一起,但是并没有忘本。
柳絮又说了一句:“你当然明白我的意思?”
我忙响应:“太明白了。”
柳絮又道:“秀珍上次来的时候,我们一见如故,我和她作竟夜谈,有说不完的话,这些话,康维在一旁听了,竟然时时打呵欠!”
我在屏幕上看到,柳絮在向康维白眼,而康维则神情忸怩尴尬。我不禁大乐,因为这证明这一对不同生命形式的结合,日子过得很好。
我笑道:“这倒不能怪康维——两个地球女人在谈话,连真正的地球男人,都会打呵欠的!”
柳絮也笑了起来:“我们谈了许多,天上地下,无所不谈,而谈得最多的一点,是因为我们两人,都同病相怜,人生有一样的缺憾。”
我不禁呆了一呆,柳絮和穆秀珍,我虽然都认识,可是说到“人生缺憾”这样的大题目,我就不便说什么了,因为我一点也不知道她们有什么同样的人生缺憾。
柳絮立刻就给了我心中这个疑问的答案:“我和她,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世。”
我心中“啊”地一声,一时之间,只觉得柳絮的这句话中,有无限的苍凉,有难以言喻的寂寞,更有无可比拟的失落。
我没有立时有反应,柳絮又道:“我们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有兄弟姐妹,不知道是不是还有亲人,什么都不知道,在血缘关系上,我们只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人海茫茫,我们不知道自己是属于哪一些人,我们明明应该属于什么——可是却又变得什么归属都没有,所以,像我们这种人,被称为‘孤儿’——孤!那是一种可怕之至的感觉。”
我真正地呆住了,无法有任何反应。而剎那之间,更是感慨万千。
首先,我自己本身,从来也没有这种“孤独”的感觉,而且,我也不觉得这种感觉会有什么可怕。
正当我这样想时,柳絮又补充道:“我们这种孤独感,和自幼和父母分离,或是自小丧失了父母的孤儿不同。他们知道自己的来历,还有除了父母之外的亲人,只有我和秀珍的这种情形,才是人海茫茫,唯我独存的孤寂。”
当柳絮这样说的时候,我看到康维望着她,一脸爱怜的神色。但是他都不以为然,口唇掀动:“不至于有这样严重吧。”
柳絮神色凄苦,好一会不出声。
这时,我心头狂跳——我和七叔——假定当年那女婴就是穆秀珍,始终只是“假定”,在未曾联络上穆秀珍之前,还未能确实肯定。可是如今,却在柳絮的口中,间接得到了证实。
我试探着问:“穆秀珍……有一个堂姐,是大名鼎鼎的木兰花,她不像是……没有亲人的孤儿……我也未曾听她提起过。”
柳絮道:“这种深切的悲哀,埋藏在我们心底深处,若不是知道对方和自己一样,说了之后会有共鸣,有同感,那是绝不会轻易向别人透露自己心中的那种无依落寞之感的。秀珍就是那样。”
我闷哼了一声,响应道:“秀珍她成为孤儿的经过如何,她可有告诉你?”
柳絮道:“要是知道经过,那也不成为真正的孤儿了。她直到最近,才知道自己身世不明——她在襁褓之中,就由一个人养着,那人和她显然没有血缘关系,那人把她托给了她的养父,当年是中国北方一座大庄的庄主,是一个燕赵慷慨豪侠之士。”
我不由自主,闭上眼睛一会,是了,那就是七叔把女婴交给穆庄主的情节,穆秀珍就是当年那个女婴!
不过,看来,穆庄主并没有把她的来历告诉她,一直守口如瓶!
我道:“那庄主想必待她甚好?”
柳絮道:“就如亲生女儿一样。”
我有点不以为然:“她有幸福的生活,她周围的人,都不当她是外来者,她和木兰花情同姐妹,她为什么还会怀念她那不明的身世?”
在柳絮旁的康维,立刻表示同意:“卫君说得对!”
柳絮道:“不知道,也就什么都不知道,一旦知道了,就像有一群蚁在咬一样,每一分每一秒,都会问: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的亲人在哪里?为什么放眼望出去,全是陌生人——”
我不等她说完,就大喝一声:“陌生人?那是什么意思?或许你有这种感觉,但秀珍不会!”
柳絮神情固执:“会的,只要你知道了所有可以见得到的人,生命数字和你都完全没有任何关系,你就会有这种感觉。”
我不禁怔住了作声不得。
生命数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