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赌》29
八、帝王之相
当少年抱住了生副官的小腿之后,连开口求救的气力都没有,只能望着生副官。
人的命运真是难以预测,当时饿死在荒野上的确民成千上万,生副官如果不是恰好在这一秒钟经过,少年早就死了。如果少年不是及时抱住了生副官的小腿,他也一样死了。
生副官是一个堂堂的军官,忽然给路边一个垂死的少年抱住了腿,只要抬一抬脚,把少年踢开去,保证他以后绝对不会记得曾经发生过这样的事,而少年也一定死了。
这少年在当时有一千一万个死的理由,看不出有任何生机。
可是命运说他不该死,所以他就没有死。
他遇上的是生副官,而不是别的军官。
生副官也不是特别有什么慈悲心肠,而且就算他想救人,灾民成千上万,他也救不胜救。
而他终于救了这少年的原因,说起来也令人啼笑皆非。
老人家把这一段经过告诉我的时候,十分感慨,而我详细地把它记述下来,是因为生副官当年救人的原因,和整件事颇有关连之故。
原来生副官有一项本领,就是会看相。
这“看相”是百分之百的中国传统技能,而且是玄学的一个典型。它是根据人的脸型长相五官的形状位置以及皮肤颜色等等不同的变化而推论一个人命运的学问。
这句句子很长,可是也很具体地说明了“看相”是怎么一回事。事实上几乎每一个中国人都知道什么叫做“看相”,这是从小就受到薰陶的结果──小孩子总会给一些大人称赞“长得好”、“福相”等等,而且“看相”在中国社会上极其流行,每个人都有接触的机会。
所以向中国人解释什么叫做“看相”,十分容易。
如果要向一个爱尔兰人解释什么叫做“看相”,那就比较困难,如何可以说服一个爱尔兰人相信人的上唇上方有痣,结婚就会有变化。又如何可以使他相信,鼻子的形状和人的命运有极其密切的关系?
好在接触我叙述的故事者,都会明白“看相”是怎么一回事,所以不必多费唇舌。
必须一提的是,经过几千年的研究,看相,尤其是看面相,已经形成了一门十分有系统的专门学问,虽然有五花八门的许多门派,可是总的原则一致,都认为人的命运,全反映在人的长相之上。
生副官看相的本领,来自祖传,一直可以上溯到他的祖宗年羹尧,据说年羹尧曾经得到异人传授相术。那时候在康熙皇帝举棋不定,没有人知道他的许多儿子之中,哪一个可以继位,年羹尧根据相术,看准了四贝勒有皇帝之相,所以才投入四贝勒门下,当了四贝勒的家奴,果然从这条路上,得到了荣华富贵。
(当然年羹尧的相术还不是太精通,他至少没有看出雍正皇帝心思狠毒,会屠杀有功之臣。)
这种家传的相术,生副官很是自负,平持也很肯指点他人一二,在军政界也算是有相当的名气。
据他自己说,当年他正在走路,忽然之间被人抱住了腿,低头一看,是一个快要饿死的饿民,他正想一脚把人踢开去,陡然看到了对方污秽莫名的脸,一看之下,大为震惊。
以他的相术本领来判断,他可以肯定这个垂死的少年,有大富之相。他当然也知道这少年能够在这时候,向他求救,也就是这少年命不该绝,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更可以论断这少年将来必然富甲一方。
所以他立刻俯身,扶起少年,把少年带到军队,让少年当了一个小勤务兵。
许多年之前的事,老人家说来仍然感慨之至。他道:“当年我虽然睁着眼,可是眼前一片昏暗,根本什么也看不见,直到他扶我起来,我才知道自己从鬼门关打了一个转,又回到人间来了。这样的恩情,是真正的再造之恩!”
老人家又道:“他不但在军队照顾我,而且还带着我离开了军队。在离开的时候,我身边分文全无,全靠他说服了王军长,把王军长从当时赌桌上拿来的钱,全都交给我做生意。这样的信任,他临死的托付,我怎能不全力以赴!”
老人家说到这里,更是唏嘘不已。
人到了年纪老的时候,说话就容易没有条理,他不断在说过去的事情,虽然听来很动人,可是却说不到问题的中心,说了半天,他还是没有说出生副官的父亲曾经把秘密告诉过什么人。
我想催他,却被白素阻止。我知道白素容易感动,老人家当年死里逃生的经过令她感动,所以她不忍心打断老人家的话头。
我只好等着,老人家感叹了好一阵子,才继续道:“生副官在说出了他家的秘密之后,才又告诉我他父亲当年在京城里的一些事,和整个秘密有关。”
老人家略停了一停,神情显得很疑惑,像是他对生副官转述的事情不是很了解。
这倒并不使人感到意外,因为生副官是听他父亲说的,已经是一个转折,而我们现在又要听他的转述,那又是一个转折,恐怕更不容易明白。
所以我道:“你只管慢慢说,把生副官当年所说的话好好想一想,不要漏了什么。”
老人家摇头:“不是为了这个。生副官当年所说的话,我每个字都记得清清楚楚,连当时的情景也像是在眼前。我心中的疑惑其实是当时生副官的疑惑──这些年来,这个疑惑一直存在我的心中,无法解决。”
我闷哼了一声,心想这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还没有说出共享了秘密的是什么人,却又提出了几十年没有解决的疑惑。
我想催他,却被白素阻止。我知道白素容易感动,老人家当年死里逃生的经过令她感动,所以她不忍心打断老人家的话头。
我只好等着,老人家感叹了好一阵子,才继续道:“生副官在说出了他家的秘密之后,才又告诉我他父亲当年在京城里的一些事,和整个秘密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