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缘》2
莱恩上校感到十分高兴:“我是最近才退役的,在我的军人生涯中,我参加过越战……”
他讲到这里,略顿了一顿,长长地叹了一声:“战争,真是人类行为中最丑恶的一环。”
那心急的会员又叫了起来:“老天,我们这个会,快变成和平祈祷会了!”
莱恩只装没有听见。
原振侠恰好坐在那心急的会员旁边,那是一个身形矮小、枯瘦、肤色黝黑、留着像刺猬一样短头发的人。原振侠不记得他叫什么名字,也不知道他的身分。这小个子有着一脸不耐烦的神情,是那种典型的急性子的人才有的表情。
这是奇事会的一个老会员,原振侠只知道这一点,也不知道他是凭什么奇事,才得以入会的。由于他个子小,肤色黑,这个人的年龄,也是十分难以估计的,大约是在三十到五十岁之间。
听他的口音,英语之中,带有浓重的欧陆音,只有法国人或北欧人讲英语,才会有这种口音。所以推测起来,他可能是欧洲大陆长大的亚洲人。
(在这里,忽然详细地介绍这个“性急的会员”,是因为这个在这时看来,似乎和莱恩上校的出现毫无关系的人,在后来事情的发展上,却起了十分重要的作用之故。世事经常这样奇妙,看来是毫无关联的人和事,在冥冥之中,会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只不过一直要等这种关联由隐而现,才会叫人恍然大悟。)
那人一再打岔,而且出言尖刻,十分没有礼貌。原振侠恰好坐在他的身边,忍不住低声道:“先生,请让他讲下去,别打断他的话头!”
那人陡然直了直身子,狠狠地瞪了原振侠一眼。看起来,他不但性急,而且脾气十分暴躁,闷哼了一声,故意转过头去,不看原振侠。对于他这种行动,原振侠除了感到愕然加可笑之外,也没有办法可想。
莱恩上校并没有注意这小小的风波,他在继续着:“在越战中,我领导一个情报工作组。大家都知道,越战是世界战争史上,最奇特的一场战争,简直在整个过程之中,没有好好地、正式地打过一场仗!”
主人表示同意:“是,这场战争的本身,就是一件怪事,和所有的战役不同。”
莱恩上校续道:“所以,在越战中,情报工作就特别重要。本来,军队中是没有情报部队的编制,是在越战中才产生的。那件事发生的时候,是七十年代中期,亦正是战争最炽烈的时候──夏天。”
莱恩上校的语调沉缓,他的奇事已经开始,大客厅中也自然而然地静了下来。
他吸了一口气,取了一支烟在手,却并不点燃,只是转动着:“我们的总部是在森林里,有着相当完善的设备。可是在那种环境下,这样捉迷藏式的战争之中,所有现代化的设备,几乎都用不上。参与战争的双方,只需要用最原始的方法,把对方杀死就行了!”
在原振侠的身边那个人,这时又哼了一声:“原始方法杀人,和现代化杀人,都是杀人,其间并没有落后与进步之分!”
莱恩上校向那人望了一眼,他在这以前,可能并没有对这个人加以特别的注意,直到这时,才直视那人。其余的人,都唯恐他会和那人争吵起来,所以视线都集中在他们两人的身上。
所以,两人当时的神情,大家都看得十分清楚。只见那人,当莱恩上校向他望来之际,偏转了脸,微昂着头,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显得相当无礼。
而莱恩上校一向他望过去,反应却十分令人惊讶,只见他看到了那人之后,身子陡然挺了一挺,似乎像是要不由自主站起来一样。他终于并没有站起来,但是若不是他心中感到了极度的惊讶,他是不会有这样动作的。同时,他也现出了十分惊异的神情来,口唇颤动了几下,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声音来。
这种情形,令得在场很多人都觉得突兀。连主人也觉察了,说了一句:“莱恩上校,你认识宋维先生?”
是不是认识一个人,这是一个最简单的问题,是或不是,应该一下子就可以回答得出来的。可是,主人随口这样一问,莱恩上校却不是立即就有回答,他犹豫了一下,才道:“不……应该是不认识。宋维先生?宋维先生是中南半岛来的?”
那个人却并不回答,只是闷哼了一声。原振侠向他看了一眼,心中想:原来他是越南人,越南曾是法国殖民地,所以他说起英语来,才会有法国口音。他的名字是宋维,不知道他是干什么的?
由于莱恩上校的神态有异,和宋维的样子,看起来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神秘,原振侠在这时,对宋维这个人的兴趣,比对莱恩上校要讲的奇事更浓。
莱恩上校没有得到回答,神情又有剎那间的犹豫,但随即恢复了正常。
他继续讲他的奇事:“那一天,是七月二十日。从中午开始起,天色就很阴沉,雷声不断传来,有时,甚至分不清是天上的雷声,还是远方各处传来的炮声。我们总部所在处,是许多激烈战事的中心,随时可以遭到敌军的袭击。事实上,已有迹象显示,敌军正在对我们的总部,进行逐步的包围。
“我说的迹象,是我的部下,连日来,都曾在离开总部不到一公里的范围内,遭到伏击。越共杀人的方法是十分多样化的,那天早上,巡逻队就又发现了四具尸体,是属于夜晚的一个巡逻小组的,这四个人看来都是中毒死的,身体上一点伤痕也没有。敌人擅长下毒,他们在树上的果子中下毒,一不小心,就会中毒。这四个人,是在什么样情形下中毒的,由于没有生还者,所以也无法知道其中的经过。”
他已经讲得十分详细了,可是讲到这里,还嫌不够详细似地,顿了一顿,才又道:“我说是中毒死的,只是我们当时的判断,可能他们另外有死因,也或许可能是被毒蛇咬了之后死去的。毒蛇咬囓的伤口,往往十分小,在战场中久了,尤其在丛林中生活久了,谁身上都有点小伤口,不是很容易判断哪一个小伤口是致命的。总之,这四个人是死了!
“巡逻队把四具尸体带回来。长期处在这种暗杀式的战争之中,会使人的脾气变得十分坏。那天,当我知道又有四名部下死亡时,作为指挥官,感到十分愤怒。而尤其令我在愤怒之中感到悲痛的是,四人之中,有一个是我最好的朋友,是一个极优秀的军官,他的名字是杰西,官衔是少校,一个十分漂亮的小伙子。
“请各位注意,后来发生的事,和这位杰西少校有关。”
一个会员道:“这不对了,他已经死了,还会有什么事发生?”
莱恩上校没有回答,宋维忽然冷笑一声:“或许他后来复活了呢?”
人人都感到宋维是在讽刺,可是莱恩陡然震动了一下,口又掀动着,但又没有讲什么。
大厅之中,维持了短暂时间相当难堪的沉默,莱恩才道:“越南森林中,在雷雨快来之时,夏天的气温高,湿度也高,十分闷热。天还没有黑,成群的毒蚊,就已经发出可怕的嗡嗡声,在等着吸血。所以虽然热,也没有人敢不穿衣服,汗水把衣服全都湿透了,以致人人身上都发出难闻的气味。
“在这种环境中,连活人都难免发臭,死人自然更容易腐烂。所以,军中的习惯是,一有阵亡者,在身分弄明白之后,立时下葬,因为尸体实在无法作超过二十四小时的保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