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数》12
那位先生的脸上,也十分罕有地现出迷惘的神情:“我没有那样说,只是指出地球人的性格之中,有怀疑一切的一面。进步或阻滞,都由这种性格产生,也体现了人性的矛盾面……”
温宝裕低声说了一句:“越说越胡涂!”
客厅中静了下来,玛仙柔情似水地望着原振侠,原振侠又叹了一声:“在这种形体的转换中,一个本来可以说是地球上最──”
他说到这里,陡然停了下来,伸了伸舌头,作了一个十分尴尬的神情。玛仙并不看他,但却立即道:“最什么啊?说下去──”
原振侠笑了一下:“地球上最美丽的女性之一,变成了一个怪物!她竟那样舍得放弃自己美丽的胴体,真出人意外之极。”
那位先生笑:?“再美丽的胴体,也只是臭皮囊……”
玛仙却眉开眼笑:“你在‘最美丽的女性’下面,加上‘之一’,那是什么意思?”
原振侠把她搂得紧了一些:“那表示,有许多美丽的女人,你也是其中之一……”
玛仙深深吸了一口气,又摇了摇头,神情很不以为然,可是眉梢眼角,却满孕笑意:“这种故意讨好人的话,女人最喜欢听,原……你进步了!”
原振侠不禁苦笑,但是玛仙的话,也使得气氛变得较轻松了一些。有一个人道:“很多幻想家,幻想进步的人体会像章鱼,看来很有点道理……”
原振侠叹了一声:“或许是,尤其,当人需要在海中生活的时候……”
良辰美景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战:“要在海中生活,不但外形要改变,内脏结构也要改变,那……想起来也叫人害怕……”
原振侠急速地挥着手:“她向我解释,若是有一个原始人,看到了如今的医生,正用最新的外科手术在施行心脏手术,原始人也会昏过去,感到可怕之极。因为那全然出乎原始人的知识范围之外……”
原振侠当时,在听到了这样的“解释”时,曾大受震动。
这时,他提了出来,所有听到的人,也大是震动……胡说在一怔之后,竟热烈地鼓起掌来,由衷地道:“多么直截了当的譬喻……”
那位先生也道:“再恰当也没有了,原医生,你不应该再怀疑什么。虽然你看到的景象如此可怕,但我相信,那是由于地球人的知识程度太低的缘故……”
原振侠深深吸了一口气。那位先生的话,给了他极大程度的安慰,他喃喃地道:“她这样决定,怕也是由于只有这样做,才能真正忘记过去,才能真正从控制她的组织中逃出来,才能获得真正的自由,才能从一个人形工具,变成一个真正可以自己做主宰的人……”
原振侠越说越激动,甚至有点慷慨激昂的味道。
玛仙轻拍着她美丽的手,脸上却有嘲讽的神情。原振侠的这番话,在场的人,真正听得懂的,也就只有玛仙和那位先生两个人。
其余人,连良辰美景、温宝裕、胡说在内,也不甚了了。但是就算完全不能明白的人,也可以从原振侠的神态中,看出他在说着的那个人,曾在他的感情领域中,占过相当重要的位置。
而玛仙和那位先生,自然知道,美丽的超级女特工海棠……曾在一生充满了传奇的原振侠医生的生命中,占有什么样重要的地位!
海棠不愿继续在组织的控制下做“人形工具”,她以超人的毅力,和得到了神秘莫测的爱神的帮助,不但彻底改变了外型,使她自己的整个记忆,进入了一个叫玫瑰的美女的复制人之中,而且,也成功地消灭了所有计算机中有关她的资料。
甚至,更不可思议地,令许多人的脑中,对她的记忆也消失。
她可以说是自从有了“组织”这种结构以来,最成功的逃亡者了!
可是,她的逃亡成功,只是对别人而言。对她自己来说,她还是无法逃得出什么……她见到了原振侠,就再也忍不住要去和他讲话,而且,为了原振侠能认出她原来是谁而高兴!
她只有再一次彻底地改变,变成了一只紫姜色,如同章鱼一样的怪物。这样她才能彻底摆脱过去,得回她自己!
对海棠来说,那自然是她自己的选择。可是对曾和她有过如此不寻常感情的原振侠来说,那却是一桩令感情丰富的他,伤感失落之极的事!
从此之后,美丽而奇特,热情而可爱,迷离而矛盾的海棠,就永远消失了,永远在原振侠的生命之中淡出。虽然原振侠知道她在南极冰原之下,可是怎可能有再见面的机会?
而且,就算再见了,原振侠又怎能和一个紫色的怪物亲热交谈?
过去许多次和海棠在一起的情形,都深深地成为他脑部记忆系统的一部分,顽固地停留在他的脑中。那更使他全身产生一种空荡荡,完全无所依据的感觉!
这才使他说出了那番话来。
接着,在玛仙的清脆掌声和各人错愕眼光中,他大口喝了一口酒,眼神仍然十分彷徨无依。那种凄然的眼光,甚至叫人看了心酸!
原振侠高大强壮,可是当他双眼之中,现出那种神色之际,他看来十足是一个迷了路的小孩子!
玛仙低叹了一声,那位先生道:“别沉湎在记忆中,为她的新生命祝福。她这次是真正得到了新生命,并不是把地球人的躯壳换来换去……”
他说着,举起杯来。各人虽然不是很知详情,但个个都是聪明人,单从原振侠的话,和玛仙的神态之中,也大致可以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所以也都举杯喝着酒。
玛仙娇笑说:“原医生最痛苦的事,是沉湎在记忆中。他有太多记忆了,不知想哪一桩好……”
原振侠知道玛仙是在讥讽自己,但今晚的聚会,使他心理上的负担得到释然。虽然想起海棠十分伤感,但那种伤感的情怀,他全然可以承受,所以比起宴会之前来,他情绪好了不知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