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发生在1851 年。当时俄国高加索山地“圣战”正急。说“圣战”,指的就是高加索山地的一些少数民族反对俄国的战争,俄国的沙皇要他们臣服于他,受他的统治和剥削,而热爱自由的少数民族不干,战争由此而起。
且说在这年11 月一个寒冷的夜晚,当时高加索圣战领导人沙米里手下的一个州长,带了一名卫兵,骑马悄悄地走进了弓赫凯特村。这人名叫穆拉特(哈吉是这一教徒的一种称号)。他长得魁伟高大,骨格雄奇,双肩开阔,腰肢纤细,穿一身白色的上衣,皮帽子周围缠着头巾,外披斗篷,身下骑一匹白鬃骏马。他原是个作战勇敢、战功显赫的勇士,通常每次外出总是打着自己的旗号,由数十名骑术高超的卫兵前呼后拥,唯独这次他的外出却穿着便眼。现在他来到村中,不走大街,只向左转入一条狭窄的巷子,在第二家的屋前站了下来,平顶的屋顶上躺着一个盖皮大衣的老人。穆拉特用马鞭戳了戳地,并用舌头弹了一个响,这老人抬起头来,认出他是大名鼎鼎的穆拉特。他匆忙从梯子上爬了下来,并叫孙子去叫他的儿子来。当穆拉特问他有什么消息时,老头子哑着嗓子恶狠狠地说:“上星期一帮俄罗斯人在米其茨基村放火烧干草垛,应该撕碎他们的狗脸。”他告诉他,上星期弟兄们捉住了两个俄国兵,打死了一个,另一个则送到沙米里那里去了。老人的儿子萨道来了,他与一般山民一样,十分敬仰穆拉特,愿意为他效劳,但他说,沙米里已下了命令,凡见到穆拉特,能活捉就活捉,捉不住打死也成。他说老百姓不敢违抗沙米里,要穆拉特自己当心着。原来,穆拉特已背叛了沙米里,要去投奔俄国沙皇,为此,他已走了三天三夜。穆拉特凝神地听完他的话,然后说:“这我知道了。不过眼下我得派我的卫兵向俄国人送个信,需要有个向导。”主人说:“这没问题,我叫我弟弟巴塔领他去。”10 分钟后,巴塔来了。他是个皮肤黝黑、青筋叠暴的短腿汉子。他满口答应,领了等在村外的一个卫兵走了。这天夜里,穆拉特在萨道家过夜。
午夜时分,客室的门吱哑一声推开了。穆拉特一跃而起,一手抓起手槍。
进来的是萨道。他在穆拉特面前蹲下来,皱着眉头低声道:“你来的当儿,有一个女人在屋顶上见着你了,她告诉了她的丈夫,一传十,十传百,弄得全村都知道了。刚才邻居的女人跑来告诉我老婆,说村里有几个人怕事,想阻拦你。”穆拉特说:“我还是走的好。”他带了卫兵翻身上马,朝村外跑去。
村子出口处,有一个移动的黑影穿过了大路,接着,又有一个。有几个人挡了道,叫了起来:“什么人?站住!停马!”穆拉特不但不停下,反而从腰间掏出手抢来,一策马,笔直冲向挡道的人们。站在路上的人们“哄”的一下子散了开来。穆拉特顺着大路,头也不回地飞驰而去。卫兵紧随其后,伏身疾驰。“砰、砰”两声槍响,两颗子弹在空中呼啸而过,但没伤着人。
跑出300 来步,穆拉特一勒马,改成缓缓地跑。背后蹄声得得,20 余骑追了上来,穆拉特索性停下马来,握槍在手,吼道:“想拿我去请赏是不是?好,你们上来吧!”村民们也勒住了马,远远站住了。穆拉特转过身,自顾自地朝洼地驰去,追击者只远远跟着,直到穆拉特过了洼地,他们才向他喊起后来。穆拉特不作回答,只是朝天放了一槍作为回答。他知道,他们是故意来这一套,以便在沙米里面前开脱自己,他们原想活捉穆拉特,只是被他逃走了。
穆拉特又走了一程,森林中有两个人等着,他们就一起坐下来等待巴塔的消息。
且说追击穆拉特的那20 余骑,虽然并不想碍他的事,但对于他的向俄国投诚却充满了好奇,他们想亲眼看一看这情景,就驰马直奔前线。
这天一大清早,前线的俄国兵又开始了伐树。这是团长小瓦朗曹夫的馊主意,他说砍光了树,反叛的山民们就无藏身之地了。他们听见马蹄声,连忙胡乱开槍,不料未伤着敌人的一根毫毛,反被打死了一个士兵。
不过团长并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因为他心里很得意:敌人手中的第一勇将穆拉特已派人来说,要向他投降。果然,不多一会儿,穆拉特带了他的4 个卫兵来了。他来到一个俄国男爵面前,用鞑靼话对他说了几句。男爵扬起眉毛,摊开双手微微一笑,表示他半句也不懂。穆拉特也报以一笑,这个孩子般善良的微笑使男爵吃了一惊。他怎么也想象不到,这个可怕的山民会笑得这么天真善良。他原以为穆拉特准是个陰郁、冷酷、陌生的家伙,不料他笑起来犹如一个久违的朋友。男爵赶紧将他领到团长小瓦朗曹夫面前。穆拉特驰到团长面前,把右手贴着胸,用鞑靼话说:“我向俄国沙皇陛下降服,任凭陛下裁决,愿意为他效劳。我是早有这个愿望的,只是沙米里不让。”团长将自己戴麂皮手套的手伸给他,让他握了一会儿,然后朝他们点点头,伐木的地方,有许多士兵跑出来观看。团长很得意地指指穆拉特对一个士兵说:“瞧瞧你们的老朋友。你知道他是谁吗?”众人答道:“不知道,大人。”团长说:“他是哈吉穆拉特,我们吃过他的很多亏呢。”士兵们都很惊异。穆拉特明白人们是在谈论他。团长也十分的高兴,因为他竟收服了一个强大的、仅次于沙米里的敌人。
然而也有人不高兴,他就是团长的上司,本区的总司令。他因团长没有事先报告他接受了穆拉特的投降,所以心里老大不舒服。他狠狠地骂了团长一顿,只是因为团长是高加索总督老瓦朗曹夫公爵的儿子,不好难为他。
话说穆拉特向沙皇投降的消息传进京城,以总督为首的一帮子官员兴奋异常。他们大讲起穆拉特如何如何的勇敢、聪明、宽宏大度,因为穆拉特越是厉害,现在投降了他们,他们就越是光荣。而事实也确实如此,穆拉特曾多次让他们大吃其苦头,其中有一次连老瓦朗曹夫本人都差点儿在他的攻击下丧命。
第二天,穆拉特上总督家来了。他快步走在客厅镶木地上,一条腿比另一条稍短,走起路来一颠一颠的。神气十足的副官和他问过好后,请他稍坐,他就去报告总督。穆拉特依旧站着,一手按短剑,轻蔑地环视所有在场的人。
总督马上接见了他。穆拉待走进办公室,将他晒黑了的双手贴在胸口,垂下眼睑,从容、恭敬而又清晰他说:“我投身于伟大沙皇阁下强大的保护之下,我立誓忠心不二,流尽最后的一滴血为沙皇服务,并希望对我的敌人,同时也是您的敌人沙米里的战事有所帮助。”老瓦朗曹夫通过翻译告诉他,皇上会宽恕并重用他的。最后,穆拉特对总督说:“我的一家老小还在我的敌人手里,他们在敌人手里一天,我的手脚就会被束缚一天。如果我去攻打他们,沙米里就会杀掉我的妻子、母亲及孩子。请总督动用几个山民俘虏去换他们出来。到时候,我就可以同沙米里拼个你死我活了。”总督满口答应了下来。
只是他对穆拉特的生平很感兴趣,要他自我介绍一下。于是,穆拉特就讲了起来。
原来穆拉特出生在采里麦斯的一个小村落里,离当地的统治者可汗家不远,他的妈妈还为可汗家的大儿子喂过奶。为此,他与可汗的儿子结拜了兄弟。他15 岁那年,盖则特担任了当地的教主。他派使者来对可汗说,叫他们去参加圣战,打俄国人,要不,他要毁掉他们,可汗害怕参加圣战,就派穆拉特和他的第二个儿子一起去向俄国人求救,俄国人满口答应,但连一个手指头也没动一动,反而引诱可汗的次子去喝酒、赌博,将他身上值钱的东西全骗走了。这样,一怒之下,他们只好参加了圣战。但是事情还没有这么简单:教主要可汗的3 个儿子去当人质,他们去了,穆拉特则跟在后面。三个人走进帐篷不久,里面传出了槍声。穆拉特赶紧向帐篷跑去,只见老二已趴在血泊里,老大还在与他们格斗。他的半边脸已被人砍了一刀,挂了下来。
他一手捂脸,一手拿着短剑在与人拼斗。槍声响处,他也倒下了。小儿子被沙米里一把抓住,活活扔下了山崖。穆拉特吓得赶紧逃了回来。这一陰谋激怒了穆拉特,他决心报仇。过了几天,穆拉特与他的哥哥就付诸行动。他们每人带了两支手槍,穿上斗篷,往盖则特要去的寺院走去。盖则特带了30 个卫兵进寺来了,见到他们,起了疑心,叫他们脱下斗篷。穆拉特倏的一下拔出短剑直向盖则特扑去。他哥哥也开了槍。他们就这样以2 对30 干开了。
几个回合下来,盖则特被杀,穆拉特冲出去了,而他的哥哥却死于沙米里他们的剑下。接下来,沙米里继承了盖则特当上了教主。他要穆拉特与他合作,否则他要将他的家乡铲为平地。为了保住自己的乡亲父老,穆拉特只好违心地做了他手下的州长,并与俄国为敌。但是,他并不能与沙米里和好,因为沙米里亲手杀过可汗的三儿子,手上还沾着他亲哥哥的鲜血。本来,这种若即若离的情况也许还能继续一段时间,不料新派来的一个可汗非常仇恨穆拉特,他唆使卫兵谋害他,后来还偷偷带了一连兵,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方式抓住了穆拉特,将他拴在大炮上,关了他6 天。第7 天早上,他派40 个士兵押解,将他送到沙米里那里去,当他们走到一条狭窄的山路时,穆拉特突然离开士兵靠右走去,右边是深有百米的悬崖,一个士兵想去阻拦他,他顺势抓住这士兵踊身一跃向崖下跳去。士兵垫在下面,死了;而他,将两肋、头、胳膊、腿,全跌坏了。正巧有个过路的牧人救了他,但他的一条腿却从此短了一截。
穆拉特的这番经历,使在场的人都感到他的投诚理由似乎很充分。再说哈吉穆拉特的家里,还有老娘、两个妻子和5 个儿子。最大的儿子18 岁,名叫尤苏弗。在穆拉特投俄不久,他一家8 口就被送到了卫津诺村关押起来,听候沙米里发落。
1852 年:月6 日,沙米里与俄国人打了一仗后,回到卫津诺。他把尤苏弗叫来,问:“你是哈吉穆拉特的儿子?”孩子回答:“是的,教主。”“你知道他干了些什么吗?”“知道,教主,我对这感到很惋借。”沙米里问:“你会写字吗?”孩子说:“会。”沙米里说:“那好,你写一封信给你父亲,说,如果他能回来,我原谅他,官复原职,一切照旧;如果他仍留在俄国人那里,我让你的祖母和你的母亲去当奴婢,你呢,我不杀你,可是得把你的双眼剜掉。去吧。”尤苏弗在沙米里面前还能保持镇静,但当人们将他领到客厅时,他猛然拔出卫兵的短剑,企图自杀,但是人们抓住了他的双手,将他绑起来,然后将他关在一个很深的地洞里。
没有几天,穆拉特已知道了他家里人的处境,他的心神极度不安。他多次请求老瓦朗曹夫,将被俘的山民去换回他的家属来,可是这个老头子推三托四,含含糊糊地答应他尽力去办,只是一直没有下文。一个山地过来的山民来告诉他,效忠他的山民确实有过这个打算,想用武力将他的一家人救出,可惜肯干这事的人太少,所以没有成功。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了。俄国人的态度很冷淡,不想重用他,更不打算救他的家里人,穆拉特知道只好靠他自己了。考虑再三,他决定逃出去,再带人去抢救家人。
一天,穆拉特吩咐自己的4 个贴身卫兵准备好武器。4 个人心领神会,他们用一整夜的时问检查了步槍、手槍、人门、燧石。换去坏火药,在药他卫装上新火药,把子弹塞进弹囊,磨快了长刀和短剑,并在刀刃上涂上油脂。
过了一天,穆拉特对公差说:“你去向监督官报告,说我想骑马出去逛逛。”当时规定,他是被准许在近郊骑马游玩的。但必须有哥萨克伴随。4 月25 日,穆拉特带了4 个卫兵和4 个哥萨克一起出城去了。早晨有雾,快吃早饭的时候,天晴了。穆拉特策动他的白马走得非常快,他的卫兵要急奔才跟得上,哥萨克也只好策马猛跟。好一会,一个哥萨克开口了:“喂,朋友,不兴这样,你跑慢一点。”可是穆拉特不理不睬,依旧跑自己的,这样又跑了有1 里路,哥萨克又叫了起来,但穆拉特非但不睬,反加快了速度,由疾驰改为飞奔,哥萨克们知道要出事了,大叫:“你这个骗子!逃不了的!”为首的那个飞骑追上穆拉特。他伸手去抓他的马缰绳,边喊道:“喂,我说,你可不能这样!”话音未落,槍已响了,他的胸口中了一槍。他大叫一声,抓住胸口。身子晃了晃,倒在鞍轿上,喊:“弟兄们,快打他们!”然而穆拉特的卫兵们抢先掏出武器,他们一手用手槍,一手用长刀。为首那个受伤的哥萨克人挂在马脖子上,那匹吃惊的马围着它的同伴乱窜;第二个哥萨克的马倒了,压住了主人的一条腿,两个卫兵的长刀砍中了他的脑袋和胳膊;第三个哥萨克扑上去救,被同时发声的两槍击中,一槍在背中,一槍打中了肋骨。他像一只口袋似的一个倒栽葱翻下马来。第四个哥萨克眼看苗头不对,拨转马头,向要塞逃去。卫兵们策马猛追,可惜未能追上,这为自己种下了祸根。
接到逃回来的哥萨克的报警后,要塞长官吃惊非小,他集合了所有的哥萨克和一切可以召集得到的民团,悬赏卢布活捉或打死穆拉特。两个小时后,两百多个骑兵随着监督官出发去搜索和捉拿在逃的人。
且说哈吉穆拉特又跑了一阵,知道追兵即将来临,就特地落荒而走,专挑艰险坎坷的路走,谁知一不小心他们误入了泥淖,使他们在粘泥中挣扎了好长一段时间,累得他们精疲力竭。一直到天色渐黑,他们才躲进了一个灌木林。他们决定休息一会儿,等到天黑了再走。
可是,就这样耽误了一阵,他们被200 多个追兵包围了。这样包围了一夜,天亮前,民团队长骑了马跑到离灌木丛很近的地方高喊道:“喂,穆拉特,你听着,我们人多,你们人少,你还是投降吧!”话音未落,一声步槍响了,子弹击中了马匹,马一个踉跄倒了下去。于是双方就开火了。这时的穆拉特已知道眼下无法突围,他叫卫兵们挖好了壕沟。他们对民团的射击几乎弹无虚发,下一会就让3 个民团兵受了伤。这样打了1 个多钟头,这时,日头已升到半树高,穆拉特想突围冲出去。但就在这时,大批的民团援兵冲来,他们先是向穆拉特喊话,要他投降。穆拉特不吭一声,只是用射击来回答。哥萨克们拔出马刀,呐喊着向灌木林冲去,又有3 个人倒了下去。但他们毕竟人多,一边射击,一边越过一棵棵灌木逐渐向障碍物推进。有的人前进了,有的人则被槍打倒了。穆拉特的槍法几乎是百发百中。但是其他的4 个卫兵却不能做到这一点,更何况他们的人实在太少了。不久,一个卫兵被子弹击中了脖颈;接着,穆拉特也受了伤,他被子弹打穿了臂膀。他从棉袄里撕下一块棉花,塞住了伤口,继续射击。又一个卫兵被击中了,他仰面倒在穆拉特的脚上,死了。现在仅存3 个人了。敌人尖声叫喊着从一棵树背后跑到另一棵树的背后,越来越近了。又一颗子弹打中了穆拉特的左肋。他躺在壕沟里,又用棉花塞住了伤口。这一槍是致命的,他己出现了幻觉。这时,他的卫兵已全被打死了。
最后,他又清醒过来。他集中了最后的力量从障碍物后面站了起来,用手槍打中了一个跑近的敌人。槍又响了几声,他重又倒了下去。几个民团兵欢呼着向倒下的穆拉特扑去。然而,这个他们以为已死了的身子忽然动弹起来。首先抬起来的是血淋淋、没戴皮帽的光头,其次是上身,最后他抓住一棵树,整个儿站了起来。他是那么的可怕,吓得跑上来的人一齐站住了。只是他忽然颤抖了一下,一个踉跄,离开了那棵树,整个儿倒了下去,脸冲着地面,再也不动了。于是,一个凶狠的哥萨克冲了上去,一脚踩住尸体的背,一刀,两刀,砍下了穆拉特的头颅。黑色的血液从脖子里冒出,汩汩流入地里。
(张彦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