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他怀着对修仙的好奇来到落云宗；被宗门强行安排到药园，莫凡却待他极好。

    知道了他在偷偷练剑，也不点破。

    知道他喜欢喝酒吃肉，也睁只眼闭只眼，不强求不令整改。

    也许他不是一位好师傅，但他真的待他很好。

    他在药园的地位，仅次于莫凡。

    落云宗内有不少嘲讽他的流言蜚语，但药园从来都没有。

    因为莫凡护短。

    极其护短。

    只要听见风言风语，就立刻逐出药园。

    只是他们两人，道不同不相为谋。

    他不喜欢炼丹。

    一点也不。

    ……

    “龙林师侄，请节哀，三长老给你留了书信。”耳旁响起王文闪的声音，打断了少年的回忆。

    龙林站起身，取出莫凡左手紧紧压住的信，收在了怀里。

    “宗主师叔，我师傅的遗体要怎么处理？我想送送他。”

    “尘归尘，土归土。三长老曾吩咐过，若他死后，一道火术，化为灰烬，重归天地。”

    龙林不语，片刻后：“他会去哪？”

    “入轮回，化新生，重启修仙路。”

    龙林点点头，想要取下莫凡右手的毛笔，才发现他握得太紧，已经取不下来了。

    苦笑一声，转身离去。

    王文闪闭上双眸，口中轻念咒语，双手掐指结印，片刻后：“火来。”

    一道弱小的火苗飘向莫凡……

    少年头也没回，两滴泪水悄悄咪咪入地。

    ……

    夜里，龙林躺着床上，高举莫凡的书信，仔细阅读。

    首先，莫凡对他表达了歉意。以莫凡的眼力，早就看出了他对炼丹不敢兴趣。但莫凡不愿一生的炼丹术就此失传，这才始终缠着龙林。

    他此生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有朝一日，龙林能够名声大噪，响彻幽州炼丹界，史上留名。

    龙林的眼眶忽然红润，少年挥袖擦了擦，继续读着：

    莫凡希望他不要浪费自己的天赋。莫凡坚信，只要他肯花心思，一定能成为一位炼丹大师。

    “不要在意宗门内的流言蜚语，你的修炼速度之所以慢，是因为你的心思和精力不在修炼之上，而不是你的资质不行。”

    莫凡又紧接着说，一个人最重要的不是资质、不是天赋、不是师傅，而是心思和精力。他希望龙林收起浪荡的心，踏踏实实地选一条路，坚定地走下去。

    炼丹，亦或练剑，皆可。

    信中，莫凡还提到了木剑。莫凡查阅了宗门所有的古籍，都没有找到任何线索。据莫凡猜测，木剑应该是一件稀有的传承类法宝，建议龙林日后去明宵宫和影月宗走一趟，说不定能找到线索。

    不过莫凡指出，这种传承类法宝附带很强的因果，如果龙林准备练剑，那就要做好承载这份因果的准备。

    信中又再次提到，他仍然希望龙林不要白白地浪费青春。无论是选择炼丹还是练剑，都要争取早日结丹，接管药园，不要让他毕生的心血成为宗门的争斗品。宗主对莫凡承诺过，只要龙林结丹，就能立刻成为宗门的新任三长老。

    “莫老头，你为什么要处处为我着想？”看着看着，龙林心中难受至极，索性暂时先不读了。

    一想到莫凡临死前还在写给自己的信，他的心里就好似有一把刀在割裂。

    一点一点地切开。

    许久，龙林重拾心情，再次阅读起来……

    ……

    突然，龙林眼神猛地一缩，信中写到：

    “筑基前你不得离开药园半步，这事我已对宗主交代过了，他也同意了。”

    龙林：“！！！”

    亏他刚才对莫凡还有很多好感。现在好了，好感全没！

    心中如此想着，但还是继续往下看：

    “你性格桀骜不驯，对不感兴趣的事不屑一顾。但要记住，多学点东西对你没有坏处，尤其是基础知识；但切不可三心二意，将精力过于分散，只有选择正确的道路，才能越走越远。”

    “我把毕生的所得都放在你羡慕的储物袋里了，在我的房间，自己去拿吧。”

    信的最后一行：“愿你……”。

    尚未写完。

    莫老头，愿我什么，赶紧回来给我继续写！

    回来！

    龙林在心底渴求，而后深深地叹息。

    莫凡的信写的很散碎，应该是想到哪儿就写了什么，而且还没写完。

    少年闭上眼，在哀伤与悲痛之下，渐渐睡去。

    其实，他不知道，莫凡的心血有三样。

    一曰药园，二曰心得，三曰……

    那是莫凡唯一的弟子。

    夜深，沉睡中的龙林喜上眉梢，似乎见到了莫凡，莫凡亲切地招了招手：

    “徒儿，你过来。”

    “愿你有前进一寸的勇气，亦有后退一尺的从容；愿你前行路上有人相伴，愿你赤诚善良，不舍人性；愿你往后有酒有剑有姑娘，此生纵情豁达。”

    知根知底的他已经预见，少年会作何选择。

    ……

    竖日，龙林照常早起，打了个哈欠，伸个懒腰，大步走到前院大厅。

    大大咧咧道：“师傅，今天我们干……干什么。”

    少年的声音逐渐降低，脸上浮现不自然的笑意，摇了摇头，转身离开大厅。

    他忘了，莫凡已经火化轮回了。

    一炷香后。

    龙林来到莫凡的房间。

    在莫凡的蒲团上放着一个蓝色袋子，正是龙林心心念念的高阶储物袋，莫凡随身佩戴的那个。

    至于器堂两块下品灵石就能买到的，则是低阶储物袋，容量远远不及高阶储物袋。

    龙林微笑，轻轻拿起储物袋，神识一扫，用法力逐一取出物品。

    手上浮现一本书——《莫记》。

    粗略一看，是莫凡的炼丹心得，这是他对龙林最后的炼丹指导。

    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丹火的凝聚、药材的习性、丹药的丹方和注意事项都有详细的记载。

    “怪不得您能成为宗门唯一的三品炼丹师。”龙林心底涌起由衷的佩服，这本书耗费的心血可能不比药园少。

    除了炼丹心得外，储物袋还有一些中品木属性灵石、辟谷丹、黄龙丹、木系心法《翼梅诀》和……一只黑色药鼎。

    莫凡曾经说过，《养气决》只是过渡心法，只能在练气期使用，筑基后就需要更换高阶的心法了。

    《翼梅诀》就是他给龙林筑基后准备的。

    放下心法，龙林饶有兴致地把玩药鼎，他对这药鼎印象深刻，用它炼制过辟谷丹。

    鼎名：黑望。

    是二品顶级法器，炼制二品丹药最为合适。

    储物袋东西不多，但足够龙林用了。

    莫凡没有将所有的家底都留给龙林，他更希望龙林能一步一步地走上去，自力更生。

    师傅引进门，修行在个人。

    徒儿，永别了。

    ……

    与此同时。

    落云峰，主殿。

    殿内沉默地坐着七人，一言不发。

    许久。

    王文闪站起身，端起酒碗，沉声说道：“诸位，莫凡长老已经坐化了。莫长老一生为落云宗做出了卓越的贡献，敬莫长老一碗。”

    众人端起眼前的酒碗，一饮而尽。

    “药园是落云宗这些年快速发展的根基，没有药园就没有落云宗的今天，再敬莫师弟一碗。”

    众人再度举碗。

    “莫凡长老是宗门唯一的三品炼丹师，他的离去是我落云宗莫大的损失，再敬莫丹师一碗，愿他一路走好。”

    三碗酒之后，王文闪才落寞地坐了下去。

    众人都有些伤感，也有些忧虑。

    一位三品炼丹师的陨落，对门派的影响十分巨大。

    炼丹师的品级代表其能炼制的丹药等级。一品炼丹师能炼制练气期的一品丹药，二品炼丹师能炼制筑基期的二品丹药，以此类推。其他的辅修，如炼器师、制符师的品级也是如此。

    莫凡的离去势必会给落云宗带来巨大的影响，甚至几年内都得给其他宗门让步。

    落云宗近百年来招收了不少的优秀弟子，很大一部分弟子都是冲着莫凡来的。在莫凡的丹药支持下，落云宗实力是越来越强大了。

    现如今莫凡不在了，还能招收到资质好的苗子吗？

    还好，龙氏十子值得培养。

    王文闪略微心安。

    众人意志消沉，但他不能，他是宗主，必须得站出来：

    “莫长老不在了，但药园还在。莫长老临终前交代我，他希望龙林师侄结丹后执掌药园。”

    众人顿时热议了起来。

    “我同意，龙林是三长老呕心沥血培养的唯一弟子，相信他也能和三长老一样，成为三品炼丹师。”幕珲表示赞同。

    其余几人陆续点头。

    王文闪不意外，在意料之中。

    “不过，龙师侄现在都还没筑基呢，结丹那是很久以后的事了。”

    “所以，目前药园需要一位代理三长老。”

    众人赶紧端正了身体，这才是今日需要商议的大事。

    莫凡在宗门里素来是中立分子，没有偏袒哪一方。如今空出来的药园自然成为了其他长老嘴里的香饽饽。莫凡的中立甚得龙林的喜欢，给龙林免去了诸多烦恼。在龙府，父亲龙文木就是中立分子，这也让龙林倍感亲切。

    金源老头偷偷瞅了众人一眼，正经道：

    “李璇长老为人敦厚，实力也不错，我看就很合适嘛。”

    话语刚落，圆脸严肃的褚鹏严立刻接话：

    “紫荆道长在弟子中威望颇多，我觉得他比较适合。”

    “李璇好。”

    “紫荆道长适合。”

    “李璇。”

    “紫荆师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