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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鬼故事》悬疑故事之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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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平铺在桌上的一张素描吸引了我全部的注意力。

一间狭窄而陰暗的房间里,躺着三具尸体。右上方的尸体趴在墙边,脑袋撞碎了,从衣着判断是个男人。在他身旁不远处,另一个男人蜷缩在血泊中。屋子中间跪了个女人,她仰面朝天,惊愕与恐惧凝固在脸上,仿佛对死亡的到来毫无准备。

我把放大镜挪到她的胸前:一根黑色的针状物斜斜地贯穿了躯体,将她钉在地面上,于是死后仍旧保持着这个古怪而可怖的姿势。

看得出作者具有一定的美术功底,比例和线条都运用得很好,虽然是黑白的画面,但足以令我嗅到浓重的血腥味。

半个月前,我收到了一封信,信封里只有这张画。

准确地说,它是邮寄给我父亲的,一位兢兢业业三十多年,上个月刚刚去世的老警察。

信封上的字是打印的,发信人的地址和姓名是伪造的,加上画面的内容,无一不透露出诡秘可怖的味道。

犯罪的味道。

刑警特有的本能提醒我,这幅画很可能与父亲经手过的案件有关。之后的调查验证了我的这个想法,我在父亲留下的笔记中,找到了与之相关的内容。

十一年前,一个六岁的男孩跑到市郊的派出所报案,自称发现了三具尸体,他的描述与画上的情况如出一辙。当时是父亲值班,他在震惊之余,要求男孩带他去现场确认情况。然而转悠了半天,却始终没有找到那间房屋。这时男孩忽然改了口,承认自己是在恶作剧。父亲很无奈,教育了他一顿后,联系到他的家人,把他领了回去。

后来父亲仔细一想,觉得此事有些怪异,想去找这个孩子再次了解情况,却发现这户人家已经搬走,据邻居说是离开了这座城市。而且在没有任何实质证据的情况下,他的追查只能不了了之。

想到这儿,我叹了口气,对父亲当时的沮丧与无奈感同身受。

难道这幅素描出自那个男孩之手?如果他真的看到了,又为什么要突然改口?

抛开疑点重重的往事不提,这张素描上还有一个疑点:那个黑色的针状物究竟是什么?男孩只是说那个女人被刺死了,没有提到凶器。整张画都是写实风格,这个钉在尸体上的凶器的写意手法显得异常刺眼。

我立刻开始了调查,但我完全没有预料到这样做会给自己带来厄运:非但没有找到真相,反而被停职调查。

我禁止自己继续回忆,沉溺于往事只会影响理智。

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我拉开窗帘,发现天已经大亮了。

被停职以后,我的作息时间反倒更加没有规律:时而对着这幅画发呆,时而埋头于父亲留下来的笔记里,白天和黑夜早已失去了固有的意义。

若是以往,此时我应该倒头大睡,可今天不行。

晨光照耀在父亲的笔记上,泛黄的纸张散发出淡淡的光晕。一个下边被墨水画了三道横线的名字格外醒目:薛凯。

薛凯是那个男孩的名字,我今天要去见他。

出门的瞬间,身后啪的响了一声,转头一看,原来父亲的笔记从桌角掉到了地上。

这似乎不是什么吉祥的兆头。我想了想,没有过去捡起来,轻轻地关了门。

我现在要去春野培训中心。那是一所位于郊区的补习学校,因为教学质量很高而颇有名气。我在调查薛凯的行踪时,发现他在两个半月前参加了春野的夏季强化寄宿班。

他前脚回来,我后脚便收到了那张素描,这实在巧得不可思议。

走进培训中心时,我重温了一下预备好的谈话策略。这不是我和薛凯第一次见面,上次他让我吃了大亏,这次必须加倍谨慎。

前台接待员苍白的脸色打断了我的思绪。

“出什么事了?”我问。

“不,不好意思。”她结结巴巴地说,“今天我们不办理业务,请您明天再来。”

“我是警察。”我压低声音,“以前和你们主任电话联系过。”

刹那间她像是松了一口气,与之同时,脸上露出不加掩饰的恐惧,“刚才我们这儿有个学生被绑架了,主任要求不许再接待别人……我带你去见他。”

我的喉咙忽然有些发痒:“被绑架的学生叫什么名字?”

“薛凯。”

若不是担心被她误解,我真的很想自嘲地干笑一声。

睁大右眼贴在门缝上,我的眼前出现了一道灰蒙蒙的光线。

缓缓地蹲下身体,面颊被剥落的油漆划得有些刺痛,呛人的铁锈味冲进鼻子,使我忍不住想打喷嚏。

我克制住这种冲动,直到在门锁的位置发现了一道细细的陰影:它像是一根针,卡在门缝上,接触到我的呼吸后,开始轻轻地抖动。

我盯着嵌在门板上的密码锁,它的按键锈迹斑斑,刻印的数字变得模糊不清。过了半晌,我吐出一句话:“不能拆锁,里边有个触发装置,遇到震动就会爆炸。”

背后的人发出恐惧的叹息。

我扭过头,陰暗狭长的走廊里,站着一男两女。两个年轻的女孩面无血色,看看我,又看看身边那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中年男人的脸色也很难看,他下意识地摸了摸金属胸牌,上边印刷着他的头衔和姓名:春野培训中心主任吕刚。

“该怎么办?”他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沉声问我。

“请无关人员先去一楼暂避。”

两个女员工听了我的话,顾不得请示主任,转身就跑。

“不许向别人透露这里的情况!”吕刚厉声叮嘱,“否则造成任何后果都由你们负责!”

五分钟前,吕刚接到绑匪的通知电话:三楼闲置的储藏室里锁了个男孩,门上装了炸弹。绑匪给我们十五分钟时间用来确认他所言不虚,并且声称如果有任何异常情况便引爆。

报警和疏散无疑涵盖在异常情况的范围中。

“储藏室有窗户吗?”我问。

“有,不过装了铁栏杆。”吕刚很机灵,马上领悟到我的意图,“我这就去找个梯子。”

来到培训中心的后身,我抬头端详这栋三层高的米黄色小楼。它敦实且朴素,与名气截然相反——据我所知,它是在五年前建成的,听说目前已经饱和,正打算在市区内另设分校。

储藏室的窗口在三楼的正中,窗口装着手臂粗的铁栅栏,与水泥墙体结合成一体。我估计即便有合适的工具,拆除它至少也需要花费将近一小时。在等待吕刚的空暇中,我扫视四周:依山而建的培训中心两侧是平坦的空地,没有藏身之所,背后陡峭的山坡上也没有犯人的容身之处。山坡足有五十多米高,顶端立了座孤零零的砖房,旁边停着辆挖掘机,像是个进度中断的工地。挖掘机里没有人,砖房的窗口太小,我看不清。他会不会是躲在那里监视培训中心的动静呢?

不过既然他给了确认的时间,那么我尽可以放心大胆地观察储藏室里的情况。

吕刚终于把梯子扛来了,等他扶好后,我飞快地爬了上去。

擦净玻璃上的尘土,我向里边张望:三十多平方米的储藏室空荡荡的,除了窗对面的墙壁边立了个一人多高的老式保险柜,别无他物。

我没有发现薛凯的踪影,他躲到哪里去了?

咚咚地敲了几下玻璃,保险柜的后边伸出了一个脑袋,松散的黑发遮挡住了整个额头,一张苍白的脸孔毫无表情,两只大眼睛暗淡无光。

没错,是薛凯,一个气质与年龄相差悬殊的男孩。我第一次见到他就对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不是因为他太有个性,而是我根本看不出他的性格。

那不是沉默寡言,是死气沉沉。

我来找他,结果却遇到了这种意外。我不相信这是巧合,但目前的情况令我无暇深究。

我做了几个手势,示意他躲进保险柜里,这样即使炸弹爆炸,也会降低大部分的杀伤力。

他摇摇头,把脑袋缩了回去。

我明白了,保险柜的门应该是上了锁,不然他不会仅仅躲在后边藏身。

用手遮住陽光,我仔细查看大门的内侧。在门锁的正上方,有一个烟盒大小的金属匣子,乍看上去和门锁差不多,那根针状的触发装置是从那里伸出来的。

我曾经怀疑过炸弹的真伪,但那根触针使我不敢冒险。能够想出这种机关的人,没必要造个假炸弹吓唬人,这东西肯定没那么简单。

然而在知道犯人的真实目的之前,一切都只是猜测。

“他来电话了!”吕刚举起手机,在下边小声喊道。

爬下梯子,我接过来看了眼屏幕,显示出的是刚才那个手机号码。

“怎么样,相信我的话了吧?”那边传来不男不女的怪声,显然是电子变声器的杰作。

“是的,请问你有什么要求?”

“吕主任呢?你是谁?”

“他去要求知情的员工保密,免得出乱子,我是他的助理,可以全权代表他。”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好吧。你们现在能凑出多少现金?”

“现金吗?让我看看财务室里还有多少……”我边说边看吕刚,他皱眉思考了片刻,无声地说出了个数字,“哦,大约还有四万左右。”

“大门口的垃圾箱里有个手提包,把钱全装进去,十分钟后必须办妥,到时我再来电话。”

“他穷疯了吗?”听罢犯人的要求,吕刚吃惊地问,“这钱倒不算多……或者说,太少了。”

“照他的话做,首先要确保人质的安全。”

看吕刚匆匆而去,我想起了什么,叫住了他:“培训中心最近有没有债务纠纷?”

“没有。”

我陷入了沉思:这实施绑架最容易出纰漏的只有两个环节,安置人质和收取赎金。他把人质放在我们眼皮底下,完美地避免了第一个环节的风险,我相信如何收取赎金他自然也早已安排妥当。精心策划的绑架只为了区区四万块钱,的确是太少了。

真相往往隐藏在矛盾中,可惜我目前还无法解释这种矛盾。

那个手提箱在垃圾桶的最下边,吕刚一只手捏住鼻子,把它拎了出来。走进财务室,他把箱子往桌上一扔,吩咐出纳把保险柜里的现金全都装进去。

“主任,你这是……”出纳惊讶地问。

“别管了!”他暴躁地说,“全装进去,一分不剩!”

这个手提箱不大,外边沾满了污垢,散发出刺鼻的臭味。

吕刚的手机准时地响了起来。

“钱准备好了?”冷冰冰的电子音,不带丝毫感情色彩。

“是的。”

“告诉我准确的数字。”

“四万一千八百三十二元五角。”

“很好。锁上箱子,找一把美工刀,然后去储藏室门口,我告诉你该怎么拆除炸弹。”

拆除炸弹?他在耍什么把戏?

“给你三分钟。”他催促道,“不然我就引爆。”

一分钟后我到达了目的地。

“你的身体素质不错,平时经常锻炼吧?”他陰森森地笑了几声,“把刀片伸进门缝里,自上而下拨开触针。记住,动作要轻缓。”

“触针?”

“别装傻。”他哼了一声,“我知道你发现了那东西,不然那些傻瓜在撞门时早就触发了。这个触针在受到横向力时才会引起爆炸,只要你拨动得准确就平安无事。”

我的大脑在急速地思考:他说的这种设计方式确实存在,但为什么在没有收到赎金前便告诉我拆除的方式,这会不会是一个陷阱?

“我要是想炸死这个男孩,用不到借你的手。”他察觉到我的疑虑,“至于别的问题,我没有回答的义务……这样,我倒数十个数,帮你下决心。”

在机械的倒数声中,我闭上双眼,拇指在四根手指上急速地划动。

面临逻辑无法解决的局面时,就靠直觉,我永远不会束手待毙。

当他倒数到三时,我把刀子插进了门缝,迅速而稳定地划了下去。刀刃与触针接触后,在一片死寂中我听到了针落地的声音。

果然没有爆炸。

然而还没容我长吁一口气,一阵急促的滴滴声传进耳中,那是计时器的特有声响!

“咱们可以谈谈交付赎金的问题了。”他不紧不慢地说,“请在半小时内提出十公斤重的一元钱硬币。培训中心的开户行就在附近,我认为这个要求不算为难你们。”

“你是要我对柜员说,‘给我称十公斤一元硬币’吗?”我冷冷地问。

“……好吧,一千六百五十块。”

“明白了。”

吕刚去了银行,二十分钟后回来了,手里抱了个枕头大小的布袋,身后跟着三个男人。

“这几位是市局刑警队的。”他介绍道,然后向他们说明我的身份,“这位是分局的警官,来我们这里了解情况,刚进培训中心就赶上了绑架事件。”

领头的男人大约四十出头,面孔白皙而精干,他疑惑地看着我:“你是分局哪个部门的?”

“刑警队。”

“情况特殊,请你出示证件。”

说话间他亮出了自己的警官证,照片上的他冷冷地凝视着我,姓名栏印着一个遒劲的名字:杨森。

我知道这个名字,他是处理绑架案的专家,从未失手。

我略带尴尬地笑了笑:“对不起,我没带证件。”

“你外出调查居然不带证件?”他咄咄逼人地问。

我无奈地摇了摇头:“因为证件在我们队长那里。”

“到底怎么回事?”他的口吻越发严厉,“你解释一下。”

此话一出口,另外两个警察散开,三个人形成了掎角之势,似乎已经把我当成了嫌疑人。吕刚站在他们的身后,神情惊愕,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搞得不知所措。

犯人的电话替我解了围。

我对杨森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轻缓而坚决地抓过手机。另两个警察想阻止,杨森拦住了他们,双眼钉子般落在我的身上。

“硬币准备好了,接下来该怎么办?”我明白他的意思,按下了免提键,然后开口询问。

“情况有点微妙。”犯人干笑了一声,“你好像被警察怀疑了,还被限制了自由,是不是?”

“我说没有你会相信吗?”

“不会。不过没关系,报警了也无所谓。我告诉你该怎么交付赎金,听好了……哎呀,糟糕。”

“怎么了?”

“我把时间算错了,现在炸弹还有五分钟爆炸,无论如何是来不及了。”

我很清楚他在耍我,但我猜不出他的计划:“是吗,还剩五分钟,那该怎么办?”

“这是我的疏忽,怪不得你们……算了,我告诉你解除炸弹的密码吧,在密码锁的按键上输入就可以了,那是个四位数字……坏了,我给忘了,等我想起来马上给你打电话。”

杨森的眼睛里像是要冒出火焰:“你干了些什么?不是说触发式炸弹吗,怎么又变成了定时的?”

“碰掉触针就引发了定时装置,从技术角度来说并不难,犯人的准备很周到。”我平静地解释道,“在他威胁不这样做就引爆的情况下,我没有别的选择。”

他的目光更加炽热,宛如融化的岩石,从我身上移开,投向储藏室的铁门。

“时间不够。”我摇摇头,“即便没有触发装置,拆开这扇门或者窗外的栏杆,都需要相当久的时间,更不用说他正躲在某个地方观察我们的一举一动。”

“你真的相信他会告诉你密码?”

“我相信他不会以这种荒诞的方式收场。”我静静地与他对视。

焦虑与迟疑在杨森那张线条硬朗的脸上缓缓扩散,像是一粒石子投进清澈的湖中,激起了无数波纹,他眨眨眼,眼角现出深深的鱼尾纹:“你到底是什么人?”

“前几天的报纸您或许看过,某个刑警对嫌犯强行逼供,受到停职处分。”我笑得有些奇怪,“……这个人就是我。”

“是你?!”

“在没有被开除之前,我还是警察,请您相信我的操守和判断力。”我不打算多说什么,低头看着手机,犯人该来电话了。

很快,铃声响了起来,我迅速地接通。

“抱歉,我还是没有想起来,还有三十五秒爆炸。你还在储藏室的门前吗?我劝你躲得远点为妙。”犯人的语气有些焦急。

“不妨事,还有时间,你慢慢想。”我边说边对杨森挥手,要他们躲得远点。

犯人沉默了,片刻后他缓缓地开始倒数:“十五,十四……”

我靠在储藏室的门前,倾听计时器越发急促的滴滴声,右手虚罩住密码锁的按键。

“十,九,八……”

杨森蹲在五六米外的墙边,使劲招手要我离开,我微笑着摇了摇头。

“五,四,三……2409。”

声音刚从听筒里传出,我便以最快的速度按下这几个数字。计时器突然沉默了,在短暂而漫长的死寂过后,储藏室的大门轰隆一声,敞开了一条缝隙。

我拉开门冲了进去,把躲在保险柜背后的薛凯抱到了走廊里。杨森接了过去,连声问他有没有受伤。

他沉默得像根木桩,杨森见什么也问不出来,无奈地嘱咐吕刚先带他去休息。

吕刚带着薛凯去了医务室,另外两个警察也想跟上,被我叫住:“让吕主任去处理吧,不然更麻烦。”

“什么意思?”杨森敏锐地察觉到我的话外之音,“你认识这孩子?”

“我今天来就是要了解他的情况。”我苦笑了一下,“他叫薛凯,就是控告我强行逼供的人。”

“那孩子就是他?”他惊愕地瞪大了眼,很快惊愕变成了气恼与怀疑。

“嘀……嘀嘀……嘀嘀嘀嘀……”

定时器明明已经终止了,怎么还会再次启动?!

仔细一听,声音并不是从门上传来的,而是储藏室里。我愣了愣,忽然间想到了什么,几步冲了进去。

声音源自保险柜。我拉了一下把手,果然,它死死地锁着。围着保险柜转了一圈,迷惑涌上心头:起初我以为是薛凯把它挪出来,以便躲到后边藏身,然而直到现在我才发现保险柜的底部与水泥地板结合为一体,与后边的墙壁间隔着半米多的距离。

我小心翼翼地敲了敲保险柜,传来的回声证明它里边似乎装了些东西。

手机在吕主任回到储藏室的同时恰逢其时地响起。

“玩笑时间结束,现在该谈正事了。打开这个保险柜至少需要两个小时,炸弹一小时后就会爆炸。你们找辆车,随时做好出发准备。”

迅速地说完这段话,犯人不容追问地挂断了。

“里边装的是……炸药?!”吕刚的声音微微颤抖。我理解他的惊惧,如果保险箱里装满了炸药,威力绝对非同小可。

如果这东西在一楼,我也会这样认为,但它在顶层,会让爆炸的效果大打折扣。

“我建议您去调查下培训中心有没有别的人失踪。”我走到门前,弯下腰看着那枚装在金属盒子里的炸弹,“我的任务已经完成,接下来就交给你们了。”

吕刚调查后为我们带来了答案,他气急败坏地说:“有一个女员工殷琪失踪了。”

“你确定?”

“嗯,今天早晨她来上班了,刚才有人向我报告说到处都找不到她。前台没看到她出去,手机也打不通……”吕刚听到计时器的声响,脸上的肌肉猛地抽搐了一下,“这是什么情况?”

“能打开它吗?”

“好久不用,我把密码给忘了……”吕刚嗫嚅道。

“那犯人怎么能打开?”杨森横了他一眼,“还有别人知道这个密码吗?”

“我以前的助理知道,不过她早就离职出国了。”

“回头你把她的个人信息告诉我。”说完这句话,杨森大声喊着殷琪的名字,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大概是被麻药弄晕了。”我说。

“有人被关在里边?!”吕刚失声道,“怎么可能?”

杨森瞪着我:“别自作聪明,从现在起,你不许随意行动!”

“明白了。”我点了点头,把手机递给他,“不过你们现在最好赶紧准备,嫌犯随时可能再次打来电话。还有,虽然后援人员不能冒着激怒嫌犯的危险进入这里,但至少可以谨慎地观察一下后山,嫌犯很可能躲藏在那里。”

“这些用不着你教我!”他吼道,“你自己的手机呢?也交出来!”

杨森带着吕刚下了楼,勒令我老老实实待在楼梯口的空办公室里,哪儿也不许去,还特地留了个警察站在门口看守。

虽然暂时被限制了行动自由,但正好给了我研究的空间。

出储藏室时,我用极其隐蔽的动作,拔下了门上的那个金属盒,没有被任何人发现。

它并不重,而且很薄,封口没有焊接,省了不少麻烦。我从口袋里取出瑞士军刀,轻轻地划了一圈,非常小心地用双手一掰,它分成了两半。

我研究了一下它们的做工,发现并不精细,零件在电子市场里都可以买到,把它们组装起来不需要多么高深的专业知识。

我的嘴角浮现出微笑,至少目前为止,一切都在我的意料之中。

计时器和接收器被固定在一个灰色的金属筒上,我用钥匙扣上的微型放大镜照了半天,找到雷管的位置,卸了下来。

安全了。我吁了口气。尽管警官大学的课程里没有拆弹的课程,但我掌握的知识不比专业人员少,在这方面我有绝对的自信。

“靠什么提升杀伤力呢?”我自言自语道,慢慢地扭开了那个金属管。

轻微而密集的金属碰撞声响起,上百根闪着清冷寒光的针从管口涌出,倾泻在桌面上。

针?!

我以为犯人会在里边装些金属碎片,但他却选择了针。

我伸出手想拿起一根,念头一转,缩了回来。如果我是犯人,应该会在针上涂满剧毒,否则就算它们爆炸后在屋内四处激射,也不会对人质造成太大的伤害。

西斜的陽光照在铺满桌面的针上,寒光里隐约露出森森杀机。

……为什么会是针?

我推开房门,对看守我的警察说:“请带我去见杨森,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他。”

他迟疑了一下,答应了。

来到主任办公室时,杨森独自一人双手叉腰,对着市区的交通图出神。他见我到来,板起了脸:“你来干什么?”

我向窗外瞥了眼,原先停在门前的一辆小轿车不见了,吕刚和另一个警察应该已经在送赎金的路上。

“我给您看样东西。”我自顾自地坐在沙发上。

“我没时间!”他粗声粗气地说,转向带我来的那个警察,“你倒真听他的话,这不是给我添乱吗?”

警察的脸色有些发红,走过去向杨森小声解释。

“反正现在也没别的事情干。”趁他们二人低语交谈时,我拿出那张素描递给他,“沿路布控的工作,局里会安排,您不妨先看看这个。”

他不耐烦地瞥了一眼:“这是什么?”

“似乎是命案现场的再现。”我解释道,“这桩案件发生在一间地下室里,您不觉得有些特别吗?”

“它跟眼前的案子有什么联系?”

我把十一年前薛凯去派出所报案的经过大致叙述了一遍,听着听着,杨森的眉头扭成了一团:“你想说,这张素描是薛凯画的?”

“是的,但我不清楚他的动机。当年矢口否认的事,如今又重新翻出来,肯定有他的理由。我原本打算今天和他做一番彻底的交谈,但就在这个关键时刻,他被绑架了。”

“你怎么敢肯定这不是他脑子里的幻想,而是真实存在的命案?”

“因为这三个人的死亡方式实在有些……意味深长。”我的手指在素描上方画了个圆圈,“我一直在考虑他们死亡的顺序。我曾经考虑过这样的可能,那个满身鲜血的男人是被那对男女所杀,他们随后引起了内讧,男人冲动之下杀害了女人,在懊恼中撞墙自杀。还有另一种可能,两个男人合谋杀了女人,同样是因为内讧而同归于尽,但很可惜,我立刻觉察到这些可能都不成立。”

“为什么?”杨森忍不住问。

“假如是谋杀,即便嫌犯之间引发了内讧,也不会急到非要在杀人现场解决的程度。”

“要是一方早就想好了,在作案后杀掉同谋灭口呢?”

“他至少应该做好万全的准备,而不是靠蛮力,冒着可能被反过来干掉的风险。”

他一时语塞。

“经过很多排列,我依然没有找到能说服自己的组合。这时,我突然注意到一个关键词。”我站起身,“根据最初的叙述,薛凯是在地下室发现他们的,而且当时地下室的灯坏了,他尝试过开灯,却没有亮,于是他才走了进去,因此我的脑海里浮现出这样一幅场景……”

杨森被我的叙述吸引了,他坐到对面的椅子上,聚精会神地听我讲述。

“三个人因为某种原因被关进了地下室,想尽一切办法都没弄开大门。氧气越来越稀薄,灯又坏了。窒息感加上黑暗带来的恐惧使其中一个男人发了狂,想杀掉另一个男人减少氧气的消耗,搏斗中他发现女人发出惨叫,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失手杀错了人,于是他在无限悔恨中撞墙自尽。”

“……你是怎么推断出来的?”杨森情不自禁地提高了嗓门,“这倒可以解释现场的情形,但原因……太牵强了!”

“按理说,死了三个人,至少会收到亲属失踪的报案,但等了两三个月也没有人来,这也是最后判断薛凯在撒谎的关键证据。这三个人的年纪都不大,很难想象会无亲无故,于是我把调查的范围扩大,发现有对侨居海外的夫妇来到这座城市后没有返回,半年后他们在国外的同事报了警,几经查找也没有发现踪迹,唯一的结果就是他们很可能没有离开过这座城市……而他们的入境时间恰好是薛凯报案前一周。”

“夫妇?”杨森沉浸在我的推理中,“这倒是可以解释你的假设,不过……”

“不过还有很多问题,譬如那个浑身鲜血的男人是谁,他们为什么凑在了一起。我今天来,就是想让薛凯辨认一下这对夫妇的照片,那个被铁棒刺死的女人的面孔,没准他还留有印象。”

“明白了。”他笑了一声,“你绕了这么一大圈,是想让我同意你去见他。”

“您不觉得有这种必要吗?”

他沉思了一会儿,说道:“好吧,不过必须有第三人在场。小钱,你陪他一起去。”

站在身旁的警察点了点头。

“非常感谢。”

“不许乱来。”他板着脸告诫,“要是他的情绪开始激动,你必须马上停止问话。”

杨森的手机在桌上嗡嗡地转起了圈,他猛地抓起来放在耳边:“喂,是我,情况怎么样?……什么,堵车了?!”

“我们被堵在环城公路的立交桥上了!”吕刚的声音焦急而响亮,“这里堵得太厉害了,进退不得,时间肯定来不及了!”

杨森的脸涨得通红,咬紧了牙关,一时无计可施。

“为什么要去立交桥?”我问,“谁都知道那里傍晚会堵车。”

“那是嫌犯的要求……”他暴躁地回答,“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我的心里有数,你别掺和!”

我看看墙上的挂钟,此刻是下午四点整,他们赶上了行车高峰期。

距离炸弹爆炸还有三十五分钟。

医务室虽小,但五脏俱全。两侧的柜子里摆放着常用的药物,拉开屏风,薛凯紧闭着双眼躺在床上,盖着薄薄的被子。听到脚步声,他的眼睛睁开一条缝,眼珠动了几下,看清来人后,又合上了。

“怎么没人照看他?”我问随行而来的警察。

“人手不够,找别人来又担心消息外泄引起恐慌。”随行而来的警察回答,“对面就是主任办公室,头儿在那里,他很安全。等案件解决了再带他去医院作彻底检查。”

“感觉怎么样?”我尽可能温和地问,“能不能回答我几个问题?”

他的胸腔里发出一种介乎嗯与哼之间的声音。

“你是怎么被关进储藏室里的?你有没有看到犯人的长相?”

薛凯把头微微侧向一边,嘴闭得很紧。

“刚才头儿告诉我,他是被人从背后打晕的,什么都没看到。”见气氛有些尴尬,站在身边的警察解释道,“不管我们问什么,他只回答这句话。”

“好吧,那么我们就继续上次的谈话。”我笑了笑,“今天有第三人在场,你应该不会再去指控我强行逼供吧?”

他忽然睁开了眼,面孔没什么表情,眼神漠然,似乎不明白我的话是什么意思。“

是的,上次我来见他时,便对这种漠然十分在意。这不是孩子应有的眼神,哪怕是成年人,也只有在历经沧桑后才会变得如此。

”我不想纠缠。“我正视他的双眼,”也不想逼你做出解释,但至少你应该听完我的话。“

那天我约他在附近的公园见面,说出父亲已经去世,于是我拆开了信件进行了调查的事实,他就忽然尖叫起来,招来了游客,当着众人的面指控我动用了不恰当的手段进行逼问。当时恰好有记者在场,引发了不小的风波。

我没有料到他会耍这一招,甚至开始怀疑那张素描到底是不是他邮寄的。

可是本能告诉我,除了他,别人没有理由去做这种事。

父亲当了一辈子警察,阅人无数。他告诉我,越是表面沉默冷淡的人,内心就越发激烈澎湃。我非常认同这个观点,所以我在薛凯的漠然中,仿佛听到了某种无声的呐喊。

我必须要让他喊出声。

”你不说话,那么就算是默认了。“我笑了笑,”十一年前你到底看到了什么,我不想多问,我知道问了你也不会回答。那么咱们还是说说别的事吧。“

”想问我为什么回来?“他终于开口说话了,嗓音虚弱而冷淡,”你不是早就调查清楚了吗?“

”我知道你的父母半年前因为车祸去世了。“我神色郑重,”我想问的是你为什么从外地来这里读书。“

”这是我的自由,你管不着。“

”我认为你当年发现尸体的地下室,应该就在这里。“

薛凯没有任何特别的反应,连眼皮都没动:”既然你这么认为,那就去找啊。“

”培训中心的原址是栋两层的老式楼房,早就被拆除了。“

他歪着脑袋:”那你和我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我在等,等你自愿说出真相。“

”根本就没什么真相。“他木然地说,”我想通了,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谎言付出代价。你非要纠缠不休,那也是我的报应……我累了,想要休息。“

”我不会纠缠你。“我看着薛凯躺下,用被子蒙住了头,”更不会限制你的自由。其实你并没有什么自由可言,时隔多年,你又回来了,这就是最好的证明。“

”出去。“他说,”我不想再听你啰唆。“

我站起身,慢吞吞地走出了医务室。

”你不是要给他看照片吗?“那个警察纳闷地问。

”看了也没用。“我顺手关上门,”他的反应实在有点奇怪。“

”的确很奇怪。“他瞥了眼主任办公室,杨森正在打电话,”你觉得他会不会和嫌犯是一伙的?“

”哦?“我扬起眉毛,”为什么这么想?“

”平常的孩子,早就被吓得哇哇大哭了,他却连一滴眼泪都没掉。“

”这个想法你告诉杨森了吗?“

”没有。“他做了个鬼脸,”头儿不可能不注意这种细节,他没怀疑那孩子,肯定有他的道理。这时候去问他为什么,等于找骂。“

”所以你就来问我。“我无奈地笑了笑,”很简单,进屋后我看了门上炸弹的计时器,只剩一秒爆炸。如果是薛凯和嫌犯有关联,嫌犯就不可能在最后时刻才告诉我密码。要是我的反应稍微慢点,薛凯就死定了,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我弄不清,为什么嫌犯非要玩这种惊险的把戏。“

”可能是和电影学的,故意耍你。“

”耍我……“我若有所思地重复道。

说话间楼上传来喧闹声,学生们纷纷走下楼梯,走向大门。警察大吃一惊,想过去询问,被我拉住,”别轻举妄动!“

杨森坐在办公桌的后边,手托腮帮,以牙疼似的声音回答:”没关系,今天是周五,寄宿班的孩子都回家过周末。吕刚出发前和嫌犯协商过了,推后学生的放学时间会让家长担忧,局面难以控制,所以嫌犯答应让孩子们准时回家。“

”……太好了。“

”好什么好?“杨森朝如释重负的部下嚷道,”炸弹还有十五分钟爆炸,嫌犯都还没露面!“

”后山搜查了没有?“我问。

”远距离把那里观察了个遍,连个人影都没有。“

”手机信号源呢?“

”只能检查到是这一片的基站,犯人肯定就躲在附近!“

我的拇指在另外四根手指之间来回滑动,我察觉到了异常的气息,那是从最开始接到电话时便察觉到的。此时此刻,这种气息越发浓烈,浓烈得像是焦糊的味道。

”跟我来。“我简短地招呼杨森,”去储藏室。“

”嫌犯要求我们不许靠近保险柜!“

”他提出了这种要求?那更得去了!“

我的激动让他也隐隐意识到了什么,不再追问,跟着我走出了办公室。

站在保险柜前,我嘴里嘟哝着:”门上那个炸弹的密码是多少?……嗯,240……9。“

吐出”9“字的同时,我开始旋动密码盘,杨森还没来得及阻止,我伸手一拉,保险柜的门轰然开启。

计时器的滴滴声陡然变得异常刺耳,听起来像极了嘲讽我们的笑声。

它放在一叠旧书上,红灯有节奏地一闪一闪。

只有一个计时器,没有炸弹,更没有人质。

杨森被这出乎意料的情况弄得发了晕,他盯着计时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刚才是不是说,观察了山坡,一个人都没有?“我大声问。

”……是。“

”我要知道送款车的具体情况!“我不由分说地把杨森拉回到主任办公室,同时吩咐那个不知所措的警察对培训中心进行彻底的搜查,那个女员工应该被犯人藏在某个隐蔽的地方。那个警察迟疑了一下,看看茫然失神的杨森,应声而去。

看到杨森的手指落在地图上的位置,我的心跳陡然加快,立刻拿起手机联系吕刚:”你们还在桥上吗?“

”是啊,好不容易快到桥尾了,嫌犯来电话要我们把车靠在桥边,不许前进。“

”你怎么不通知我们?!“

”我通知杨警官了。“他委屈地分辩道,”他认为嫌犯可能是想让我们把箱子扔到桥下的高速公路绿化带里,要我们照办。但是我们现在彻底被车流挤住了,连开门的空间都没有。“

”……箱子在车里吗?“

”不,在车顶。和硬币袋子一起捆在那里,嫌犯说这样容易找到我们的车。“

我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杨森总算回过神,劈手抢过电话:”这里我是指挥,你想干什么?“

”晚了。“我苦涩地说,”只能等嫌犯的电话来验证我的假设了。“

他的狐疑没有持续很久,嫌犯就打来了电话,他听罢,瞠目结舌。

”箱子是嫌犯提供的,我们没有时间仔细检查,其实里边的夹层里装了火药和引爆装置,虽然威力有限,但那些硬币借助冲击波飞到桥下,和高速公路迎面而来的车辆相撞,威力不啻于子弹。“我冷冷地问,”就算伤不到驾驶员,也足以引发惨烈的追尾事故。“

杨森的冷汗涔涔滚落,机械地点了点头。

”要求是什么?“

”一百万,要求在二十分钟内汇到指定的账号上,吕刚说账户上没那么多钱,我告诉他,警察来不及在二十分钟内凑齐那么多钱,要是真因为爆炸造成了重大伤亡,舆论会把他淹死。他考虑了半天,答应付款。“

外边突然起了风,天不知道什么时候陰了,一派风雨欲来的气象。

嫌犯此刻应该正躲在高速公路附近,手持遥控器,监视着四周。他在我们听到保险箱里计时器的声音后便离去,提前埋伏在那里,等待送款车的到来。前边的计划只是缓缓展开的地图,这一步才是致命的匕首,而这个匕首还是我们替他制造并且藏进去的,多么讽刺!

二十分钟,来不及封锁高速公路。

真是严密而恶毒的计划。

可我总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就像一幅精美的拼图在关键处少了几块。

”找遍了,没发现人质。“警察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了回来,”除了地下室,那里装着密码锁,员工说从没见过那扇门打开过。“

”我问问吕刚,“杨森拿起手机,”看他知不知道。“

”不。“我说,”不必问他,我去。“

”你……“他想到自己刚刚犯下了严重的失误,阻止的话再也无法说出口。

”到底是什么让您恐惧,以至于丧失了应有的判断力?“我冷冷地问,”超出常识的局面?营救失败的耻辱?但是警察永远没有被恐惧打垮的权利,请您恢复冷静,专心指挥。“

我没有多说,因为这些对他而言已经足够了。

拆弹组应该已经赶赴立交桥处理那边的状况,杨森没有命令埋伏在附近的增援力量进入培训中心,倒也符合谨慎的原则。没有内部人员的配合,这个绑架勒索计划不可能落实,如果贸然行动,嫌犯感到了异常,后果很难预料。

地下室的入口在走廊的尽头,卫生间的旁边有一扇装有明锁的木门,已经被撞开,门后是一个灯光昏黄的缓步台,左侧台阶的下方,和储藏室设施如出一辙的密码门泛出冰冷的金属光泽。

我毫不犹豫地再次按下了2409这个数字。

门开了。

地下室异乎寻常的干净,大概是密封性能很好,地板上连浮灰都没有。它大而空旷,拿眼睛测量,差不多和培训中心的面积相当。

地下室中间悬挂着一盏白炽灯,借助它的光线,我发现远处的墙角躺着一个人。跑过去一看,是一个身穿培训中心制服的女孩,想必就是吕刚声称失踪的那个。鲜血从她的后脑勺渗出,在旁边积了一摊。我连忙试了试她的鼻息,还好,有呼吸。

”让杨森想办法尽快送她去医院,“我说,”我检查一下这里再回去。“

在地下室里转悠了两圈,没有找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就在我准备离开的时候,无意间扫过墙壁的视线定格在一道裂缝上。

与周围的裂缝不同,它纵贯整个墙壁,而且深得多,不是墙皮开裂那么简单。我试着把食指伸进去,指尖触感冰凉。

裂缝两侧的墙皮很酥软,我用力掰开,发现墙里居然有一根齐腰粗的金属柱子!

柱子的表面布满了漆黑的氧化膜,灯光照在上边好像也被吸了进去。把柱子藏在墙壁里?这种设计未免太古怪了。

这是地下室正中的位置……正中?

我顿时联想到三楼储藏室那个位置古怪的保险柜,它和我此刻站立的地方恰好形成了直线。抬头看看天花板,方圆三四平方米面积的颜色比周围浅了一些。

我打了个激灵。

离开地下室后我没有急于去储藏室,在一楼和二楼走廊的正中停留了片刻。敲了敲墙壁,里边是空的,储藏室的下方有一条隐藏的,类似电梯井的空间,直通地下室。

保险柜依然保持原样,我想了想,把那些旧书搬了出来,钻进去敲打了半天,发现它很结实,四壁几乎是普通型号的数倍厚。我尝试挪动它,很快意识到根本做不到。

这是个纯粹的转盘式保险柜,连钥匙孔都没有。

我转了转眼珠,关上柜门,它咔嚓一声自动锁住。转动输入密码后,它重新打开,什么事都没发生。

那么,开着柜门输入密码会怎么样呢?

没有人会这么做,但正因为如此,才有做的意义。

我刚把密码输入完毕,脚下的地面嘎吱嘎吱地响了几下,轰隆一声,地面出现了一个方形的窟窿,保险柜带着风声坠向地下室!

这么重的家伙砸到地面,整栋楼都会有震感,可实际上却只听到了清脆的木材断裂声,声音很轻,以至于没有惊动到楼下的任何人。

急忙返回地下室,我看到矗立着金属柱子的墙边发生了惊人的变化:天花板和地面都多了个洞。来到洞边向下看去,黑黢黢的,手电光柱的尽头也不见底端。

原来这块地面下是空的……怎么回事?这个洞的下方好像有另一个空间,倾斜手电筒,我发现那根黑色的金属柱一直向下延伸着。

我蹲在洞口全神贯注查看,当注意到背后响起的轻轻的脚步声时,还没来得及回头我便被推了下去。我本能地挥舞手臂,在坠落中抓住了一根木板,在空中摇晃了几下,勉强定住了身形。这似乎是一间屋子,被我抓到的木板应该是刚才被保险柜砸断的地板。

幸好手电没有脱手,我赶紧把它装进前胸口袋,两只手抓牢木板,小心翼翼地攀了上来。

我坐着喘了几口气,向坑里看了眼,下边黑糊糊的,看不到底,坠落的保险柜仿佛被吞噬掉了一般。我心有余悸,要是刚才没抓住,搞不好已经被摔死了。

调匀了呼吸,我开始查看四周。

铁青色的水泥墙壁,地面铺着暗红色的木板,天花板很低。屋内的陈设很简单:屋子中间摆放了个画架,一条黑色的布帘挡住了房间的另一半。

培训中心的下边竟然埋了一栋房屋?

画架上有一张画:这是张铅笔素描,灰暗的背景前,一个衣衫褴褛的女人向前伸出双手,跪在地上,五官痛苦地扭曲。一道黑色的油彩像是一根针,横贯她的身体,像是把她钉在地上一般。

她的表情栩栩如生,看得我心中不禁生出一股寒意。

这女人的脸我好像在哪里见过……这姿势更是……她不就是那个死在地下室里的那个女人吗?!

这幅画出自何人之手?

强烈而凶险的预感让我有些呼吸困难,我缓步来到黑色布帘前,慢慢地拉开了它。

墙边匍匐着一具骷髅,还有一具跪在地上,一根生锈的铁棍穿过胸前,插入地面。

这正是薛凯描述的那间地下室,它果然是存在的!

……应该还有一具骷髅,怎么不见了?

吕刚耷拉着脑袋,双手被铁链反捆在背后,胸前挂了个硕大的金属盒;薛凯眼神茫然地抬头仰望天空,嘴里不知道在嘟哝什么,手里紧握着一个控制器。手腕上的铁链与吕刚连接在一起。

”我猜这枚炸弹和第一枚的构造相同,里边都是浸过氰化物的针吧?“我叹息道,”的确是很危险,尤其你下了决心和他同归于尽。“

”你还活着?“他颇为意外地看着我。

我示意周围的警察退后,向前走了几步,站在离他不远不近的位置。

”你是怎么抓到他的?“我问。

”很简单,我打电话告诉他警察发现了真相。“他厌恶地看着处于半昏迷状态的吕刚,”这里有他难以割舍的东西,他一定会跑回来确认真伪。从立交桥抄小路就能到培训中心,比开车还要快得多。“他指了指西北方,那里有条小路从远处的山林中延伸下来,”这也就是为什么我要求车辆去立交桥的另一个原因。果不其然,我找到了他,悄悄地在背后给了他一下。“

”这倒不算撒谎,我的确发现了真相。“我自嘲地笑了笑,”你的目的达到了,相信肯定有很多话要说,我洗耳恭听。“

”你先说。“

”什么?“

”既然你没死就该你先说。“薛凯的声音越来越大,”这是你的义务!“

”那么先从绑架案说起吧。其实开始我不是没有怀疑过你,特别是现在回想,很多时间你都处在无人监视的情况下,完全有时间自导自演。这也就是你为什么再三强调不许有人进出培训中心的原因。你料到吕刚会报警,也猜到进入楼里的警察不会太多。把你从储藏室里救出来是预先想好的设计,一直待在那里,后续行动便无法完成。你在把自己锁进储藏室之前,打晕了那个女员工,把她藏到地下室,制造了保险柜的骗局,所以更没有人注意医务室里的你。“

”别放马后炮,直接说结论。“他冷冷地说。

”你要支开吕刚,将他置于进退两难的境地,而且还需要一笔钱,制造出是吕刚要求建筑商开工的假象。“我指了指山顶,挖掘机的灯熄灭了,”你利用吕刚的名义联系到了建筑商,告诉他们今天会有施工款转入,要他们立刻拆除那间砖房。“

他点点头:”吕刚是个很谨慎的人,他本打算处理完一切再开工,我可不能让他如愿……你既然从地下跑了出来,那么一定应该明白我为什么要对付他了吧?“

”是的,我猜出了那张素描的谜底。本来有三具尸体,但实际只有两具,那只有一种可能,那个浑身是血的男人根本没死。我想这幅画是吕刚设计好的情形,让警察以为那是一场意外造成的悲剧……你的父母应该也参与了这场陰谋。“

”参与?“他陰沉沉地笑了,”用词真委婉,他们俩就是同案犯。“

”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的父母当时因为生意失败,欠了不少钱。吕刚是他们的高中好友,了解到情况后找上门,他利用友谊加金钱,说服了他们,而代价就是……我。“

说这番话时,他的语调尽管很平静,但我发现他的呼吸开始急促。

”我明白了。既然要伪造出他们是意外被关进地下室的假象,那么总要有个人为此负责。由一个六岁的孩子出面,再好也不过了。“

”那天父母把我送到他的家里就离开了,吕刚哄骗我说做个游戏,要我等他去地下室后把门从外边锁上,等到傍晚再打开。他以为哄骗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按照他的说辞在警察面前重复,就可以逍遥法外。可惜我比他想象中要聪明。“

”你在报案后,突然意识到这件事可能与你的父母有关,所以才装作找不到那间房屋,并且说自己在恶作剧。“我轻喟一声,可惜这个困扰了父亲十一年的答案,他无法听到了,”你的确很聪明。“

”很多大人以为孩子很好骗。“他咬咬嘴唇,”其实很多时候,孩子只是在故意装傻而已。我维护他们的举动让吕刚的计划落了空,父母也因此变卖家产,仓促搬了家,可是吕刚还是找到了他们,陰魂不散,要他们继续协助自己。正是因为被他折磨得神经衰弱,他们才出了车祸。“

说到最后一句时,我清清楚楚地听到了薛凯咬牙的声音。

他恨自己的父母,不过在父母去世后,这种仇恨就全部转移到了吕刚身上。

这时,吕刚恢复了神志,他使劲眨眨眼,看清周围后脸色白得像死人一样,”怎……怎么回事?“

”我们在重温你当年的罪行。“薛凯见他要站起身,一脚把他踢倒,”十一年前,你杀了你同父异母的弟弟和他的妻子,因为他得知你们父亲去世的消息后,回来要和你平分家产。你想出了一个自认为完美的犯罪计划。你杀了他们后,躲进地下室,诱骗不知情的我关上地下室的门,然后你在里边弄伤了自己,制造出遭人袭击昏迷不醒的假象。“

我一直认为完美犯罪的定义便是让任何人都察觉不出这是一桩犯罪,看来吕刚也是这样认为的。搬运和掩埋尸体总会有风险,而且两个活生生的人从海外来到这座城市,难保不会留下不利于他的蛛丝马迹。他的这个计划虽然看起来有点笨,实际上却是相对最稳妥的手段。

薛凯的父母被他拉上了贼船,牺牲了儿子,当然会守口如瓶。就算万一警察有所怀疑,没有确实的证据,也根本拿他没办法。

然后他就可以正大光明地挖掘乌木了。

”后来我搞砸了你的计划。为了掩护父母,我临时改了口,如果再让我承认发现了尸体显得太可疑。你无奈之下只能用别的办法处理尸体,后来你做了一番调查,发现你的父亲死后,这桩血缘关系只有你们三个知道,以往你们又从未来往过,他俩失踪了,也追查不到你的头上。同时这也算是为了提防我父母留下的后招。你原先的计划失败了,担心他们会出卖你,你也可以咬定是我关的地下室大门,自己掩埋房子是为了替朋友的孩子打掩护,等于留了个护身符。“

”你怎么……“吕刚刚吐出三个字,连忙改了口,”你这是诬陷!“

”父母去世后我发现了他们当年的日记,上边清清楚楚地记录了这段往事和忏悔的心情。你听到他们去世的消息,应该彻底放了心,以为世上再也没人知道你的罪恶,所以当我在电话里告诉你警察发现了真相的时候,你惊恐万分。“薛凯的肩膀微微颤抖,”否认也没意义,反正你活不过今天。“

吕刚面如死灰,他打了几个哆嗦,突然发出狼一样的号叫:”你们这些警察难道要眼睁睁看我被炸死?快救救我——“

”晚了。“薛凯把引爆器在他面前晃了晃,”他们要是在十一年前发现真相,抓住了你,今天你至少不会落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我顿时恍然大悟,难怪他要把素描邮寄给我父亲,在父母双亡后,当年没有追查出真相的父亲也成了他的怨恨对象,他要让父亲为当年的失察抱憾终生。

薛凯的目光忽然游离到远方,他像是在期待什么。

身后传来一声巨响。我惊愕地回头看去,那根倾斜的金属柱子倒塌了。在吕家老房子的下边,巨大而漆黑的房屋骨架冲破了土层,悬挂于柱身,摇来晃去。

”十一年前,吕刚找到我的父母,为了寻求他们的帮助,把秘密和盘托出。“薛凯自言自语似的,”吕家在一百多年前出了个做官的,可是官做得越大越怕陰间凄凉,经过指点,想出了这个布局。用乌木做成房屋当棺材,选择这块土质松软的地方下葬。要求子孙在他们的墓穴上边盖房子,说是方便庇佑,实际只是害怕被人盗墓,这种做法等于让后代为他守陵。只是他没想到,遇到贪心的后代,祖坟又算得了什么。吕刚在他的父亲死后,马上就打起了这些乌木的主意,可惜被弟弟搅了局。之后他害怕罪行被发现,不敢找人拆除房屋,一把火烧了又太惹眼,于是用了和祖先一样的办法,接长了这根柱子,租了辆打桩机,将整栋房屋埋了下去,后来他得到了别人的投资,在老宅旧址上建了培训中心。虽然花了血本,但比起那些价值数千万的乌木,倒也值了。“

吕刚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的景象,忽然倒在地上,蜷缩成一团,发出一阵悲鸣。

”后来他认为安全了,就想尽办法打算取出乌木。然而既要掩人耳目地取出,又要避免坍塌,凭一己之力根本无法做到。他便又找到了我的父母,威逼他们再次跟他合作。“薛凯尖声笑起来,”你在建楼时自作聪明地设计了那个保险柜,为了在适当的时候,靠它的重力一口气砸开一条横贯的通道,可是还没使用就发现就算砸出了通道,大小也不够把乌木化整为零地带出。我的父亲是土木系出身,协助你挖了条通往地下的洞,结果毕竟人力有限,还是不能安然无恙地把乌木全部取出。此一时彼一时,如今轮到你负债累累,前几天被银行下了最后通牒,你急红了眼只能豁出去了。你找到建筑商,打算趁寄宿班的学生回家度周末的空隙,靠我父亲之前替你设计的杠杆机关,把柱子弄倒,靠暴力强行让屋子突破地表。只要事先处理好尸体,找个借口搪塞挖掘的理由,难关就算过去了……我父母去世的时候,我装作一无所知地来投奔你,看在你收留了我的份儿上,我帮你如愿以偿了。你看,乌木全出来了。“

吕刚抖得更加厉害,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我顿时明白了,薛凯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使吕刚彻底崩溃。

他要把自己的恐惧,全部让吕刚感受一次。那间地下室是他的恐惧之源,为了复仇,他躲在那里,咬牙切齿地画出那些血淋淋的素描,以恐惧为动力,策划出了这个计划。

薛凯突然按下了控制器。

”好了,该说的都说了,还有五分钟爆炸。“他吼叫道,”你们赶紧走!“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极度的恐惧令吕刚开始挣扎,”救我!“

”来救他吧。“薛凯讥讽地说,”启动了定时器,遥控装置就没用了,随你摆弄。不过想解开铁链或者拿掉炸弹,五分钟绝对不够。“

我翻过金属盒子,背后有个微型的密码锁。

”我偷看到了吕刚设置的储藏间和保险柜密码,门上的炸弹用的就是那个数字来解除。“他似笑非笑,”你觉得这次我会不会还用那个密码呢?“

他这是挑衅还是劝我知难而退?或许二者兼有。

在这种情况下使用相同密码的可能性实在不高,然而如果用了别的密码,我根本无从猜测。

人命关天,不容赌博。

我的额头渗出了冷汗。

”怕了吧?怕死的话就快走!“薛凯不耐烦地催促。

我笑了,”我觉得你并不是一个丧心病狂的人。“

”什么意思?“他嗤笑一声,”想做最后的感化?“

”不。“我认真地说,”你恨的只是吕刚,只要不对你的复仇造成阻碍,你不会滥伤无辜。制造高速公路交通事故这种疯狂的举动,你做不出来,何况你根本没有时间去那里埋伏。“

他紧紧地闭住了嘴。

”至于门上的炸弹,在计划完成前,你要是被炸死,那么一切将付诸东流。刚才你说第一个炸弹的解除密码和吕刚设置的保险柜密码相同,这话表面上像是说给我听,实际上是告诉吕刚:我的出现是个意外,使他没有得知解除密码,但你必须要让他知道,为什么呢?“

他渐渐笑不出来了。

”因为按下这个密码,炸弹就会爆炸。“我翻过金属盒,”你原本的计划是让吕刚在恐惧中输入,在获得希望的瞬间死去,这样才能彻底满足你复仇的欲望。“

薛凯沉默了,他突然暗暗做了个动作,吕刚的双臂获得了自由,立刻伸出手来抢金属盒:”2409,密码是2409!“

”清醒点!“我大喝一声,”他这么做证明我说对了!“

”不行,快要爆炸了!我不想死!“

这个残忍而贪婪的男人,驱壳里只剩下了惊恐,完全失去了判断力。

被逼无奈,我一拳揍在他的脸上,他翻着白眼晕了过去。

”薛凯,你才是最恐惧的那个人。“我把金属盒子搂在怀里,”我猜,你制造的这些炸弹,就算到了时间也不会爆炸,第一个炸弹你故意到最后一刻才告诉我密码,为的就是要掩盖你最终的这个设计。你的内心最深处一直在渴望这个复仇计划的失败,你非常清楚,它的成功只会把你拉向无底深渊,你敢说邮寄那张素描时,你丝毫没有这种潜意识吗?“

他瞪圆了双眼,嘴唇动了动,想反驳,泪水却夺眶而出。

计时器的滴滴声在急促到顶点后,戛然而止。

炸弹没有爆炸。

恐惧的利针刺入了他们的皮肤,在血管里缓缓前行,慢慢折磨,让人忘却本性,变得面目全非。我很高兴在这根针刺入心脏前阻止了它。

”我替父亲对你说声抱歉。“我走到他身边,”当年没能及时发现真相,不过这次总算是让我赶上了。“

”……你从没有害怕的时候吗?“薛凯梦呓般地低声问。

”有,不过唯一值得我恐惧的,只有恐惧本身。“

他垂下眼皮,似乎在咀嚼这句话。

尖尖的柱子末端散发出幽幽的黑光,看起来宛如一根巨大的魔针。它本是固定地基用的,结果却成了一根扎在人心中的恐惧之针。

它总算被拔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