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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鬼故事》学校怪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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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一共有多少级台阶?

——你来数数有多少台阶。

不知道为什么,这天学校体操训练结束后,许多人都围在教学楼一楼那里不停地数台阶。

明明每天都经过这里,怎么突然数起台阶来了?

我莫名其妙地回到二楼的班级,由于班级门口正对楼梯口,所以依然能清楚地听到外面数台阶的声音。

班级有好奇的人到处询问缘由,我虽然也很好奇,但是因为没有能够询问的对象,所以只能竖着耳朵去听。

——据说一楼那里的台阶一共有十二级,但是到了晚上就可能会数到第十三级,如果数到了,那么那第十三级千万不能踩!

——踩了会怎样?

听到这样对话的我马上开始回忆一楼的台阶到底是不是有十二级。因为尽管每天都在走,但是从来都没有去数过。当然,这时候也有同学冲出去打算亲自验证一下。

但是,他们也没有说清楚到底是该从上往下数还是从下往上数。

当时既有人数到了十三,也有人数到了十二。

“这种骗人的传说也有人信。”

她坐在咖啡厅的棕色椅子里,和十年前一样自顾自地翻着手里的漫画。

“倒是你,真是一点没变?十年没见,一见面就讲这种无聊的往事。”

被她这么说,我不好意思地喝了一口咖啡。

我面前这位衣着时尚烫着棕色大波浪发型的女士就是我中学时期的班长,贾宁宁。说实话,作为班长她很不称职,作为朋友十年间也未曾与我联系过,我甚至怀疑,在学校里她其实是讨厌我的,只是我没察觉到,还每天跟她聊漫画。

“你也偷偷数过吧?一楼的台阶。”

“顺便数过那么一次。”

“果然是十二级没错吧。”

“不,十三级。”

她头也不抬地看着手里的漫画,一边心不在焉地回答我。

当然,现在已经不是争论到底有十二级还是十三级这个问题的时候了,好不容易将十年前的老同学约出来不是为了纠结这个问题的。

我看了一下表,我们竟然早到了一个多钟头。我现在很希望其他人也提前来,缓解一下这尴尬的气氛。

“不管怎么样,那晚好像出事了吧?”

听到这个,她愣了一下,随即想起什么似的默默地点点头。当然,自始至终目光还是没有离开那本漫画。于是我继续说:

“据说有一个班级的女生从二楼走廊的窗口掉下去了。”

“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所谓二楼的窗口就是位于我们班级外面走廊尽头的一扇夏天会开着通风的窗子,就当时来说窗口也不算大,一般人就算想跳出去都困难,要说是不小心掉下去,那实在太难得了。

“真的是当时传说的因为那里聚集了太多人,所以不小心掉下去的吗?”

“谁知道呢。”

“是吗……当时传言是把这件事都归罪于那个诡异的一楼楼梯了。”

她“啪”地一下合上看了一半的漫画书,抬起眼睛看向我。

“奕晨,你记忆力还真好。”

“那个时候有许多稀里糊涂的事情,当时身在其中并不在意,但是回头想想有很多疑点。”

“你该不会是当警察了吧?”

我摇摇头。

“法医?”

“业余撰稿人而已。”

她看着我微微笑了一下。

“你觉得为什么那天傍晚会突然出现那种吓人的传说?”

回想起那天傍晚,夕陽染红天际,教学楼总是在那种时候显得幽暗而惊悚。

“大概是气氛吧。”

“你没有发现那些数阶梯的都是同一个班级的人吗?”

“是这样吗?”

实际上我有些脸盲,甚至中学毕业都没有认全自己班级的同学,所以要分辨其他班级的人就更难了。

“我想应该是有人把那个女生推下去了才对,然后把这个事件归罪于那个阶梯。实际上,从窗口坠楼,和那个阶梯没有一点关系,不是吗?”

“你是说……那是事先计划好了的?有人事先传播这样的恐怖传说,目的就是为了掩护欺凌事件?”

一想到那晚放学时聚集在我们班附近的几个外班学生和一楼楼梯处的那些人,当时与他们擦肩而过的我竟然没有任何想法,我就有些失落。有些事情如果不早点察觉,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不过真的有人看到吗?那个传言连女生的名字都没有,当晚真有发生那样的事故吗?”

突然说话的人拉开我身边的椅子,坐了进去。

这个男生衣着休闲,手里提着台笔记本电脑,看到他来了,我实在松了一口气。

“黄赫!”

“我还以为我第一个到,没想到你们这么早。”

说完,他转头跟服务生要了一杯黑咖啡。

刚刚黄赫说得没错,如果传言内容属实就不可能会说“有个女生昨晚坠楼了”,而应该是“X班XXX昨晚坠楼了”。但凡真实发生的事情,在消息灵通的学生间传播如果是真的都会精确到班级和姓名。

②音乐教室的哭声

“我一进来就听到你们在聊那么久之前的事情。”

“是学校怪谈。”

贾宁宁叹气似的回答。

“哦?不是校园推理啊?”

贾宁宁明明在中学时候很喜欢这种话题的,但是没想到今天以这个话题开头并没有受欢迎。但是黄赫和以前一样,依然对这种话题兴致勃勃。

如果不是偶然的机会去了黄赫家并看到了当年留下来的校友通讯录,我大概是不会想到邀请大家重聚的。

“现在回忆起来,有许多地方都想不通,所以难得遇到你们,就想借机梳理一下记忆。”

“这么说的话,也是那段时间传说的,学校音乐教室的哭声,你们知道吗?”

我和贾宁宁都摇头。

我甚至不知道学校还有音乐教室这种地方,里面可能堆放着一些落满灰尘的乐器,或许还有一架钢琴。不过在我的印象里,我们全校也没有一个会弹钢琴的学生,音乐课老师也从未用过任何乐器教学。但是如果有,那应该是会在主教学楼的三楼,和美术教室一样。

“一般情况来说,音乐教室会有人哭,多半是刻苦练习,由于种种原因留下的青春泪水吧?”

说完,贾宁宁才喝了一口面前的红茶,在咖啡店喝红茶的女人,只有她一个人吧。

“这是最普遍的解释。”

“前提是,真有哭声吗?”

我更在意这一点。

“有吗?”

贾宁宁也和我一样看向黄赫。

“有。”

“难道你听到过?!”

“因为晚自习放学之后我总是最后一个走嘛,所以不巧,听到过。”

“怎么从没听你说过?”

“哪有什么好说的,不过就是个女孩子在哭而已。”

“你还看见啦?!”

我和贾宁宁异口同声,即便是在咖啡店,一想起我们那个抗战年代日军建起来的陰森主教学楼,仍然感到陰风阵阵。

“算是吧……”

算是?我和贾宁宁都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等待他做出更多的解释。

“就是你说的那个楼梯怪谈之后几天发生的事情……”

“那个时候我们班根本不在主教学楼吧?”

“声音应该不受这种限制吧?”

这个时候,服务员将黑咖啡端了上来,黄赫并没有急着去喝,而是突然严肃地讲起那晚的事。

那个时候因为学校有个体操训练,几乎一、二年级全部出动,根本没有学习的心情。但是带着下次考试一定要进全班前五名的决心,黄赫比任何人都要努力。所以,那段时间晚自习放学之后他都是最后一个走的。

那晚也一样,他离开教学楼的时候,几乎全校的灯都熄灭了,唯一一盏昏黄的灯光是从主教学楼一楼的门卫室发出的。

他根本没心思感受那样的气氛,那个时候他脑袋里装的全是题目。

不过还是隐约听到了什么声音。

顺着声音发出的方向看去,只有乌漆墨黑的主教学楼而已。

他大可以不理睬,和往常一样离开。

但是,仔细分辨的话好像是哭声,他就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影子!透过窗子,他看到被拉长的人影映在墙壁上!

那受了委屈似的哭声“呜呜咽咽”越来越清晰。

——砰!

贾宁宁一拳砸在桌面上,不满地说:

“怎么最近很流行鬼故事吗?”

“是真的!”

“奕晨,你相信?”

贾宁宁看向我,我马上摇头。

何止不信,简直胡扯!

“你这个逻辑上就行不通。黑漆漆的,怎么看到影子啊?没有光不会有影吧。”

“那个光是手电的光!”

“手电?也就是说是门卫大爷咯?”

“大概是吧,那时候有手电而且能出现在教学楼里面的也就只有他了吧。”

“如果是那样的话,那个女生第二天估计会被通报吧。”贾宁宁说。

“不,当时好像是例行检查教室而已。”

好像那杯黑咖啡里面装着十年前的记忆片段似的,黄赫认真地盯着那黑咖啡。

“喂,不是吧!你都听到了哭声,大爷不可能耳朵那么背,什么都听不到吧?”

“所以才说奇怪。”

“第二天呢?那几天你不都是走得很晚吗?”

黄赫摇摇头。

“之前怎么都没听你没提起过?”

“因为当时我想如果第二天还能听到的话,就把这件事告诉大家,不过因为再也没听到过,加上之后就考试了,所以那件事就没什么机会提起了。”

“不过时隔这么久,说出来也没人信啦。”

“那么当时说出来就会有人信了吗?”

被他这么一问,我哑口无言。没错,自己没有亲眼见到就总是会抱有怀疑。

“你怎么确定那间是音乐教室而不是美术教室,那两个教室挨着,很容易搞混吧?说不定那手电照进了美术教室里面,石膏像的投影正好映在墙上而已。”

贾宁宁不去当检察官真是可惜了,这种一本正经地挑出事物矛盾的性格真是一点都没变。

被这么问的黄赫抬起头,苦思冥想了一会儿,皱着眉头说:

“奇怪,不知道诶,总觉得一定是音乐教室。”

“可是中学三年,我们连进都没进过那两个教室,甚至连三楼都很少去,不是吗?”

“咦……为什么呢?”

“唯一的解释就是黄赫你听到的哭声其实是门卫室里的电视机或广播里的声音,看到的则是美术教室里的石膏像投影。”贾宁宁说完一口气干掉杯里的红茶。

这个推断还真是简单暴力,我和黄赫只能尴尬地笑笑。

看得出,他不能认同这样的推断,而我其实一开始就没有相信黄赫任何一句话。

我已经丧失了信任别人的能力,但这样是不行的,这样就永远不会知道自己想要得到的真相。所以,不管多么离奇的事情一开始我都会相信,假定它是真实的。

——叮铃。

咖啡店门的铃声一响,从外面推门而入的是一个小混混模样的青年。

那青年环顾小店,最后视线落在我们这边。

他笑嘻嘻地走过来。

“是……是老同学吧?”

“鹏飞?”

黄赫试着叫出他的名字。

“大家好!”

说着,他不客气地绕到里面,一屁股坐在了贾宁宁旁边那个空位上,大声说起话来。

同印象里的不一样,完全不一样。

曾经很矮的家伙现在是一米八的大高个儿,以前只会穿校服,很腼腆,现在感觉完全变了个人似的,穿着潮流的黑T恤,运动鞋,还留了一撮小胡须。

我就那样看着我的这位同学,想起十年前一起踢足球时一直跟在我们身后的那个女孩。完全无法想象,十年后的她会是什么模样。会长高吗?仍然梳着马尾吗?仍然会开朗地站在不远的地方高举双手要我传球吗?

③最后走的女生

鹏飞点了一杯卡布奇诺冰咖啡和一个法式可颂。

“喂,我们不是一会儿要去吃点什么吗?”

贾宁宁提醒道。

“哎呀,小景不是还没来嘛。我等不及了,先让我吃点。”

他一到,气氛便活络了起来。

“我说奕晨,我们几个单独出来聚会是什么意思?现在能联系到不少老同学了吧?”

“那个时候不是我们几个经常一起玩嘛。”

“那是琪琪还在的时候吧。”

就算再没有脑子,这种时候也不会提起这个人吧?

但是他偏偏一上来就提起她了。刚活跃起来的气氛瞬间被冰冻了起来。

“对了,我们刚才在讨论音乐教室和美术教室怎么在晚上从外面一眼就分辨出来。”

黄赫赶紧转移话题。

“位置呀!左边的是音乐教室,右边的是美术教室。”

鹏飞理所当然地说。

“位置?可是三楼那么多教室……”

“左手边第一个那是个空教室,第二个是音乐教室,第三个是美术教室,这样就清楚了吧?”

经他这么一说,我突然明白了——绝不可能把音乐教室当成美术教室的原因!

“黄赫那晚你放学走了后院?”

——唉?!!

贾宁宁吃惊地看着我,鹏飞则因为不知原委露出莫名其妙的神情。

“因为如果从主楼的正面,是无论如何都看不到任何投影的。主教学楼是矩形建筑,结构简单,坐南朝北,除了拐角位置的小会议室特殊以外,所有教室统一在南侧。如果是从正面向里面张望,一个人的视线如何从楼下越过走廊和教室窗子恰好看到投影?我想,这才是你当时不想和我们提那件事的原因吧。”

黄赫轻轻一敲头,也一副明白了过来的样子说:

“对了!是因为窗帘!最右边的三间窗帘紧闭,其他教室的窗帘则是绑好了的。”

“所以,那个投影根本不是投在墙上的,而是投在窗帘上的咯?”

我想起了当时学校统一使用的米色窗帘,如果从后院的方向看,就会发现长期不用的教室窗帘紧闭。应该是为了防止陽光将设施晒老化才那么做的。

“这样一来不就清楚了嘛。”

鹏飞迫不及待地从服务员手中接过咖啡和法式可颂。

“什么清楚了!这样就根本没法解释那个哭声和那个影子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贾宁宁皱起眉头,好像想在漫画里寻找到什么线索似的,书页快速在指尖翻飞。

“你们在说什么?”

鹏飞一边吃,一边莫名其妙地来回看我们几个。

“学校怪谈啦,打发时间而已。”

黄赫显然已经不想再提那个音乐教室的话题了,至于那晚他为什么要翻越学校的隔离铁门去后院,也不可能继续问了。

“怪谈?美术教室蒙娜丽莎画像会笑那种吗?音乐教室的钢琴晚上会自动弹奏、人体模型晚上会在教学楼里散步,还有……”

“慢着!这些怪谈每个学校里都有吧?”

“你们还记得三年级时候咱们一起去大冒险的事儿吗?”

“那种事,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好笑。”

贾宁宁大概觉得这个话题比之前的还无聊,所以马上声明自己要去旁边的冰激凌店买点东西。

三年级的时候我们搬到的主教学楼的二楼,除了学校规定的晚自习之外,我们还自发地增加了晚自习的时间。所以在八点钟正常晚自习结束之后,还会有一部分人一直到九点钟才真正离开。

但是现在想想,只因为那个女生穿着白长裙,而且最后离开学校就说奇怪也太过分了,毕竟我当时有一段时间也是这样神出鬼没的状态。

人在白天的时候会盲目地认为世上没有自己无法克服的困难,但是一旦发现夜深人静,整个教学楼陷入黑暗,什么英雄主义、勇敢口号、友谊万岁就全都抛到脑袋后面去了。

头脑里只剩下一根紧紧绷着的弦,以及对白天允诺的后悔和可以将人逼入绝境的好奇心。

——喂!没人带手电吗?

——废话,下午才告诉我们,去哪儿弄手电?

——我看算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学校在小镇的郊区,因为是很久之前日军遗留下来的建筑,所以从我小时候开始就不断听到各种闹鬼传言,在全校都只剩我们几个人和一个一楼打更大爷的时候,偏偏发现走廊里根本没有灯。

我们班级关灯之后,就剩隔着楼梯口那边的六班灯还在亮着了。

我最开始注意到那个勤奋的女生是在那两三天之前,因为我关了灯之后,发现我并不是全校最后一个离开的,出于好奇,特意通过六班窗子向里面瞄了那么一眼。

只能看到一个女生的背影,长发、白连衣裙,虽然很符合那种恐怖小说的氛围,但是实际看到感觉对方只是个普通的女学生而已。

一开始我也并没有想组织什么大冒险,但是和琪琪一说,琪琪竟然一口气拉上了四个人,人数变成了六个,一下子就变成了夏日试胆活动。

如果那个时候中学允许创办社团,我想,琪琪一定会创办一个“恐怖冰冰凉”之类的社团,并不是说她有多优秀的领导能力,而是大家确确实实因为她聚在一起过,而现在,也同样因为她再次重聚。

“那晚你们看到了什么?”

黄赫的问题打断了我的回忆。

“你不是也去了吗?”

“去是去了,但是根本什么都没看到啊。才走到楼梯口,就见你们一窝蜂似的往回跑,我就也跟着跑出去了啊。”

“咦?所以有人没看到吗?”

“当然,我和贾宁宁还有鹏飞,我们都没看到。当时问你们也说什么也没看到,我以为你们是生气了才那么说的。”

不知道为什么,之前一个人去的时候也没感觉到那么紧张,六个人一起去反而有些胆怯。

只是做之前做过的事情而已嘛。

抱着这样的想法,我和琪琪还有景珩三个人都走在前面。

当时我真正担心的是,一旦被发现会非常尴尬,如果被误会成偷窥者就不好了,所以我叫大家尽量不要发出声音。

从六班中间的窗子能看到里面的情况,所以也不需要一定走到窗前才行。我们三个人是走到大概六班班级后门的位置的时候从中间窗子看到了那个坐在班级偏前座位的女生。我从背影和座位位置判断,就是那个人没错。

“就是她,看到了吗?”

“看到了,看到了。”

我们三个小声地交流,回头想要叫后面懒懒散散的其他三个人。我刚一转头,琪琪狠狠地掐了我一下,刚要发火,只听琪琪疑惑地嘀咕道:

“怎么不见了?”

扭头往班级里面一看,的确不见了!

我怎么知道怎么不见了啊!

景珩一转身,一阵风地往外冲。慌乱的跑步声在走廊里回荡。

如果他不这样跑,其他人是不会感到恐惧的,但是看到别人逃跑自己也会产生发生了什么不好事情的错觉跟着一起逃跑。

于是,也没来得及确认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们一口气跑出了主教学楼。

“什么啊?看到什么啦?”

跑得气喘吁吁的贾宁宁问道。

“什么……什么都没看见……”

哦,对了,当时景珩是这样回答其他三人的。

“突然消失?你确定?”

贾宁宁说着把四份碗装冰激凌放在桌上,然后回到自己座位。

“我当时不是回头又看了一眼吗,真的没看到半个人。”

“当时你们那个位置只能看到前半部分的教室吧,说不定那个人到后面去了。”

我在大脑中模拟了一下贾宁宁所说的场景,在我回头的短短几秒钟,能完成站起来、离开座位走到班级后面这一系列动作吗?就算是运动员也做不到吧。

“另外,当时没听到任何声音吧?比如桌椅挪动之类的。”鹏飞问。

然而我们四个人都不记得有那种声音。

“你们看错了吧?”

鹏飞完全放弃了这个话题,撂下这样的结论然后开始吃面前那份碗装冰激凌。

“一个人看错情有可原,三个人看错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找不到解释的黄赫也为难地咬着冰激凌勺子。

我轻轻闭上眼睛,努力回忆那晚的种种细节。但是记忆是非常奇怪的东西,明明记得很牢靠的内容越是反复回忆就越会面目全非。那天晚上,六班女生的背影、第一个转身逃跑的人、拉着我袖子的琪琪,这些内容竟然越想越模糊,最终混成一团模糊的黑暗。

“你小子终于来了!”

听鹏飞一喊,我赶紧回头看,景珩笑嘻嘻地站在桌前向我们道歉。

“公司有事,来晚了,实在对不住啦,我们要去哪儿先?”

“你先别急着去哪儿,坐下歇会儿,吃个冰激凌。”

我将我那份没动的冰激凌推给他,他谢着接过,然后从后面拎了一把椅子在我的另一边坐了下来。

“谁买的?谢谢先!”

看着他汗流浃背的样子,想起他以前也是班级迟到的专业户,而且说话的语法依然那么混乱。不过,现在人终于到齐了,我终于可以提出那个问题了——

“你们谁去过那个防空洞?”

④五十年前的学生

其他人面面相觑,黄赫说:

“其他班的人去过吧,说什么防空洞,刚刚不是还说六班女生的事儿来着?正好景珩来了。”

“什么六班女生?”

景珩吃了一大半,汗也消差不多了,抬头问我们。

“啧,就是以前三年级时候那个大冒险。我们研究那个女生怎么突然消失了呢。”

鹏飞马上解释。

“嘿,你们还记着那事儿呢啊?我还没找你们算账呢!”

“算什么账?”

我们一起看向景珩,谁都不记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你们当时也真浑蛋,跑得一个比一个快!”

“喂,还不是你先跑的。”

这事儿我可记得清清楚楚,所以我马上反驳。

“我跑得先?我是最后一个跑出教学楼的!是你们跑得先,危机时刻把同伴甩后面。”

说完,景珩继续低头吃冰激凌。

“怪不得当时你生气地说什么都没看到。”

黄赫总算找到解释了,但是我有点不知所措。

如果真如他所说是我们先跑的,那么当时应该是我先跑的。

“我为什么会跑?自己一个人都去了好几次,要不是你先跑,我也没道理第一个跑吧?”

听我这么说,景珩耸耸肩,他一定认为现在根本没必要讨论这些过去的事情。

仔细回忆的话,景珩确实是最后一个从教学楼里面跑出来的人,我又不记得拉着琪琪逃的时候超过了谁。

那么……那晚突然从我身边转身逃跑的人……是谁?

我深吸一口气,说:

“该不会是那些人吧……”

“谁啊?”

其他人都不明所以地看着我,景珩手里的勺子停顿在空中,重新抬起头看向我——

“别乱说啊。”

“你们在说什么啊?”

从当时那年算,事情是发生在五十年前。

早在战争年代,小镇修过防空洞,一口气从市中心修到郊区山上,防空洞内部四通八达。后来停战,防空洞就废弃了,能进的入口也就那么几处了。这个学校就有两个入口,一个在后院,一个在主教学楼正门前面的体操台下面。五十年前的某天,有几个贪玩的学生从学校的后院入口打着火把进入了防空洞。据说当时有一家玻璃厂的货存在学校的防空洞里,于是,进入防空洞不久,就引发了大爆炸。几个人都死了。自此,那个防空洞彻底废弃了,入口也被学校锁上了。但是之后不论十年、二十年、还是三十年,在学生之间仍然流传着相同的传说,夜晚他们还是会回到学校。

“听说学校一到晚上就锁住通往后院的门也是这个原因哦。”

景珩补充道。

“你们这都是哪来的恐怖故事,解释不了就全推给鬼神。”

贾宁宁立即反对。

“不过玻璃会爆炸吗?”

“传说就像记忆,几经转手,就会变化多端,也没必要去推敲那个陈年旧事了吧。”

黄赫如此总结。

我叹了口气,依次看了一遍眼前已经成为大人的老同学们。

“其实是真是假对我们来说都无所谓。到底六班那个每天学习到最晚的女生存不存在也无所谓。是谁先跑的、抛弃别人或是被抛弃都无所谓,反正所有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是这样吗?”

“大家都长大了嘛。”

鹏飞随口回应道。

“但是,大家却忘了。不,不是忘了,是根本就不想提起她,想回避所有和她相关的话题。”

我并不想当破坏气氛的恶人,但是既然一开始就已经决定说的话,就不得不说。

“毕竟人都不在了……根本没有必要刺痛自己吧……”

“我曾经想过,为什么大家会那么轻易那么默契地选择把她忘了,大家是害怕想起她吧?琪琪失踪那件事,你们真的到现在都无话可说吗?”

说着,我从口袋里取出一张字条,放在桌上。

字条是由笔记本纸张撕成的,折了两折,上面用黑色签字笔写着一行字。

——周日下午1:00,学校后门集合。

⑤我们的十年

“大家谁去过防空洞呀?”

那天晚自习,琪琪突然问出这个问题,大概是因为看到了后院的防空洞入口又有了什么新想法。

“听说别的班的人去过。”

鹏飞说。

“那我们也去吧?”

——我周六有补课。

——我妈要领我去A城。

——要是大家都没时间,我也……

“唉?”

琪琪失望地叹了口气。

“那周末呢?”

——周末也……

——你要是实在想看,自己先去看看。

“可是我自己会害怕呀。”

实际上大家虽然很喜欢琪琪,但是已经对她那些幼稚的活动厌倦了。

“要不我们去爬山吧。”

一听到防空洞就想起那些传言的我也不想参与,所以提出了爬山。

“我不去!”

琪琪一下子收拾好书包,先离开了。

那是我最后一次和琪琪对话,后来听说琪琪那个周日上午出门之后就再没回家。得知她失踪的消息已经是周二了。周三上午得到消息,从与学校一条马路之隔的小河下游发现琪琪的校服。打捞船打捞了好几天,也没有找到尸体,船工说,有可能被冲到更远的下游了。

看着这张字条,其他四个人表情瞬间僵住。

“也就是说,大家在周五那天晚自习琪琪气冲冲离开的时候都收到这张纸条了吧?”

“当然。”

贾宁宁不自然地回答。

“为什么我没收到?”

“哎?琪琪没有给你吗?”

“为什么到现在还不肯说实话呢!”

“对不起!”

道歉的人是黄赫,他比任何人都迅速地道歉,原因是他发现了这张纸条来自哪里。

在这次约见之前,我曾为了寻找一些同学的联系方式去了黄赫家,连同毕业时候的通讯录也翻阅了。这张纸条就是里面夹着的,不用署名,看字迹就知道是琪琪的。琪琪失踪前,也就是三年级转来我们班之后的每个周末的活动内容我都记得清清楚楚,这张字条是从未见过的。

其他人也终于明白了什么似的露出尴尬的神情。

“那天你不是和琪琪吵架了嘛,我们觉得当时交给你不太好。”

鹏飞马上解释。

“可是周末的时候也没人告诉我这件事。”

“因为大家约好了,都不去……”

“约好了都不去?什么意思?”

“当时大家是觉得琪琪太任性了,根本不考虑大家的感受,所以想用这种方法来抗议一下,如果你去了的话,这种抗议就没有意义了。”

“所以……就连知道琪琪失踪的时候,你们都没有说出这个事情?”

“怎么说得出口……那样的话,就是因为我们,琪琪才死的。”

“难道不是吗?”

所有人都说不出来话,和我发现这张字条的时的感受一样,如鲠在喉。

“这种事情即便说了也不可能找到琪琪了吧!”

景珩愤愤地说道。

“而且真的是溺水吗?一个人跑去河边做什么?这些问题根本找不到答案的!”

贾宁宁说得没错。

在场之人既没有杀人动机,当时也都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这次聚会的目的并不是审判任何人,只是想找回十年前正确的回忆。

关于琪琪的记忆,越是反复回忆越是混乱模糊。

当感到关于这个人的音容笑貌可能彻底消失不见之时,我竟然开始惶恐。

“大家……难道没有一个人注意过校服的事情吗?”

“校服?”

“周五那天放学,琪琪并没有穿校服走啊。”

所有人都像是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瞳孔放大,仿佛时间倒流又回到了十年前的那个周五。

没人会记得那个周一上课时琪琪的座位上到底有没有校服这件事,到底是不是有人将琪琪的校服丢入河里制造出琪琪溺水身亡的假象已经不得而知。

“这样啊……你是什么时候察觉到校服的事情的?”

“十年前说在河里捞上来校服的时候……”

“那你为什么不……”

“当时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幸好这件事与我无关,等到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错过了说出这些的时机。”

我自嘲地笑了,很喜欢琪琪的我,当时竟然冷漠地选择了袖手旁观。

我珍惜地收起桌上的字条。

“你们会觉得我发现这张字条的时候很生气吧?明明那么喜欢琪琪。但是我的第一反应竟然仍然是庆幸,庆幸你们当初的隐瞒,这样我就可以将那一切都归罪于你们。但是,那样不行,那样又会和十年前一样,会和大家一样只选择逃避。”

十年后,在一个小咖啡馆里,琪琪,我们又鼓起勇气提起了你,为你、为自己,流下悔和恨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