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我好久好久没睡着。
奶奶说的对,我从来不撒谎。可是现在──唉,奶奶你哪知道!我跟爸爸也不能说真话了。现在,越是亲密的人,越是爱我的人,我就越是得提心吊胆地防着他。我也怕见我最想见的好朋友们和同学们。我还得躲开我最喜欢的孩子们。
要是这一切──真像那条黑金鱼所说的那样,不过是一些幻影,等于一个梦
……
“那你可就轻松了,葆儿,”──忽然金鱼缸里有谁答碴儿。
“我不同意!”我叫起来。”那么着,世界上只有我一个人是真的,只有我这么一个人──嗯,孤零零的有什么意思!”
我爬起来坐着,披上了衣服。
对,这世界上该有爱我的人,该有和我要好的人。他们都得是实实在在的真人,并不是什么幻影。他们得真正和我主活在一块儿。……
“那更没意思,葆儿。”黑金鱼冲着我摇摇头。
“为什么?”
“那么着,你就得一天到晚紧张着,生怕泄露你那个宝葫芦的秘密。那可不是更别扭?”
“胡说!”我嚷。“才不会呢!”
“是,无论谁,你都得提防着他。谁都成了你的对头。你这一边可只有你一个人……”
我赶快捂着耳朵:“不听你的不听你的不听你的!”
可是我心里其实也不能不承认,这爱管闲事的黑金鱼倒的确有一点儿说得对。正因为它有那么点儿说得对,所以我就有那么点儿受不了,不爱听。
“我看,最好是这么着,”有一条眼睛上挂着绣球的金鱼游到了黑金鱼旁边,发表起意见来,“把世界上的一切──人也好,物件也好,事情也好,都给分成两类。一类该是实实在在的东西,真有那么回事:比如说苹果吧,那就得是真的苹果,那吃起来才有个意思。还有一类呢,那可是惹你麻烦的东西,拿它不好办,那它就得是幻影,根本没那么回事。这两类东西一分清楚,问题就解决了。”
黑金鱼偏着脑袋想了一想,问:“那么,哪些个东西该放到第一类,哪些个东西该放到第二类呢?苹果当然不成问题……”
“还有奶油炸糕!”忽然那条满身镶珠子的全鱼也挤了进来。“那么又甜又香,一到嘴就化,──要不是实实在在的真炸糕才怪呢。还有冰糖葫芦……”
“别捣乱!”黑金鱼脑袋一晃。“人家谈正经话呢。例如吧,郑小登──呃,该把他归到哪一类呢?还有小珍儿他们呢,要怎么算才合适呢?”
你们听听!多讨厌!它们待在鱼缸里没事儿干,净拿我闲磕牙!我可理也不理,只装没听见。
那条黑金鱼又继续说:“这会儿你固然觉着好朋友少不得,他们都得是实实在在的真有其人才好。待会儿你可又忽然生怕见他们的面,躲他们都躲不及,你就唯愿这是一个梦了。这么一来,就太不容易分类了。”
“那也有办法,”绣球眼睛又出了个主意。“这么着吧:无论是一个什么东西,无论是一件什么事情一有时候也可以把它归到这一类,有时候也可以把它归到那一类:随你高兴。你高兴把它算做真的,它就是真的。你高兴把它算做幻影,它就是幻影。这不好么?”
“好是好,”我心里想,“不过──哼,世界上哪有那么方便的事,你说算什么就是什么。”
我自己这么一动脑筋,就来不及好好注意金鱼们的话了──不知道它们说到了哪里了。现在只听见镶珠子的金鱼在那里小声儿问:“呃呃,这辆自行车到底是不是真的,你说?它瞧着那么好,别只是一个幻影吧,啊?”
“那得问王葆。”
“什么?”我不得不开口了。“别问我。我也不知道。”
这时候我兜儿里可发出了声音来:“王葆你真的不知道?你别听它们嚼舌根了吧!这辆自行车──你倒骑上去试试看,看它是不是一辆真车,还只是一个幻影?难道我会弄一些幻影来哄你么?──我宝葫芦难道就那么无聊了?”
它停了一停,又说:“请你相信我吧:凡是我给你办来的这些个东西,可没有一件不是道道地地的真货色。只是你要什么就有什么,到手得太容易了,你就觉得世界上的东西都是照你的心意幻变出来的了。”
我听室葫芦这么一讲,脑子才清醒了一些。我想:好,明天更得带着这个宝葫芦上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