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如丹顶佛所预测的那样,灾祸接踵而来。
在金腰带猴王的率领下,云雾猴群翻过九十九座大山,渡过九十九条大河,去往一个名叫羊角湾的地方采食红菱角。羊角湾是热带雨林里的水乡泽国,河汊纵横 交错,水塘星罗棋布。正是红菱角成熟的季节,每年这个时候,云雾猴群都会到羊角湾来采食鲜嫩美味的红菱角。堪称一年一度的红菱角节。黑叶猴们跋山涉水,紧 走慢赶,整整走了两天时间,第三天黄昏这才来到目的地。饱餐一顿后,它们在附近找了个小山包,权当宿营地。
长途跋涉,累得腰酸背痛,肚子里又塞饱了红菱角,丹顶佛眼皮就像涂了树肢,一躺下去就睡着了,血臀靠在它的怀里,也睡得呼噜呼噜像只小猪。
一觉醒来,已是翌日清晨,鸟语花香,安静得有点反常。丹顶佛环顾四周,顿时傻了眼,昨夜黑压压睡了一地的黑叶猴,猴去山空,一只都不见了。它心头陡地 一紧,在小山包顶上直立远眺,水塘边小河旁,晨岚袅绕,有几只黄麂在悠闲地散步,根本看不见黑叶猴的身影。它引颈高吭,发出联络的长啸,只有空谷回声,听 不到同伴的应答。
云雾猴群不可能是遭到食肉兽的偷袭或人类的屠杀,猴群有严格的哨猴制度,一有风吹草动就会发出响亮的报警声。退一万步说,就算哨猴失职,半夜睡着了, 确实遭受食肉兽偷袭或人类屠杀,应当会有野兽的吼叫、猎狗的吠叫和猎枪的轰鸣,理应将它从睡梦中惊醒。哪怕退一万步说,就算它睡得特别死,惊天动地的声响 也未能将它从睡梦中弄醒,四周应该有断肢残骸和斑斑血迹,但小山包上干干净净,看不到任何大屠杀的痕迹。
一夜之间,整个云雾猴群突然失踪了,从这个世界蒸发了,这可能吗?
只有一种解释,在它熟睡时,云雾猴群静悄悄离开了羊角湾。
黑叶猴是一种昼行夜伏的动物,没有特殊情况,夜晚是不会转移宿营地的。即使哨猴发现远处有绿灯笼似的兽眼在晃动,害怕遭到猛兽袭击,需要半夜转移,按 照惯例,也会叫醒群体中的每一个成员,集体行动,以躲避风险。整个云雾猴群就它和血臀没被叫醒,几十只黑叶猴通通走光了,就剩它们母子俩,这绝不可能是一 种无意的疏漏,而一定是有意的遗弃,而且是有预谋有计划的遗弃。
毫无疑问,只有金腰带猴王有权力也有能力做这件事。完全可以想象昨天半夜发生的情景,夜阑更深,启明星升起来后,早有准备的金腰带猴王和孔雀蓝王妃, 蹑手蹑脚爬起来,分头弄醒沉睡中的黑叶猴。金腰带动用猴王权威,凶神恶煞般进行威胁,禁止黑叶猴们发出任何声响。或许有那么一两只黑叶猴,发出轻微的梦 呓,立即遭到金腰带猴王的恫吓。没有谁胆敢违令,各个紧闭嘴唇,噤若寒蝉。就这样,在它和血臀熟睡之际,整个猴群无声无息地离去了。
金腰带猴王之所以要这么做,意图很明显,就是要甩掉它们母子俩。
丹顶佛想寻找猴群留下的足迹,跟踪追撵,回到族群中去。遗憾的是,河流太多,水塘太多,零乱的足迹每每被河流阻断,被水塘淹没,它像走进迷魂阵,辛辛 苦苦兜了一大圈又回到起点。丹顶佛投靠云雾猴群后,还是第一次到羊角湾来。就像多数雌猴一样,去某一个地方觅食,它只是盲目地追随金腰带猴王,猴王往东它 就跟着往东,猴王往西它就跟着往西,从不费心去辨识路线和方向。它要回云雾猴群去,却完全摸不着方向。它在三岔路口徘徊。东南西北,糊里糊涂;山高水长, 无法回家。
正在它焦急万分一筹莫展时,突然,前面一棵小树赤褐色的树干上,有几丝白色在随风飘荡。霞光照射在那儿丝白色上,闪闪发亮。似乎有一种神秘的心灵感壤 应,它的情绪莫名其妙地亢奋起来。趋步上前一看,哇哈,是一绺约两寸长的白色猴毛!虽然每一只成年黑叶猴脸上都有两条白色绒毛,俗称“白鬓”,但普通“白 鬓”都很短,最多有半寸长。整个云雾猴群,只有白胡子公猴身上有这么长的白色猴毛;白胡子公士猴除了脸颊上两道“白鬓”外,嘴唇和下巴长有一圈两寸多长的 与众不同的白胡子,故而叫白胡子公猴。它将脸凑上去,耸动鼻翼仔细嗅闻,果然闻到白胡子身上那股特殊的体味。再研究那绺白毛,卡在树皮的缝隙里,插得很牢 哩。这不像是无意间蹭掉的猴毛,倘若是无意间蹭掉的猴毛,绝不可能牢牢种植在树皮缝隙里的。再说了,两寸长的白毛长在白胡子公猴嘴唇和下巴上,再怎么弄, 也不可能会蹭掉在树干上的。只有一种可能,白胡子公猴是有意将脸上的白毛挂贴在树干上的。
它顺着猴毛挂贴的方向,又朝前走了百把米,啧啧,在一棵被霹雳击倒的大树上,烧焦的树皮间,又发现了几根银光闪烁的白色猴毛。再往前蹬过一条小河,水塘边一块醒目的大卵石上,又发现了一小撮白得耀眼的猴毛……
一股暖流五在丹顶佛胸中激荡,它明白了,白胡子公猴是在用粘贴白毛这样一种方法,给它指引方向,这是特殊的路标,聪明绝顶的路标。
丹顶佛想象着当时发生的情景:半夜三更,白胡子公猴正睡得香,突然被粗鲁地推醒。借着皎洁的月光,白胡子公猴看见,几乎所有的黑叶猴都被从睡梦中拉了 起来,正摸索着走下小山包,踏上归途。它懵懵懂懂跟在金腰带猴王身后,才走了几步,它就发现丹顶佛正搂着血臀在角落里酣睡。既然是集体转移宿营地,那就该 把这对母子叫醒啊。它刚想跳过去,金腰带猴王面目狰狞地拦住了它,龇牙咧嘴发出无声的警告。在猴群,一切都要听猴王的。没办法,它只好放弃叫醒丹顶佛母子 的念头。
走着走着,它的步履越来越沉重,总觉得有一只无形的手,在牵拉它的心。它晓得,遭到遗弃的丹顶佛母子,假如长时间归不了群的话,将意味着什么。它晓得 金腰带猴王是故意要遗弃丹顶佛母子。它没有胆量反抗金腰带猴王的淫威,可又不忍心看着丹顶佛陷入绝境。它忧心姆焚,却又不得不一步三回头地渐渐远离丹顶佛 母子。它想找到既不得罪金腰带猴王,又能解救丹顶佛母子的两全之策。它绞尽脑汁地想啊想。
走下小山包后,突然它灵机一动,想出个绝妙的主意来。假如一路上留下醒目的标记,明早丹顶佛醒来后,不就可以顺着标记找到回家的路了吗?拿定主意后, 它就拔下嘴唇和下巴上的白毛,挂贴到小树赤褐色的树皮上去。为了不让轻柔的猴毛被风吹走,它用指甲将猴毛掐进树皮缝隙。每走一段路,它都要用同样的方式, 在合适的地方留下别致的标记。
有了路标,就有了正确的方方向。丹顶佛领着血臀,一路寻找白胡子公猴留下的标记,走了两天半,第三天下午,才回到云雾猴群的大本营--那个紫气氤氲的大溶漏。
当丹顶佛跨进溶洞,发出“我回来了”的啸叫时,它注意观察金腰带猴王和孔雀蓝王妃的反应。金腰带猴王惊诧的眼睛瞪得像大泡眼金鱼,全身猴毛迅速恣张又 迅速闭谢,显示其内心的愤懑与气馁。孔雀蓝王妃则像看见一棵树突然会走路了一样,吃惊得几乎要晕倒。这也从另一个角度证明,把它和血臀遗弃在羊角湾,绝非 无意的疏忽,而是蓄意的谋害。
再看白胡子公猴,本来鬓角和下巴长满一圈浓密的白毛,此刻“白鬓”还在,但嘴唇四周大半圈白毛不见了,露出难看的粉红皮肉,似乎还有残留的殷殷血丝; 一张白毛飘逸的银白色脸,变得半边白半边黑,色彩极不和谐,白胡子公猴应当改名叫阴阳脸公猴了,实在有碍观瞻。但丹顶佛却打心眼里喜欢这张怪诞的猴脸。为 了能让它顺利回到云雾猴群,自胡子公猴拔掉了嘴唇四周大半圈白毛,给它沿途做标记,每每想到这一点,它心里就像灌了蜜似的甜。
灾祸只是刚刚拉开了序幕。
仅仅隔了半个个月,又一场阴谋降临血臀头上。那天清晨,云雾猴群到罗梭江边捞青苔。罗梭江清澈见底,早春时节,江底卵石间,丝丝缕缕碧绿透明的青苔, 随着波浪在水底飘荡。青苔糯滑鲜美,营养丰富,是地道的绿色食品,也是黑叶猴的传统美食。捞青苔,对于黑叶猴来说称得上是个节庆。猴群来到江边的悬崖绝壁 上,寻找合适的大树,爬到伸向江心的树干上,成年猴我搂着你的腰、你搂着它的腰,头向下脚朝上,一只接一只倒悬在树枝上。吊梯似的形成一条长长的猴串,从 树枝一直垂挂到水面,随着猴串轻轻摆动,最下面那只猴子,突然半个身体扑进江去,伸手捞出一块青苔,升回到水面后,将青苔像传递接力棒那样沿着猴串传到树 上去,晾晒到树枝上,等捞到足够多的青苔后,全体黑叶猴便聚在树冠上美餐一顿。热热闹闹,欢天喜地,好玩极了。
云雾猴群找到一棵长在悬崖上的樱桃树。如华盖般的树冠上,黑叶猴上蹿下跳,啸叫喧闹,欢度青苔节。
柳丝绿,青苔肥,正是捞青苔的最佳时机。清晨开始采捞,太阳升上树梢后,偌大的一棵樱桃树上,已经挂满翠绿的青苔,就像挂满了绿色旗帜。足够云雾猴群全体黑叶猴饱餐一顿了。于是,少年猴采捞训练开始了。
在成年猴捞青苔的过程中,未成年的少年猴们淘气地将猴串当猴梯,爬上爬下玩耍,观摩成年猴捞青苔的精湛技艺,当成年猴们丰收在望时,便会让少年猴们依 次爬到猴串末端,就像实习生们在实习期间被允许上岗操作一样,让它们模仿成年猴的动作,上半身扑到水里去采捞青苔。实践出真知,也算是一种零距离学习方 式。
少年猴们兴趣盎然,争先恐后爬到猴串上去参加别开生面的社会实践。按照地位排序,第一个当然是黑橄榄。而垂挂在猴串最末端,紧贴在水面上的,就是金腰 带猴王。只见金腰带猴王让黑橄榄两条腿绞缠在自己脖颈上,它的胳膊搂住黑橄榄的腰,随着身体摆动,猴串荡荡悠悠,哗啦一声,黑橄榄扑进江去,水花四溅,当 升回到水面时,黑橄榄两手空空,什么也没捞到,鼻子里却呛进水去,啊啾啊啾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再试了一次,右爪总算捞起半块青苔,勉强过关了。
接着又有几只少年猴在金腰带猴王的指导下,下到江里采捞青苔。它们有的不敢在水里睁眼,结果捞上来一把泥沙;有的不懂得在水里应当屏住呼吸,结果青苔没吃到,却灌了一肚子江水。少年猴的狼狈相,逗得成年猴们哈哈直乐,营造出浓厚的生活情趣……
终于轮到血臀了,小家伙与众不同,显得特别自信,在空中张开双臂,做好攫抓准备,身体落水时,就像鱼鹰似的直直钻进江里,动作轻盈,姿势优美,噗的一 声,水花压得很低,一点不比经验丰富的成年猴差。一眨眼,血臀从江中升上水面,让成年猴们惊讶的事发生了,只见血臀左手捞起一块碧绿的青苔,右手握着一尾 两三寸长的小鱼,鱼儿还在拼命挣扎,银白色鱼鳞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一只乳臭未干的少年猴,第一次下水捞青苔,就捞起一整块青苔来,已经是很了不起的事了, 竟然同时还捞起一条鲜活的小鱼来,实在不可思议。这事要是发生在成年猴身上,也算得上是个奇迹了。
也许,这是一条笨鱼,智商极低,属于痴呆一类,正巧让血臀碰上,不费吹灰之力就捡了个便宜。也许,血臀下水的一瞬间,那鱼儿受了惊吓,没了方向感,胡 钻乱游,刚好就撞到血臀的右爪间来,不捡白不捡,来了个顺手牵“羊”,抓住了倒霉的鱼儿。不管怎么说,那鱼儿被血臀逮出水面了。
血臀得意之极,挥舞着左爪上的青苔和右爪上的小鱼,哇哇骄傲地啸叫。
应了句乐极生悲的俗话。
金腰带猴王松开搂住血臀腰的两条胳膊,似乎是要去接血臀手中的青苔和鱼,突然,可怕的事发生了,也不知是怎么搞的,血臀从金腰带猴王脖颈上脱落出来,扑通掉进江里去了。
黑叶猴虽然会游泳,但水性很一般,风平浪静时勉强能泅渡二三十米宽的小河,根本无法在大江大河劈波斩浪。正因为如此,黑叶猴才采用在树枝上倒悬猴串的办法来采捞青苔,以避免直接到江里捞青苔时被汹涌的江水卷走。
罗梭江水流湍急,江风猎猎,涛声阵阵。
血臀还是只少年猴,不谙水性,不会泅水,在波浪间胡乱挣扎,脑袋浮出水面后,嗷嗷呼救,才叫了两声,一排涌浪压过来,又把它打入江底,过一会儿又冒出头来被江水迅速冲向下游。
最幸运的是那条银白色的小鱼,死里逃生,重回罗梭江。
风大浪猛,这一带又是激流险滩,没有谁胆敢跳下江去救血臀。明摆着的,即使有谁跳下江去,非但救不了血臀,反而会白赔一条性命。
金腰带猴王顺着猴梯蹿上树冠,紧张而又激烈地啸叫,上蹿下跳,似乎为自己的意外失手深感痛心,还夸张地一手攀住树枝,一手伸向罗梭江做打捞状,这当然 是徒劳的,别说是胳膊长度有限的黑叶猴了,就是长臂猿,也不可能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把在激流中挣扎的血臀打捞上来。
当时丹顶佛正骑在樱桃树枝丫上,目睹了事情发生的全过程。它绝不相信金腰带猴王是因为疏忽大意而使皿臀掉落江去的,毫无疑问,那是故意使坏,目的是要血臀掉进湍急的江里淹死。
丹顶佛肝肠寸断,已处于半昏厥状态。黑叶猴们,攀爬在樱桃树冠上,齐声啸叫,大约是在提醒血臀往岸边游,
血臀被一股激流裹挟着,根本无法靠岸,反而更往江心漂去。看得出来,血臀已筋疲力尽,并且惊慌失措,已支撑不了多久了,要不了几秒钟,就会被无情的江水吞噬。
就在这性命攸关的危急时刻,突然,江心氽来一根碗口粗的树枝,随着波涛起伏颠动,氽到血臀身边。完全出于捞救命稻草的本能,血臀抓住了树枝。对于溺水 的动物来说,抓住了氽在江面上的树枝,就等于抓住了救生圈。血臀总算可以自由呼吸了,它抓住那根救命的树枝,向下游漂去。
丹顶佛从绝望中回过神来,立刻跳下樱桃树,沿着崎岖的江岸,去追撵血臀。全体黑叶猴,也都跟在丹顶佛后面,在江畔陡峭的岩壁上,追逐顺江而下的血臀。
追出两干多米,在一个U字形江湾,血臀抱着那根树枝,终于冲出激流,冲到岸边来了。
丹顶佛赶到时,血臀瘫倒在沙滩上,肚子鼓得像个孕妇,已经昏迷过去。它将血臀倒提起来,血臀哇哇吐出许多江水,这才苏醒过来。
黑叶猴们陆续赶到,兴奋地啸叫着,为血臀死里逃生表示庆贺。金腰带猴王也不例外,蹦躂跳跃,还伸出爪子梳理血臀身上湿漉漉的猴毛,好像为血臀的遇难呈 祥感到由衷高兴。丹顶佛仔细观察,金腰带猴王虽然肢体动作很热烈也很奔放,但眼光始终冷冰冰的,嘴角也明显下沉,透露出一丝遗憾的表情。
过了一会儿,金腰带猴王去到那根碗口粗的树枝前,树枝有三米多长,一半浸在江里一半搁在岸上,金腰带猴王狠狠踹了那根树枝一脚,树枝又被踹进江去,顺 着水流漂走了。要是没有这根碗口粗的树枝,血臀此时此刻恐怕已经沉入江底喂鱼了。金腰带猴王如此仇视这根碗口粗的树枝,将其阴暗的内心暴露无遗。
又过了七天,血臀头上再次灾星高照。
这天中午,云雾猴群来到山脚一片野木瓜树林里采食成熟的木瓜,突然,爬在一棵榕树上担当哨猴的白胡子公猴咿呀啾咿呀啾发出尖锐的报警声,全体黑叶猴举 目眺望,数百米开外的乱石岗上,赫然出现一群大青猴,正气势汹汹地往野木瓜树林赶来。金腰带猴王立即发出撤退指令,霎时间,所有黑叶猴从木瓜树上跳下来, 往云雾袅绕的山峰奔逃。
大青猴也叫猕猴,学名叫恒河猴,体魄壮硕,生性凶猛,是猴类中的大哥大。大青猴是猴,黑叶猴也是猴,按理说大家都是猴兄猴弟,不说相亲相爱吧,起码彼 此也该和睦相处。事实却恰恰相反。大青猴是杂食主义者,也就是说,像人类一样,素的也吃,荤的也吃。人类把黑叶猴称作乌猿,用乌猿骨头泡的酒称作乌猿酒, 属于名贵补酒,所以人类千方百计捕杀黑叶猴。也不晓得是不是受了人类的教唆,大青猴也像人类一样,对黑叶猴垂涎三尺,把黑叶猴当做滋补的山珍海味,只要一 见到黑叶猴就穷追猛撵,做梦也想吃一顿乌猿大餐。
豺狼虎豹固然凶猛,是吃猴不眨眼的恶魔,但这些食肉猛兽大多不会爬树,有个别猛兽如山豹之类虽然也会爬树,但不会从一棵树上腾跃到另一棵树上去,黑叶 猴遭遇这些食肉猛兽,较容易提防也较容易逃生。大青猴就不一样了,大青猴具备猴类爬树攀岩等技能,身手矫健与黑叶猴不差上下,非常了解黑叶猴的习性,黑叶 猴逃到树上去,大青猴便追到树上去,黑叶猴逃到悬崖峭壁上去,大青猴便追到悬崖峭壁上去,幽灵似的很难摆脱,更有甚者,大青猴还有一套围追堵截的战略战 术,会用穿插分割的办法,将一群有序奔逃的黑叶猴冲得七零八落,变成一群无头苍蝇,以利各个击破,或者对某一只落单的黑叶猴实施重重包围,假如落单的黑叶 猴逃到一棵树上,大青猴便会以这棵树为轴心,东西南北好几棵树上都有一只大青猴把守,让你插翅难逃。
据统计,黑叶猴群每遭遇十次大青猴,就有九次会损兵折将,换句话说,遭遇大青猴袭击,黑叶猴群只有百分之十的可能全体胜利大逃亡。因此,在黑叶猴的生存词典里,大青猴是仅次于人类的第二号天敌。
黑叶猴们惊骇地尖叫着,向大本营--云雾袅绕的溶洞逃去。
大青猴群兴奋地啸叫着,像一阵青灰色的飓风,朝黑叶猴刮过来。
从物种进化角度说,大青猴的进化节拍比黑叶猴要快半拍,尾巴已经有了明显的退化倾向,身体变得粗壮,更能适应在地面生活。也就是说,大青猴在地面的奔跑能力要超过黑叶猴。
彼此的距离在一点一点缩短,很快,相距仅有七八十米了。
就在这时,云雾猴群已逃到山峰下,开始攀爬陡岩。山峰高耸入云,紫气氤氲的山顶,就是云雾猴群的大本营--溶洞。逃生有望,胜利在望,所有黑叶猴都暗暗松了口气。
黑叶猴虽然在地面上三奔跑的速度不如大青猴,但攀岩的本领却远远超过大青猴。相对来说,黑叶猴身体轻盈,尾巴发达而灵巧有力,既能卷握树枝,也能钩拉 岩角,必要时还能立在地上支撑一部分身体重量,更能适应在悬崖峭壁间生存。眼前这座挺拔陡峭的山峰,称得上是上苍赐给黑叶猴们的护身符。从山脚到山腰,坡 度就很陡,除了猴类,其他动物很难立足。山腰有一圈高约四五米俗称佛跳墙的石坎,越过这道石坎,地势更为险峻。四周皆为高几十丈直立的陡壁,陡壁上很少有 树,光秃秃的陡壁上长满了苍翠的苔藓,除了鸟类以外,只有黑叶猴能在上面攀爬跳跃。过去云雾猴群也曾遭到大青猴袭击,当黑叶猴们在平地奔逃时,是大青猴占 上风,彼此距离越缩越短,一旦黑叶猴逃上山峰,形势立刻发生逆转,黑叶猴明显就占上风,彼此距离越拉越长。到了山腰,翻过佛跳墙陡坎,黑叶猴就不用再惊慌 奔逃了,大青猴面对几十丈高难以攀登的绝壁,会望而却步,明智地放弃追撵。
全体黑叶猴都顺利踏上山峰,在陡岩上敏捷地跳跃,向山腰攀爬。大青猴们气喘吁吁地尾随追击。彼此距离又拉长到两百米开外了。黑叶猴们终于登上山腰,开 始翻爬佛跳墙石坎。石坎虽然又高又陡,却难不倒黑叶猴,逃命的时间也还充裕,用不着慌慌张张互相挤对倾轧。大家都能逃生,逃生机会也是一种资源,资源很丰 富,那就不用你死我活残酷竞争了。有几只成年黑叶猴率先翻上石坎,然后从上面伸出手来,拉年老体衰的黑叶猴一把。还有一些成年黑叶猴志愿殿后,怀抱幼猴的 母猴们翻越石坎有点吃力,那些殿后的志愿者就在下面帮忙托一把。
遵守秩序,讲究礼貌,扶老携幼,共渡难关。
这个时候,丹顶佛抱着血臀来到佛跳墙石坎前,准备翻爬。血臀虽然已由童年期跨入少年期,但毕竟还是只末成年的幼猴,丹顶佛担心宝贝儿子在逃亡路上会有 什么闪失,所以一路上都让血臀吊在自己身上,母子合二为一一起逃命。子吊母怀,这是猴类惯用的育儿方式。猴子一生下来四只爪子就有抓握功能,母猴让子猴面 对面贴在自己胸口上,小猴两只前爪揪住母猴颈毛,两只后爪揪住母猴腰间体毛,这样母猴就能正常地爬树攀岩,无论怎么颠簸,小猴都不会从母猴身上摔落下来。 这种子吊母怀的育儿方式,对于黑叶猴来说,是不可或缺的生存技能。
血臀在一天天长大,身体变得越来越重,从野木瓜树林逃到山腰石坎下,丹顶佛已累得大汗淋漓,上气不接下气。丹顶佛正要咬紧牙关往佛跳墙石坎上攀爬,血 臀突然松开爪子从丹顶佛身上跳了下来,自己往上攀爬。丹顶佛回头望了一眼,大青猴还在两百米开外的山坡下,危险离得尚远,有足够的时间让血臀学学怎么翻越 这道佛跳墙石坎,它想,血臀已经是少年猴了,少年猴就意味着要开始培养独立生活的能力,在确保安全的前提下,让小家伙多锻炼锻炼,是有好处的,再说了,它 也确实累得快要虚脱,也好趁此机会喘口气。于是,丹顶佛没有出面干涉。就让血臀自己攀爬佛跳墙石坎,而它则紧随在血臀身后,保驾护航,以防万一。
这个时候,金腰带猴王正护送孔雀蓝王妃和它们的爱子黑橄榄,翻越佛跳墙石坎。孔雀蓝王妃和黑橄榄已经顺利到达石坎顶端,金腰带猴王也只差两三步,即可翻上佛跳墙石坎去。
石坎下的血臀与石坎上的金腰带猴王,正好处在一条垂直线上。
血臀虽然年纪还小,攀岩能力却已经很了不得,它果断地抓住岩壁上的棱角和缝隙,一步一步稳稳当当地往上攀爬,丝毫也没有因为后面有大青猴在追赶而心虚胆怯。很快,小家伙已往上爬了两米多,只要再有几秒钟时间,就能成功登顶。
尾随追撵而来的大青猴,大概意识到再怎么努力也无法逮到黑叶猴了,士气一下降到冰点,纷纷放慢脚步,有的索性停了下来,找一片树荫乘凉去了。
就在这时,祸从天降。只听得头顶一声,陈叫,金腰带猴王似乎是一脚踩空了,像坐滑梯一样从石坎上滑落下来,不偏不倚,刚巧砸在血臀身上,就像台球桌上 母球击打子球,母球停了下来,子球飞快往前滚去,金腰带猴王在佛跳墙石坎上站稳了,而血臀却像接力滑梯一样接着往下滑。丹顶佛虽然处在血臀下方,但事情发 生得太突然,它还来不及反应,血臀就随着一声尖叫刷地擦着它的身边滑下去了。这股撞击力很大,血臀滑到石坎底后,又接着往斜坡滚,滚了三个前空翻,摔出两 三米远,这才刹住车。
出事时,追赶在最前面的几只大青猴,离佛跳墙石坎仅有二十几米。那几只大青猴本来已经对捕捉黑叶猴不抱什么希望,追赶的脚步懒散而缓慢,突然看见一只少年猴从石坎上滑落下来,希望之火又重新点燃,追赶的脚步轻快而急促,欧欧叫着,扑蹿上来。
石坎上,黑叶猴们放声齐啸,催促血臀赶快逃到石坎上来。
血臀这一跤摔得不轻,也看见大青猴正加快步伐朝自己赶来,想站起来再次逃到石坎上来,可才站起来走了两步,又跌倒了。
啪啪啪啪,金腰带猴王拼命用爪掌掴自己的脑壳,好像为自己失足滑落深深自责。
最前面那只大青猴,离血臀只有十来米了。血臀还跌跌冲冲像在表演舞蹈。
丹顶佛双足在石坎上用力一蹬,没有任何犹豫,纵身跳下佛跳墙石坎。它不能眼睁睁看着心肝宝贝被凶悍的大青猴掳走。它晓得,自己这么做是非常危险的,完 全有这种可能,它未能把血臀救上石坎,自己反倒成了陪葬品,也遭大青猴捕杀。用飞蛾扑火自取灭亡来形容它的行为一点也不过分。可它还是毫不迟疑地跳下石 坎,只要还有一线希望能救出血臀,上刀山下火海它都在所不惜。
丹顶佛落到斜坡上打了两个滚,来到血臀身边,立刻做出子吊母怀的动作,半秒钟都不敢耽误,迅速回到石坎下,拼命往上攀爬。
这时,追在最前面那只大青猴,离仓皇奔逃的母子黑叶猴仅有几步之遥了。丹顶佛清晰地听到大青猴浊重的喘息声,闻到一股陌生的汗酸味。它心急火燎,壁虎 似的贴在石坎上,嗖嗖往上蹿跃。那只大青猴也跟着蹿上石坎,继续追击。丹顶佛听到石坎顶上传来熟悉的啸叫,抬头瞥了一眼,哦,是白胡子公猴,身体倒挂在石 头上,向下伸长手臂,做出接应的姿态。这给了它信心,也给它指明了方向,它向自胡子公猴所在的位置匆匆攀爬。
按理说,在绝壁似的石坎上,大青猴是无法追上黑叶猴的。但出了点八纰漏,丹顶佛或许是因为太慌张了,或许是因为怀中吊着一只半大不小的少年猴负担太重 了,快爬到白胡子公猴身边时,一脚踩在一块活动的石片上,哗啦一声,身体梭下去半米。虽然只是小小的失误,但短暂的停顿,却有可能是生与死转换的契机。它 发出求救的尖叫。倒悬在它头顶的白胡子公猴敏捷地一把抓住它的手腕。与此同时,它觉得尾巴好像被什么东西卡住了,低头瞄了一眼,心脏病都要急出来了,那只 大青猴,右爪揪住了它的尾尖!
白胡子公猴抓住它的手臂在往上拔,大青猴揪住它的尾巴往下拉,就像在玩拔河比赛。
那只可恶的大青猴,一面紧紧揪住丹顶佛的尾巴,一面大呼小叫,通知同伴快来帮忙。又有两三只大青猴赶到了石坎下,正快速向上攀爬,意图很明显,是要赶 来帮先前那只大青猴的忙。而石坎顶上,大手雄、花面雄和葡萄肚等几只云雾猴群中的大公猴,也都来到白胡子公猴身边,学着白胡子公猴的样,倒悬下身体来,想 救援丹顶佛。
丹顶佛明白,自己与宝贝儿子的性命正处在命悬一线的危急关头。大青猴援兵一到,只有两种可能,要么被拉下石坎去,变成大青猴宴席上的美味佳肴,要么自 己的身体被活活撕成两半,一半江落到大青猴们手中,一半落到黑叶猴们手中。怎么办?怎么办?它脑子变得一片空白,想不出逃生的办法来。
尾巴遭到拉扯,肚子有一种胀痛的感觉。丹顶佛在野木瓜树林里塞了一肚子的木瓜,肚子本来就胀鼓鼓的难受。尾巴被粗鲁地拽拉,绷得比弓弦还紧,**不断 抽搐,有一种忍不住想排便的感觉。噗的一声,一泡热腾腾臭烘烘连屎带尿的粪便,从它尾根喷泻而出,浇到揪住它尾巴的大青猴头上。大青猴是仰着脸的,粪便灌 进它的鼻孔和嘴巴,还洒得它睁不开眼来。它被突如其来的新式武器吓了一大跳,也有可能是被粪便那股浓烈的味道熏晕了,刹那间松开了爪子。丹顶佛的尾巴从猴 爪问解放出来,刷的一声抡向半空,身体也在白胡子公猴的提拔下迅即跃上石坎顶。
就在这时,好几只大公猴已经赶到粪浇猴头的那只大青猴身边。好险哪,只差一秒钟,丹顶佛和血臀就要从这个世界消失了。
云雾猴群翻越石坎后,呼啸一声,登上百来米高长满苔藓的陡壁。
大青猴是无法在如此陡峭险峻的绝壁上活动的,大势已去,只好垂头丧气撤走了。
虽然化险为夷,但丹顶佛心情丝毫没有轻松。金腰带猴王身强力壮,在云雾猴群中属于攀岩顶级高手,没有这点本领也不可能当上猴王。一向技压群芳的猴王, 怎么可能在遭到大青猴袭击的节骨眼上,失足从石坎上像坐滑梯似的滑下来呢?毫无疑问,这又是一次蓄意谋害。从羊角湾的遗弃,到罗梭江的溺水,再到今日的借 刀杀人,短短两个月所发生的一连串不幸,足以说明金腰带猴王把血臀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心腹大患,必欲除之而后快。
歹毒用心,昭然若揭。
丹顶佛明白,血臀各方面都比黑橄榄强,仅凭这一点,血臀所犯的就是死罪。黑橄榄是金腰带猴王和孔雀蓝王妃最宠爱的王子,一颗掌上明珠。黑叶猴社会虽然 不搞王位世袭制,但金腰带猴王皂与孔雀蓝王妃事实上是把黑橄榄当王储在培养。从年龄上推算,等若干年后,金腰带猴王年老体衰生命的峰值走向谷底,刚好就是 黑橄榄年轻力壮生命的峰值进入高潮,黑橄榄是完全有可能接金腰带猴王的班成为云雾猴群新一任猴王的。
金腰带猴王已当众搂抱过血臀,正式接纳为族群成员,已不好再公开带着大公猴来杀害血臀,就换了一种方式,搞阴谋诡计来除掉血臀。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领导要给你小鞋穿,那是易如反掌的事。它和血臀不可能每次都这么幸运,不可能每次都化险为夷。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血臀随时都有可能遭遇不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