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沙漠行走,远比想象的要艰难得多。
在沙漠边缘行走时,还感觉不出行走于沙漠和行走于地有什么不同,沙漠边 缘铺满了灰白的砾石,踩在上面是觉得会硌疼爪掌而已。但一进入沙漠腹地,就越来越体会到跋涉的艰辛,细细的沙粒,松软而流动,虽然没有泥淖那么陷脚,但也 是一步一个深深的脚窝,遇到上沙丘下沙坡,一脚踩下去,黄沙便淹没膝盖,要花点力气才能把爪掌从沙窝里拔出来,时间一长,便累得筋疲力尽。同样走一公里的 路,走沙漠要比走草地多花三四倍的力气。顶要命的是,根本无法快速奔跑,只能一步一步地慢慢行走。
它们走了整整一夜,天亮时,举目望去,仍然是一片浩瀚的沙海,地平线上并没出现绿色。它们都是第一次走进沙漠,也不知道究竞走了多远,更不知道离想象中的绿洲还有多远。
在沙漠上长途跋涉,只能是昼伏夜行。白天的沙漠在阳光的直射下,气温可高达七十多摄氏度,跟待在火炉里没多少差别,别说狮子了,就是以耐热著称的太阳鸟也会被烤焦的。
天上没有一丝云彩,地上没有一棵树,在沙漠里要找个能遮挡阳光的地方。简直比大海捞针还难。四只半大雄狮又翻过两座沙丘,才找到一块孤零零的岩石,岩石 耸出地面约三四米高,在茫茫沙海中是唯一能荫庇它们,替它们遮挡阳光的地方。可惜,这块岩石既不够高也不够大,能遮阴的面积很有限,只容得下两只狮子。
大头狮绕到岩石背阴的地方,想了想,用爪子在岩石下的沙地里刨出一个一米多深的沙坑,就像睡上下铺一样,坑里躺两只狮子,坑外躺两只狮子,这样,它们四兄弟就都能躺在这片面积很小的阴影里了。
在太阳照射下的沙漠里,能躺在阴影下,相当于住进五星级宾馆了。
问题是谁睡在坑底,淮睡在坑上?大头狮当然愿意睡在坑底,坑底的温度绝对比地面要低一些,再说,睡在坑上的狮子,起码有半边身体捂住沙坑,睡在坑底的狮 子就等于享受着双重阴影。假如它大头狮是传统意义上的狮群首领,是真正的狮王,想都不用想,说都不用说,跳进坑去,选个最佳位置躺下就是了,其他狮子绝对 不敢吭气,有意见也只好闷在心里。哪个狮群掌权的大雄狮都有首选床位的特权,这样才能体现统治者的威势。
遗憾的是,它大头狮虽然是四只 半大雄狮中的领头狮,却并非严格意义上的统治者,其他三只半大的雄狮也非逆来顺受的臣民,它和它们之间的关系是同患难的兄弟关系。这种关系不仅没油水可 捞,反而还要倒贴一些东西,似乎只有吃苦的义务,而没有享受的权利,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算啦,发牢骚也没用,就再做一次大公无私的傻子吧。 大头狮讪讪地退后一步,先让老幺红飘带跳进沙坑去,红飘带不仅年岁小,身体也最弱,理应得到照顾。
沙坑里还有一个躺卧的位置,按理说,该让老三桃花眼睡,但没等桃花眼跳下去,刀疤脸抢先一步,一个挤对,把桃花眼从沙坑边挤开去,噗的一声跳下坑去,和红飘带并排躺在坑底。
刀疤脸从小就凶蛮不讲理,还在双色鬣狮群时,它就是刺儿头,常抢夺同龄伙伴的东西吃。有一次,一只名叫璐璐的小雌狮逮着一只松鼠,还没来得及吃一口,刀 疤脸看见了,不由分说,冲过去一巴掌把璐璐打翻在地,将松鼠抢走了。可以这么说,刀疤脸天生就是个强盗胚子,为这,它没少受皮肉之苦,经常被双色鬣和独眼 雄揍得死去活来,但它不思悔改,依然是这副德行。
桃花眼委屈地从喉咙里发出呜呜的低吼,大头狮也不满地翘起胡须,用眼睛盯着刀疤脸,但刀疤脸装作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脑袋枕在臂弯里,闭起眼睛,呼呼,呼呼,快速“睡”着了。
这家伙,脸皮比木瓜树皮还厚!
已经被刀疤脸抢占了沙坑的位置,想要让它退出来,恐怕是不容易的了。为了一个睡觉的位置,打一架,似乎不值得。没办法,桃花眼只好气鼓鼓地睡在沙坑上。大头狮也只好接受这个既成事实,和桃花眼并排而眠。
沙漠静悄悄,偶尔天空掠过儿只飞鸟,洒下一串清脆的鸟鸣。不用担心其他狮群会来骚扰它们,安全得就像睡进了保险箱。半年多了。它们还是斗一次那么清静那么踏实地进入梦乡。在沙漠跋涉了整整一夜,各个都累坏了,一放平就开始打呼噜,睡得好沉好香好甜啊!
大头狮正在做着一个好梦,梦见自己翻了一个身,刚巧翻进一个野猪窝,十几只黑黑胖胖的眼睛还没来得及睁开的猪崽子就像一盘精美的点心送到它的嘴边。它一 口一只猪崽子,比豆腐还嫩,入口即化,满嘴溢香。它正吃得高兴,冷不防太阳像只熟透的大金橘,从天空坠落下来,不偏不倚,刚好落到它的头上,鬣毛被点着 了,嗞嗞嗞像荒草着了火似的燃烧起来,它一急,从梦中急醒。
当然,太阳不可能落到它的头上来的,但确确实实,头顶烫得像粘着了一片火焰,抬头一看,原来是太阳越升越高,快当顶了,岩石遮挡的阴影逐渐缩小,阳光逐渐移过来,已移到它的脑袋上了。
大头狮赶紧蜷起身体往岩石壁底紧了紧,好歹把灼热的阳光像脱帽子一样脱掉了。但还没等它再次入睡,那阳光又像蛇那样,悄悄地游过来,又落到它的唇吻上。 它明自了,随着太阳当顶,那片珍贵的阴影终将被蚕食得无影无踪,要等很长一段时间,时过下午,岩石的另一个方向会出现阴影。
它此刻已被 讨厌的阳光挤得像蜥蜴似的贴在石壁上了,再也没有地方可退了。它不可能用枚钉子把太阳钉死不让它移动,太阳的运行规律是不以狮子的意志为转移的,也就是 说,它不可避免地会被直射的阳光暴晒好几个小时,即使不晒成狮肉干,也难免被晒晕中暑,起码也会被晒脱一层皮的。
最让它心态不平衡的 是,坑底下的刀疤脸和红飘带将把它和桃花眼当做遮阳伞。我们受罪,你们享福,天底下这等便宜事!大头狮眉头一皱,计上心头,开始哼哼哈哈小声呻吟,音量逐 渐放大,变成痛苦不堪的呜咽。桃花眼、刀疤脸和红飘带都被吵醒了,焦急地望着它,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和它并排躺卧在一起的桃花眼还好心好意地舔舔它的额 头,以示关怀。
大头狮哼得更凶了,这不过是铺垫,好戏还在后头哩。
这时,太阳又往头顶移了几寸,灼热的阳光烤到大头狮小半个身体了。突然,它就地打起滚来,口吐白沫,挣扎着想站起来,才站稳,又脑袋一歪,栽倒在地。它严重中暑了,危在旦夕。
刀疤脸在坑里躺不住了,跳出沙坑来,想看看大头狮究竟怎么了。
哦,沙坑里腾出了一个空位,这正是大头狮热切希望的。它又做出极其难受的样子,打了个滚,刚好滚进沙坑去。
刀疤脸怅然若失,想发作,似乎又有点不太妥当,生气地在沙坑上踱来踱去。
一只病狮,理应得到优待和照顾。
大头狮侧着脸,用感激的眼光凝望着刀疤脸,嘴角的白沫渐渐稀少,眼皮一眨一眨的似乎要昏昏入睡了。
刀疤脸没奈何,只好极不情愿地睡到坑上刚才大头狮躺卧的位置,用自己的身囘体为坑下的大头狮制囘造一道阴影。
大头狮很高兴,它略施小计,就免遭太阳暴晒之苦,更重要的是,可以舒舒服服地在阴影里养囘精蓄锐。
谁也不知道前头的路还有多长,保存体力,尽量让体囘内的水分少消耗些,少蒸发些,才有可能活着走出沙漠。
太阳偏西时,岩石的另一面终于出现了阴影,备受煎熬的刀疤脸和桃花眼才算从火焰似的阳光下解脱出来。大头狮看见,刀疤脸和桃花眼用舌囘头去囘舔背部的 毛。就像被水烫过似的,背上的毛一绺一绺往下掉,露囘出一块块被太阳烤得通红的狮皮,像患了荨麻疹一样,难看死了,疼它俩咝咝倒抽冷气。
头狮暗自庆幸,还好自己聪明,想了个妙点子,让刀疤脸代替它被太阳暴晒,不然的话,它就要受这份活罪了。
太阳坐在地平线上,气温降下来了。大头狮从沙坑里爬了出来,它的中暑当然是不治而愈了。它伸了个懒腰,催促三个兄弟即刻赶路。
刀疤脸和桃花眼张着嘴,哼哼喘着气,东张西望,在寻找着什么。大头狮知道,它们渴坏了,在找水。
水,沙漠里最珍贵的就是水。如果这里有水的话,也就不叫沙漠了。走吧,别枉囘费囘心囘机了,你就是挖地三尺,也找不到一滴水的。只有咬紧牙关,赶快赶路,争取明天太阳炙烤大地前走出沙漠,才有可能喝到水。
四只半大的雄狮耷囘拉着脑袋,艰难地在沙漠上跋涉。
地平线上的太阳在一点一点往下沉,它们是顶着夕阳在走,走着走着,大头狮发现地平线上的大半只太阳怎么往常不一样了。
往常这个时候,太阳红得就像一只用胭脂搓成的球,两边的白云被照得透亮,连地平线都像是用玫瑰色的彩笔画出来的;但此刻的太阳,却红得有点发黑,就像一 只霉烂的苹果,两边的云彩也乌青乌青的,翻滚蠕囘动,就像一群刚从泥洞里爬出来的寄居蟹。这怕不是什么好兆头哩,大头狮想。
果然,一阵隆隆的喧嚣声由远而近,连大地都被震撼了,微微颤囘抖。如果是雷声,那倒是福囘音了,下一场雨,解决了干渴的问题,可惜,这不像是雷声,也不像是地囘震。大头狮从没听到过这种声音,沉闷而热烈,狂躁而轻浮,有一种排山倒海的气势,令狮们心惊胆战。
又过了一会儿,天突然间黑了了下来,绝不是太阳掉进地平线后的自然天黑,也不是乌云蔽日的阴暗,而是远方的天空像被厚厚的尘埃遮挡住了,太阳愈发黑,变成了一只大黑球。
大头狮正在纳闷,风乍起,宁静的沙漠突然间变成了狰狞的怪兽,沙粒变成无数活泼的小精灵,随风起舞,上蹿下跳;风越刮越紧,黄沙被一层层吹起,整个沙漠 变成喧闹疯狂的舞厅,每一粒黄沙就像是被注射囘了兴囘奋剂的丧失了理智的舞客,旋转蹦跳,激囘情澎湃。四只半大的雄狮睁不开眼,也迈不开步,连呼吸都很困 难,窒囘息般地难受。
它们命运多舛,遇上了罕见的热带沙暴。
刚开始时,它们虽然睁不开眼,呼吸也困难,但好歹还能站 稳。不一会儿,风不再是斜斜地刮过来,而成了巨大的旋风,沙漠中囘出现了一个个旋涡,流沙汹涌,沙丘像波浪似的沉浮变幻,迅速移动。它们无法站稳,被流沙 冲得东倒西歪,又被风刮得左右飘摇,各个都觉得身囘体突然变轻了,一会儿被旋风卷进沙的旋涡,身不由己地跟着转动,转得眼冒金星,分不清东南西北;一会儿 又被流沙冲出老远,遮天蔽日的黄沙劈头盖脸地压下来,只有拼命挣扎,才能从沙堆里钻出来。
大头狮本来是站在一个沙丘上的,不料狂囘暴的 旋风就像镰刀割草似的,把它足底下一个偌大的沙丘连根割掉了,它像坐升降机似的降到洼地。它还算幸囘运的,受了点惊吓而已,没伤着筋骨。和它并排站立在一 起的红飘带却闪了个趔趄,被一股狂飙吹得从沙丘上滚下去,没等爬起来,流沙就从四面八方灌下来,最后沙窝里只露囘出一只脑袋和一条脊梁。
大概是意识到自己正在遭受灭囘顶囘之囘灾,红飘带心慌意乱,乱刨乱抓,岂不料松囘软的沙窝被越刨越深,身囘体像陷进沼泽泥潭似的越来越往下沉,不一会儿,就只剩唇吻和尾尖露在外面了。
欧--欧--尖啸的风中传来红飘带绝望的呼救。大头狮赶紧顺着风连滚带爬地赶过去,衔囘住红飘带的尾巴,使劲往外拽,但在猛烈的沙暴下,狮子的力量变得 十分有限,不仅没把红飘带拽出来,反而自己也陷进了沙窝。活囘埋双狮,这也太委屈了点。它扯起喉囘咙拼命叫唤,刀疤脸和桃花眼艰难地靠拢来,桃花眼衔囘住 红飘带的耳朵,刀疤脸在一侧刨沙子,三只半大的雄狮齐心协力,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拔萝卜似的把红飘带从沙窝里拔了出来。
狂风还在咆 哮,黄沙还在像妖魔似的舞兮蹈兮。大头狮望着站立不稳的三个兄弟,心想,这沙暴倘若再继续刮下去,它们很快就会筋疲力尽,一个个都会被吹倒,被卷进沙窝, 被流沙掩埋的。必须想个办法躲避这沙暴的侵袭,起码也要避免被活囘埋掉的悲剧。沙尘漫天飞扬,要临时找个避风的地方是不可能的了,那么只有……只有四只半 大的雄狮扭成一团,才有可能不被狂风刮倒。
一棵小树容易被风折断,几棵小树纠缠在一起,就能抵挡肆虐的风,这和它们四兄弟扭成一团的道理是一样的。一只狮子会被沙暴刮得东倒西歪,四只狮子合拢成一个整体,分量加重了,力量加强了,也许就能死里逃生。不管怎么说,在没想出其他更好的法子前,这个办法值得试一试。
头狮当机立断,用嘶哑的嗓音发出连续的吼叫,把刀疤脸、桃花眼和红飘带唤到自己身边,四只狮子你搂着我,我搂着你,抱成一团,滚到一堆。这办法还真灵, 刚才分散开时,各个都被风吹得轻飘飘的;聚成一堆,犹如一座生了根的小山,狂风再也撼不动它们了。能吞噬一切的流沙在四只抱成一团的雄狮面前也无力再施展 淫囘威,当黄沙一层一层降落下来,快把它们淹没时,它们你挽着我,我挽着你,齐心协力,挪个窝,便又将身囘体从沙窝里冒了出来。
这是生死相依的搂囘抱,你离不开我,我也离不开你,团结一心,共渡难关。
热带沙暴多半都是急性子,来得快,去得也快。太阳沉下地平线后,风势便渐渐减弱,又过了一会儿,狂风停歇,沙漠又恢复了往昔的宁静与安详。银盘似的月亮升上天空,万里无云,沙漠像铺了一层厚厚的水银,白晃晃、亮闪闪。
四只半大的雄狮有气无力地从沙窝里爬出来,抖一抖身囘体,每只狮子的毛丛里起码抖出了十几斤沙子;鼻孔和嘴腔里也都塞满了沙子,阿嚏阿嚏地打喷嚏,噗噗 噗地使劲吐沙子。吐着吐着,红飘带喉囘咙里像有沙子在摩擦似的嚓啦啦响,长长的舌囘头伸出嘴外,还举起一只爪子要伸进嘴里去,想要从喉囘咙里把沙子掏出 来,痛苦万分;那根伸出嘴外的长长的舌囘头,已没有湿囘润的唾液,干燥得就像一块被太阳暴晒了一百年的树皮。
大头狮、刀疤脸和桃花眼的情况也跟红飘带差不多,舌囘头因干燥而僵硬,都无法伸出嘴外舔洗沾在胡须上的沙粒了。
红飘带大概实在太难受了,张嘴吼了一声,欧--,出一口沙子和鲜血混合的液囘体。
再看彼此身上的毛,都像被火焰烫过似的,毛尖卷缩,斑驳杂乱。
热带沙暴与太平洋沿岸的台风和欧亚大囘陆的龙囘卷囘风相比,有个显著的不同,那就是干。台风和龙囘卷囘风,或者与暴雨同行,或者风中蓄满了潮气,水分充 沛,一片湿囘润;热带沙暴,犹如烤箱里爆出来的一团尚未熄灭的炭火,不仅拧不出一丝水汽来,还像个特别贪婪的榨取水分的妖魔,不是吸血鬼,而是吸水鬼,把 空气中本来就极少的一点湿囘润也吸得干干净净,在沙漠里头,吸水鬼比吸血鬼要厉害多了。
在热带沙暴中,风并不会带来丝毫凉爽,恰恰相反,燠热干燥的风就是吸水鬼的舌囘头,或者说是吸水鬼的大功率的吸盘,把每一个生命体囘内的水分都抽干吸尽。
此时,四只半大的雄狮萎蔫憔悴,就像是被吸水鬼榨干了的渣渣。
刚才由于在和沙暴激烈搏斗,它们对死亡的恐惧压抑了口渴的感觉,现在沙暴停歇,沙漠恢复了宁静,死神已经离去,口渴的感觉便强烈起来。用口干舌燥、渴得 嗓子冒烟、渴得噪音嘶哑、渴得嘴唇焦裂等等词语来形容此时此刻四只半大雄狮的干渴,不仅落套,还远不能胜任。它们已不单单感觉到嘴唇干、舌头干、喉咙于, 而是浑身的每一个毛孔,都变成了有感觉的小嘴巴,拼命张大着,渴望能喝到水;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像搁浅的鱼,巴望着救命的水;连表层的皮肤,也像久旱的 龟裂的土地,干燥得撕裂开了。
狮子不是骆驼,骆驼的眼睛有双重睫毛,耳、鼻都能紧闭以遮挡风沙,大而厚的肉蹄适于在沙漠中行走,胃内有很多贮存水的水脬。驼峰贮存的脂肪占全身的五分之一,在找不到食物和水的情况下,可以动用贮存的脂肪和水维持生命。
据观察,骆驼可以持续不饮水而生存二十一天,并且还走上几百公里路,其奥妙是有极经济的耗水办法:骆驼的排尿量少,一天最多只排一升左右;出汗也很少; 鼻腔还有吸收呼吸气体中的水分的功能。骆驼甚至在丧失肌体含水量的四分之一时,仍能保持正常的血液量和血液浓度而不会死亡。一旦遇到水源,骆驼能在十分钟 内一口气喝下九十五升的水,因此,骆驼素来有沙漠之舟的美称。
狮子在忍饥耐渴方面的本领,比骆驼差远了,就那么一个胃,既没有蓄水的水脬,也没有把脂肪作为战备物资储存起来的功能,一饿就要吃,一渴就要喝,一动就要出汗,急就要撒尿。这种生理机能当然不适合在沙漠长途跋涉。
四只半大的雄狮因临走进沙漠前,饱餐了一顿蓝牛羚,虽然也饿,倒还没饿得翻江倒海、要死要活,但干渴的感觉已到了极限。
干渴比饥饿更难受,神经因为缺少水的滋润,失去了弹性和韧性,变得松弛焦脆,似乎轻轻一碰就会断裂;眼睛因缺少水的润滑,干涩难睁,瞳仁上似乎还蒙了一 层干结的白翳,世界变得一片模糊;血液因缺少水的必要稀释,浓度加高,流速减慢,处于半凝固状态;肌肉因缺少水的滋养,像枯萎的花,软绵绵地丧失了力量; 骨骼因缺少水浸泡,关节艰涩,整个身架像忘了上油的机器,举手投足都生了锈似的困难;脑袋因缺少水的调和,脑浆好像僵成一块石头,感情不再流动,连思维也 凝滞了。
红飘带转身要走,显然,它无法再忍受沙漠旅途的磨难,它想打道回府,折回罗利安大草原去。起码,那里有水,不会渴死。
计划流产、理想夭折,开拓新的生存空间的努力半途而废,这怎么行呢?再说,它们已渴成这个样子,是不可能再坚持在沙漠里跋涉一天半的路程,回到罗利安大草原去的,往回走到一半,它们就会因过度干渴而脱水致死,倒毙在沙漠中,若干年后,变成四具木乃伊。
开弓没有回头箭,好马不吃回头草。狮子当然不懂这些豪言壮语,但有一点大头狮是知道的,它们从沼泽一路走过来,沿途没有水,走回头路绝对是条死路。现 在,只有硬着头皮往前走,兴许还能闯出一条生路来。它赶紧跑到红飘带前面,用脑袋抵住红飘带的下巴颏儿,强迫红飘带改变方向,朝既定目标走。
红飘带倒是听话,一劝就劝回头了,但走到启明星升来时,便因极度干渴而浑身乏力,变走为爬,又往前爬了一段,连爬也爬不动了,虚软得瘫倒在地。大头狮明 白,红飘带是得了“沙漠干渴综合症”,若再喝不到水,很快就会休克的。刀疤脸、桃花眼和它自己的情况虽然比红飘带稍好些,但也不同程度地出现了“沙漠干渴 综合症”的早期症状,很快也会倒下来。
水,生命的载体,生命的暖床,生命不可或缺的最重要因素。
茫茫沙漠,哪儿有水?哪儿才能找到水?
大头狮急得团团转。突然,它看见桃花眼四肢伸开,臀部微微下沉,尾巴卷向右侧,摆出了猫科动物典型的撒尿姿势。它灵机一动,脑子里闪出一个新奇的念头:用尿来解渴!它想,尿虽然不是水,但是尿是由水变成的,尿和水都是液体,也许能救救急呢。
母狮在幼狮刚生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为了刺激幼狮能正常小便,也为了保持窝的清洁,会用舌头去舔幼狮的屁股,把幼狮的尿一滴不漏地吃进去。
现在,大头狮不等桃花眼把尿撒出来,便抢先一步,用嘴兜着尿管喝起来。这很不文明,也不雅观,但狮子不可能使用器皿将尿盛好然后慢慢啜饮,只有用最原始的办法喝尿解渴。
大头狮喝了两口尿,虽然味道不佳,又苦又涩,又腥又臭,但到底是液体,能润滑干燥的嘴唇、舌头和喉咙,难以忍受的干渴的感觉便缓解了许多,精神稍稍振奋 了一些,头脑稍稍清醒了些,似乎还生出些力气来了。可惜,桃花眼体内的水分消耗得差不多了,尿液少得可怜,才喝了两口,便断了线。
大头狮开了个头,刀疤脸和桃花眼立刻仿效,你喝我的尿,我喝它的尿,彼此用尿解渴。大头狮则将自己的尿灌进红飘带的嘴,过了一会儿,红飘带就又能站起来行走了。
大头狮知道,光凭两口尿,它们是维持不了多长时间的,天不亮,“沙漠干渴综合症”将再度袭来,而它们是不可能再次用尿来互相解渴了。它们这是在沙漠中的第一次撒尿,也是最后一次撒尿,就像干透的海绵怎么拧也拧不出水来一样,它们的身体也因缺乏原料而造不出尿来了。
老天保佑,让它们能活着走出巴逖亚沙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