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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域豹影》第十九章 母子团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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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灿霞星夜驰骋,朝日曲卡雪山疾行。

它从人类魔掌下脱逃的地点离家并不十分遥远,天边高耸入云的日曲卡雪山就是最显眼的路标,不用担心会迷失方向。

第三天黄昏,它渡过古纳河,穿过尕玛尔草原,哦,它日夜思念的家就在眼前了。落日的余辉照耀着日曲卡山麓,皑皑白雪像抹了胭脂,色彩浓艳而瑰丽。那棵枝如虬龙、苍劲挺拔的千年老杉树仍屹立在山腰,用生命的绿意点缀着荒凉的山野。照理说,望见自己的家了,阿灿霞应该无比欢欣,应该兴奋地大叫一声,以最快的速度奔回家去。在被人类囚禁的那段日子里,它最想念的就是千年老杉树下那个温馨的巢穴,最牵挂的就是窝里的三只幼豹,它做梦也想回家舔吻自己的心肝宝贝。可是,眼看家已经近在咫尺,它却突然间犹豫、迟疑、动摇了。

山野静悄悄的,它侧耳细听,只有微风吹拂树叶的沙沙声。它呆呆地立在山坡上,凝望山沟对面那棵千年老杉树,一种不详的预感袭上心头。它已被人类囚禁了差不多一个月,虽然三十天时间并不算特别漫长,但对不满一岁的幼豹来说,却是一种无法承受的煎熬。像雪豹这样的哺乳动物,幼崽是离不开亲兽的,别说跟妈妈分离三十天了,即使分别三天,也将面临巨大的生存风险。一岁龄的幼豹还无法自立,既没能力捕捉猎物,也不懂如何躲避灾祸。不错,它是为小家伙找了个泥雪滚做后爸,但它明白,泥雪滚与三只幼豹没有血缘关系,做幼豹的后爸,这在雪豹社会也堪称空前绝后、绝无仅有。一个月前,泥雪滚亲眼目睹它被关进狭小的木笼。雪豹都晓得,一旦落到猎人手里,要么被射杀后剥去豹皮做成裘皮大衣,要么被送到动物园做终生囚徒,根本没有生还的希望。换句话说,随着它被人类捕获,曾经许诺给对方的婚约期票也就不存在了。除此之外,在雪豹社会,雄性的家庭观念比雌性要淡得多,雄豹一般不会单独抚养幼豹。所以,即便是亲生父豹,在母豹遭遇不幸后,也大多会抛弃儿女、不辞而别。也就是说,母豹是家庭的核心和灵魂,有母豹在就有家庭在,母豹不在了,家庭就解体了,亲情就消亡了。更何况泥雪滚只是只继父豹。在它被人类捉走三十天后,它没有任何理由指望泥雪滚还会继续担当后爸的角色。能性绝对是零。那么,失去成年豹照料和庇护的三只幼豹的生存几率也是零。在弱肉强食的丛林里,没爹没妈的孩子只能夭折。

阿灿霞这样想着,从人类魔掌下侥幸脱逃的喜悦刹那间烟消云散,它沉浸在极度的空虚和伤感中,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孤独和无助。它颓丧地甩了甩尾巴,准备转身离去。三只幼豹已经不在了,它回家还有什么意义呢?千年老杉树诺大的扇形树洞里,有了幼豹活泼的身影,那就是温馨美满的家,没有了幼豹活泼的身影,那就是黑暗死寂的坟墓。回到千年老杉树,只能勾起它痛苦的回忆,只能增加它的忧伤和悲凉。最明智的做法就是离开这里,离开这块给它带来太多苦难的土地,远走他乡,另觅一处合适的巢穴,把不堪回首的往事彻底忘却,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别了,千年老杉树;别了,曾经有过的幸福甜美的生活。

阿灿霞转身拐进一条通往梅里雪山的羊肠小路,一颗破碎的心绝望地颤抖。

就在它即将跨出山沟时,突然,“呦欧——”山风里传来幼豹的叫声,声音很轻,若有似无。它的心尖一阵颤动,急忙转过身来凝神谛听,那叫声又没有了。哦,一定是自己悲伤过度、神思恍惚而产生了幻听,它想。它想甩头走开,可心里却悄悄萌生出一种难以割舍的期待,一种想要去看个究竟的冲动。即使千年老杉树下躺着三具幼豹的尸体,它也应该去看一看。它应当面对现实,而不是消极地逃避,这么一想,它振作起精神,踏着碎步往千年老杉树小跑而去。

走到离树洞还有四十米时,它灵敏地嗅闻到一股十分熟悉而亲切的气味:那是三只幼豹身上散发出来的特有的气息!它耸动鼻翼使劲嗅闻,没有闻到死尸的腐臭,扑鼻而来的全是新鲜灵动的生命气息!刹那间,它的心狂跳不已,急蹿几步,嗖地钻进树洞。老天有眼,它看到了令它万分惊喜的场面:泥雪滚躺卧在树洞外侧,三只幼豹挤成一团躺卧在树洞内侧。听到动静,泥雪滚和三只幼豹抬起头惊愕地望着它。阿灿霞倏地从泥雪滚身上跳跃过去,一头扎到三只幼豹跟前,呦欧呦欧,激动得声音都嘶哑了,搂搂这个,抱抱那个,舔舔这个,吻吻那个。三只幼豹很快认出阿灿霞来,眼中的惊愕变成了惊喜,争先恐后地扑进阿灿霞的怀抱,呦呦呜呜诉说着思念与期盼:

——妈妈,你怎么才回来呀,我们一直盼着你回家,白天想,夜里想,梦里也想,我们想得好苦哇。

——宝贝,妈妈也想你们,望着太阳想,望着月亮想,望着星星也想,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到你们身边。

——妈妈,我们好多次跑到你被关进木笼的地方等你,我们拼命叫唤,嗓子都叫哑了,你听到我们叫你了吗?

——宝贝,妈妈听到了,妈妈不是用耳朵听到的,妈妈去的地方很远很远,耳朵是听不到的,妈妈是用心听到的,妈妈还在心里干遍万遍地回应你们。

——有妈的孩子是个宝,没妈的孩子是根草,你不在,我们经常要饿肚子的。

阿灿霞仔细看看,三只幼豹确实消瘦,两侧的肋骨突凸出来,都可以在上面弹琵琶了,用皮包骨头四个字来形容再恰当不过。它用舌尖触摸它们的肚皮,里头空瘪瘪的,似乎没什么食物残留;或许是由于营养不够吧,三个小家伙毛色都有点儿暗淡,灰扑扑的,缺少光泽,身体似乎也比其他同龄幼豹要小半圈。

——哦,都怪妈妈不好,误中了猎人的圈套,让你们吃苦了。

——妈妈,你还会离开我们吗?我们不许你再离开了!

——宝贝,妈妈答应你们,妈妈再也不会离开你们了。

……

“欧呜欧呜”,旁边传来成年雪豹混浊的低吼声。哦,是泥雪滚在叫。阿灿霞这才发现,它们母子四个沉浸在劫后余生、久别重逢的巨大喜悦中,竟然忘了还有泥雪滚的存在。瞧泥雪滚,比一个月前又衰老了许多,身体愈发瘦削了,唇吻上的胡须都焦黄卷曲了,或许是因为太辛苦,它脸色憔悴,眼角长满眵目糊,连吼叫声都变得混浊而嘶哑。

阿灿霞赶紧从三只幼豹中抽出身来,跨到泥雪滚面前,就像一个真正的雪豹妻子一样,柔顺地依偎上去,将自己的脑袋伸进对方的颈窝,轻轻摩挲了几下,以表达内心的感激。虽然三只幼豹因饥饿而瘦弱,但它们都平安地活着,没少胳膊少腿,这是最最重要的。

阿灿霞心里再清楚不过了,一只生存技能本来就偏弱的公豹,要独自养活三只幼豹,谈何容易啊,能活下来已经是磕头碰着天的大幸运了。不用问它也知道,泥雪滚没法天天给三只幼豹提供足量的鲜肉,只好去捡食腐尸,或者去争抢野狗或狗獾捕到的食物,额头那三道蚯蚓状伤疤,肯定就是在与野狗或狗獾争食时留下的。它没想到,在它失踪的整整一个月里,泥雪滚竟然没有遗弃三只幼豹,在根本不知道它能不能回来的情况下,仍坚守父豹岗位。这是一件令它多么感动的事啊。它感激泥雪滚的忠诚,它感谢泥雪滚的善良。自然界中,并非只有人类才懂得感恩,雪豹也懂得感恩。它依偎在泥雪滚身旁,用自己的脸摩挲泥雪滚的颈窝,除了表达感激之情外,也是用形体语言向泥雪滚做出庄严的承诺:我会记住你的大恩大德,等到三个小家伙长大后,我一定会做一个最温柔贤惠的妻子,与你缔结一段美满的姻缘。

有点儿煞风景的是,泥雪滚身上的气味不大好闻,腐酸中夹着霉臭,尤其是颈窝下,散发出一股异味,熏得它不敢呼吸。但此时此刻,感激之情压倒了一切,它又转动脑袋在泥雪滚的颈窝摩挲了几下。

不管怎么说,泥雪滚是值得它爱的,阿灿霞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