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节 安妮大显身手
好像是注定了似的,所有的大事都和小事或多或少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某位加拿大总理决定把爱德华王子岛作为他竞选演讲的地点之一,单从这件事情上看,还很难把它和绿山墙农舍的安妮·杰里的命运联系起来,可实际上这种关联的确存在。
总理是在1月份来到爱德华王子岛的。他准备在夏洛特丹召开的集会上,向热心的支持者和疯狂的反对派进行演说。因为这里的大多数居民都是他的拥护者,所以在集会的那天夜里,几乎所有的男人和大多数的妇女都赶到了30英里以外的小镇。这么大的事情,林德太太肯定不会缺席的,她邀请了玛瑞拉和她一同前往。玛瑞拉本人对政治还有些兴趣,并且这次集会恐怕是她有生以来能见到一位真正的、活着的总理的唯一机会了,所以她把家里的事情交给了安妮和马修,随着林德太太一起听演讲去了。
玛瑞拉一走,马修和安妮便不约而同聚到了暖烘烘的厨房。旧式的炉子里火烧得特别旺,窗户上结了厚厚的一层白霜,被火苗映得闪闪发光。马修一边看着《乡村律师》,一边在沙发上打瞌睡。安妮则不时看一眼摆放在柜子上的时钟,然后伏在桌子上拼命地学习。
"不知道玛瑞拉和林德太太是不是过得愉快……林德太太说要是给予妇女们参政权,情况就会向更好的方向发展。马修,你支持哪个政党?"
"保守党。"马修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那我也支持保守党。"安妮说,"可是基尔伯特和学校的男同学中有不少人支持着自由党。菲利普斯老师和普里茜·安德鲁斯的父亲也支持自由党。鲁比·吉里斯说热恋中的男人必须在宗教上和情侣的母亲一致,而在政治上和情侣的父亲一致。这是真的吗,马修?"
"这个嘛,我不太清楚。"马修回答道。
"马修,您曾经求过爱吗?"
"这,没经历过这种事。"马修连做梦都没想过自己这辈子能恋爱。
安妮手托着两腮陷入了沉思:"真是难以置信,你不觉得很寂寞吗?鲁比·吉里斯说她长大了以后,起码要找两打以上的恋人,大家听了直伸舌头。菲利普斯老师每天晚上都去看望普里茜·安德鲁斯,说是指导她学习去了。可是索非亚·苏伦也要考奎因学院呀,她的成绩比普里茜的差多了,我想老师指导索非亚才更合适,但老师晚上根本不去她家。马修,这世界上我不能理解的事实在太多了。"
"嗯,这个嘛,我也弄不明白。"
"啊-终于要学完了。马修,我想去地下室取一些冬储苹果,你不想吃点儿冬储的苹果吗?"
"嗯,好吧,吃点儿也行。"马修不太爱吃冬储苹果,但他知道安妮非常喜欢吃,所以还是痛快地答应了。
安妮装了满满一盘子冬储苹果刚从地下室走出来,便听到了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好像是什么人正在急促地走来。紧接着,厨房的门被猛地推开了。
黛安娜脸色铁青、气喘吁吁地闯了进来,她头发蓬乱,胡乱披着一块围巾。安妮吓了一跳,手里端着的盘子和蜡烛失手掉了下来,就连马修也被吓了一大跳。
"怎么了,黛安娜?"安妮惊呼道,"你母亲终于原谅我了吗?"
"安妮,求求你,快跟我走一趟!"黛安娜脱口说道,"米尼·默伊得了假膜性喉炎,病得很重,是梅亚利·乔治告诉我的。我父母都到城里了,一时找不着人去叫医生。安妮,我好害怕呀!"
还没有等安妮说话,马修就一声不响地抓起帽子和大衣,匆忙从黛安娜身旁挤过,很快消失在黑暗之中。
"他准是去套马车,要到卡摩迪去找大夫。"安妮一边说,一边麻利地穿上了外衣,披上了围巾,"马修和我总是这样默契。"
"可是,卡摩迪的大夫肯定也不在家。"黛安娜抽泣道,"肯定都去听演讲了。"
"别哭,黛安娜。"安妮镇定地说,"要真是假膜性喉炎的话,就看我的吧。你忘了?我照顾过那么多的孩子,自然也积累了各种各样的经验呀。据说今年很多孩子都得过假膜性喉炎。噢,对了,你稍等一下,我去拿装着植物药剂的瓶子来。你那里也许没有。快,走吧。"
两个人手拉着手,迅速地穿过小路,然后又横穿过结冻的田地,林中的近路因为积雪太深,过不去。安妮从心里可怜着米尼·默伊,她心急如焚,恨不得一步迈到米尼的面前。可走着走着,她又不知不觉地被周围的夜景吸引住了,不禁陷入了浪漫的遐想。想到由于这个突发事件,她和黛安娜又能在一起了,她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
这是一个晴朗的、仿佛被冻得凝固了的夜晚。月光下的影子黑得如同黑檀树一般,积雪的斜面闪烁着银光,寂静的田里沐浴着星光。安妮觉得能和被强迫分离的好朋友一起在如此美丽的夜色中奔跑,真是奇妙无比。
3岁的米尼·默伊此时正横卧在厨房的沙发上,脸色非常不好,浑身烧得滚烫,喉部不断发出"吱-吱-"的声音,好像在拉风箱一般,看上去非常痛苦。巴里太太委托帮助看家的梅亚利·乔治是个长着胖乎乎的脸蛋、来自克里克的法国姑娘。面对病得这么重的米尼,她惊得手忙脚乱,不知如何是好,只知道一个劲地哭。即使知道该怎么办,估计此刻她也早已把救助的方法忘得干干净净了。
安妮的脚刚一迈进门,便麻利地忙活起来:"看样子,米尼·默伊肯定是得了假膜性喉炎,病得不轻啊。可比这更厉害的病人我都见过,不要紧的。这病需要大量的热水。嗨,黛安娜,这水壶里怎么只有这么点儿水?快快,快添水!梅亚利·乔治,请你往炉子里添些柴。我不是责备你,但如果你有些想象力,这点儿小事应该想得到呀。
"来,把米尼·默伊的衣服脱下来,让她躺到床上去!黛安娜,找一些柔软的法兰绒布来,先给她服点儿我带来的植物药剂。"
可米尼·默伊不愿意服药,怎么也不肯往下咽,但安妮还是耐心地一次又一次地给她喂。在这个令人焦虑不安的漫漫长夜里,安妮和黛安娜全力以赴护理着被病魔折磨着的米尼·默伊。梅亚利·乔治也尽量做些力所能及的活,她把炉子烧得旺旺的,热水烧了一壶又一壶,估计给整整一个医院的假膜性喉炎病人用也用不完。
当马修把医生带来时已经是早晨3点了。马修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找到一位大夫的。这个时候,米尼·默伊的危险期已经过去了,正呼呼睡着呢。
"我当时都绝望得差不多要放弃了。"安妮向医生说道,"米尼·默伊的病情不断地恶化,比哈蒙德大婶的双胞胎病得厉害多了,甚至我都怀疑她是不是因为窒息而憋死了。连最后一滴药都让我给她喂下去了。最后一次给她服药时,我心里直说"这是最后的依靠了,没了它一切都完了"。因为怕黛安娜和梅亚利·乔治担心着急,所以一直没说出口。可是,过了3分钟后,米尼·默伊开始不断地咳嗽,最后吐出痰来了,病情渐渐有所好转,我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当时那激动的心情简直无法用语言来表达。你也有过这种体验吗?"
"有过呀。"医生点了点头,目不转睛地看着安妮,似乎有什么话憋在心里说不出来。
不过在事后,医生对巴里夫妇说出了心里话:"卡斯巴特家的那个红头发姑娘真不一般,能把米尼·默伊救过来,多亏了她。要是等我来之后再抢救,那就晚了。小小年纪就能做出这么不简单的事情,实在令人难以相信,这孩子真是很能干。"
清晨,安妮踏上了回家的路,外面的世界白霜如雪,分外妖娆。安妮疲倦得连眼睛都快睁不开了,但仍旧兴奋地和马修搭着话。两人横穿过广阔雪白的田野,进入了"恋人的小径"。小径里的枫树林好似童话王国般地在朝阳下闪闪发光。
"噢,马修,多美丽的清晨呀!好像只要我吹上一口气那棵树就能飞起来似的。你不觉得置身在这样一个雪白的世界中应该很兴奋吗?幸亏哈蒙德大婶生了三对双胞胎,没有这段经历,也许我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护理米尼·默伊呢!我当初还怨恨过哈蒙德大婶呢,怎么净生些双胞胎呀,现在看来真是错怪了她。啊,马修,我现在太困了,今天肯定不能去上学了。我的眼皮沉得都睁不开了,就是去了学校,脑子也浑浊不清了。可是如果不去的话,基尔伯特或者别的人就会得第一名了,我讨厌这样,一旦落后就很难追上了。不过,越是在困难时取得的第一名,满足感就越大,你说是吧?"
"是呀,如果是安妮,肯定没问题。"马修说着仔细地看了看安妮那张苍白的脸和陷下去的眼窝,"你要立刻上床好好睡一觉,家务活就都交给我吧。"
等安妮醒来时,已是当天的午后了。安妮下楼来到厨房,看见玛瑞拉正在那儿织东西呢。
"见到总理了,他长得什么样?"安妮急不可耐地脱口大声问道。
"怎么说呢,至少不是靠着长相当上总理的,他的鼻子长得太那个了。可不管怎么说,他的演说的确很精彩,他为自己是保守党而感到自豪、骄傲。吃午饭吧,安妮。我从贮藏室里给你拿了点儿李子果酱,我想你一定是饿了吧。昨晚的事我已经听马修说了,多亏了你,要不就糟了,我还从没遇到过这种病症呢,我在场也会手足无措的。好了,好了,快吃饭吧,我知道你有一肚子话要说,不过还是过会儿再说吧。"
玛瑞拉也有许多话要对安妮讲,可此时她忍了下来,她知道一旦说起来,安妮就会兴奋过度没了食欲,午饭也吃不好了。
看看安妮吃完了午饭,玛瑞拉这才慢慢地告诉安妮一个消息。
"安妮,巴里太太下午来了,她说想见见你,我告诉她说你正睡着,所以没叫醒你。她说你救了米尼·默伊的命,她要好好地谢谢你。她承认上次那件事情自己明明知道你不是有意的,可偏偏要冤枉你,她希望你能原谅她,并和黛安娜再次成为好朋友。要是可以,请你傍晚去一趟她家,听说黛安娜昨晚着凉患了重感冒,不能出门。喂,听完了你可别又蹦又跳的。"
玛瑞拉最后的警告没有白费,安妮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一跃跳了起来,脸上一副兴高采烈的表情:
"玛瑞拉,我现在立刻就去行吗?盘子先不洗了,等我回来再洗。在这激动人心的时刻,我洗盘子怎么能洗得下去呀!"
"那你就去吧。"玛瑞拉应允道,"喂,安妮!你疯了吗?等一等,帽子也没戴,大衣也没穿,冻感冒了怎么办?"安妮好像一点儿也没听见,她披散着头发,如一阵旋风般跑出家门,飞快地穿过果树园,径直奔向黛安娜家。
傍晚,当冰雪大地被夕阳染成紫色时,安妮欢快地蹦蹦跳跳着回来了。雪白的原野和长满漆黑枞树的峡谷上面是淡金黄色的天空,遥望西南方,群星看上去好像很亮,不时地发出珍珠般的光芒。冰冷的空气中,在此起彼伏的雪丘间,回响着似妖精的编钟奏出的音乐一般的雪橇铃声。不过,从安妮心里和嘴边流露出来的旋律比起雪橇的铃声,似乎更加悠扬、动听。
"玛瑞拉,现在站在您面前的,是世界上最最幸福的安妮。"安妮大声宣布道,"尽管我还长着红头发,但还是最最幸福的。现在,我快乐得已经顾不上为我的红头发烦恼了。巴里太太流着热泪亲吻我,对我说对不起,还说我的救命之恩她一生都报答不完。我被弄得慌了神,不知如何是好,只好尽量谦恭、诚恳地说:"这件事我并不埋怨太太,不注意把黛安娜弄得烂醉,是我的过错,再一次向您道歉,今后就别再提起这件事了。"我说的这些话很得体吧?接着,我和黛安娜一起度过了一个愉快的下午。黛安娜把从卡摩迪伯母那儿学来的最新绣花法教给了我。除了我们两个,亚邦里谁也不会这种绣法,我们互相发誓谁也不把这方法告诉别人。黛安娜还送给我一张精美的卡片,上边印着蔷薇花环,还有一首诗呢:
如果你
像我爱你一样地爱我
谁也无法使我们分离
这首诗写出了我们的心里话。巴里太太用最高级的茶具为我沏了一壶上等的好茶,就像招待真正的客人一样。我还从来没享受过这么好的款待呢。这且不算,巴里太太还特意制作了水果蛋糕和炸面包圈,还有两种果酱,巴里太太问我茶的味道如何,接着又对她丈夫说再给我拿些饼干来,我简直被当成一个大人了。啊,长大的滋味太美妙了,我真盼望自己快些长大。"
"那又怎么样?"玛瑞拉叹了一口气。
"我要是长大了,就是对小女孩也要用平等的态度说话。"安妮好像已经决定下来似的,"还有,无论别人说多长的句子,我都不会笑话人家,不然会伤害人家,我就不止一次地体验过那种悲伤。
"我临回来时,巴里太太还让我以后常去玩。黛安娜一直站在窗户边上目送我回家,还用飞吻把我送到"恋人的小径"。玛瑞拉,我今晚要好好祈祷一番,感谢今天发生的一切,我要想出一些特别的新祷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