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公贵胄常往来于长安与洛阳之间,唯沈珍珠婚后多发事端,兼李俶事务繁忙,无睱分身,从未陪她来过洛阳。虽然如此,洛阳皇宫殿宇与长安炯然不同,沈珍珠稍一对照,便知此处应是洛阳。心中惊异,没想到安庆绪竟将自己拘于宫城掖庭之内,度一路行来所见,拘禁之所,或者是掖庭内最偏僻罕有人至处,难怪他这般胸有成竹,谁会注意小小掖庭中的一座破旧屋宇?更何况,他也会加派人手,暗中守护不让人靠近。
只是,今日他之所为,究竟是何用意?
来不及多作思索,那侍卫已拖着她朝最近的一所殿宇走去。
殿宇外、宫阙口,数名带刀侍卫把守肃立,内侍宫娥各守其所,见了那侍卫和沈珍珠两人,只若未见,直直的放二人进入殿内。
沈珍珠骇异莫名,这座殿宇规模宏大,绝非仅为晋王的安庆绪份所当居,多半是帝后寝殿。数月以来,她只忖度安庆绪已逐渐全盘掌控叛军兵权,但未料已嚣张到这般地步,目之所及的所有侍卫宫人,俨然全听命于他。此时此际,只怕连其父安禄山--"大燕"的皇帝,怕也不被他放在眼中。
踏入殿宇,刺耳的鼾声由内殿传来,零星侧立的内侍宫女面无表情。那侍卫一挥手,殿内所有内侍宫女均退出殿宇。
沈珍珠方望一眼那侍卫,却觉全身一麻,已被点中穴道,动弹不得。那侍卫一把将她横抱起,朝内殿走去。
沈珍珠心中的害怕已到极处,实不知这侍卫要拿自己怎样,这内殿中之人到底是谁。
那侍卫蹑足轻声走入内殿,沈珍珠双眼平视而去,见殿中巨大透明薄纱帷帐居中,以明黄流苏为幔,巨烛高照,状如白昼。帐中一人壮硕肚子高高挺立,遮住面庞,鼾声扑天盖地,有一种怪臭熏人而来。
听到极轻的开柜之声,身子一松,被那侍卫送入一衣橱之中,这衣橱高过一人,内中容量甚大,那侍卫扶正她的身子,正可靠壁端坐其中。接着眼前又是一黑,那侍卫已将衣橱之门关闭。
虽然关闭,但那衣橱之门制作时并非用木材整块密闭,而是稀稀疏疏的有一条条横断缝隙,沈珍珠这般坐立,正可由缝隙中看到外间,虽不能一窥全豹,大致亦能瞧得清楚。她心中微有所动,安庆绪刻意要她在此,究竟是要她看什么?
她朝外看去,这衣橱正对那大床而立,床上之人,兀自酣睡未醒。
等了半晌,听见似有脚步声入内,隐约看见一身着青色锦袍,脚踏皮靴之人走近床帷,只是她坐势较低,只可见其颈部以下,无法看见此人面貌,却可确定并非方才侍卫。
那人站于床旁伫立良久,也不说话。
过了许久,那人终于开口沉声唤道:"父皇。"
正是安庆绪的声音。
他既称床上之人为"父皇"。那床上之人,定是安禄山无疑。
处死亲近侍奉之人和臣下,众人人人自危,日益离心。
第三十七章 明月初沉勘契时
安庆绪连唤数声,安禄山似乎才醒转过来,开口道:"你来了?这么晚,还有什么事!"话中殊无欢喜慈爱之情,显得十分不耐和粗暴。
"孩儿想问父皇一事。"安庆绪的声音也无半分恭敬,话气生冷冰硬。
听到被盖悉萃之音,安禄山由床上坐起,堪堪让沈珍珠直面将他相貌看个清楚明白。安禄山以往虽常来长安拜谒玄宗贵妃,但自从天宝十三载杨国忠向玄宗进言安禄山必定会谋反,让玄宗多次试探后,再也不敢入长安。故沈珍珠从未见过安禄山。
此时隔着薄薄纱帐,见安禄山面庞青黑,长相甚为粗鄙凶狠,身量粗短,最为惊人的还是那硕大的肚子,圆如转盘,拖沓至床。
他半覤着眼,冲安庆绪道:"什么事,快说!"安禄山入秋以来,视力陡然下降,看甚么东西都渐渐模糊不清,本就性情狂燥,愈发无法自控,动辄鞭打、
安庆绪道:"听说父皇已拟诏册立庆恩为太子?"
安禄山毫不迟疑,粗声答道:"是又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