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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世间》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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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o o—年七月五日晩上六点多钟,蔡晓光仍在与主创人员讨论剧本。 有人对剧名不满意。他说想出了好的就改。只要大家认为好,他听大家的。有人说喜剧成分还欠缺。他说有同感,问编剧自己怎么看?编剧说,自己要追求的是使人含泪而笑的艺术效果。

  他饮了一大口茶,咕嘟咕嘟涮涮嗓子,漱漱口,起身出门吐到厕所,进 屋后又吸支烟,来回踱着说:“含泪而笑通常是所谓评论家的评论语言,你 作为编剧,创作时内心里总想着那四个字,那四个字就很可能成为陷 阱。你在电影院里究竟有几次看见别人含泪而笑了?反正我没见过。我 要么见到别人哭,要么见到别人笑。活到今天,我就有一次见到别人含 泪而笑,是我小姨。她三十多岁时,姨父病故了。一天她正哭,我父亲 带我去安慰她,给她一个存折,说是我小姨父生前请他保管的,存折上 有几千元私房钱。那时小姨倒是含泪而笑了,由衷地笑了。再说一遍,我 活到如今就见过那么一次。我却没笑,我父亲也没笑。现实生活中,有 人含泪而笑,旁边看着的人却很少含泪而笑。电影院里也基本如此,所 以你哪些情节要让观众笑,哪些情节要让观众哭,目的一定得明确。至 于观众是否含泪而笑,那因人而异,我不会强人所难,你也大可不必难 为自己,明白吗? ”

  编剧如释重负地说:“明白,明白。”

  老摄影却问:“导演,你小姨父死在哪年啊? ”

  他说:“五十年代末,那时我还是少年。”

  老摄影又问:“五十年代末,你小姨父死了,就能留下几千元私房钱 T? ”

  他解释说:“我小姨父家从前是做大买卖的人家嘛,瘦死的骆驼比马 大。国民党大势已去的时候,有钱人家的少爷小姐,如果来不及岀国,忙 不迭地都想与革命者成婚。我小姨是部队文工团的,赶上那一拨了。我 大伯、父亲和小姨都是革命军人,共同形成的红色保护伞足以让我小姨 父家平安无事……”

  老摄影师说:“难怪呢。”

  其他人则纷纷说导演讲讲,给我们补点儿历史课。

  于是,蔡晓光讲起了自己少年时代家庭人事的见闻,一副深情回忆 的表情:“我小姨父喜欢带我回他南方乡下的老宅去玩,村里人住的房舍 全是他家的,土改还没开始,他老父亲就主动将房契地契当众烧了,让 村里人到他家去爱拿什么拿什么,爱搬什么搬什么,先行一步共了自己 的产。工作组一进村,他就主动将金银财宝什么的也都交了,工作组和 村里人也就再没有难为他家人。留给他家的宅子也挺大,有花有树。许 多瓶瓶罐罐村里人却没动的,他老父亲说那都是好东西,越往后越值 钱。为了表示感谢,他老父亲送过我大伯,也送过我父亲。我大伯我父 亲都是土八路,不识货,当时还看不上眼……”

  蔡晓光讲得眉飞色舞,大家听得鸦雀无声。他忽然发现小刘在看表,这 才意识到自己跑题了。接着,他言归正传,说道:“怎么扯起这些来了!回 到剧本,都回到剧本!为什么要加强喜剧元素呢?因为老百姓其实并不 爱看苦情戏。生活本来就苦哈哈的了,谁还喜欢再从电视剧中看到自己 苦哈哈的影子啊!非说他们爱看,那也是爱看古代的。从电视中看着古 代一些苦人儿的命运怎么个苦法,心里想着世上原来还有比我命苦的 人,心理会多少平衡点儿。现实题材特别是主旋律题材起不到那种作用,表 现得太苦了反而会让他们来气,再说也难以通过审批。编剧写到喜剧情 节时要放开手脚,闹腾点儿没什么。穷欢乐是穷人需要的嘛……”

  编剧质疑道:“导演,那您不是等于否认悲剧的价值吗? ”

  蔡晓光斜着眼瞥了编剧几秒钟,目光缓缓从编剧脸上移开。他环视 众人,不以为然地反问道:“悲情剧和悲剧是一码事吗?悲剧那是深刻的 文艺。比如《李尔王》,比如《德伯家的苔丝》,比如《第六病房》,咱们 当下怎么深刻?我知道你们内心里都咋想的,总想搞出点儿经得起时间 检验的东西是不是?我就不想吗?但是能够吗?最有能耐的编导,也只 不过能搞岀《梁山伯与祝英台》那类爱情悲剧!中国从古到今,除了《梁 山伯与祝英台》那类东西,再就没搞出过什么高品质的悲剧来。中国连《复 活》那样的作品也写不出来!所以,我要求大家摆正位置,都别忘了自 己是干什么的。咱们只不过是吃电视剧这碗饭的人,大家多年来一直不 离不弃地跟随我,我有责任带领大家别把道走偏了,把饭碗给摔碎了。认 认真真地搞出些平庸的东西,这是咱们目前能做的,实际上并没有人真 比咱们做得更好,明白吗?……”

  大家都附和说:“那是,那是……”

  小刘忍不住提醒他:“导演,别忘了今天还有个重要饭局!”

  蔡晓光愣了愣,一拍脑门,“糟糕!给忘脑后了!谁也不许走,一块 儿去,跟着你们的’绝导’去吃香的喝辣的!……”

  这时候,在光字片周家老屋里,周秉昆和郑娟互相搂抱着,一动不 动站在屋里很久了。

  他说:“晓光和聪聪陪我洗过澡了。”

  她说:“我猜到了。”

  过了片刻,她又说:“我在家也洗过了,为你。”

  他说:“你头发还没干呢,一股香味儿。”

  她说:“为你用香皂洗的,要不哪舍得用香皂洗头洗身。”

  他说:“你以前也用香皂洗过啊。”

  她回应说:“以前也是为了你啊!买一块香皂的钱能买两块肥皂,还 比肥皂小。不是为了你,才舍不得用香皂洗。现在去外边洗澡不容易了,自 从春燕他们那儿不再是公共浴池,咱们这一片没单位的人想痛痛快快洗 次澡,就都得坐几站地到市里去,而且洗澡票贵了三四倍,还得搭上来 回车钱。现在,我每年也就在外边洗一两次澡。”

  他说:“聪聪跟我分手时,说他今晚不回家睡了。”

  她说:“他早上接你前,也跟我那么说了。”

  后来,他俩就再不说话了,互相搂抱着,也不坐下来,站了半个多 钟头。

  周家的老屋是更加破败了,如果没有那几根后来加固的钢管撑着,估 计已经塌了。钢管上的红漆处处剥落,没剥落的地方也看不出是红色,它 被十几年里冬天取暖炉子里冒出的烟熏黑了。墙也早就不是白色的了,墙 皮剥落的地方像疮疤似的难看。窗子更加下沉了,门更加歪斜了,屋顶 更低了。

  他终于又开口说:“聪聪都是大人了,怎么也不知道把墙抹抹? ”

  她说:“他去年刚毕业嘛。那孩子学习要强,以前是学生时顾不上。毕 业后找不到工作闲在家里时抹过一次,他哪比得上咱爸,抹过墙没过多 久就掉了。”

  他说:“我也想先在家清闲一阵子,不想立即找工作。”

  她说:“行,反正现在我有班上,儿子也工作了,该我俩养你了。”

  他说:“我哪能反过来让你俩养呢?我只不过是想在家里换换心 情,为你和儿子做做饭、洗洗衣服,主要是得把老屋维修维修。”

  她说:“好,如今洋灰、砖和沙子想买的话,不用求人就能买到了,看 来社会还是往好变,咱们光字片的大多数人家已经不用黄泥抹墙了,弄 不到一堆黄泥而发愁的时候总算过去了。幸亏水泥和砖不再是宝贝,要 不光字片大多数人家的房屋都倒了。”

  他说:“那咱们就不求人了,干脆舍得花笔钱去买。”

  她说:“求人买能便宜不少呢。”

  他说:“听你的,那就求人买……抬头让我仔细看看你的脸。”

  她仰起了脸。

  他俩站在灯下,灯泡瓦数太小,蒙了层灰,光线昏暗。

  他说:“你脸怎么这么黄呢?你最后一次看我,脸色还不这么黄,病 了? ”

  她说:“没病。不是黄,是灯光的原因,倒是黑了点儿。上下班天天 走在路上的人,特别是女人,没几个脸不变黑的。为了不让你嫌弃我,我 还擦了粉呢。你说怪不,我只瘦在脸上了,身子一点儿没瘦,晒不着,还 像从前那么白。”

  她看似无心说着。

  他的性欲之火一下子被她的话点燃了。十二个年头,他经历的最大 痛苦和折磨,就是想搂抱这个曾给予过自己无比欢欣的女人却搂抱不 到,想亲她却亲不着,想见一次她白皙的身子却也只能在梦里,其实梦 醒后的夜更难熬。

  他说:“我要亲你。”

  “亲吧,只要你不嫌弃。”她闭上了眼睛,嘴角呈现出一丝笑意。 他就亲起她来,像要将她的五脏六腑吸出来直接吞入自己腹中似的。 他的女人,朝思暮想的不再年轻容颜不再好看的女人;自从他那男 人的意识开始向往女人,他迷恋并唯一与之身体亲爱过的女人,在他的 强力吸吮之下发出轻微的小猫呢喃般的呻吟。

  她那种呻吟之声并无改变,也是令他十分着迷的。压抑了十二年之 久的性欲,他的身体似乎充满了大量的荷尔蒙。他伸入她衣下的手变得 粗暴起来,他的唇完全地封严了她的口,他的吸吮力度更大,而他的女 人如同充气的橡皮人,在他不可抗拒的吸吮下收缩,萎软。

  她站立不住了。

  他将她横抱起来,而他的吸吮仍未停止。

  她尽量往后仰头,两人的口终于分开了一下,她趁机细语:“小屋。” 他因为自己强壮,觉得她变轻软了,像是横抱一个无骨人儿似的,迈 着快捷的步子走入了小屋。

  她早已将褥子铺好。她的身子一被放下去就伸展开了,为的是让他 很容易地除掉她的衣裤——她自己已没力气做了。

  他的手急切地摸索着,撕扯着,当她赤裸的身子呈现在他眼前时,他 才意识到自己连鞋还没脱,他已经顾不上了……

  “和顺楼”易主后并没有更名,仍然叫“和顺楼”。骆士宾死后,他 的公司也没有更名,仍叫路路通公司。但是,路路通公司的董事长已是 骆士宾妻子了,她叫曾珊。

  曾珊是“和顺楼”的第一大股东,持有百分之七十多的股份。

  光字片周家老宅小屋的炕上,“演奏”着激越的活力四射的肉体“欢 乐颂”时,曾珊与蔡晓光的友谊之宴刚好酒过三巡。

  曾珊左右坐着水自流和唐向阳。

  唐向阳当了父亲,妻子在一所普通中学做老师,钱不够花这个残酷 的现实生活问题迫使他辞职“下海”。路路通公司与港商合资在市郊办 了一家化工厂,经人介绍,曾珊开出了唐向阳满意的年薪,聘请他做了 化工厂的总技师。

  曾珊曾是北京一所经贸大学的研究生,导师是国内最早一批股份制 改革的推动者,在企业管理研究领域很有影响。曾珊是A市人,父母在 她小时候离异,后来也都再婚。这一点上,她与唐向阳相似。同“病”相 怜,她对他相当信任,也相当倚重。唐向阳觉得自己遇到了 “明主”,对 她忠心耿耿。

  可以说,这天晚上坐在曾珊身旁的唐向阳已是她的心腹。

  其实,曾珊不是多么漂亮,但会打扮。她本就有书卷气,一打扮书 卷气就更突出,完全不像商场上的女人,而更像个女知识分子。她的话 不多,端庄矜持地坐着,精美的眼镜后边,那双也许并不近视、不大不小 的眼睛时不时稍稍眯起,显出对蔡晓光他们的讲话心怀敬意的样子。

  蔡晓光认识唐向阳。因为白笑川是周秉昆的师父,蔡晓光通过白笑 川认识了水自流,他也常到水自流的书店买书。水自流又是路路通公司 的顾问,而唐向阳成了路路通公司的人,他之前却根本不晓得。

  实际上,蔡晓光的人都没说什么话。双方这次会谈涉及二十万元的 赞助,谈成或不成,全看互相印象如何,或者说全看蔡晓光留给曾珊的 印象如何。蔡晓光并非什么人的赞助都接受。有人上赶子追着想给他赞 助,如果他觉得这个人很烂,还是不愿搭理。也有过几次,想提供赞助 的人并不赖,但几句话说得蔡晓光不爱听了,他起身就走。然而,这一 次主创们都知道,他很在乎路路通公司的二十万元赞助。二十万元的赞 助是挺大的数字,他们工作室过去还从没获得过一笔二十万元的赞助o搞 影视剧是烧钱的事,多二十万少二十万,品质肯定不一样。

  在前往“和顺楼”吃饭的路上,蔡晓光说:“为了那二十万,让我献 身我都干。一次不行,我宁愿跑两次三次。”

  他对自己的身体也有原则。名声大了,他认为身体值钱了,好比美 女们认为自己的身体值钱那样。

  有一次,小刘陪他到北京联系发行的事,为了面子下榻五星级宾 馆。也是为了省钱,他和助理住一个房间。半夜有女性打来几次电话,问 要不要“特殊服务”。

  第三次接到电话,他拿起电话温和地说:“小姐,既然你这么热情,那 就请过来吧。”

  过了一小会儿,敲门声响,他将小刘推入了卫生间。

  一位风姿绰约的妙龄女郎进门后,见他穿着睡衣坐在沙发上,汗毛 浓密黑粗的两条裸腿高高跷起,悬空的那只脚挑着拖鞋晃来晃去,面试 似的从上到下反复打量着人家。

  女郎笑盈盈地说:“老板,咱们得谈好价。我们一向先收钱,后服务。” 他认真地说:“三万。一口价,少一分都不行。带那么多钱了吗? ” 女郎愣了半天,懵懵懂懂地问:“老板有没有搞错啊?咱俩到底该谁 给谁钱啊? ”

  他冷冷地说:“是你搞错了吧,小姐?我是导演,艺术家!哪个女 的随便就配跟我上床吗?当然得你给我钱!我今天心情好,三万是打 折价!”

  女郎那张粉脸红了,接着白了,青了。

  他又说:“估计你没带那么多钱,给你个全乎脸,再打几折,两万吧,谁 叫我今天心情好呢!

  女郎转身便逃,仓皇之下撞到了门。

  待门关上,小刘从卫生间出来,笑得扑倒在床。

  蔡晓光也不动身,吸着烟,叹道:“身材好,容貌好,外形条件那么 好的一个女孩子,不难找到份工作啊,为什么非走这条道呢?如果是在 其他场合见到了她,我真想拍戏时用用她,给她一次日后可能成为演员 的机会……”

  后来这事从小刘口中传开了 ,越传越广,他的知名度又多了一层“另 类”色彩。惯于拈花惹草的男人都感到自愧弗如,君子型的男人觉得他“君 子好色,好而有格”,对他的一些绯闻反而更宽容了。有些女人对他更产 生了极大好奇,求人介绍要与他认识,企图试试自己的“色”在他眼中 够格不够格。当然,那些女人都非草根阶层的女性,后者不可能对他那 样一个男人产生什么好奇心。对他好奇的女人,都是本市一些生活优裕、 没有什么经济负担的女性。她们与正在集体经受阵痛的下岗工人不同,她 们追求现代和前卫。她们中喜欢冒险的人,甚至密探似的跟踪过他,在 不被发觉的前提下尽可能近距离地观察他,收集资料研究。那些日子,他 桃花运“稠”,一些女性视他为“金龟婿”、意中人,车轮战般骚扰,甚至 其中还有精神病患者,他只好让“死党”们左抵右挡。一个既能吸金又 有艺名的当红导演,一表人才、相貌堂堂、思想成熟且不乏情色定力的 单身中年男士,成为“现代派”老少女性们“围猎”的目标,实在不足 为奇。

  当时《廊桥遗梦》刚从美国翻译进来,十几万字的小说风靡大江南 北,让许多生活优越起来的文艺女性陷于“廊桥式幻想”——想象自己 是中国的弗朗西丝卡,而蔡晓光是一位本市的罗伯特?金凯。他身上有 着法国雅皮士、英国绅士与中国“袍哥”相混合的一种男人风格,而且 比老美的罗伯特善于吸金。总而言之,他的名字令她们着迷。

  那些日子,蔡晓光的色欲表现相当不错,简直说得上卓越。他并没 飘飘然起来,并没忘乎所以来者不拒顺势而上。他表现得很有定力,很 有自知之明。他谦虚又冷静地说:“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我不过是地 上的一条虫’,有幸沾了主旋律的光。”

  关于“虫”的话,出自雨果的小说《悲惨世界》米里哀主教那仁者 之口。由现实生活中的一位“绝导” 口中说出,他的“死党”们皆闻之 肃然。他都是“蔡绝主” 了,还自视为一条虫,他们当然更是更渺小低 等的虫而已了!于是一个时期内,他们人人自称“一条虫”,有人甚至将 “我是一条虫”五个字赫然印到了名片上。

  但是,“虫子”太多了,肯定也使工作受到负面影响。

  也有这种情况,“蔡绝主”向人郑重介绍自己的主创人员时,他们却 一个个一本正经地说:

  “不敢当,我不过是地上的一条虫。”

  “我也是一条虫。”

  “那我更是了。”

  “我现在还是一条丑陋的毛毛虫,争取能变成美丽的蝴蝶。”

  如果都是泛泛而谈,客气几句,那还罢了,别人也就只当他们开玩 笑,觉得他们都挺幽默可爱。问题是,他们都说得极虔诚,一边谦恭地 与人握手,一边虔诚之至地那么说,搞得别人一头雾水,认为他们行为 古怪,难以理解。

  有一次,某领导探班,与他们一一亲切握手时,他们也纷纷那么说。领 导听第一句时没太在意,只是笑了笑;听第二句时,表情困惑了 3听第三 句时,脸红了,居然也说:“我也是一条虫,为人民服务的虫,益虫。大 家都是虫,彼此彼此,都是都是。”

  陪同介绍的蔡晓光也脸红了,向剧组中还没那么说的人使眼色,希 望能制止。那几个人却误解了他意思,说得更带劲儿。

  领导告别时,单独问蔡晓光:“你那些同事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意 见啊? ”

  蔡晓光说:“没有啊,他们对领导的关怀很感激。”

  领导疑惑地问:“那他们与我握手时为什么说那种话? ”

  蔡晓光赶忙解释:“也许是因为我经常敲打他们,提醒他们始终要低 调做人,夹紧尾巴做人,戒骄戒躁,有了点儿成绩千万别张狂,别自傲。我 同样经常用’我是一条虫’来敲打自己的

  他用领导爱听的话遮掩过去了。

  领导想了想,只好说:“你们能那样,很好。’我是一条虫’,这话也很 好,很形象,只有你们搞艺术的人才能想得出来

  不久,高坐主席台上的那位领导也对台下众多基层干部说:“同志 们,我只不过是一条虫,即使做出了点儿政绩,也只不过是一条为人民 服务的益虫应该做的,好比蚯蚓……”

  结果,“我是一条虫”在基层干部中一时成了时髦的说法,又不久,成 了知识分子喜欢的说法。大学的讲台上,经常能听到教授们说自己是一 条虫。甚至,小学生的作文中还出现了 “我是一条虫”这样的题目。

  蔡晓光专门召集同事开了一次会。他说:“也许咱们开了一个不好 的头……”

  老摄影说:“我认为不是咱们开了一个不好的头,是领导。咱们加一 块儿的影响也没有领导一个人的影响大,领导就不该在基层干部会上那 么说。”

  蔡晓光说:“以前,我从没听到任何一位领导说自己是一条虫。大小 是领导,就不会再认为自己是一条虫了。总之,是咱们不小心让领导学 了一句不该学不该公开说的话。领导都是龙,大龙小龙的区别而已。现 在许多人都说自己是条虫,咱们以后就不说了吧。咱们是条虫,心里有 数就行,没必要像给自己做广告似的,见了陌生人就那么声明。”

  后来,他们果然就都不说“我是一条虫” 了。

  再后来,市里发生了一次重大火灾,街谈巷议了挺长时间。群众注 意力都转移了,“我是一条虫”的说法才渐渐从人们的意识中淡去。

  他们大多数人没读过小说《悲惨世界》,也不知道什么米里哀主教。他 们认为,“我是一条虫”这句挺有禅味的话是蔡晓光对自己的看法,认为 他是一个活得明白到家了的人。这使他的好口碑又上升了,也使某些女 性对他的幻想越发不可收拾。那一段时间,“蔡绝主”虽能定力强大地 保持方寸不乱,却毕竟不堪色扰。电视剧甫一杀青,他便到乡下躲避桃 花运的包抄围剿。那些日子里将他成功拿下的,便是市立二院的“护士 长同志”。

  “蔡绝主”患了严重颈椎病,致使全身哪儿都痛,每天坐也不舒服站 也不舒服躺也不舒服。他首先想到能为自己去除病痛的人是郑光明,就 是郑娟那出了家的弟弟萤心和尚。萤心是周秉昆的妻弟,他是周秉昆的 姐夫,当然他与萤心也是亲戚关系,他认为萤心肯定会带着特殊感情为 他去病。而且,一闲下来,他也有愿望向萤心请教佛教知识。几名“死党”陪 他去了北普陀寺,但见萤心的按摩房外排了许多人,多是底层百姓。不 收费,有耐心,有爱心,手法高明,并且与佛相近,前往的人自然纷至沓 来,络绎不绝。有的病人甚至远道而来,被亲人搀扶着,或坐在手推车上。

  助理小刘说:“我去告诉他你来了,咱们加个塞儿吧。”

  蔡晓光说:“不可,别打扰他了,咱们也别与老百姓争这份佛家的福 祉了。”

  他也出家人般双手合十,朝那按摩房拜了三拜,连称善哉善哉。

  之后,他就与同事们下山了。

  尽管没有见到萤心,但在北普陀寺的所见已经让他感到莫大欣慰。

  或许是前世未了情缘,返城的路上,在一辆市郊公共汽车里,他与“护 士长同志”关铃坐在了一起。他本与小刘坐在一起,关铃上车时车里没 座了,他正闭着双眼想心事。小刘起身向关铃让座,她没好意思坐。小 刘再三谦让,她才坐下了。倘若小刘并没让座,蔡晓光与关铃后来也许 不会发生肉体关系;倘若小刘虽让座了,关铃只谢不坐,蔡晓光还是不 会与她成为情人。

  关铃坐下了,那种关系便也注定了。

  那天风大,蔡晓光见卷入车内的风将她的头发吹得直往起飘,主动 将车窗推严了。关铃感激他的贴心表现,主动与他聊了起来。蔡晓光认 识几位医院里的头头脑脑,更想认识医生或护士,为的是自己和同事们 看病方便。头痛脑热去医院,再因为要省时间找院领导,他觉得会让对 方讨嫌,直接认识一位医生或护士,反而方便多了。

  一听关铃说自己是护士长,而且是市立二院的护士长,蔡晓光立刻 愉快地向她递了张名片。

  关铃一见那名片上印着“蔡晓光”三字,双眸顿时晶亮。

  “你就是……一条虫? ”

  “是啊,你不怕与虫子坐在一起吧? ”

  “不怕,想不到今天认识了你这个真人!”

  二人对视微笑,都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

  那天是星期日,关铃是专程去北普陀寺观摩萤心的按摩手法的。

  后来,关铃就出现在了蔡晓光隐居的村子里,继而出其不意地出现 在了他面前。她的按摩手法不错,蔡晓光尝到了全身放松的好滋味儿。

  “坐怀不乱”这个词经不起认真寻思,一认真寻思,便觉太不靠谱。当 一个颇有姿色的女子主动、热烈地投怀送抱时,生理正常的男人一般不 可能不乱。起初,蔡晓光还很有顾虑,听关铃说她是离异独身女子后,便 放心大胆水深火热了。

  关铃倒也坦率,承认夫妻离异是由于她自己出轨造成的。正因为错 在自己,她没争财产,法院判离婚的当天向丈夫交了家里钥匙,仅带走 了自己的衣服鞋帽,净身出户。

  她说:“好在没孩子,离得波澜不惊。也好在我终有了属于自己的一 处房子,还是两居室,老楼里的单元房,随时可以再组成一个家庭。”

  蔡晓光问:“为了得到那套房子,付出了什么代价呢? ”

  她伏在他身上,用发梢抚弄着他的脸,淡淡地说:“该付出的都付 出了。”

  他问:“包括身体? ”

  她依旧坦荡荡地笑道:“身体当然是前提啰。非亲非故的男女之间,女 人不奉献身体,男人肯成全女人的事吗? ”

  他问:“你现在的条件,再与一个中意的男人结婚不难啊,怎么没考 虑呢? ”

  她说:“也不是没考虑。我认真考虑后决定,现在这样挺好,自由。如 果我又是某个男人的妻子,再出轨多不好意思?那是我不能保证的事,我 有自知之明。我打算五十五岁以后找个老伴,估计到了那把年纪,我的 心性就该稳定下来了。”

  他问:“跟多少男人像咱们这样了? ”

  她想了想说:“七八个吧,小狗骗你。不过请你放心,我是从医的,重 视生理卫生,绝不会让不干不净的男人脏了我宝贵的身体。你享受的虽 然不是贞洁的女性身体,但肯定是清洁的女性身体。”他问:“你就不享受吗? ”她反问:“我享受不享受难道你看不出来吗?”说完,在他胸膛一阵亲,一边亲一边往下缩,不停地一路亲下去…… 他被她亲得心猿意马,两人又云雨了一番。显然那也是她期望的。

  她枕着他的胳膊,似睡非睡,他又问:“将我诱惑成功了,想与我结 婚吗? ”

  她说:“没那么想过。”

  他困惑了,欠起身看着她的脸问:“为什么?连我都不配做你的丈 夫? ”

  她这才睁开眼睛,柔情蜜意地说:“不是呀。知道你的人全都说你这 么好那么好的,我也觉得你是个好男人。如果咱俩成夫妻了,我想出轨 时,顾虑重重克制着不敢出轨,那不是太委屈我自己了?而一旦使你戴 绿帽子,岂不是太对不起一位口碑好的丈夫了? ”

  她的语调、表情都是那么的纯真,他一时竟不知再说什么好了。

  “躺下。”

  他乖乖地躺下了。

  她就又伏在他身上了。

  “正因为我是自由的,所以没有负罪感,所以咱们做爱的感觉才那么 好,是吧?很久没享受做爱的快活了,天赐良机,那么多女人心目中的 罗伯特,居然让我给俘虏到床上了,我很骄傲呢!”

  她笑得灿烂无邪。

  “可我是有负罪感的。”

  他认为明明是自己将她俘虏到床上了,听了她的话未免心理受挫。

  她说:“对我那位蓉姐姐?她活该。谁叫她一出国就十二年不回来 呢?知道了解你俩情况的人怎么说吗?不论男女,都说你可太不容易 了,十二年啊,没弄出几个半大孩子来太对得起那位蓉姐姐了!连我们 女人都认为你太不容易了,你还有什么负罪感呢?这么告诉你吧,如果 由我们女人组成道德法庭陪审团,只要这十二年里与你发生肉体关系的 女人在二十个以内,我们就会全体判你无罪,判那蓉姐姐自食其果。十二 年,二十个以内,前五年每年一个,这才五个,后七年一年比一年难熬,每 年两个,二七一十四,加起来十九个,多乎哉?不多也。所以,连我们女 人都认为你太不容易了。我们对你的好感,除了受你的口碑、名声的吸 引,其实也包含对你的怜爱。给予你这样一个男人一点儿富余的性爱关 怀,对我们这样的女人那也等于替天行道,替那位蓉姐姐尽她应尽而未 尽到的一种义务,其实她应该感谢我们的。”

  他不仅心理大受挫伤,而且觉得自己好生可了。

  “十二年里,你究竟享受过多少个女人的身体呢?三十几个?还是 四十几个? ”

  “胡扯!太夸张了,算你才四个!”

  “才四个?还算我? ”

  “如果说谎,天打五雷轰!”

  “别发毒誓,犯不着发那么毒的誓,我信你的话。那你就更不必有负 罪感了。”

  “有一个还只是一夜情……”

  “那你就要连一点儿心理障碍都别有。你不但太不容易,而且做得 难能可贵啊!咱俩在一起时,尤其是咱俩做爱时,不许你想那位蓉姐 姐。如果没法不想,那就把我当成她吧!你俩做爱时,你情不自禁了怎 么叫她?……”

  蓉蓉

  “叫我一声蓉蓉。”

  “叫啊! ”

  蓉蓉

  “这不叫出来了!再叫一遍,甜点儿。”

  蓉蓉

  “这不也能叫得挺甜的吗?以后我就是你的蓉蓉,除非你嫌弃了 我,我嫌弃了你,否则我就是你在国内的蓉蓉,愿意不? ”

  “愿意……可……”

  “可什么? ”

  “有一天她从国外突然回来了呢? ”

  “那我自动从你的生活中消失啊!你不再联系我,我也不再联系 你。偶然见着了,以朋友相待,可好? ”

  “好。”

  “一言为定? ”

  “一言为定。”

  “我们这种关系,以后回忆起来,也挺有味儿的,对不? ”

  “对。”

  “翻身。”

  “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我倒想再来一次,你有那么高强吗?替你拿拿肩,揉 揉背。”

  于是,她以专业的手法又为他进行无偿的按摩服务……

  对“蔡绝主”与“护士长同志”之间的关系,“死党”们个个心知肚明。

  蔡晓光向关铃承认的话,的确是百分之百的实话。十二年里,他真 的只与四个女性发生过肉体关系,前两个皆是关铃式的单身女性。后一 个是有夫之妇,只发生过一夜情,并且是对方诱惑他。他的原则是绝不 与有夫之妇发生性事,正如绝不往主旋律电视剧中加入负能量的情节。他 也绝对不与女演员们发生性事,那同样是他为自己的下半身定下的铁 律。至于与有夫之妇发生过的那一夜之情,他曾向“死党”们公开忏悔。

  以“死党”们的眼光看来,以一个现实中的而非文学作品中的虚构 男人的性行为来衡量的话,他们也认为他做得已相当不容易。经常被一 些漂亮女演员哈着的一个男人,十二年里与她们的关系从无可指责可怀 疑的地方,确实不容易。

  然而,有一点他们大惑不解。比“护士长同志”更有姿色、学历也高、 修养也好的单身女性追求者曾有数位,他都没怎么动心过,却偏偏对“护 士长同志”情有独钟,真心实意——他们不明白为什么。

  有一次,他酒后吐真言。

  蔡晓光说:“我是属于周蓉的。想当年她以我为幌子,真爱上的却是 一个叫冯化成的北京二流诗人,也许连二流还够不上。当年,我无怨无 悔。后来他俩在贵州农村结婚,有孩子了,我在本市一直单身着,为什 么呢?不是困难户。即使在我们父子俩落魄的几年里,主动追求我的姑 娘也是接二连三的,本人形象上戳得住嘛。那是因为她的影子印在我心 里了,去不掉了。再后来,她离婚了,带着女儿回到本市,这才成了我妻 子,我总觉得是上天在关照我的一片痴心。再后来,她因为女儿的事,一 气之下匆匆出国。她至今仍非常爱我。一个男人如果指望一个非常爱自 己的女人坚决与自己离婚,那不是白痴吗?而且,我也仍然非常爱她。她 是我的文艺启蒙者。我有今天,是从喜欢阅读文学作品开始的,当年她 的家是我的三味书屋,她和她哥周秉义如同我的私塾先生。我俩精神上 早已连为一体,灵魂上不可分开。但我到底是一个男人,生理正常,雄 性激素还相当旺盛,咱们男人那种需要我也是需要的,有时候很饥渴。关 铃她很理解我的苦楚,也很尊重我对周蓉的感情。人家除了需要一份感 情慰藉,其他什么想法都没有。这是别的女人做不到的,大多数女人都 恨不得完全占有一个对自己人生有利的男人。人家关铃特自立,压根儿 没那种企图。人家对我要得很纯粹,无非就是床上那种事……而已。所 以,她是我要感恩的一个女人……”

  听了他的一席话,“死党”中有人哼唱了起来:

    谢谢你给我的爱

    今生今世不忘怀……

  蔡晓光说:“对,对,对于我,她这个小芳很现代。连将在咱们这部 剧中演一个角色的事,那也不是她的要求,是我让她演的。反正也不是 主角,演到及格的水平就行。在我这儿,不图别的,图好玩呗!”

  从此,“死党”慢慢理解了,开始称她“亲爱的护士长同志”。

  二OO一年七月五日晩上,在“和顺楼”装修最豪华的包间里,曾 珊待大家落座之后说:“这里也可以说是咱家的酒楼,诸位就当我是在家 里招待你们吧,都别拘束,各随其便。”

  酒过三巡,她仍没开第二次口。

  说话最多的是蔡晓光,其次是水自流和唐向阳。他们三个之间,也 无非说些世界真小、天气将会如何、酒力怎样的话。这类话难以持续,就 要冷场时,水自流赶紧向蔡晓光介绍书店里又到了什么值得一看的新书。

  蔡晓光的同事们更插不上话了,他们都是除了专业再就不看其他书 的人,对水自流和蔡晓光之间的话题不感兴趣。他们就有人掏出了烟,于 是这个一支,那个一支,转眼都叼上了。

  唐向阳张张嘴想说什么,却显然将到唇边的话吞回去了。

  蔡晓光问:“向阳,有话为什么不说? ”

  唐向阳红着脸道:“没什么非说不可的话。”

  蔡晓光又问:“我猜,是你老板在桌子底下踩你的脚了吧? ”

  唐向阳的脸更红了,窘迫地说道:“晓光哥,求你别拿你小弟开涮 啊,得给你小弟留点儿面子嘛。”

  曾珊的脸也微微一红,难为情地说:“蔡导真是火眼金睛。你们二位 是老相识,我是想让他敬你一次。”

  蔡晓光说:“他当然得敬我一次,不过先不急。董事长妹妹餐桌底下 踩他一脚一定另有原因,你不让他说的话,这会儿我必须得说。”

  曾珊怔住了。

  蔡晓光的几位“死党”也怔住了,有的叼着烟,有的正准备据打火 机,一时都望着他,不知他葫芦里装的什么药,唯恐他说出不当的话破 坏了友好氛围,让大家难堪。

  水自流和唐向阳都要开口,被蔡晓光制止了。

  蔡晓光说:“你们几条烟虫听清楚了,包括我这条烟虫在内,在这个 空间里,在咱们离开之前,谁都不许吸一口烟。董事长妹妹对烟味儿过 敏,咱们不能让她的身体过后岀症状。”

  大家听罢,一个个点头称是,纷纷将手上的烟熄灭,装入烟盒。

  曾珊脸红道:“过敏是过敏,但也不是多严重。”

  蔡晓光说:“都住过一次院了,还不严重? ”

  水自流站起来,钦佩地说:“蔡导真是心细的人,体贴别人的人,我 替我们董事长敬你一杯。”说完,他往杯中倒满啤酒,一饮而尽。

  水自流刚刚坐下,曾珊望着蔡晓光说:“既然你已经称我妹妹了,那 我也就斗胆称你大哥了,大哥对妹妹还了解些什么? ”

  蔡晓光笑道:“实不相瞒,该了解的都了解了,今晚的饭局关系到 二十万赞助,你大哥来之前不能不做点儿功课啊!你问的话,我想私下 里单独向你核实,作为咱俩的小秘密,好不好? ”

  曾珊也笑道:“好。大哥,我还有个问题,关于’我是一条虫’这句 话传说很多,想必你也听到了些,几分是真、几分是假呢? ”

  蔡晓光说:“他们几个确实是从我这里学的,但我不是原创,原创是 人家法国大作家雨果。他在小说《悲惨世界》中,大仁者米里哀主教那 么说过。一位曾到我们剧组探班的领导,听他们人人那么说,自己也说 过。这是我亲眼所见,哥哥可以向你保证是真的。人家领导后来是否在 什么会上说过,我就没法表态了,我不在现场啊。”

  曾珊又问:“那……关于……”

  她扑哧笑了,对唐向阳说:“你问……就是你学给我听的,三万元一 口价那事,真的假的? ”

  蔡晓光也笑了,亲昵地说:“你看你这妹妹,真小孩子气。自己都把 包袱抖开了,还让人家向阳再问个什么劲儿呢? ”

  曾珊仍笑得合不拢嘴。

  蔡晓光一指小刘:“你说,董事长肯定想听原版的,不许夹私货。”

  小刘是搞音乐的,自己经常登台演唱,有表演天分,讲起什么事来 自然绘声绘色。

  他们那些人已听小刘讲过多遍,不觉得好笑了。水自流和唐向阳也 听过翻版的,同样笑不起来,曾珊却笑得咯咯的。

  到了这个时候,包间里的气氛特别热闹。

  小刘讲罢,曾珊终于忍住了笑,颇为庄重地问:“哥,如果当晚你不 是和小刘住在一起,而是自己一人,你又会怎样?

  蔡晓光说:“还那样。只有那样,她们才不会再骚扰了。事实上我独 自出差时也不止一次被骚扰,我都是那么对待的,屡试屡胜。”

  “一次也没失足过? ”

  “老天在上,绝对没有。”

  “怎么想的? ”

  “还能怎么想?和我的年龄比起来,她们都是孩子啊!好比提倡保 护珍稀动物,偷猎者少了,黑市上的买卖现象就少了啊。”

  “大哥认为她们像珍稀动物? ”

  “是啊,都是些模样不错的女孩子,有的还是花季少女,设身处地站 在她们父母的角度想一想,怎么会不觉得她们值得珍惜呢? ”

  “可她们自己未必珍惜自己啊。”

  “所以得有人刺激她们一下,使她们开始珍惜自己啊。”

  “大哥,你认为你的方法有效? ”

  “我想肯定比说教有效吧。我相信,刺激对人有特殊点化作用。”

  他俩的对话,不经意间有了严肃的意味。在座的男人中,只有唐向 阳一个人知道——曾珊那离了婚的丈夫是一个惯嫖的主,多次被拘留,可 谓屡教不改,致使曾珊没颜面在北京待下去了。

  “晓光哥,现在可以给我个机会了吧?我替曾总敬你一杯。”

  趁短暂的安静,唐向阳双手举杯站了起来。他怕曾珊或蔡晓光再冒 出一句让对方不快的话,有意岔开他俩的问答。

  不料曾珊毫不领情,不动声色地说:“你坐下,要敬我自己敬。还没 敬,就是不到敬的时候。”

  “那,我代表我们周秉昆的几个好哥们儿……”忠心耿耿的唐向阳 不达目的不肯作罢。

  “你是不是不想让我和蔡导谈下去了啊?”曾珊不高兴了。

  唐向阳自讨无趣,只好坐下。

  水自流对局面心中没底了,他也怕失控,故作镇定地笑道:“你俩 搞得像是进行釆访似的,我们都插不上嘴了,这可不好,能不能换个话 题呢? ”

  曾珊竟连水自流的面子也没给,仿佛根本没听到他的话,看都不看 他一眼,注视着蔡晓光问:“大哥,就算小妹当众采访吧,可以问你最后 一个问题吗? ”

  蔡晓光略一沉吟,久经世面地微微一笑,点了点头。他心中同样打 鼓,不知那曾珊存的什么意图,将问出什么话来。他已做好了不欢而散 的心理准备。

  包间里的气氛有点儿紧张了。

  曾珊平静地问:“大哥认识市立二院一位叫关铃的护士长吗?”

  如果不是蔡晓光,而是另一个男人,被那么一问非脸红不可。但蔡 晓光毕竟是蔡晓光,他面不改色,镇定自若地回答:“认识啊,太认识了,岂 止我认识,连他们几个都认识。”

  他们便纷纷点头,有两个居然脸红了——替他们的“绝主”。

  曾珊紧接着又问:“那关铃在大哥心目中究竟占据何等位置呢? ”

  蔡晓光有些不悦,他没料到曾珊会如此这般步步紧逼,以为她不怀 好意,但究竟为什么,却一时猜不到。

  他的表情顿时变得异常严肃,不动声色地说:“这可就是又一个问题 了,但妹妹既然问了,那我就要有问必答。不管你和关铃的关系是敌是 友,当着真人不说假话,我必须说真话。”

  他停顿了一下,饮一小口茶,宣誓般庄重地说:“妹妹你听着,如果 我说关铃是我的红颜知己,那未免是一种’猾’而不实的说法了。不是 中华的’华,,而是狡猾的 漪,。坦白地说,她是我的情人,是我这个 男人今生今世无论多么希望报答也难以报答的情人。我需要她以爱垂怜 于我,从精神到肉体,而她全都给予了我。对我来说,她是一个完全无 私的情人。这使我们之间的关系成为一种特别纯粹的情人关系。关于我 这个人,流传的绯闻不少,但我今天告诉你妹妹,你大哥没那么花。我 在妻子出国之后的十二年内,确有其事的只有四个,关铃是我目前唯一 的情人,也将是最后的情人。’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在我 妻子回国前,她在我心中就是这么一种位置。”

  蔡晓光从容不迫地自述着,每一个人的目光都看着他。待他说完,大 家一齐将目光转向了曾珊。

  谁都没料到,曾珊已满眼热泪了,她说:“关铃是我好友,亲如姐妹。” 听了她这话,每个人都暗松了一 口气。

  蔡晓光欣慰地问:“刚才谁说世界真小来着? ”

  唐向阳说:“我,水老师也说了。”

  曾珊亲自拿起啤酒瓶,将面前的酒杯斟得满满的,也像唐向阳那样 双手捧杯往起一站,注视着蔡晓光大声说:“导演哥哥,小妹必须敬你一 次了。”

  言罢,咕嘟咕嘟,一口气喝了个杯底朝天。

  男人们先是呆呆看着,继而齐声喊道:“好!”

  曾珊坐下的同时,小刘也往蔡晓光的杯里倒满了酒。

  蔡晓光站起,同样双手捧杯道:“我代表我们这几条虫,敬董事长妹 妹一杯。”

  说罢一饮而尽。

  敬酒这码事,原本是敬对方,请对方饮的,至今少数民族之间还是 如此。不知怎么一来,现在的汉族男人之间,变成了敬对方酒要自己饮,以 示其诚。

  蔡晓光对小刘说:“再满上。”

  小刘又替他斟满了。

  他又一饮而尽,连饮三杯。

  男人们又齐声喊道广好!”

  曾珊逞起强来,也非要再饮两杯。

  蔡晓光说:“我知道妹妹不胜酒力,适可而止,哥哥心领了。”

  唐向阳与水自流也从旁劝阻,曾珊这才作罢。

  蔡晓光、曾珊二人你“哥哥”我“妹妹”的,一时将气氛营造得一 家人般亲热。

  水自流趁着热乎劲儿说:“诸位,咱们现在是不是接触一下正题啊? ” 蔡晓光他们纷纷点头,他们自然早就期待着了。

  曾珊一反最初的小女子老板的表现,像抢着回答提问的女生似的举 手喊道:“我是唯一女性,又最年轻,诸位理应照顾我,允许我这个小妹 先发言。”

  男人们都笑了 :“当然,当然!”

  她说:“我们大家要议之事,无非两件。第一件是赞助的事——这件 事简单,咱们先把简单事决定下来。水老师,你明天负责向财务传达我 的指示,让他们三日之内将二十万元给我导演哥哥打过去。你督促着点 儿,否则他们可能会拖延。”

  曾珊这么说了,水自流便只有点头的份儿。

  蔡晓光他们没承想目的达到得如此顺利,一个个心中大喜。不待提 议,大家纷纷站起,各饮三杯,同时说些奉承感谢的话。

  曾珊被这些大男人哄得高兴,快意洋溢地说:“现在咱们就剩一事要 议了,此事复杂,还望导演哥哥多费些心,当成自己的事帮我们公司想 想办法,出出主意。向阳,你来向哥哥汇报。”

  唐向阳便忧心忡忡地汇报起来。

  那事确实复杂,解决不好路路通公司将骑虎难下。最初,路路通公 司打通了一道道关节,付出了不少人力和财力,审批文件上盖下了二十 几个印章,终于获准在市郊开办化工厂,他们砌起了围墙,圈了一大片 地。但那地方离一个村庄才一里多远,农民们不依,集体上访,坚决反 对。当时,行使最后拍板权的一位副市长退休了,接任的副市长不愿替 前任擦屁股,路路通公司被“搁”在那儿了,不知如何是好。他们只要 稍有举动,周边村民们便会持锹舞锄集合起来,不惜以武力维权。

  蔡晓光显然对此事有过分析。事关二十万元的赞助,他来之前不可 能不做好“功课”。他并非只是来赴宴、摆架子、自吹自擂套一个女老板 钱,他行事讲诚意,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这就是互利双赢。

  他自有主张地说:“此事复杂也不复杂,解决起来棘手也不棘手,关 键是得转变思维。思维不变,死棋就是死棋。思维一变,柳暗花明。”

  他认为,当初拍板批准建厂的副市长既然已经退了,再找人家做 主,那也太强人所难。在官场传开了,以后就再没有当官的肯为路路通 公司帮忙了。何况此事公司方面也有责任,自己要做的项目为什么事先 不考虑周全呢?

  水自流自我撇清说:“贤弟此言有理,当初我没参与过此事。”

  唐向阳红着脸,惭愧地承认错误:“那项目是我的主张,也是我经手 办的,我太辜负董事长的信任了。”

  曾珊拍拍他手臂,小声安慰:“别太自责,我不怪你,下次吸取教训 就是了,先听大哥把话说完。”

  蔡晓光接着侃侃而谈:“绝不可再去麻烦前任副市长了,也没必要 去央求继任的副市长。央求也没用,农民集体维权,这种事哪个当官的 都避之唯恐不及。不让当官的烦,自己把难题化解了,当官的会认为 路路通公司有能力,公司主脑们懂事,以后相求时,人家才愿意继续给 予方便。怎么化解呢?继续生产化工涂料肯定不行。这个项目那个项 目,目的不就只有一个,是为挣钱吗?所以,建议生产范围改一下,许可 证上不是化工涂料吗?加几个字,改成建材与建筑行业化工涂料就是了 嘛!但也不要真的生产什么化工涂料,真的生产又必惹麻烦。那是技术 要求挺高的项目,费那事干什么呢?从俄罗斯进口就是了嘛。他们那边 日子更不好过,什么都巴不得能出口,买进卖出多省事呢?他们东西的 品质,全中国那还是认的,差价就挺有赚头啊。并且,得以加工建材为 主,销往全国……”

  他说时,曾珊一直认认真真地听。后来,她忍不住问:“哥,会有市 场吗? ”

  蔡晓光说:“当然有啦。中央从咱们省往外运的无非就三种物资原 料一、石油和原木嘛。多少年来,一列车一列车地往外运原木,从 没间断过。证明什么?各地有需要啊,有需要不就是有市场吗? ”

  曾珊又问:“原木至今仍属于统购统销的资源,控制很严,那得多硬 的后门才能批啊? ”

  蔡晓光说:“妹妹,咱别倒卖原木啊! 一两次行,次数多了肯定出 事啊。咱从林厂买原木,这比较容易办到。我父亲当年在林业口工作 过,保护了一大批中青年干部,如今的一二把手,基本上都是他们或他 们提拔的人。在他们心目中,我父亲是恩人,我也跟他们许多人很熟。这 可以说是区区小事。将原木加工成木板、木方、木条,就成了木料建 材。往省外销售木料建材,那就不受限制了。一应手续,我会替你们 全办下来的。”

  唐向阳说:“我的几个哥们儿,当年都是木材加工厂的。他们那个r,可早就黄了。

  蔡晓光说:“此一时彼一时嘛!那个厂太小,退休老工人又多,负担 重,小马拉大车,会被拖垮的。你们开办建材木料加工厂,没退休老工 人这一负担,是轻装上阵。你们买下的地皮够大,足以办出规模。如果 办化工厂,要盖厂房,试验室,得进一整套设备,还得聘技术员,培训员 工,那投入多大?办木料加工厂则不同了,厂房简单,夏天遮雨,冬天 挡风就行。设备也简单,无非几台电锯,几条能使木料出入的小轨道就 行。没了污染,农民们也就没理由闹事了。锯末子要无偿分给他们,那 是垫牛马棚和猪圈的好东西,还能养蘑菇。板皮可以很便宜地处理给他 们,他们修房子用得上。临时工要首先雇村里的人,让他们平日有点儿 零花钱。总之尽量讨好他们,让他们高兴。他们一高兴,政府就省心。政 府对你们印象好了,以后你们与政府打交道,一些事就比较容易达到目 的……”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水自流频频点头。

  待他一番话说完,唐向阳愣愣地看着他问那我怎么办?那不是没 我什么事了吗? ”

  蔡晓光启发他说:“向阳啊,你一个聪明人,怎么竟说出头脑僵化的 话来?你非得靠大学里学那点儿化学知识养家糊口吗?就你那点儿化学 知识够用吗?你可以改改行,学企业管理,学市场营销啊。你别总是'我、 我’地想问题,曾总将你当成公司的精英看待。一个公司的精英,不能 以我为中心,公司围着自己转,而应反过来,以公司利益和发展为中心,让 自己的思想经常围着那样一个中心去活跃。”

  唐向阳被他说得又脸红了。

  水自流赶紧替他打圆场,他以见证人的口吻说:“向阳是以公司为重 的。我听曾总说,他到公司以后,一直兢兢业业,任劳任怨。”

  曾珊也拍着向阳手臂说:“我导演哥哥的建议值得咱们认真消化,好 好研究。你放心,别多想,只要公司存在一天,你和水老都是我的左膀 右臂,想不是都不行。”

  她的话说得十分诚恳。

  向阳如同吃了一颗定心丸,红着脸笑了。

  蔡晓光也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伤着唐向阳了,他补充说:“向阳,你不是一直要敬我酒吗?此时不敬,更待何时? ”

  向阳起身敬了他一杯,他也陪了一杯。

  于是,其他人互敬起来。

  气氛便更加友好热闹。

  饭局结束时,唐向阳对蔡晓光说:“晓光哥,先别告诉秉昆。”

  蔡晓光不解地问:“什么事啊? ”

  唐向阳窘迫地说:“我不是成了路路通公司的人嘛,等他出来,由我 自己告诉他。”

  蔡晓光说:“他已经出来了,今天上午我和聪聪去接的,提前了三 年。太突然了,还没有人知道呢

  “哇! ”唐向阳一声惊叹。

  唐向阳脸上的愁云一扫而光,笑逐颜开,孩子似的蹦了个老高。

  蔡晓光拍拍他的肩,笑着说:“看你高兴的。”

  唐向阳说:“我当然高兴啦!到了公司后,事忙,好久没去看,想 他了。”

  蔡晓光说:“我记住你的话了。也问你一下,曾珊知道我和秉昆的关 系吗? ”

  唐向阳说:“还不知道。水老师提议她见你的,水老师还嘱咐我先别告诉她。”

  蔡晓光说:“你也先别告诉她,以后由我说吧。”

  这时,小刘走过来说:“你俩别聊个没完了,看那边儿。”

  蔡晓光扭头一看,见曾珊站在她的车旁望着这边。

  蔡晓光说:“是不是在等你啊? ”

  唐向阳说:“不会。如果还有话跟我说,她才没耐心等,早让司机喊 我了,估计还有话跟你说。”

  蔡晓光也看出曾珊是等自己,他快步走过去。

  曾珊说:“哥,你的建议我觉得有道理。”

  蔡晓光说:“那就别犹豫,早做决定。如果不顺,有我呢!”

  曾珊说:“今天认识了你,我特别高兴。”

  蔡晓光说:“我也是。”

  曾珊又小声说:“一旦效益好,我给哥干股。”

  蔡晓光严肃地说:“我保证会好的。干股不干股的,哪儿说哪儿了,以 后不许再提,再提就是羞我了。”

  曾珊脸红了,笑道:“那……人情后补!”她迅速在他脸上亲了一 下,拉开车门坐进车里走了。

  蔡晓光的几个“死党”都在不远处看着,互相挤眉弄眼。顺利达到 了预期目标,他们兴奋无比,不肯放他单独走,又在江边找了个地方喝茶。

  其间,有人说:“绝主,感觉到没有,那曾珊对你可大有意思啊!”

  蔡晓光明知故问:“什么意思?”

  另一人说:“还用挑明了吗?你是风月老手,自己心里没数? ”

  蔡晓光说:“我怎么就成了风月老手了呢?饭桌上我没坦白吗? 十二年里算上关铃才四个,风月老手的成绩单有这么差的吗? ”

  他真有点儿感到委屈了。

  他们却发起牢骚来,一个个显得比他更委屈,都说多少年来辛辛苦 苦追随他,他得名声,他们当“灯泡。他享受艳遇,他们也当“灯泡”,太 不公平了!都是搞艺术的,好事全让他一个人占了!

  蔡晓光脸一沉,反问道:“咱们搞的那算艺术吗? ”

  这一问,问得大家面面相觑。

  蔡晓光接着说:“咱们搞的那些电视剧,到底有多少社会价值?到底 有多少审美价值?哪一部真能启迪人的心灵,陶冶人的情操?哪一部再 过几年还有重播的意义?咱们只不过是在干一种营生,在这一点上与开 包子铺的人没有本质区别。我只不过是拌馅的,你们谁能拌得比我强,我 倒情愿与他换着干干。”

  “那,你’蔡绝主’认可的艺术标准又是什么呢? ”

  他有点儿被冒犯的感觉,接着反问道:“你自己连标准也没有吗? ”

  说罢,他从其中一个人手中拿过一支刚刚点燃的烟,狠狠地吸了 几口。

  大家见他分明恼了,不敢再跟他开玩笑。

  “不陪你们了,我走了。”他将烟头往烟灰缸里使劲儿一撼,起身便走。

  “等等,我还有话要说。”有个“死党”不知怎么的,明明看出他恼火,还 往枪口上撞。

  他说:“说吧。”

  那“死党”看似胸有良策,不献出不足以证明自己的忠诚和高瞻远 瞩,就一本正经地说:“依我之见,为了咱们的营生可持续,你干脆把那 曾珊拿下好了!”

  周围人闻之,皆顾左右而沉默。

  蔡晓光佯装不懂地问:“怎么讲? ”

  那“死党”来了勇气,借着酒劲儿,索性和盘托出自己的盘算:“干 脆把她办了吧!她明明对你落花有意,你又为什么非要流水无情呢?至 今四个怎么样?五个又如何?多拿下她一个,一点儿也不会影响你的光 辉形象啊。如果把她拿下了,也许你就成了路路通公司半个老板,那咱 们下部剧的资金不就解决了吗? ”

  蔡晓光不听则罢,一听之后勃然大怒,直接扇过去一个大嘴巴子。那 人反应还真够快,一闪躲开了。他不解气,哪肯罢休,操起了茶壶就要 砸过去,被大家一拥而上抱住了。

  蔡晓光气咻咻地说:“他不是人,他不是人……”

  大家便都围着他劝,何必生这么大气呢?你饭桌上没看到啊?大 家不是后来一高兴都喝多了嘛,要不跑这儿喝茶来?无非都想解解酒 啊!我们那都是醉话,他说的那更是醉话啊!就他,平时少言寡语闷 葫芦似的一个人,除了对“服化道”那点事上心,对别的事从来漠不 关心的一个人,没醉能当着我们这么多人的面跟你说那种话?你较什 么真呢?

  大家说得倒也没错,都有七分醉了。他一发飙,皆惊出一身汗,清 醒多了。

  其实蔡晓光也喝高了,正处在酒力发作的状态下。刚离开“和顺楼”时 还没事,这会儿已头重脚轻了。

  他也忘了究竟是谁惹他生那么大气了,指着他们训道:“一个正派的 男人,他能要了一个女人的钱,接着再要人家的身子吗? 一个正派的男 人,不可以向别人要这世上最好的两样东西吧?何况还是向一个小女子 要!不可以,绝对不可以!那不是太浑蛋了吗?我堕落到那么浑蛋的地 步了吗? ”

  大家就都说,对对对,如果那样确实太浑蛋了!

  “太他妈不主旋律了!”

  大家就又说,对对对,咱们搞主旋律的人,确实不能做那种事!

  其实,当时蔡晓光比“死党”们都醉得厉害。醉了的人,当然都不 会认为自己醉了。

  蔡晓光甚至认为“死党”们皆醉他独醒呢,他环指着他们又训道广我 对周蓉已经心中有愧了,岂能再愧对关铃? 一个男人,愧对一个女人是 罪过,愧对两个女人那就是罪孽了!都记住了? ”

  大家都说,“蔡绝主”教诲及时,记住了记住了!

  他忽然哭了。惹他生气的那位“死党”,也远远坐着委屈地流泪呢。

  于是,大家分配了任务,由小刘陪着那位“死党”回家,其他人都 陪同“蔡绝主”回奖励给他的住处。

  第二天是星期日,“蔡绝主”醒来时九点多了。电话铃声吵醒了他—— 那一天是他与周蓉的通话日,而他身旁躺着关铃。

  因为昨晚醉了,他忘了通话日。

  关铃也醒了,转过身,托颊看着他。

  他语无伦次。

  周蓉在马赛问广说话不方便? ”

  他说:“是啊,你打来的真不是时候。”

  周蓉那端将电话挂了。

  关铃问:“谁打来的? ”

  他说广一个昨晚惹我生气的死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