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嗣源敬冯道为上宾,事必不耻下问,但冯道很早就发现他与李嗣源之间总是若明若暗地隔着一道墙,也许李嗣源自己也感觉出来了。
这道墙就是文化。
冯道历侍五代十二君,不得不说的是,与儒家知识分子冯道最来电的,还是文章风流的唐庄宗李存勖。而10世纪最伟大的君主周世宗柴荣,在文学修养上,都是略不及李存勖的。
李存勖是张弓横槊打天下的马上皇帝,但这并不妨碍李存勖出众的文学修养。特别值得一提的是,李存勖在词史上的重要地位。宋词有一个著名词牌《如梦令》,其首创者便是李存勖,当时称为《忆仙姿》。李存勖从小就接受正统的诗词教育,文学功底之深厚,放在五代十国的历史上不逊于李煜。而这一点,正是李存勖与冯道对脾气的地方,如果不是李存勖自毁前程,他与冯道才是最有可能的李世民、魏征组合的翻版。
李存勖的性格多重多样,但他骨子里还是和李世民一样,充满着浪漫的英雄主义,文人气息浓厚。李嗣源却与李存勖截然不同,别说自度曲,唱梨园行了,大字都不认识一个。李嗣源弃武从文,也只是出于下马治天下的政治需要,他骨子里还是大砍大杀的军阀做派。
对于这一点,《新五代史·安重诲传》说得很清楚,“明宗为人虽宽厚,然其性夷狄,果于杀人。”
《旧五代史·安重诲传》虽然没说李嗣源好杀人,但也记载了李嗣源暴怒之下欲杀人的糗闻,《新五代史》也照章抄录下来。好在李嗣源身边还有一个极与他投脾气的安重诲,几次杀人都被安重诲拦了下来。
李嗣源有时可能会不听冯道的话,但安重诲说的话,李嗣源几乎是每次都能进去的。
自李嗣源初出江湖时,安重诲便紧跟在李嗣源左右,鞍前马后,侍奉极谨。《旧史安传》说安重诲“随从征讨,凡十余年,委信无间,勤劳亦至,洎邺城之变,佐命之功,独居其右”。
别看李嗣源选宰相选的如此热闹,冯道、任圜、崔协、孔循的一圈乱画,冯道也入主中枢,但天成朝能称得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只有枢密使安重诲。从某种角度上讲,李嗣源身边的魏征不是冯道,而是安重诲。
提到安重诲,又不得不将话题再次转回李嗣源时代的朝政格局。在五代前期,所谓的宰相其实都不过是一群具备执行能力的文官,真正能影响政策制定的,主要还是皇帝与枢密使。关于安重诲“一字并肩王”的政治地位,《旧五代史·安重诲传》记载:“重诲为枢密使,四五年间,独绾大任,臧否自若。”
安重诲在李嗣源面前得宠到什么程度?史料给出了几则让人触目惊心的事例。李嗣源的侄子——大内皇城使李从璨在李嗣源东巡期间,只不过在酒醉时在皇帝御榻上坐了一会儿,安重诲就上奏请诛之。李嗣源二话不说,立赐李从璨自尽。李从璨罪不当死,只不过安重诲一句话,说死就得死。
其二,宣武军节度使符习因与安重诲有过节,符习经常上疏攻击安重诲。安重诲也不会让他安生过日子,唆使谏臣上章弹劾符习在任内暴敛搜刮汴人钱财,李嗣源只听安重诲。安老弟让办谁,朕就办谁!一道御旨下来,符习被迫退休养老。
于内于外,安重诲的权力都稳稳牢牢,满目朝中,无人敢撄其须,冯道自然也不例外。对安重诲应该是什么态度,想必在冯道的内心深处是有过挣扎的。若对着一个大字不识的沙陀文盲低三下四,将来自己会不会受到士林清流的耻笑。可如果和安重诲硬顶,自己会是李从璨的下场,还是符习的下场?冯道自己也拿不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