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好,那句‘医得眼前疮,剜却心头肉’朕听得懂了。冯先生是不是说科差催逼太急,农民手上没有钱投入生产,只能向官家借贷。而到年底收成时,因为粮价低,农民无所得,卖到手的粮钱还不够缴还官家利钱的。朕的理解对吗?”
李嗣源语出真诚,又切中时弊,让冯道感怀不已。冯道说道:“陛下说的悯然如是!现在农村的情况就是这样,伤民,人主不忍也!伤农,人主亦不忍也!”冯道自己是农民出身,说着说着,就很容易联想到自己的家世,冯道又叹道:“管夷吾将天下人分为士、农、工、商四等,农虽不在四等之末,但论辛苦,无过于农者。士不耕不稼,工唯利器雕物,商以货殖为生,三者所食所衣,皆出农人之手。无农,则无天下社稷。——人主爱民者,民恒爱之,前有汉文帝、光武帝,今有我唐太宗文皇帝及陛下。人主不爱民而止爱其身者,民恒恨之,前有纣王、周幽王,后有梁武帝、陈后主。此存亡之道,为人主者不可不重察之。”
李嗣源是文盲,但他知道自己的文学斤量,从来不作什么“天上一脚逐却月,地上一脚光辣达”的打油诗,但他对知识分子发自内心的尊重是真实的,也是让人感动的。李嗣源很喜欢聂夷中这首文字浅白的诗作,忙叫来站在一边的侍臣,让侍臣拿来笔墨,请冯先生把这首诗写下来。然后悬于殿上,李嗣源经常让冯道或其他大臣吟诵这首《伤田家》,作为人主者警戒。
李嗣源是个可造的明君,但毕竟他是主宰天下的君王,帝王骨子里那种“一览众山小”的征服快感会随时发作。很多有为的君主前半生称雄一世,却是个半吊子英雄,前一脚上天,后一脚就踩到阴沟里。比如苻坚、萧衍、李隆基,再比如李嗣源的前任——李存勖。他们的失败,无一例外全是丧失了对邪恶人性最基本的判断能力,总觉得自己是无所不能的神,结果却成了无能的神经,沦为历史笑柄。
李嗣源也曾经不经意地流露过这种骄傲情绪,却有幸地被冯道发现了,及时制止,并给李嗣源讲了一番为人君的大道理。
事情其实并不大,而且此事要早于读聂夷中《伤田家》诗,是发生在天成三年(928)的九月,时任宰相兼领盐铁户部差使的右仆射王创建不知道发了什么神经,给李嗣源献了一只玉杯(《新五代史》做水运军将献杯)。玉杯本是宫中常见之物,但这只玉杯的不同之处在于杯身上刻有六个讨人喜欢的大字——“传国宝万岁杯”。李嗣源受之大悦,对此杯爱不释手。在闲得实在无聊时,李嗣源派人把冯宰相叫到殿上,准备一起与冯先生欣赏这只罕见的玉杯。
其实李嗣源收此杯,也不见得是骄傲自大,但冯道却觉得李嗣源已经自觉不自觉地产生了一丝骄傲的苗头。冯道劝人向来是和风更兼细雨,这次也不例外。冯道先是照常例恭喜皇帝陛下得此宝杯,可还没等李嗣源脸上的笑容散去,冯道就把话题转到另一个方向。
“陛下以为这只玉杯是有形之宝呢,还是无形之宝呢。”冯道循循善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