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作霖欲再次举兵入关的想法,引起了以王永江为首的“文治派”的极大不安。奉天本为天府之国,在王永江的悉心治理下,吏治财政也都拥有了一定的基础,若能循序渐进,保境安民,实足为乱世中的桃源之地。王永江也常劝张作霖“修文偃武,保境安民,刷新政治,自强不息”,张作霖嘴上答应,实际却总忘不了中原逐鹿,硬是要以关内一隅之地与天下争衡,结果就是一而再,再而三地自食其言。
最早是第一次直奉战争失败,张作霖纳杨宇霆之言,实行“整军经武”。无论是扩建兵工厂、购买飞机,还是扩充军队,都需要巨额投入,钱从哪里来?只能从奉票中来,实际就是靠官银号不断地加印钞票。
当时国外发行的纸币是可兑换的,通常要有三分之一的现金或相当于三分之一现金的实物作为储备,否则纸币就不能稳定。因为奉票不可在省内兑换,所以东北官银号发行纸币时虽然也要有一定物质基础作为条件,但其数额可以远低于三分之一,即以同样数额的现金或实物作为储备,可以发行更多的纸币。问题是即便这样,纸币发行也不是不受限制,一旦达到滥发的程度,必然导致币值跌落,物价飞涨,金融混乱,民生日蹙。
张作霖自督奉以来,军费向来不受预算限制,而且他和杨宇霆均志在事功,对花钱毫无概念。各方政客和势力来东北要钱,张作霖总是以“个人机密杂费”的名目大笔一挥,予以批准。王永江对此颇有微词,说:“总字(指张作霖)脑筋最简单,又最杂乱,故易上当,而不承认。”杨宇霆作为兵工厂督办和“整军经武”的主要发起人,自然更是花钱的祖宗。每当王永江稍加整顿,使金融稍有起色时,就会发现杨宇霆又在买机械购军火,扩充兵工厂了,于是奉票也跟着旋起旋落,始终无法稳定。在一封给友人的信中,王永江这样诉说自己的苦衷:好像在防洪水,筑起了一丈的堤,杨宇霆马上就会将之去掉一尺,于是“全堤俱溃,筑之力不如决之力大而且速”。
王永江固然是财经高手,可是碰上这么多败家的,也徒呼奈何。他曾反复向张作霖谏言:“奉省应速改方针,发展民治,缩小军备,导中国裁兵统一先声,固中国长治久安之策。”到第二次直奉战争即将打响前,又力劝张作霖,说战事一旦结束,“我们什么也不要”,更不可留恋北京,因为“北京是一根无肉的骨头,谁夺到手也无肉可食,不如开发东北,大有可为”。
张作霖当时对此建议表示欣然接受,然而仗一打赢,便忘乎所以,仍像以往一样“棋胜不顾家”“知进而不知退”。在他的授意下,东北军不但没有退回关外,反而乘胜南下,大肆扩充地盘。王永江对此痛心疾首,愤而批评张作霖“无信义,终不能成大事”。
因为没有听王永江的话,见好就收,张作霖偷鸡不着蚀把米,把关内地盘几乎丢尽不算,还直接导致郭松龄发起了反奉战争。张郭战争对东北经济和财政可谓雪上加霜,奉票原来十八元尚可换现银一元,这时发展到六十元才能换到现银一元,很多普通人家因此被逼得倾家荡产。王永江算一算,一年来,奉天的军费、兵工厂经费、经常性军事开支、张作霖的“个人机密杂费”总计已达五千一百万,而奉天全年的财政收入不过才两千三百万,尚不及总支出的半数。他断定,“奉天省将无法实施民政,财政破产乃为必然之势”,以及“郭叛以后,非数年休养生息,难复元气”。
作为唯一的弥补之策,王永江要求张作霖从速放弃偏重武力的思想,不再染指关内,同时“裁节军用”,将兵工厂缩小十分之四,军队减少到三个乃至四个师,张作霖的“个人私密杂费”也必须废止。后者因遭到军队武将们的反对而无法实现,对于前者,张作霖开始有所应承,在通电中声明要“修明内政,不勤远略,与民休息”,但是话犹在耳,东北军就又敲响了大举入关的鼓点。
眼看自己费尽多年心血才积累起来的一点财富,最终都将一股脑儿毁损于战火,王永江心力交瘁,导致左眼失明。1926年2月,他请假回金州原籍探亲,便在故里给张作霖写了一封辞职信。张作霖自然要再三挽留,王永江就说我复职可以,但必须同意“裁节军用”的改革建议,这让已经骑虎难下的张作霖犯了难,只得准其辞职,另选他人为奉天省财政厅长兼代理省长。
王永江辞职,在东三省政界尤其是“文治派”中引起了地震般的连锁效应,吉林省长王树翰、黑龙江省长于驷兴均自动引退。这对张作霖打击不小,曾对人说:“郭松龄以枪杆子伐我,王永江以笔杆子伐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