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5年11月下旬,张作霖的总参议办公室突然接到铁路方面的报告,说“关外头一站万家屯车站被情况不明军队占据,交通断绝”。听到这一报告,举座皆惊,但当时众人都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当天傍晚,张学良来到办公室,正好收到他的副官兼私人代表胡若愚从天津意大利租界发来的亲译密电。张学良在阅读这封密电时,两手颤抖,连译电纸都被震得簌簌作响,一旁的人还以为他精神失常了,事后才知道胡若愚在电报中向他报告了郭松龄反奉,以及扣押四师长、杀害姜登选的情况。
郭松龄突然起兵发难,令张氏父子措手不及。张学良在离开天津时,尚以为拿捏郭松龄不成问题,“你(指郭松龄)就是叛变了,你也出不了我的手心”。至此他才知道大事不好,“他(指郭松龄)真的叛变了”。
张作霖闻讯,更是犹如五雷轰顶,他大骂“小六子”(张学良的小名)稀里糊涂,不应当重用“郭鬼子”:“瞅瞅你交了这么个好朋友。”接着又骂“郭鬼子”没有良心:“看着我大帅府好了,他也要来住一住。”
张作霖让张学良立即驰赴前线,与郭松龄进行“疏通”。自己惹的祸只能自己消除,张学良不敢推托,临行前给张作霖叩头,流着泪说:“儿如不能制止茂宸(郭松龄字茂宸),宁死不归。”
张学良首先赶到绥中前线了解情况。之前大家都知道他和郭松龄的关系,事到如今,也没有什么好避讳的了,王之佑当即问他:“老郭这是搞的什么名堂?你事先是否知道?”张学良便把郭松龄如何装病进医院,他去医院看望时,郭对他说的话重述了一遍。王之佑从中想到,以小张代老张,以郭代杨的传说,张学良是可能预知的。顾及张学良的“太子”身份,他不能直接揭穿,只能劝张学良以后行动谨慎,不要专重感情。
就在张学良考虑该如何劝说郭松龄回心转意时,张作霖给他发来一封电报,开头就称“张汉卿(张学良字汉卿)先生阁下”,后面署名是“张作霖、王永江”。电报上说,现在所有东北军都公举你张学良为东三省总司令,那就请你回来接事吧。
显然张作霖已经了解了郭松龄反奉“养电”的内容,心里郁闷,便拿这样的电文来故意揶揄自己的儿子。张学良有苦难言,连夜便乘军舰到秦皇岛与郭松龄接洽。他不敢亲赴郭军大营,便通过中间人与郭松龄联络,希望能约郭到舰上面谈一次。
郭松龄最初为了保证师出有名和抓住军心,在事先的宣传以及反奉通电上,都打着张学良的旗号,即所谓“以小张代老张”。就是在滦州开始行动时,仍用张、郭两个人的名义发布命令,一直到强闯山海关,他才抛开张学良,独自在所下达的命令上署名。说到底,张学良不过是他用来造反的一个工具,他所要扳倒的,不仅仅是张作霖,也包括张学良在内。有人这样评价郭松龄与张学良交往的整个过程:“(郭)平时对张汉卿一片鬼话,无非利用张汉卿以攫取权力而已。”
大战在即,郭松龄对与张学良的谈话毫无兴趣,他让中间人带给张学良一句话:“军事时期,我不见他,军事完了回天津,我再见他。”郭松龄的态度令张学良进退维谷,回奉天吧,父亲肯定要责难,日子不会好过,去别的地方吧,又幻想着郭松龄仍能回头。为此他在秦皇岛徘徊了一天多,后来见实在没有什么指望,才不得已绕道去大连暂避。
在郭松龄举兵东向之前,他在各种通电和布告中都指名道姓地问罪于杨宇霆,反奉通电“养电”中更声称要“清君侧,除群小”。这使杨宇霆背负了极大的心理压力,于是便向张作霖请求辞去总参议一职:“好,既然他们反对我,我走。”得到张作霖的同意后,杨宇霆即刻离开奉天,前往大连隐居。
问题是郭松龄虽与杨宇霆水火不容,但其最终目标却远不止除去一个杨宇霆这么简单,所以不仅不肯停止进兵,还向张作霖提出了一项“和平解决”方案,其实就是让张作霖自动下台让位。1925年11月27日,郭军进占山海关。之后郭松龄命令大部队暂时停止前进,以便等待张作霖在规定时间内做出答复。
见即便抛出张学良、杨宇霆这“双保险”,郭松龄仍旧不依不饶,张作霖进一步认识到,郭松龄的要求不是单纯地要让杨宇霆走人,而是要谋夺他的位子,于是便又将杨宇霆、张学良从大连召回奉天。
11月29日,张作霖在上将军公署召集部属开会,商讨对策。会议气氛非常紧张,即便吴俊升结结巴巴地插科打诨,努力想缓和气氛,但室内仍有一种让人喘不过气来的压抑感。张作霖脸色铁青,一上来就大骂“郭鬼子”以下犯上,是个乱臣贼子,继而痛斥张学良偏听偏信,误了大事。他表示要决心“讨伐”郭松龄,说:“我个人一息尚存,一兵犹在,决不苟且偷安,任彼辈小人得志。”
会上,张作霖的一班旧派老臣备受瞩目。东北军士官派的人数很少,而且多数在上层,中下层几乎全是张学良、郭松龄所提拔的陆大派,现在他们中的大部分又都跟着郭松龄造起了反,也就是说张作霖已无法依靠新派打仗,他只能把希望更多地寄托在旧派之上。
自新派兴起后,旧派一度处于无足轻重的地位,不过是被张作霖用来看看家、守守门而已,临时要拿出派大用场,连他们自己都有些力不从心的感觉。更何况,郭军因为张学良的原因,原先好兵好枪好炮都往那里面塞,东北军引以为豪的炮兵也大部分都在其中,称得上是东北军绝对的精锐,相对而言,无论是吴俊升的黑龙江军,还是张作相的吉林军,都早已沦为杂牌水平。
张作霖失望地看到,他的“表决心”在老兄弟中并没有得到应有的力挺,吴俊升、张作相要么言不及义,要么就做呆若木鸡状,终席不发一言。
还好尚有一个张景惠。张景惠在第一次直奉战争中直接导致奉军溃败,事后又在曹锟政府中担当要职,他自知对不起张作霖,其间老母病逝,都不敢回家奔丧。后经吴俊升、张作相劝解,张作霖终于还是像当年对待汤玉麟那样,选择原谅了他,并委其为奉天督军署参议。张景惠很是感动,曾在张作霖面前痛哭流涕,还跪倒叩头谢罪。现在为弥补前嫌,张景惠便主动表态:“我要跟老弟(指张作霖)干到底!”
有没有底气和实力,干到底都已经成为张作霖的必然选择。会前王之佑已选定山海关以北的连山(今辽宁锦西县)作为最佳防御地点。连山为辽西咽喉,地势险要,乃兵家必争之地。早在第一次直奉战争时,奉军战败,为了防止直军继续攻向关外,姜登选就曾在连山构筑野堡式阵地。王之佑询问当地警察所和农商会,得知几年过去,阵地并未有大的破坏,遂决定在修补的基础上重新加以利用。
张作霖按此报告在会上发布“讨伐”命令,决定在连山与郭军决一死战。作为对郭松龄的回击,他同时宣布杨宇霆官复原职,张学良为前线指挥,协助张作相在连山御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