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十七年九月十六日,只差十二天就要过中秋节,家有一妻九子的法商电车司机吴同根,在深夜十一点钟的时候,收班掉车回厂。空车子驶抵法租界霞飞路和萨坡赛路口,猝然遇见五个喝醉了酒的法国水兵,拦住了电车,强行攀登,用洋泾浜的中国话,喝令吴同根开车疾驶,让他们兜风。
吴同根是个老实人,他因为公司有个规定,调车回厂时不得搭载乘客,他怕敲破饭碗,向那五个法国兵苦苦哀求,请他们下车,让他继续往前走。这时候,街头还有许多行人,眼见停驶的电车上发生了纠纷,有不少人聚拢来看热闹。
法国兵藉酒装疯,双方语言不通,吴同根的哀求苦恼,引起了一名法国兵的凶性大发从衣袋中抽出一把弹簧刀,就这么在灯火辉煌,众目睽睽之下,猛的一刀刺向吴同根左
满街的人都听见吴同根发出一声惨呼,他顿时血流如涌,身子向后栽倒。由于法国兵这一刀由左眼直刺入脑,吴同根两脚一伸,死了
当街行凶杀人,然后这五个法国兵下电车,扬长而去。在场亲眼目亲的中国同胞气恨填膺,群情激愤,第二天华文各报刊出了惨案发生经过的新闻,于是震撼淞沪,中国同胞同声詈骂帝国主义者的残暴凶恶,草菅人命!上海市工整会发表措词激烈的宣言:
「……一切不平等条件的罪恶,租界的罪恶,我们难道眞个束手以待残杀么?…我们唯一的方法是:一致团结,打倒帝国主义,废除一切不平等条约,收回租界」
法商电气电车自来水工食也在大声疾呼:
「……吴同根是为帝国主义的铁蹄践踏而死,……不仅是他个人的侮辱,乃是整个中华民族的侮辱!」
尽管中国人愤慨的吼声,喊得震天价响,法租界当局对于此一惊人血案,居然置之不闻不问,中国官方向法国总领事提出严重抗议,要求道歉、惩凶、赔偿、并且保证不再有类似情事发生。但是当时的法国总领事范尔廸(Verdi)祇冷冷的答复一句:
「肇事水兵业已拘禁。」
肇事水兵是谁?他将获得何等惩罚?吴同根死后一家十口生活陷于绝境,法租界方面应该如何赔偿、如何抚恤?……一连串的大问题,范尔廸根本一字不提
傲慢的法国人,未免太过份了,范尔廸简直不听、也无视租界里外中国人的怒吼和愤概,事情越闹越僵,可是尽管中国人叫骂喝打,碰到如范尔廸流的不理不睬,装聋作哑,毕竟也是毫无办法。
于是,在举国瞩目之下,杜月笙单枪匹马,以私人身份来办这场弄僵了的大交涉。
他井然有序,有条不紊,先派人出去调查惨案发生的详细经遇,命人写了一份洋洋洒洒的报告,翻成法文,──杀人凶手的级职姓名逍遥法外的近况,他调查得清清楚楚;在场目击的证人,经过杜用笙一拍胸脯,也义形于色的挺身而出,自愿作证。
人证物证齐全,杜月笙带了翻译,专诚拜访范尔弛,一碰头,便开门见山的说明来意
范尔廸满脸陪笑的说:
「杜先生,这种事情你何必…」
杜月笙的回答,简简单单,却是大义凛然─
「我是中国人,当然要管中国人的事。」
范尔廷眉头一皱,连连摇头的说:
「杜先生,这件事情解决起来很麻烦。」
杜月笙针锋相对的回答:
「这件事情不解决,我看只有更麻烦!」
「为什么呢?」
「中国人的忍耐有限度。总领事,我劝你喊人把这几天的中国报纸翻给你听,再末,派人到街上去听听中国人对这件事的批评和反应,我希望你不要省了小麻烦,反而添了大问题。」
「什么大问题?」
「自从去年五卅血案以来,中国人反过英,反过日,还算没有反过法。法国人和中国人的交情不算坏,你何必为这件事引起中国人的普遍反感?」
「杜先生」,范尔廸委婉的说:「你应该晓得,按照法国的法律,醉酒的人犯罪,应该减免罪刑。现在肇事的那名水兵,已经抓起来了。敞国法律,自会给他处分,至于如何处分法,那是法国人的事,中国人又何必过问?」
「你错了,总领事,」杜月笙直率的指出:
「那个杀人的凶手,并不曾抓起来!照这样看,你们根本没有解决这桩事情的意思。」
「你怎么知道?」
「我有证据。」
杜月笙出示证据,包括那个法国兵,自从醉酒杀人,直到最近时刻的自由行踪,和种种动态。
范尔廸翻了翻那厚厚一迭的法文报告,面露苦笑,再问一句
「杜先生,你眞的要管这件事?」
回答是断然的─
「非管不可。」
「好吧,」范尔廸神情懊丧,往圈手椅上沉沉一坐,问一声:「杜先生,你看这件事应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