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儿进入厅中,姑嫂三人正说年前赖大请吃酒,赖家花园的事。探春让她在脚踏上坐了,说起姑娘们每月除了二两月钱,还有二两胭脂头油钱,岂不同学堂里的八两一样重叠了?事情虽小,也是不妥当的。平儿解释,姑娘们使的东西,是由外面买办买的,他们不管能用不能用,只拣便宜的买。姑娘们的二两月钱原是备不时之需的,只好自己买了用。平儿就提起赖家花园,还没有大观园一半大,但他们把园子包租出去,每年除了戴的花儿、吃的笋菜鱼虾,还能收入二百两银子。园中的一个破荷叶、一根枯草,都是值钱的。大观园若包出去,每年可有四百两利息。当然,贾府并不在乎这点银子,只是这样一来,花草池塘有人管理了,也就省了清扫枯枝败叶的许多人和花匠。收入的钱除了包下脂粉头油钱,再分给没有差使的人一些,包的人可以自己落下。包的人有了差使,自然要加强管理,也省得她们吃酒玩牌,无事生非。三人一致同意,就找来婆子的花名册,大家商量,大概定了几个人,派人找来。李纨把事情说了,大家都说好。这个要包竹子,除了吃的笋,还可以交多少钱。那个要包稻田,除了喂鸟雀,还可以交多少钱。说到蘅芜院,探春认为无利可图。李纨说:“蘅芜院更厉害,香料多值钱?怡红院的玫瑰、蔷薇、月季、金银花、藤花都值钱。”探春说:“可惜没人会弄香料。”平儿说:“宝姑娘的莺儿她妈就会。”宝钗怕人说闲话,让包给茗烟的母亲叶妈,二人最好,叶妈请黄妈帮忙,那是她们自己的事了。最后,探春宣布,有差事的人得的钱,既不用交账房,也不用交二奶奶,除了姑娘们脂粉钱,再分给没差使的人一些,都归自己。这一来,所有的婆子都高兴异常,不知怎么谢好了。宝钗说,太太把家务委托三人,只要大家不再吃酒赌钱,就是给她们捧了场,也为自己挣了脸面。
林之孝家的进来说:“江南甄府家眷昨天到京,今天进宫朝贺,派人来送礼请安。”李纨、探春看过礼单,说:“赏他上等封儿。”三人去见了贾母,看了礼物,贾母让太太回来看了再入库。又说:“甄家与别家不同,用上等封赏了男人,又要派女人来,准备好衣料。”不出所料,甄府来了四个女人,都是四十往上年纪,穿戴都很华丽,请安问好后,贾母让她们在脚踏上坐了。贾母问她们何时到京,都是谁来了?女人一一回答。贾母又问:“你们哥儿也跟着老太太?”女人说:“也跟着老太太。”贾母问他几岁了,上学没有?叫什么名字?女人说十三了,因老太太疼爱,天天逃学,老爷、太太也不便管教。因老太太拿他当宝贝,就叫宝玉。贾母说:“偏偏也叫宝玉。”李纨说:“世上重名的多着呢!”女人说,她们也听说哪位亲戚家有个宝玉,因十多年没进京,弄不清楚。贾母就命人叫来宝玉,女人们忙站起来,拉着他的手一瞧,惊讶地说:“跟我们哥儿不但重名,模样儿也一样,假如在街上见了,还真以为是我们宝玉呢!”贾母不信,女人们却说:“模样儿一样,性子却不一样。我们那个,别说拉他的手,东西都不让我们碰,使唤的都是女孩子。”
话音未落,李纨等忍不住笑起来。贾母说:“我们要让女人拉你们宝玉的手,他也让拉。大户子弟,无论他怎样刁钻古怪,礼数上还是懂的。他要不懂礼数,大人也不会容他刁钻了。”女人们说,她们宝玉见了客,礼数比大人还规矩,所以无人不爱,都说:“为什么打他?”谁知在家里无法无天。
宝玉回到园中,去蘅芜院找到湘云,把这事说了。湘云说:“如今有了同伴,闹狠了,再打狠了,你好逃到南京找那一个去。”宝玉说:“你也信?”湘云说:“列国有个蔺相如,汉朝又有个司马相如。”“他们同名不同貌。”“孔子和阳货就同貌。”“他们又不同名。”湘云无话可说,就睡下不理他。宝玉也弄不清到底有没有另一个宝玉,闷着头回到房中,躺在榻上胡想,不觉睡去。来到一座花园内。那边过来几个丫鬟,生得都很漂亮。丫鬟说:“宝玉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宝玉说:“我偶然到此,请姐姐带我逛逛。”丫鬟说:“原来不是咱们宝玉。”宝玉问:“这里也有个宝玉?”丫鬟说:“宝玉岂是你叫的?仔细打烂你的臭肉!”丫鬟们走了,还说:“跟臭小子说话把咱们熏臭了。”
宝玉从未受过这种侮辱,更是烦闷,顺步来到一所院内,走进屋内,见榻上卧着一个人,几个女孩儿有的做针线,有的嬉笑玩乐。榻上少年叹了一声,丫鬟问:“宝玉,你不睡,又胡想些什么?”少年说:“我听说京中也有一个宝玉,和我一样。刚才我做了个梦,到了京中一个花园里,丫鬟都叫我臭小厮,不理我。好容易我到他屋里,他却睡着了。”宝玉忙说:“原来你就是宝玉。”那个宝玉下了榻,拉着手说:“原来你就是宝玉。”二人正要说话,只听有人说:“老爷叫宝玉。”那个宝玉吓得慌忙走了,宝玉大叫:“宝玉快回来,宝玉快回来!”袭人忙推醒他,问:“宝玉在哪里?”宝玉呓呓怔怔指着说:“才去了不远。”袭人说:“那是镜子照的你的影子。”宝玉仔细一瞧,自己也笑了。
这天宝玉去看黛玉,黛玉正睡午觉。他走出来,见紫鹃坐在回廊上做针线活,问:“昨夜她咳嗽好些了?”紫鹃说:“好些了。”宝玉摸了下她的衣裳,关心地说:“穿这么薄,坐在风口上,你再病了,谁照料她?”紫鹃说:“从此咱们只可说话,不可动手动脚。林姑娘说了,一年大似一年,不比小时候,当心那些混账东西背地里说你。”说完,拿了针线进了另一间屋。宝玉心中如浇了一盆冷水,瞅着竹子发了一会儿呆,坐在山石上出神,不觉滴下泪来。雪雁从王夫人那里取人参回来,见宝玉正托腮出神,怕他又犯了呆病,走过来问:“你在这里做什么?”宝玉说:“她既防嫌,不许你们理我,你理我做什么?”雪雁只当他受了黛玉的委屈,只得回到房中,见黛玉未醒,把人参交给紫鹃,问:“姑娘还没醒,是谁给了宝玉气受?坐在那里哭呢!”紫鹃忙放下针线,吩咐雪雁照料黛玉,便去找到宝玉,说:“我只说那一句话,你就跑这里赌气?”宝玉说:“我想着你说得有理,将来大家都不理我,想起来我就伤心。”紫鹃挨他坐下,提起那天赵姨娘打断他和黛玉的谈话,问他下面想说什么。宝玉说吃燕窝不能光靠宝钗,他就告诉了老太太。紫鹃说:“我说老太太怎么突然想起一天送一两燕窝来,多谢你费心。”宝玉说:“吃上三二年就好了。”紫鹃说:“在这里吃惯了,明年家去,哪有闲钱吃这个。”
宝玉吃了一惊,问:“谁回家去?”紫鹃说:“妹妹回苏州。”宝玉说:“因为林家没了人,才把她接来,她回去找谁?”紫鹃说:“林家难道没有族人?她总不能在你家一辈子,到该出嫁时,怎么也得把她接回去。所以早则明年春天,迟则秋天,这里纵然不送去,林家也会派人来接。”宝玉听了,如同头上响个焦雷。紫鹃看他怎么回答,他只不做声。晴雯找来,说:“老太太叫你呢!”紫鹃就走了。晴雯见他呆呆的,一头热汗,满脸紫涨,就把他拉回怡红院。袭人慌了,只当他被风扑了。他却如同傻子一般,给个枕头就睡,扶他就起来,端来茶就吃。众人乱成一团,不敢回贾母,先把李嬷嬷请来。李嬷嬷问他话,他不说,掐他人中,也不觉痛,忍不住叫了声:“可了不得了!”就搂住他放声大哭。众丫头本以为她年纪大,经的事多,见她这一哭,更加慌乱。袭人拉她问:“你说要紧不要紧,我们好回老太太。”李嬷嬷捶床捣枕地说:“哥儿不中用了,我白操了一辈子心了!”
晴雯告诉袭人方才的情况,袭人怒冲冲赶到潇湘馆,见紫鹃正服侍黛玉吃药,怒问:“你和宝玉说了什么?你去回老太太,我不管了!”黛玉见她满脸怒容,泪痕未干,忙问:“怎么了?”袭人哭着说:“也不知紫鹃姑奶奶说了些什么,那呆子眼也直了,手脚也凉了,话也不会说了,李嬷嬷掐也不痛了。连李嬷嬷都说不中用了。”黛玉哇的一声,把刚服下的药都吐了出来,咳嗽几声,喘得抬不起头来。紫鹃忙来捶背,黛玉推开她,说:“你拿绳子勒死我吧!”紫鹃哭着说:“我只不过说了几句玩笑话。”袭人说:“你不知他常把玩笑话当真?”黛玉说:“你去给他解释一下,只怕就醒了。”紫鹃忙跟袭人来到怡红院,贾母和王夫人已到了。贾母一见紫鹃,眼中冒火,张口就骂。宝玉见了紫鹃,哭出来了,众人才放了心。贾母拉紫鹃给宝玉赔罪,宝玉一把抓住紫鹃,死也不放说:“要去把我也带去!”
众人问明,原来是紫鹃的一句玩笑话引起的,责备她几句。薛姨妈劝贾母不可动怒,宝玉也不是什么大病,吃几副药就好。外面人回:“林之孝家的、赖大家的都来瞧哥儿了。”宝玉就大喊大叫要把林家的人打走,天下除了林妹妹,谁都不许姓林。贾母忙说:“姓林的都打出去了。”又吩咐,“别叫林之孝家的进园来,谁也不许提一个林字。”宝玉见什锦隔子上陈设一只西洋自行船,就说:“那不是接她的船来了?”袭人忙拿下来,宝玉接过,掖在被中,说:“这可去不成了。”王太医来到,向贾母请了安,给宝玉诊罢脉,说是痰迷心窍,因急痛引起,比其他痰迷轻。贾母说:“你只说怕不怕?”王太医说:“不妨。”贾母说:“既如此,看好了,我另备谢礼,叫他送去磕头;若耽误了,我派人拆了太医院。”王太医一迭连声说“不敢”,贾母与众人反笑了。
宝玉服了药,安静些了,就是不放紫鹃走。贾母就派琥珀服侍黛玉,又派人送来祛邪守灵开窍通神的药,宝玉吃了,渐渐好起来。宝玉怕紫鹃回去,故作癫狂。紫鹃日夜操劳,任劳任怨。待无人时,宝玉问她为什么骗他,她说她听说他跟宝琴定了亲。他说那是老太太说的笑话,宝琴自幼已许给梅翰林之子,这次来京,就是准备完婚的。他只愿他立即死了,把心迸出来,然后连皮带骨化成灰,再化成烟,被风吹散,边说边流下泪来。紫鹃说:“我不是她的人,跟鸳鸯、袭人是一班,老太太派我服侍她的。她待我比跟她来的雪雁好十倍,所以我关心她,怕你负心,才试你的。”宝玉说他好了,让她回去,见她梳妆匣里有两三面镜子,向她要那面小菱花的。紫鹃给他留下,别过众人,回到潇湘馆。黛玉因宝玉犯病,病情加重。紫鹃说宝玉已经好了,请琥珀回去。夜深人静时,紫鹃向黛玉说了宝玉的心思,建议她趁老太太健在,设法让老太太给她和宝玉定好。黛玉害羞,就骂紫鹃疯了,尽是胡说八道。紫鹃睡了,黛玉心中实在伤感,直哭了一夜。
薛姨妈过生日,请酒唱戏,除宝、黛因病没去,贾母、王夫人带着众姐妹都去了。薛姨妈见岫烟秀丽端庄,是个荆钗布裙的女孩儿,本想说给薛蟠为妻,但想到他那言行,就想说给薛蝌,把心事告诉了凤姐儿。过了几天,凤姐儿瞅空告诉了贾母,贾母就命人叫来邢夫人,硬做大媒。邢夫人见薛家开了几家大买贾,薛蝌的人品又好,就答应了。贾母告诉了双方,薛姨妈请来尤氏,请她从中料理定亲事宜。宝钗自见到岫烟,就了解了她的身世,不仅家道贫寒,父母又是一对酒鬼,邢夫人碍于脸面收留她一家,并不真心疼她。她和迎春住在一起,迎春老实,很难照料她,宝钗就时常暗中体贴周济她。如今贾母成全了这起婚事,二人也不回避,依旧以姐妹相称。这天,宝钗去看黛玉,路上碰见岫烟。天气虽已开春,仍寒意料峭,岫烟却过早换上了薄袄。宝钗一问,岫烟只好说,她舅妈让她一月给她爹妈一两银子,迎春的丫头、婆子还时常找她要钱吃酒赌博,她一月二两的分例银子根本不够开销,只好当了厚棉袄。宝钗问:“当在哪一家?”岫烟说:“鼓楼西大街,恒舒当铺。”宝钗忍不住笑起来,说:“人还没到我们家,嫁妆先到了。”原来恒舒当铺就是薛家开的。宝钗让岫烟拿来当票,派人取回棉袄。
先皇的一位贵妃死了,凡是官员和诰命夫人都要入朝守丧。皇上下旨,官宦人家一年内不得筵宴音乐,百姓三月之内不准结婚。贾母、邢、王夫人每天入朝,守灵二十一天后,才运往先陵埋葬,仅来回路途就需一个月。为了照料两府,尤氏报称产育,托薛姨妈在园中照料。薛姨妈是亲戚,只求公子、小姐无病无灾,对家务从不多嘴。尤氏还要照料宁府,对荣府的事不过每天过去看看,也不关心。两府没了主心骨,除了跟随主子的奴婢外,家中的奴婢乘机结党拉派,惹是生非。因不准娱乐,各官宦家的戏班子都遣散了。尤氏也与王夫人商量遣散那十二个女孩子。尤氏提议让教习把她们领走算了。王夫人说她们也是好人家的女儿,因生计所迫,被卖了学戏,教习若把她们转卖,也是罪孽,不如愿留者就留下当丫鬟使唤,愿去者让她父母领回。尤氏就依着办理,除了四五人要走,其余的都留了下来。尤氏告诉了凤姐儿,又告诉了李纨姑嫂。贾母留下文官,正旦芳官给了宝玉,别人分给各位姊妹。女孩子们到了园中,如鸟儿出笼,终日尽情欢乐,只有个别懂事的学些针线,以备将来之需。她们的干娘也跟进来,当嬷嬷使唤。
这天是清明,贾琏带上贾环、贾琮、贾兰三人到铁槛寺祭灵,贾蓉等也一同前往。宝玉病未痊愈没有去,袭人劝他出去逛逛,他就拄杖去瞧黛玉。过了沁芳桥,见一株杏树,杏花已谢,枝上挂满了豆大的青杏,不由感叹为这场病,辜负了杏花。又感叹女孩儿好比含苞欲放的花蕾,一旦成亲,就如开花结果,果子成熟就剩下空枝,也就红颜衰退,鬓发如雪了。他呆了半天,才来到潇湘馆。黛玉见他瘦多了,关切地问了他的病情,催他回去好好调养。
贾赦、贾珍和贾母等诰命送灵方走,大观园中就闹翻了天。先是唱小生的藕官悼念已死的唱小旦的药官,在园中烧纸,被夏妈抓住,要让管家严办,幸遇宝玉,方劝下来。接着芳官要洗头,她干娘让她用自己女儿洗剩的水洗,袭人看不惯,送给她洗头的用品,她干娘竟当着袭人的面打她两巴掌,被麝月训了一顿。随后春燕折柳条请莺儿编花篮,被管花草的老叶妈撞见,不顾春燕是她娘家侄女,抡杖教训,又告诉她娘,她娘直追打到怡红院。宝玉出面阻拦,那婆子仍喋喋不休。袭人派小丫头报知平儿,平儿传话,先打四十板,赶出去。这婆子才害了怕,涕泗交流,苦苦哀求,袭人才饶了她。接着贾环为讨好赵姨娘的丫鬟彩霞,找芳官要茉莉粉。芳官因粉不多了,给他一包蔷薇硝,被彩霞认出,加上有人从中调唆,赵姨娘气不忿,赶到怡红院,恰逢宝玉不在,就把蔷薇硝摔在芳官脸上。芳官撒泼,在地上打滚号哭。藕官、蕊官、葵官、豆官闻讯,纷纷赶去,与赵姨娘打成一团。直到李纨姑嫂赶来,哄走赵姨娘,才算休战。探春要追查,没有头绪。后来艾官悄悄告诉她,是夏妈平日恨芳官,挑拨赵姨娘来闹事的。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艾官与探春的话被外屋的小丫头蝉儿听见了,夏妈正是她外祖母,就告诉了夏妈,双方仇恨更深。芳官与厨房的柳嫂好,柳嫂的女儿五儿想到宝玉房中,托芳官去说,宝玉满口答应。偏巧五儿生了病,吃不下饭,宝玉就把吃剩的小半瓶玫瑰露让芳官捎给五儿。柳嫂见这东西珍贵,想起娘家侄子有病,也吃不下饭,就倒了半杯送到哥哥家。她哥在外门当差,恰逢有人往府里送茯苓霜,送东西的人也给了把门的一些。她哥就包了一包让她带给五儿吃。五儿吃了晚饭,分了些茯苓霜到园中送给芳官。到了怡红院,不敢进去,等了一阵,春燕出来,她叫春燕叫出芳官说几句话。春燕怕园门关了,让她快走。五儿就让春燕把茯苓霜转交芳官。
五儿回去时,恰逢林之孝家的带人查夜,躲避不及。林之孝家的正因太太房中少了东西,几个丫头谁也不承认,心头有气,一问五儿,五儿支吾其词。蝉儿等闻讯赶来,都叫林奶奶审审她。莲花就说在厨房里见到一个玫瑰露瓶子。林之孝家的到厨房一搜,不仅搜到了那瓶子,又搜出茯苓霜,当下命人把柳嫂母女捆了,报告凤姐儿。凤姐儿也没细问,命把柳嫂打四十板子,撵到二门以外,永远不许进里面;把五儿也打四十板,交到田庄上,就让平儿立即去办。五儿见了平儿,连忙跪下,哭着把与芳官的事说了。平儿听说二物都有来路,就让先把她母女俩押起来,待回明二奶奶明天细审。天明后,平儿来到怡红院,问明情况,宝玉大包大揽,证实五儿母女无罪。晴雯认为王夫人房中的玫瑰露肯定是彩云偷出给了环哥儿。平儿叫过玉钏儿和彩云,诈称贼已冤招。彩云不忍五儿李代桃僵,承认了此事。因此事牵涉到赵姨娘,平儿怕探春难堪,让宝玉一并认了。一场风波,总算烟消云散。
这天是宝玉的生日,宝琴的生日也恰在这一天。王子腾、薛姨妈等送了礼,张道士换了寄名符,姐妹们则送些扇、字、诗、书。宝玉先到祠堂行了礼,又遥拜了贾母、贾政夫妇,拜过尤氏、薛姨妈,再拜过李纨及奶妈。各房的丫头来给他磕头,一概免了。随后众姐妹来到,说笑了一阵。平儿来拜寿,袭人说平儿也是今日过生日。众人说笑,从年初一起,元春先过生日,以后每月都有人过生日,赶巧了还有两三个人同一天过生日。湘云却又拉出岫烟来,却是四个人同日过生日。众人更加高兴,凑了份子,让柳嫂买来菜,预备酒席。宝玉又请来薛姨妈与薛蝌,二人来吃了几杯,又把宝玉拉过去,也吃了几杯。宝玉和薛姨妈回来,宝钗便锁了门,悄悄告诉宝玉,府里还出了其他事,要闹出来,只怕要天翻地覆了,锁上门以避嫌疑。
众姐妹带着丫头来到芍药栏中红香圃小敞厅,四位小寿星先坐了,众人依次坐下,吃了几杯,要行酒令,争执不下,最后拈阄决定。平儿拈了个“射覆”,是一种非常难的猜谜酒令,许多人不敢行。袭人又拈一个,是“拇战”,也就是俗话说的划拳。湘云提议,依次摇骰子决定哪二人射覆,其余的人划拳。宝琴先和香菱射覆,湘云早迫不及待地与宝玉“魁五”、“八仙”地大战起来,平儿和袭人也战作一团。宝玉输了,湘云说:“喝前要说一句古文、一句旧诗、一句骨牌名、一句曲牌名,还要一句历书上的话。喝后要说与人做的事有关的果菜名。”宝玉没行过这种令,要想一下。黛玉让他多喝一杯,替他说了。鸳鸯、袭人等丫头输了则说一句俗话,要带一个“寿”字就行了。
因贾母没在家,没有管束,薛姨妈又不便与小孩子掺搅,到别处听女先儿说书去了。众人便恣意取乐,大呼小叫,钏镯叮当,彩袖飞舞。热闹了一阵,突然不见了湘云,大家分头找了一阵,也没找到。林之孝家的带几个婆子走来,劝他们别喝多了,失了体统,于身体也不好。探春说已经不喝了,不过是玩玩,待会儿给嬷嬷们送酒菜。婆子们走后,一个小丫头来报,说是史姑娘在山石后面的石凳上睡着了。众人赶去,见湘云在石凳上睡得正香,身上落满了芍药花瓣,头枕的也是一个包满花瓣的手帕,招得蜂蝶乱舞。众人前去推她,她在梦中仍嘟嘟囔囔地说着酒令。好不容易推醒她,她见因酒醉睡在这里,不由羞红了脸。小丫头端来水,让她洗了脸,施了脂粉,吃了些酸汤,才觉得好了些。
宝玉回房,见芳官脸朝里睡在床上,知她是因平儿、袭人等能坐席吃酒,她要在一旁伺候而赌气,就说晚上他请本房的丫头乐上一场。芳官说得尽她兴吃酒,不要管她。宝玉答应了,又到园中与姐妹们斗草玩。豆官和香菱玩笑,把她推dao在水里,弄脏了新穿的红裙子。这是宝琴送的料子,宝钗、香菱每人做了一条裙子。香菱既怕薛姨妈骂她糟蹋东西,又怕薛蟠回来知道了折磨她。宝玉想起袭人也有一条同样的裙子,因有孝还没穿,就让袭人找出送给香菱。香菱谢了袭人,临走时又叮嘱宝玉千万别让薛蟠知道。
宝玉回到房中,袭人等丫头已凑了三两二钱银子,安排柳嫂预备四十个果碟,又找平儿要来一坛绍兴酒。掌灯时分,林之孝家的带人查过夜,晴雯闩了门,宝玉让大家脱了大衣裳,不分尊卑,围坐一圈。吃了一巡酒,宝玉要行酒令,袭人嫌人少了不热闹,春燕就要把钗、湘、黛玉三人请来。宝玉让干脆把探春、宝琴一起请来,乐他个通宵达旦。众丫头分头去请,不仅请来了几位姑娘,又跟来一群丫头,连李纨也请来了。众人商量了,行花名酒令。晴雯取来签筒、骰子。骰子掷下,数到宝钗,她就摇了签筒,抽出一支签,上面画一朵牡丹花,写着“艳冠群芳”四字,还有一句唐诗:“任是无情也动人。”后面注着:“在席共贺一杯。此为群芳之冠,随意命人,不拘诗词雅谑,或唱一支新曲。”宝钗就让芳官唱一曲,芳官唱了一支《赏花时》。接着,探春抽出杏花,李纨抽出梅花,湘云抽出海棠,麝月抽出荼,香菱抽了并蒂花,黛玉抽了芙蓉,袭人抽了桃花。签上都有古诗、赏罚。众人直玩到自鸣钟敲了十一下,李纨怕夜太深了不像话,与众姐妹走了。宝玉让关上门,给服侍他们的嬷嬷们几个果碟,让她们也吃几杯,就跟丫头们换了大杯,猜拳行令,直吃到酒坛见底,天交四更,才东倒西歪地胡乱睡下。次日天亮,袭人醒来,见宝玉竟和芳官睡在一起,忙叫醒众人,众人互相挖苦对方的醉态,取笑一阵。
宝玉要还席请丫头们,却逢平儿过来,要在榆荫堂还请宝玉,让众丫头都去。中午时,众人在榆荫堂聚齐,尤氏带着贾珍的两个妾也来了。平儿采来一枝芍药,让女先儿击鼓,大家传花。玩得正热闹,甄家有两个女人来送东西,探春和李纨、尤氏去议事厅相见。众人出来玩耍,宁府的几个家人慌慌张张地奔来,说是老爷归天了。众人乱猜贾敬修仙炼丹,怎么好好的突然死了?也有人说是他功行圆满,成了神仙。尤氏慌忙卸了首饰,命人先去元真观把道士都锁起来,等贾珍回来审问;又带上几个嬷嬷,坐车请了大夫,到元真观为贾敬验尸。大夫验了尸,说是因他吞服金丹,中毒而死。道士都说他们曾劝老爷,功夫不到不能吃丹砂,谁知他于今夜悄悄服下,已脱了苦海,升仙去了。尤氏派人飞马去通知贾珍父子,把贾敬装裹了,先送铁槛寺。因天气炎热,不能久放,尤氏先把他入了殓,做起道场。凤姐儿病没好,不能帮忙,宝玉又不懂世故,就请来几个本家兄弟、侄子照料外面,接来老母和两个妹妹照料家中。
贾珍接报,父子同向礼部告假。礼部奏明天子,天子因贾敬已把世袭官职让给贾珍,追赐贾敬五品官衔,允许灵柩入都;又命光禄寺祭奠,朝中王公百官吊唁。这道圣旨一下,不仅贾府感恩不尽,连满朝文武都盛赞天子英明。贾珍父子星夜兼程,飞马赶回,到铁槛寺接回灵柩,依例开吊。贾蓉却忙里偷闲,时常到后院与他二姨尤二姐调笑。丫头们嘲笑他不顾辈分胡来,他却说二姨和他娘不是一个母亲生的。自古以来,多少朝廷还乱伦,何况他们这种人家,谁没有风liu的事?尤三姐却沉下脸,到里间叫醒尤姥娘,贾蓉才收敛了,前去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