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你初见我时说的‘毙于乱刀之下,死无全尸’是这么回事。”他抬起头想了想,“但是时间不太对啊,你说我活不过四十岁,我现在都四十一了。”
“相爷!”
“不过论起周岁,确实还没满四十。”他的笑容中透出顽意,“玉儿,再过十日就是我四十周岁的生辰,不如我们来打个赌,看看我究竟能不能活过这个坎儿。”
菡玉气结:“我不是和你开玩笑!”
他摊摊手:“我也没和你开玩笑啊。”一手支起下巴,似是自言自语:“幸蜀……倒是跟我的后备计划不差。”
“相爷,逼哥舒将军出潼关,将京畿拱手送给安禄山,让陛下弃宫阙寝陵西幸蜀地,这难道都是你一早就计划好的?”
杨昭懒洋洋地觑着她:“也不算一早计划好,我这个人没远见卓识,都是走一步看一步,见招拆招。而且,哥舒翰十几万大军还没跟安禄山一决高下,输赢还不好说呢,这可不是我能计划的。如果他争气打赢了,不就没我的事了?”
菡玉道:“你明知哥舒将军手下都是两京临时招募的新兵,根本无法和安禄山精锐之师匹敌,所仗不过是潼关天险,还硬要逼他出关送死?”
“那只能怪他自己没本事。”
她反诘道:“难道今日换了相爷守潼关,就有本事打败安禄山了吗?”
杨昭笑道:“我当然也没这个本事,所以才落荒而逃,奔回自己老巢去窝着呀。”
菡玉不知该说他什么好,压住怒气劝道:“相爷,你明知前路凶险,自己将会身首异处,还非要一意孤行?”
“玉儿,我被暴兵所杀,那是你所知的,现在还没有发生。你逆时而回,不就是为了让时势扭转吗?不妨就从我这里开始。”
她蹙起眉:“但是我回来十几年了,什么都没有变。我就怕……冥冥之中真有定数,是变不了的……”
“凡事事在人为,我可不信什么命数之说。而且,”杨昭敛起笑容,“你以为大势走向,单凭你改变几件小事就会因此扭转过来吗?安禄山会造反,是因为世风淫靡,胡人轻唐,滋生贪念野心;是因为朝廷为缩减开支,下放兵权财权予地方,令藩镇坐大,外重内轻、下可犯上;是因为自开元以来盛世承平已久,世态总维持一种形态之下,积弊渐深。可不是因为你少上了几道奏疏、少劝诫了陛下几句安禄山会造反。就算陛下杀了安禄山,也会有别的人野心勃勃不安于现状,或许是阿布思,或许是高仙芝,或许是你那师兄李光弼,甚至其他现在还不知名姓的人。”
菡玉被他说得哑口无言。
杨昭顿了一顿,又道:“就像我,你以为我不让哥舒翰出关、不离开京师、不到那个马嵬驿,我就能安然无恙了?只不过换一种死法而已,说不定还要早些。”
她讷讷道:“但至少可避开那一劫,不必被乱兵分尸而死。”
“乱兵?”他嘲讽地一笑,“玉儿,你就像这天底下大多数的善民一般,实在太好糊弄蒙骗了。安禄山这么明目张胆地造反,打着讨伐我的旗号,他们居然也都信。□□?你也不看看□□的是什么人。他们是禁军,是离陛下最近、陛下最信任的亲卫,是从世家子弟中层层筛选、全天下最训练有素的将士,又不是不服驯化的江湖之众。如果他们都会自发□□,那天底下还有谁是全心效忠陛下的?禁军犯上,那叫兵变,不叫□□。”
菡玉拧着眉头不语。他又冷笑一声:“而兵变,向来都只是夺权的手段而已。”
菡玉闷闷地低着头,半晌方道:“相爷不是都计划好了吗,早有准备,何必还要把整个长安城都搭进去。”
“这你不能怪我,得怪哥舒翰。本来我有杜乾运麾下一万军力,现在都被哥舒翰抽走了。就凭金吾卫和左右骁卫剩下的那几千人,京畿这么大,我可应付不来,只好换到小一点的地方去。”
菡玉听他把京畿存亡说得如此轻巧,仿佛只是他的游戏一般,不由心生恼怒:“相爷,长安可不是一座寻常的城池,它是大唐的都城,根基命脉所在。长安不保则大唐江山倾覆,社稷不存!”
他仍是懒洋洋的不为所动:“玉儿,我说过了,若我自己性命不保,这天下叫唐还是叫燕、姓李还是姓安,都与我无关。江山倾覆……”他举起手,缓缓垂下,仿佛想见那山河崩塌沦陷的景象,“我和你本无缘分,全靠这江山倾覆成全,却只给开端不给结局。那就索性让它再倾覆一次,再成全我一次。”
菡玉咬着牙,心里既感他情重,又恨他不恤苍生。
杨昭坐直了身子,转过脸来看着她:“以前你曾问过我,在我眼中是荣华富贵重要,还是黎民苍生重要。我还没有回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