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昭淡道:“要他入京,再让陛下下一道圣旨就是了。”
“安禄山真要谋反,圣旨又能奈他何?”
“那不正好。”他放下笔,回头查看自己有无写错,“他要真举兵谋反了,王师发兵平定就是,倒省得我绞尽脑汁在陛下面前与他周旋。”
菡玉忍住怒意劝道:“如今安禄山精兵天下莫及,他一旦举兵,谁人能克?战事一起就是生灵涂炭,大唐百年盛世毁于一旦。相爷明明可以将此灾祸消弭于无形,为何拘泥于一己私利,白白错失良机?倘若当真酿成大祸,相爷就不会觉得愧对黎民、愧对陛下吗?”
“明明是安禄山要造反,却为何把账算在我头上?我不阻止他造反,这造反的后果就要我来承担了?”杨昭冷哼一声,抬起头来看她,“吉少卿,别忘了你的位分,小小的太常少卿、吏部郎中也敢用这种责难的语气跟宰相说话。”
菡玉道:“正因为你是宰相,位列三公,下官才敢斗胆进言,请相爷担起这辅弼天子□□定国、以天下为己任的分内之事。否则,在其位不谋其职,不是枉坐了这高位?”
杨昭“啪”的一声把笔拍在砚台上,墨汁溅上书案和他的衣袖:“你对我倒是要求严格得很!我不阻止安禄山就是枉为宰相三公,就是对不起陛下和黎民,那甘当安禄山的走狗、为虎作伥的人呢?怎不见你对他有半句责难?要是我做出这等事来,恐怕你都把这墨砚砸到我脸上了吧?”
菡玉争辩道:“吉……七、七郎他……”
“行了!”他厌烦地一挥手,“七郎七郎,叫得真是亲热!你当然向着他,在你眼里他什么都好,连他为安禄山做事也可以不计较,还有什么好说的?那些肉麻话你们夫妇两个私底下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去,别在我面前丢人现眼!”
菡玉脸涨得通红,辩解也不是,不辩解也不是,呆立在场,心中又是懊恼又是苦涩,辨不清说不出的滋味。
杨昭也不看她,自顾把方才写的信封好,叫人进来吩咐道:“这封信送去陇右节度使处,一定要交到哥舒将军手中,事关重大不可大意。”
下属领命出去。杨昭拿过一卷公文来,见菡玉还木然站着,不耐地问了一句:“吉少卿还有别的事吗?”
菡玉不忍再看他,低下头去退后一揖:“不打扰相爷了,下官告退。”说完转身径直走出都堂。韦见素还在都堂内忙碌,见她出来唤了一声,她也没有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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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禄山从京城走了一遭,不仅半根头发没少,还越发得到皇帝的宠爱,赐他高官厚禄,使得安禄山实力更增。这次回到范阳,天高皇帝远,他自在逍遥为所欲为,叛唐意图日益明显,地方官员百姓都有所察觉,只有皇帝还被蒙在鼓里,对这禄儿信爱有加丝毫不疑。
安禄山扩充军备,屡破北方诸胡立下战功,杨昭哪里能坐视。他一面厚结哥舒翰,一面也培植自己的势力,授意剑南留后李宓率兵攻打南诏。
可惜李宓并无将才。南诏王诱敌深入,把剑南军引到云南腹地的大和城下,坚守城池闭门不战。剑南军粮草用尽,士兵不适应云南气候,多患瘴疠疾病,不得不退兵。这时南诏军方出城追击,剑南军七万多人全军覆没,李宓也被俘。
军情急报送到长安已是四月。这日刚到申时,菡玉早早忙完了手头的事务,无所事事,想起明珠和小鹃说准备今天大扫除,心想不如回去帮忙,也免得被她们看到不该看的东西。
经过尚书都堂门前,里头杨昭正在高声训斥韦见素等人。菡玉驻足听了两句,心思被他们讨论的事吸引住,回过神来不由摇头苦笑,心想自己本是抱着为国为民之心入朝,如今却每日守着闲职庸碌度日,无事可做,只能回家去帮婢女打扫,竟落到这般田地。
她转身把走廊地上一颗石子踢下台阶,自嘲道:“薛勤曾谓陈蕃‘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我吉菡玉比之陈蕃百般不及,去打扫房屋也不冤枉!”
如此无可奈何地想着,走下台阶,忽听嘚嘚的马蹄声响,一骑飞奔至省院门前。马上之人翻身下地,急匆匆往吏部这边冲过来,迎面和菡玉撞了个满怀。
那人连忙退后道歉,抬头看到菡玉面容,立即喜上眉梢:“吉少卿,原来是你。”
那人一身短打扮,看起来像是驿路信使,刚赶了远路,风尘仆仆。菡玉看他有些面熟,略一回想,认出他是专门往来长安和剑南给杨昭传递信件的,以前她在相府也见过几次。
菡玉急忙问:“南诏那边战况如何?”
信使略有些迟疑:“这个……军报中写得详细,少卿请过目。”说着从袖中掏出一张纸来递给她。
菡玉接过来,只见那张纸破破烂烂,好似奏折撕去了封皮似的,纸页两侧还印着奇特的图案。纸上尽述李宓败状,七万大军全军覆没,连李宓本人也成了南诏王的阶下囚。行文语气十分卑微,想必是李宓在南诏王威逼之下写的。
菡玉明白过来,这是南诏王命李宓写的降书,用的是南诏王给的纸本。信使怕朝廷震怒,将封皮和首尾撕去了,只留中间叙事的词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