渤王府内,高墙大院,那扇玄色铁门后,表面是朱友文日常起居之处,实则藏有一地道密室,供夜煞众人研讨机密任务与换装。
朱友文连夜从奎州赶回,回到渤王府时,天色已微微发亮,他回到密室前,正要开门,发现一朵洁白山茶花躺在密室门口。
朱友文原先要推门的手立即收回,他身后的莫霄与文衍也机警地拔剑。
密室的门打了开来,一白衣清丽绝美佳人正坐在里头,浅笑看着这三人。
‘好久不见。’遥姬声音刻意装得亲热。
朱友文等三人反而神情更加紧绷,莫霄与文衍忽扔下手上兵器,两人双手皆麻痒剧痛,只见手背上青筋血管狰狞浮现,煞是骇人。
‘拿出解药!’朱友文一个箭步上前,牙獠剑同时拔出,直指对方咽喉。
遥姬倒是不慌不忙,神色自若,‘朱友文,你紧张什么?不过就是几个下人,五年未见,你好像还真的变了?’
‘废话少说!解药!’朱友文手往前推,遥姬顿觉咽喉一痛,剑尖已毫不留情刺入她雪嫩肌肤,她仍旧嘴角含笑,这股狠辣才是她熟悉的朱友文!
‘赶紧在一刻内用清水洗一洗吧,免得双手废了。’遥姬蛮不在乎道。
朱友文收回牙獠剑,朝身后两人道:‘快去找水!’
‘主子,您自己多加小心!’莫霄瞪了遥姬一眼,这才咬牙迅速与文衍离去。
‘妳怎会被放出来?’朱友文与遥姬保持距离,在夜煞受训之时,这个女人曾与他合作无间,只因他们有着相同的过去、类似的气息,但之后梁帝要他俩争夺夜煞之首,她想暗中用计伤他,他将计就计,将她最钟爱的白蛇捉来藏在床上,遥姬一剑刺向被褥,亲手杀了从小养大的白蛇,痛不欲生,一气之下竟企图毒杀朱友文,失败后被梁帝送入地牢,这一关就是五年。
‘还不是为了你的马摘星。’经过五年,遥姬出落得更加美艳动人,说话轻声细语,但朱友文知道,这一切不过是假象,这个女人要狠起心来,没人比得过她的歹毒。
因此当朱友文听见她嘴里吐出摘星的名字时,饶是冷酷如他,也禁不住背脊一凉,他厉声质问:‘妳把摘星怎么了?’
遥姬没有回答,只是从容地在密室里转了几圈,问道:‘你的奔狼弓呢?那是你的珍爱收藏,一直舍不得用,怎地不见踪影?难不成是送人了?’
‘别跟我装傻!不管妳对摘星做了什么,我要妳立即放人!’朱友文再度将剑尖指向遥姬咽喉。
遥姬苦笑,‘这世上唯有你不怕我全身剧毒,没事就喜欢这么威胁我性命。’她伸出手指,轻轻拨开剑尖,道:‘你未免也太看得起我了,我哪动得了未来的渤王妃?’她狡狯一笑,‘是陛下亲自放我出来,要我医治你未来王妃的脚疾。’
朱友文浑身一震!医治摘星的腿疾?怎么可能?遥姬明明是成天与毒物为主的制毒师,根本不是什么救人的大夫!
他怒瞪着眼前这个女人,恨不得一把折断她那娇弱的颈子!但眼下他只能忍住冲动,近乎是咬牙切齿地问:‘为何?’
遥姬转头看向原本挂着奔狼弓的空墙,‘陛下对你起了疑心,怕你因马摘星而对他不忠,他知你对马摘星有情意,命我在她身上埋下寒蛇毒,好藉此箝制你。’
朱友文一愣,‘不可能!父皇尚须马家军为其效力,不会如此!’
遥姬转过头,走到他面前,‘寒蛇毒非立即发作,常人难以察觉,马家军更无从得知。但马摘星必须每月让我浸泡药水,控制其毒,不然随时毒发,届时她将宛如万针钻心,且身子会布满如蛇之鳞片,皮肉再一点一滴溃烂,生不如死。’语毕她轻声笑了起来,轻柔笑声在密室中回荡,朱友文却只觉异常刺耳。
‘妳这恶毒的女人!’他猛地掐住遥姬颈子,若不是顾及摘星性命,恨不得当场就掐死她!
遥姬被掐得几乎窒息,面色通红,却依然毫不畏惧,因为她知道朱友文绝对不会杀了她,‘你那马郡主见过你这一面吗?’
朱友文一愣,手上力道不由放轻了些,‘你跟她说了什么?’
遥姬获得喘息机会,更是不放过他,‘你觉得我该跟她说什么?说你闻到血腥味会亢奋吗?还是你体内兽毒发作时有多恐怖?还是让她知道,只要陛下一声令下,你手上的剑,不论老弱妇孺都照杀不误?还是你希望我告诉她,她爹是你——’
‘住口!’朱友文厌恶地抽回自己的手,彷佛碰到了什么肮脏不堪的东西。‘妳究竟想怎么样?’
‘我可以帮你。’遥姬摸了摸自己的颈子,感觉依旧火辣辣地疼。
这人还真是手下不留情。
‘妳要帮我?’朱友文一脸不敢置信外加轻蔑,他太了解遥姬,她从来不会这么好心。
‘但我要你让出夜煞之首!’
‘妳在和我谈交易?’
遥姬从怀里拿出一包药粉,扔给朱友文,‘信不信随你。’
朱友文看着手上这包药粉,明白这绝对不可能是解药。
遥姬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
‘等会儿陛下将召你入宫,派你明日出发前往北辽河,运送军粮给四殿下。途中会行经冷山黑潭,你手上的药粉,混入黑潭之水一并饮用,正是解我寒蛇毒的唯一药方。’
‘妳手上无解药?’他半信半疑。
‘五年前拜你所赐,全毁了。此次离开地牢,时间短促,我只来得及制毒,还没有时间亲自去一趟黑潭。’
朱友文犹豫,若遥姬所言无误,父皇将派他运送军粮至北辽河,这一来一往就是个把月,这段期间摘星都在遥姬手上,他说什么都不可能放心!
‘药粉都给了你,难道你还不明白吗?难不成渤王殿下傻了吗?药粉既在你手上,你只要想办法把马摘星带出宫,趁着运送军粮之便,速带她至黑潭解毒不就成了?’遥姬提点他。
‘妳会这么好心?就不怕父皇发现,怪罪于妳?’朱友文质疑。
‘毒性变化,因人而异,有千万种解释,陛下顶多怪我失算。’遥姬走到密室门口,准备离去。‘我知道你不会轻易信我,要不,今日你进宫后,可以顺便去看看马摘星。种下寒蛇毒后,她的背会呈现微状蛇鳞,到时你便知我所言不虚。’
遥姬转身,那抹纤细白色身影很快消失,朱友文恨恨地握紧手上药粉,神色凝重不安,他从未像此刻感到这般束手无策,只能任由遥姬摆布。
*
摘星忽然间离开渤王府,又硬被遥姬留下,她独自一人在宫内,马婧又不在身旁,有些无聊,难免开始胡思乱想,夜里更是难以成眠,一直挂念着朱友文,不知他回渤王府后不见她踪影,会不会担心?还有遥姬刻意在她面前说过的,那些关于朱友文的真实面貌。
她的狼仔,真的嗜血成性、杀人不眨眼吗?
不……不可能,她不相信,那不是她的狼仔。
一夜辗转难眠,次日醒来后,遥姬现身,又亲自服侍着她泡了一次药浴,并端来汤药让她服用。
摘星不疑有他,接过汤药缓缓喝下,将药碗还给遥姬时,遥姬见她面色忧郁,眼下微有乌青,随口问道:‘郡主昨夜睡得不好吗?’
摘星老实点点头,‘是睡得不太好。’望着遥姬,‘事实上,我一直在思考,大夫昨日所言。三殿下他……他的确说过,他已非昔日狼仔。’
遥姬微笑,‘若他自己都曾说过此言,郡主早该认清,还想什么呢?’
摘星沈吟了一会儿,微笑道:‘但对我而言,不管是单纯的狼仔,或是冷厉的渤王,都是同一人,无法切割。’
遥姬不以为然,‘郡主您高兴怎么想都好,眼下最要紧的,是治好您的脚疾。’
遥姬手一招,两名小宫女立即上前,准备服侍摘星入浴。
‘这么早就入浴?’这是皇宫里的习惯吗?
‘我特地为郡主准备了另一种药浴,需要全身浸泡,有助您腿疾恢复。’遥姬道。
这位大夫花样可真多。摘星心想。希望这次药浴桶里不会再有奇怪的东西。
‘郡主沐浴后可先稍作休息,三个时辰后,我会再准备好汤药,供您服用。’遥姬道。
摘星无奈,只得跟着宫女去了。
一刻后,殿外一名小宫女匆匆来报,说是渤王殿下到了,急着要见马郡主。
这么按捺不住?遥姬心道。这正午都还没过呢。
朱友文匆匆到来,之前他已先见过梁帝,果真如遥姬所说,梁帝派他明日即启程前往北辽河运送军粮给朱友贞,也告知遥姬会悉心治疗摘星的腿疾。
朱友文愈发不安,更想亲眼一见摘星,确认她目前安全无虞,以及是否真如遥姬所说,她身上已被种下寒蛇毒?
他走入殿内,一见遥姬,开门见山便问:‘她在哪里?’
遥姬浅笑盈盈,‘来得真巧,你的马郡主正在入浴呢。’
‘妳又在耍什么诡计?’朱友文瞪着遥姬。
遥姬半侧过身子,抬手做了个‘请便’的手势,‘你要是不信,何不亲自去瞧瞧?’
他大步如风走过遥姬身旁,看都没看她一眼。
他来到更衣间,两名小宫女在屏风后忽见他来到,连忙要下跪请安,他大手一挥将她们赶了出去。他急着想知道摘星背上的模样,丝毫没有察觉小宫女们偷看他的眼神里带着莞尔。堂堂三殿下居然来偷看郡主洗澡耶,明明就快要成亲了,三殿下是否也太猴急?
屏风以云母装饰,隐约可见屏风后的人影正缓缓宽衣解带,他刻意隐藏声息,目光凌厉,彷如带领夜煞出任务,毫无任何小宫女期待的旖旎风情。
摘星浑然不觉有人正在偷窥,她背对屏风,脱下外衣,先用手探了探大浴桶内的水,确定里头并无什么奇怪东西,这才缓缓踏入,浴桶里的水飘着淡淡花草香气,她吁了口气,拿起摆在浴桶旁的布巾,擦拭身子。
朱友文听见水声细微,知她已坐入浴桶内,他悄悄从屏风后探出头,却失望见到摘星是侧身而坐,他无法见到她的背部。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她的身躯,只见肌肤如玉,纤颈秀美,侧颜娇媚,活脱脱一朵出水芙蓉,他忽觉心荡神驰,脚步一动,竟不慎撞倒屏风,屏风瞬间倒下,摘星一惊,回头一见居然有个男人就在自己身后偷窥,吓得花容失色,失声尖叫!
‘你这不要脸的登徒——咦?’她很快认出眼前男子,惊讶更甚,随即杏眼圆瞪,‘你……朱友文,你居然偷看我入浴!’
‘绝非妳所想!’朱友文这辈子第一次如此羞窘,他是偷窥没错,但绝不是如摘星所想那般龌龊,但他又无法对她解释。
他怎能让她知道,遥姬根本不是什么大夫,且梁帝命遥姬在她身上种下寒蛇毒,一来测试朱友文真诚,二来继续控制马家军,根本不把她性命放在眼里。
摘星忙捞过外衣匆匆披上,小脸通红,又气又羞,‘我们都是要做夫妻的人了,实在犯不着如此、如此性急吧!’
朱友文背转过身子,面红耳赤,尽管屏风倒下时他飞快移开视线,但仍在瞬间瞥见了她饱满的胸部,心跳不由加速,想入非非,他连忙深呼吸几口,稳住心神。
‘妳先把衣服穿上,我自会跟妳解释。’语毕他便离开更衣间,在外头等待。
摘星半信半疑,拿起布巾将身子擦干,一面仔细重新穿衣,一面不时望向屏风后,生怕有人又来偷窥,同时心里却又有些难以描述的窃喜与羞赧,没想到他竟想来偷看她洗澡,这举动倒有点像从前的狼仔……
浑然不知朱友文心中打算的摘星总算步出更衣间,小脸一板,故意气呼呼道:‘殿下,我在等你的解释,为何要偷看我入浴?’
朱友文冷静下来后,很快想到一番说词:‘妳千万别误会,我是受文衍所托。’一句话就把他最忠心的下属给卖了。
她疑信参半,‘你偷看我入浴,与文衍有何关连?’
朱友文一脸正经,煞有其事道:‘我命文衍钻研医术,研究如何治愈你的脚疾,昨日他谋得一方,说是若在妳背上某几处穴道施针,极有机会治愈,谁知陛下已将遥姬找来,晚了一步。’
‘那岂不辜负文衍一番苦心了?’她也觉有些惋惜。
朱友文点点头,‘文衍向来自豪其医术,被遥姬抢了先,他心有不甘,便恳求我前来一试。’
‘不用先问过遥姬吗?’摘星问。
‘不会冲突,无妨。’他说得斩钉截铁。
‘那……你要如何证明文衍的方法有效?’既然是文衍所提,文衍照顾医治她多时,她信得过他。
‘我虽未携银针,但可用真气试探妳背后穴道,若有用,妳双脚旧疾血络淤滞之处便觉畅通,走起来路会感觉较平日轻盈。’
‘真的啊?’听得她都想跃跃欲试了呢。
他表情认真,‘若文衍的法子有用,届时我便推荐他与遥姬一同医治妳的脚疾。’
‘那还等什么,快来试试吧!’她背转过身子,脱下外衣,露出背部细腻如脂的滑嫩肌肤,朱友文一见,不禁一阵目眩,他连忙用力闭眼,稳住心神,这才凑近她身后,果真见到她背部上方已有如蛇般鳞片化出,小小一片,每一片皆隐约透白,片片重迭,直往背部下方延伸而去。
朱友文心头震撼,知道遥姬所言不假,摘星已被种下寒蛇毒!
他双手握紧成拳,只觉气愤痛心,自己明明一心想护她周全,不受伤害,为何她却总是在他身边一次又一次陷入险境?
摘星等了一会儿,背后毫无感觉,忍不住问:‘你动手了吗?’
朱友文回过神,‘我……我怕弄疼妳。仔细想想,其实我并非大夫,此举太过莽撞。’
摘星披上外衣,转过身,‘那要怎么测试文衍的法子有效?’
‘我赶紧回去再与他讨论一番,妳且先在宫里耐心等候。’语毕他居然转身迈步离去,留下摘星一头雾水。
这般行色匆匆,迟疑不定,还如此冒失闯入更衣间里看她入浴,实在不像平常的朱友文。
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他有什么事情瞒着她?
*
当日下午,朱友文忽入宫面见梁帝,言明他得知四弟朱友贞临行仓促,他担忧四弟所携军备军粮不足,因此希望提早出发,尽快与朱友贞会合。
梁帝表面上嘉许他不畏辛劳,与朱友贞兄弟情深,骨子里却是怒不可抑。
反了!朱友文真是要反了吗?
明日才出发,他却急着今晚就要启程,莫不是急着想暗中带走马摘星,替她解毒?
朱友文匆匆离去后,梁帝唤来遥姬,开口便道:‘那厮急着今晚就要出发,事到如今,妳仍深信他不会背叛朕?’
遥姬听完,冷静道:‘陛下,不过是临时改变心意,并不能断定他对陛下不忠。信一个人,不是听他说了什么,而是要看他做了什么。’
梁帝心中其实也是惴惴,他实在不愿相信,自己投注了那么多心血的儿子,会是一头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陛下请放心,若一个女人就让他自毁一切,那么他不配做遥姬的对手,更不配做陛下的儿子,届时只要陛下一声令下,遥姬必亲自了断他的性命。’遥姬恭敬道。
这时一个小太监急急忙忙前来禀报,张锦听了后,将话传到梁帝耳里。
梁帝听罢,忽地用力一拍书案,站起身道:‘真有此事?’
遥姬略感讶异,接着只见梁帝怒气匆匆离席而去,原来是张锦暗中埋伏的眼线回报,渤王朱友文见完梁帝后,即带着一名身穿斗篷、看不清面貌的女子前往遥姬医治马郡主的宫殿,明显是想偷天换日,将真正的马郡主暗中带出。
梁帝赶到时,只见殿门紧闭,侍卫上前敲了许久,一名小宫女慌张前来应门,见是梁帝来了,连忙下跪,怯生生一句‘恭迎陛下——’还没喊完,梁帝已快步走入殿内,里头空无一人。
‘好你个朱友文!居然——’梁帝怒极,一道人影听见声音,从屏风后现身:‘陛下?’
梁帝一愣,连跟在他身后的遥姬也是一愣。
从屏风后走出的,不是别人,正是马摘星!
‘陛下?大夫?两位怎么突然一块儿出现?怎么了吗?’摘星狐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