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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京,没有谋杀》第十三章 再出人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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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这天下午六点左右,普雷顿带着一名翻译来到了侦察总部。
    他直言不讳地表白:“我虽然懂日语,但作为要记录下的正式发言,我决定聘请翻译。”
    出现在加能警部面前的这个大个子美国人,颇有男子汉的风度。他大约四十五岁左右,浅茶色的头发配着浅咖啡色的西装,显得很和谐。而且,这美国人肯定经常搞日光浴,古铜色的面部上双眼炯炯有神,配上那鹰勾鼻子,令人生畏。薄薄的嘴唇微微翘起,表现出一种倔强的气质。
    是个难以对付的对手啊!也许由于有这样一种先入之见,使得以后的询问,不论在哪方面,都让普雷顿占了上风。
    “刚遭失子之不幸,又劳前来相助,不胜感激。”加能说完,随同普雷顿一起来的翻译便将这句话流利地译成英语。
    不用翻译普雷顿也能听懂加能的话,但他还是耐心地听翻译说完,然后,频频点头。
    “我想打听一件事。本月十三日晚上,您驾驶过贵公司的汽车起重吊吗?”加能单刀直入。
    普雷顿毫无表情地听加能警部说着。翻译译成英语后,他耸耸肩,无所谓似地答道:“这完全是无中生有。”
    翻译照本宣科地译给了加能。
    “那么十三日夜晚十点钟左右,你在哪里?”加能的语辞变得严厉起来。
    “我在本公司内的宿舍里。”
    “有谁能证明?”
    “我想公司内一定有人知道,但我现在说不出他们的名字。”
    “可是,那天有人看见由你负责管理的K201型汽车吊停在常乐寺院内,这如何解释?这可是既有人证,也有轮胎印可证明的。”
    普雷顿依然不露声色,很机械地回答道:“这也许是误会。我们公司有关出车的记录上毫无记载,且汽车吊轮胎上也没留下污痕,我认为根本不存在这些问题。”
    在回答这个问题时,加能敏锐地窥测到普雷顿眼里闪出一种如同秃鹰突然发现猎物的一瞬所发出的那种令人生畏的光芒。
    “佐仓是这样承认的吗?”
    “不,他否认了。这两辆车之所以被怀疑,因为也有可能被人悄悄地动用了。”
    “你调查了佐仓的情况吗?”这次相反,普雷顿主动提问了。
    “我问过佐仓,了解些情况。”
    “既然他也否认,这事不就完了吗?”普雷顿的言辞相当生硬,尽管翻译想把它译得委婉些。不知不觉,加能也变得强硬起来。
    “不!因为这件事关系到杀人案,决不能草率从事!另外,请问,贵公司是怎样处置飞机落下的部件的?”
    加能提出这个问题并不期望普雷顿如实回答,他只是想试探一下他的反应。
    果然,加能发现普雷顿的眼里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表情。
    听完翻译的话后,他不假思索地说:“到目前为止,本公司从未发生过类似事件。”
    “你是说我们还没掌握事实?”
    “是的。”看样子,只要你拿不出确凿证据,普雷顿是会矢口抵赖到底的。
    这是第一次询问,加能手上又摊不出什么牌来,只好悻悻地看着普雷顿趾高气扬地走了。
    2
    同一时刻。
    佐仓茂轻松自在地走出了公司——他到外面去散散步。
    他平时的工作任务就是整天呆在公司里“等待时机”,因而造成运动不足。三十一岁的佐仓茂自然明白锻炼身体的重要性,于是散步便成为他每天的必修课。
    散步的路线是,从公司开始到昆明池畔止,然后原路踅回。由于他每天这样,池旁的杂木林里已让他走出了一条很窄的小道。
    夜幕降临了。
    不平整的路面使佐仓茂脚步踉跄,趔趔趄趄,但这条路毕竟是他所熟悉的。
    远处,S电气工业伊丹制作所的灯光,时隐时现。
    “佐仓!”突然,背后有人喊他,他倏然一回头,只见一个紧跟在他身后的黑影举起棍子,向他头部猛地击过来。
    出其不意的一闷棍,使佐仓天旋地转,一下子失去了知觉,跌倒在地上。
    那个行凶人随即用事先准备好的绳子将佐仓的手脚捆了个结结实实。不一会,佐仓醒过来,但身子软绵绵地、已一动也不能动了。
    “你是谁?要干什么?”佐仓的问话里夹着惊恐和愤怒,他两眼直愣愣地盯着对方。
    “菊川时雄……”行凶人自报姓名。那人说话声压得很低,佐仓一点也不明白他为何这样傲。
    “菊川?”
    “对!就是被你们杀害的那女人的丈夫。常乐寺惨案还记得吗?”
    听这么一说,佐仓更想仔细地看着这人了,但由于天黑,光线太暗,压根儿看不清那人的真面目。
    “……”
    “WAL公司真是可恶极了。为了掩盖飞机失事的痕迹,竟残忍地杀害目击者——我的妻子。”
    “你说的都是什么啊?我一点也不明白。”佐仓说着。他心想,此时此刻,是没有人会来救他的。
    “撒谎!快说实话!我可带来了录音机呢。”菊川好象在背诵早已准备好的台词似的。奇怪的是,与其说菊川的话充满杀气,倒不如说他是在求佐仓,迫切想从佐仓口里得到点什么。
    “你如不说实话……我就把绳子捆得更紧,勒死你,我既然已经告诉你我的名字,你不说,我就不会让你再留在世上了!”
    菊川把录音机的开关打开,将它放在佐仓茂的嘴旁。录音机的轻微转动,在黑暗中发出丝丝的声响。
    “……”佐仓仍没说。
    “我把这事抖给警察,可就麻烦了。你如坦白,我决不为难你。”
    自称菊川的人说完这话,用他粗壮的手把套在佐仓脖子上的绳索使劲向上提了一下。
    “啊……憋死我了,你松松手。”
    “我数十下,你再不说实话,我就……反正我是说到做到的。一、二、三、四……”
    “别误会,我没杀人啊!”
    “那么是谁?是那个美国人吗?……五、六、七……”
    “请等等!”在残酷的数数声中,佐仓终于屈服了。
    菊川的手震动了一下,不过,他再三考虑要让佐仓明白这次袭击的原因。
    “好吧,你快说!”
    “真是无可奈何啊。我说,我们公司……”
    “你们公司,是WAL,泛美航空公司吗?”
    “是的。由于本公司的飞机经常发生事故,所以泛美航空公司在各地的办事处里设置有特殊处理组织,配备有专门人员和必用的机动车辆。飞机出事后落下的残缺机体由这个特殊组织秘密收回,不让外界知道,这其中一人就是我……”
    “除了佐仓茂,还有哪些人?”菊川为了使录音更具有证据的效力,他有意说姓名,而不用人称代词。
    “其他的人……请你饶恕我吧!你一调查就会知道的。”
    “本月十三日,我妻子被杀,尸体被扔进三重塔,是因为我妻子亲眼见到你们的所作所为吗?”
    “确有其事,不过,请你相信,不是我杀的。”
    “那好,只要一侦察就知道你说的是否是实话。到现在,总算掌握了一点线索,以后的事就该警察办了。”
    录音机关上了。
    “你能放过我吗?”
    “那理所当然,为这事杀你,我也逃脱不了。”菊川说完这话,解开捆在佐仓手上的绳头,转身消失在黑暗之中了。
    “这家伙到底是什么人?”佐仓纳闷地想,这自称是菊川时雄的人,说话的语气也是战战兢兢、提心吊胆似的,不象是要对自己采取报复的样子,
    佐仓深深地吸了一口冷气,好容易从地上挣扎着坐起来,他解开脚上的绳子,刚才发生的事宛如做了一场恶梦。
    稍一清醒,佐仓茂立刻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为了保全自己的性命,他背叛了公司,泄露了重大机密。
    3
    琼斯·普雷顿刚一离开警察总部,所有的侦察员们便立即聚在一起,他们细致地分析着案情,谈论起普雷顿给人的第一印象……
    正在这时,菊川带着录音机来到了。
    听完那段录音,侦察员们大吃一惊,也极其兴奋,佐仓的供词对他们来说是求之不得的、万分重要的。
    菊川为了获得这段供词,一定采用了暴力手段,不过录音带上并没显示出来,可能是菊川将那部分消磁了。
    总之,佐仓的供词具有重要的意义。警察总部决定传讯佐仓,在适当的时候,让佐仓和琼斯·普雷顿对质。
    他们立即给佐仓挂电话。然而,佐仓并没有回到公司。
    整整一晚上,挂了无数次电话,佐仓仍然没有回来,不知去哪儿了。
    第二天清晨,在阪急伊丹线“新伊丹”车站附近的一座叫作“梅葡大厦”的五层楼房前,送报刊的邮递员发现了一具血肉模糊的男尸。
    这就是佐仓。他以意想不到的姿式出现在人们面前。
    “梅葡大厦”五楼有一WAL租下的房间,里面放有美国制造的游艺机,凡是该公司的成员都能随意来此玩乐,看来,这天晚上佐仓独身一人来到这间房里,打开窗户,然后从窗户里跳出去,摔死在地面上。
    据推测,死亡时间是清晨五点左右。
    游艺室的桌子上发现了被认为是佐仓亲笔写的遗书的信件,因而人们初步判断为自杀。
    其中一封是写给WAL关西办事处主任的,内容如下:
    尊敬的主任,本人因私事所扰,请求辞职,我对不起公司。佐仓茂〈印〉
    另一封是写给同事的,内容如下:
    WAL的同事们,我深信自己对公司是忠诚的。我的工作性质虽毫无闪光之处,然为了公司的繁荣昌盛我竭尽全为、光明正大地去做了。我将永远俸事于公司,至死不渝。可这次,我愧对公司,因我干了一件对不起你们的事,我决不推卸责任。
    七月十八日佐仓茂
    这两封被认为是遗书的信和信封并放在一起,而且,佐仓还把手表脱下放在桌子上。看上去,使人更感到佐仓是下决心自杀的。
    加能警部因为听了菊川所言,又知道录音的内容,所以他作了这样的推理:佐仓一定是因为泄露了公司的秘密,出于无奈,被迫走上了自杀的绝路。
    但是佐仓所采用的死的方式,却耐人寻味。
    佐仓的脖子和手腕上有被小刀割开的痕迹,而且,还有锥子刺过的伤痕,可能这样做一下断不了气,他就干脆一头从五楼的窗子里栽下来。
    但是这其中有很多疑点。仅从现场分析加能警部就感到有如下几点:
    第一,既然佐仓是自杀,他用小刀、锥子等利器将自己割伤,又跳楼身死,说明他是下了决心的。
    第二,后脑部有明显的伤痕,这究竟是跌落在地受到重创,还是其他物体致伤?不得而知。
    第三,死者只穿一件贴身汗衫,没有穿衬衣,左脚穿了一只袜子,右脚没穿。这般地衣冠不整,证明佐仓在死前精神处于一种错乱的状态。
    第四,佐仓给同事们写下了遗书,而为什么没有给与他关系最深的琼斯·普雷顿留下遗书呢?这一点成为不解之谜。
    第五,遗书从头至尾没有一个“死”或“自杀”的字样。不仅如此,而且在给办事处主任的遗书中,写着“本人因私事所扰请求辞职”,并加盖了私章。这使人感到只是一般的辞呈,丝毫没有死的意味。
    关于这一点,还有几方面难以解释清楚。如,桌上除了两封遗书外,还有一本草书书写的纸条,上面写着,“就这样……死……”字迹潦草,难以辨认,只有在这里才出现一个“死”字。
    更有甚者,床上还清晰地留有佐仓茂小便失禁的痕迹,可以想像佐仓当时可能上过厕所。一个下决心自杀的人,在死前为什么急急忙忙去上厕所呢?
    面对一连串纷乱的疑问,加能苦笑着摇摇头。
    而舟木刑警感到最不可思议的是,佐仓死时为什么不穿长外裤?他说:“从整个情况来看,佐仓之死和遗书内容是不吻合的。我们看得出,佐仓是经过痛苦的挣扎,实在忍受不了才最后爬上窗户跳楼自杀的……不过,请注意,这种死的方式使我联想到不久前一个商社的董事因出卖飞机事件所牵连而自杀的情景,而这个董事的死和佐仓的死极为相似。”
    听了这话后,加能也频频点头。
    “遗书字迹工整、书写认真,我觉得佐仓是个有一定教养的人,他选择这样的死,实在是太惨了。”
    “我也这么想。”
    “从遗书的字句上看,总觉得象有一种翻译过来的味道。‘永远’就明显有‘无论如何’之意,‘俸事’就有‘服务’之意,我认为这不合佐仓的心理,也不是他所应有的语言习惯。”
    “就是说,佐仓和菊川分手后,又和普雷顿这美国人见过面,是吧?”
    “是的,有这种可能性,凭我的直觉,我认为普雷顿一定对佐仓说了些什么,而此时的佐仓已被菊川录了音……”
    “这样一来,他们之间必然发生纠纷。”舟木想像当时的场景——
    佐仓惊恐而愤懑地对琼斯·普雷顿谈起自己被菊川威胁、被菊川录音的事,普雷顿极力暗示佐仓把整个责任承担下来,把线索掐断,这样佐仓意识到自己必须死去。否则,普雷顿便从台后推到前台,成为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
    这种判断可以成立。WAL是美国的航空公司,普雷顿是总部派遣来的执行特殊任务的技师。为了维护美国总部的自身利益,牺牲个把日本人的性命没什么了不起。
    “从死的状况看好象是自杀,但绝不能排除他杀的可能,所以必须通过司法解剖,舟木君,此案中我认为最可疑的就是佐仓的失禁。”
    “什么?”
    “一般说,一个决心自杀的男子仅在临死前会狼狈地小便失禁,是很难令人置信的。”
    “但是……”
    “事实总归是事实。所以,我认为佐仓的小便失禁决不是一般的生理现象。”
    “……”
    “现场里,有一只喝过威士忌酒的杯子。佐仓死前除了威士忌外,可能还喝下了什么。”
    “喝了什么呢?”
    “比如具有利尿作用的药物之类……”
    “是利尿剂吗?”
    “不一定,我是说具有这种副作用的某种药物。这是一点线索,我们可以向大阪明星大学的药物学博士请教一下。”
    “……”
    “就是松井君三博士。他虽说是专攻药物学,但对能给人的神经带来副作用的药物却很有研究,比如LSD啦、精神安定剂或兴奋剂啦,等等。”
    “那么,你认为佐仓的死是有人做了手脚?”
    “这样考虑是有必要的。”
    “明白了。”
    “你把普雷顿在佐仓死之前干些什么调查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