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睡早起,也是白罗养病的信条之一。因此,我向他告辞走出房间,让他早一点睡觉。在要下楼的半路上,站着和男仆卡狄斯聊了一会儿。
卡狄斯虽然感觉迟钝,领悟力虽然不好,却是一个可以信赖的能干的男仆。据说,自从白罗从埃及回国以来,一直侍候他至今。据卡狄斯说,白罗的健康差强人意,时常发生危险的心脏病,这两、三个月来,心脏衰弱不堪,像是引擎越来越不行一样。
白罗的辉煌人生的确是多采多姿的,尽管如此,仍然一步一步地向终局后退,依然勇敢地奋斗不息,一想到这位老朋友,使我悲从中来!带病的身体夺去了他的行动自由,即使病衰,他依然有不屈不挠的精神支撑着他,与赌其一生的事业搏斗。
我带着悲戚的心情下了楼。实在无法想像没有白罗存在的生活……
在客厅,桥牌正好打完三回合胜负,他们邀我参加下一个回合的胜负。我心想或许可以藉此解闷,所以也就答应了下来。波德-卡林顿退出去,我、诺顿与赖特雷尔上校伉俪各就各位。
“诺顿先生,”赖特雷尔太太说:“你和我搭档好吗?我们搭档很顺利嘛。”
诺顿露出和蔼可亲的微笑,但是却小声地说:“好的,不过还是抽签决定比较好……尊意如何?”
赖特雷尔太太虽然同意,却是有点不高兴。
抽签的结果,我和诺顿搭档,迎战赖特雷尔伉俪。这可能使赖特雷尔太太很不称心的样子,看她咬紧嘴唇,而就在这个时候,往常的娇媚与爱尔兰乡音也销声匿迹了片刻。
不久我终于知道中理由了。后来我常常和赖特雷尔上校打过桥牌,他打得并不那么差。既不高明,也不很笨,不过,令人讨厌的是他却有健忘的毛病,所以屡次出了不应该有的重大失误。可是,如果和太座搭档,那就更是惨不忍睹,简直是接二连三地出现失误。连旁观者也可以看出,他在太太面前竟那么战战兢兢,失误竟比平常多了三倍之多。赖特雷尔太太玩得非常好。可是,玩起牌来,她却不是一个令人愉快的对手。一遇良机,心狠手辣不算,要是对方稍有不留心,她就满不在乎地忽视规则,甚至在遇到己方较方便时,她会抬出规则作为挡箭牌。论到她偷看对方牌的技术,她可以说已经达到高手的水准。总而言之,为了达到胜利的目的,她是不择任何手段的。
还有,泼辣无比,我很快地能够了解白罗所说的含意。桥牌一开始,她很快地已经失去自制,丈夫一有失误,她便不客气地开口大骂。我和诺顿都觉得无法待下去,好不容易打了三回合,才禁不住暗暗从心里松了一口气。
我藉时间不早为理由,婉拒了下一回合的胜负。
走出了客厅,诺顿有点轻率地边走边吐露起心情来。
“海斯亭,真令人怒上心头。看到上校的窘态,我越想越生气。可是,上校竟然乖得像一只羊!呜呼,那位动辄厉声叱斥的驻印度陆军上校阁下的威风到哪儿去了!”
“嘘!”诺顿的声音不小心地便高了,我怕被赖特雷尔上校听到,所以,不得不提醒他。
“哦……但是太不成体统了。”
我也满怀感喟地说:“有一天即使上校启开战端,也不会理亏。”
诺顿摇着头说:“他不会的,他只有被牵着鼻子走的份儿。在未进棺材之前,他要不是捻捻胡子,提心吊胆地说:“对呀!你,哦,不是呀!你,对不起,对不起!”才怪哪。纵令他有意主张自己,也干不下来呀!”
我觉得也许正如诺顿所说,所以只好悲戚地摇头。
我们在大厅停住了脚。发觉通往院子的那扇侧门打开着,有风打从那里吹进来。
“把那扇门关好可不是好一点?”我说。
诺顿一瞬间踌躇了一会儿说:“是啊,不过--外面好像还有人。”
忽然,一抹疑念掠过我的心头。
“是谁呢?外面的人!”
“是令媛,还有是……阿拉顿。”
诺顿故作若无其事地说。由于刚才白罗所说的话,使得我忽然感到不安。
茱蒂丝与--阿拉顿。茱蒂丝。聪明、冷静如茱蒂丝,绝不会倾心于那一类男人才对。茱蒂丝必能看穿他的本性才对呀。
我一面换睡衣,一面反覆说给自己听,可是,莫名其妙的不安,老是无法远离心头。这天晚上辗辗转转,睡不着觉。
深夜的烦恼一向都会被夸张的,绝望感与丧失感活生生地侵袭全身,要是妻健在--我曾有一段很长时间全凭内子的判断力过来的。对于孩子,内子是良母,是一个贤慧的母亲呵。
失去了贤妻的我,此刻止感软绵绵地瘫痪,哀愁笼罩全身。如今,孩子们的安全与幸福,一切落在我身上。我果真能挑得起它吗?多么可悲呵。我不是一个机警的人,曾犯过错,也不幸地失败过。如果再糟蹋了茱蒂丝能抓住幸福的机会;万一茱蒂丝身上--
我忍受不了这个煎熬,终于点亮灯,起床。
我下了床,走到洗脸台,把装阿司匹灵药片的瓶子拿在前面,不知所以然来。
不,要不是比阿司匹灵更强力的就没有效。白罗身上可能有安眠药。我穿过走廊,站在他的房间门口前,踌躇了一会儿。实在不忍心打扰年迈的朋友安眠。
正在犹豫不决时,忽然脚步声近了,我回过头去看,因为灯光昏暗,在尚未接近以前,无法看清来人是谁,等到看清楚阿拉顿在走廊上朝这边走过来时,一瞬间,全身都僵硬了。他独自在笑,那副笑脸,使我感到非常厌恶。
他挨近我身边,把眉头扬了一扬,说:“嗯,海斯亭,还没睡吗?”
“睡不着觉。”我不耐烦地说。
“只是这样吗?我有很好的药可以给你吃,请你到我房间来吧。”
希望多观察这个人的好奇心,驱使我走进我房间隔壁的他的房间。
“你也晚睡嘛。”我说。
“我从来没有早睡过的,外面有快乐的事时,我不能虚度良宵。”
他笑出声来了,他的笑容,使我很不开心。
我跟在他后面进入浴室,他打开一个小橱的门,从里面拿出装有药片的瓶子。
“来吧,这是安眠药,可以睡得跟狗一样甜--而且也可以带给你愉快的梦。很有效。”
听到他的肉麻的声音,使我感到轻微的诧异。这个男人是否习惯吃药?我暧昧地问:“这--不会有危险吧?”
“过多了,就有危险,因为这是巴比妥酸盐,这一系列的安眠剂很有效。”他表露向是要把唇角吊起来似的令人不愉快的微笑。
“听说,没有医师的处方是买不到的,是吗?”
“是呀,反正你是买不到,这门路我比较熟。”
“你认识叶撒林顿这个人吗?”我知道我多么笨,但还是贸然问他。
我觉察到很快地已有了反应。他的眼睛流露了严肃而警惕的眼光。于是,说话的声调和刚才显然不同,故意装腔,像是若无其事地说:“认识的,叶撒林顿,这个可怜的人。”看我不说一声,他继续说:“叶撒林顿也时常吃药--不过,他吃得过多了。吃药必须严守适量,可是他竟不遵守,胡乱得很。他太太运气还不错,要不是赢得陪审团的同情,难逃死刑命运。”
他给我三个药片,然后像是若无其事地问我:“你很熟悉叶撒林顿吗?”
看他模样好像还要继续说下去,但是却一瞬间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终于轻轻一笑挪开了话题。
“他很风趣,虽然谈不上品行端正,但有时候也是个谈得来的人。”
我向他道了谢,回到房间。
再度躺在床上,把灯关熄,我忽然想到我是不是做了一件傻事。
因为我已经深信阿拉顿必定是X无疑。但是,我竟然让他知道我的内心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