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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药》第八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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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
  西莉亚重返新泽西州费尔丁-罗思后,人们起先表现出来的欣喜情绪并没有维持多久。
  马丁从英国报告了动物遭难的消息,这首先打击了那种情绪。接着总公司里突然发生了一场大悲剧,投下了一片笼罩一切的阴云。
  那是一场事故——至少博恩顿警方后来把它归到“事故”一类——正发生在西莉亚回公司才三星期的一个工作日。
  上午九点还差几分钟时,西莉亚那配有司机的公车上了公司停车场的最高层,开到通办公大楼的玻璃天桥入口附近。西莉亚的司机紧靠天桥左侧把车停下,因为——据他后来说——车还在街上时,他已从后视镜里发现了霍索恩先生的罗尔斯-本特利在他后面不远。司机知道总经理一向把车停在靠外墙的老地方,位于西莉亚停车处的右侧,所以给他留出了通道。
  司机拉开了车门,西莉亚下了车,这时她才看到萨姆的车。她先是看到那与众不同的车头正沿下一层停车场的坡道向上驶来,到驶抵最高层时才看见了整个车身。
  西莉亚准备同往常一样,与萨姆一起走去乘专用电梯,于是就停步等着。
  只见那漂亮的车——这萨姆多年来引以自豪的心爱之物——正平稳地缓缓驶来。
  接着出事了。
  突然,车上那大功率的罗尔斯-罗伊斯发动机一声吼,轮胎刺耳地吱一声,那沉重的车子顿时向前猛冲,其速度之快是较差的车无法办到的。只见银闪闪、灰乎乎的一团从西莉亚和司机的身旁一掠,越过萨姆平素的停车处,直向前面的墙上冲去。那齐肩高的墙上没有遮栏,是唯一把停车场在空中围起的东西,离地面大约五十英尺。
  轰然一声巨响,墙被冲破,车子飞出去消失了。随后的这一瞬间对西莉亚来说似乎长极了,什么声音也没有。接着从下面看不到的地方传来重物落地的砰然一声,以及金属崩裂、玻璃粉碎的声音。
  司机冲向围墙的豁口边;西莉亚第一个冲动是要跟去,但控制住了,一转念便回进车里,用车上备的电话报警。她报了出事地点,要他们火速派来警官、消防车和救护车;然后打给公司的总机,要已来上班的医务室医生立即去停车楼底层西边。西莉亚这才走到被萨姆的车撞出的豁口,向下张望。
  她见到的景象使她毛骨悚然。
  原先的豪华轿车已翻了个底朝天,全毁了。车子显然是头先着地,既从五十英尺高处掉下,车头就撞进了车身里,变形了的车子翻了过来,车顶也瘪了。虽然没有起火,却在冒烟。一只扭曲了的车轮还在乱转。
  幸而车子掉下的地方是块空地,当时下面没有人,除了一些灌木和青草外,没有其他可损坏的东西。
  这时有几个人朝摔坏的车跑来。西莉亚听见一些警报器的嘶叫声越来越近。然而罗尔斯-本特利已摔成这样,看来车里的人难以幸存。
  情况就是如此。
  消防队的营救人员花了一个多小时才把萨姆弄出来。这工作叫人很不好受,但他们做得不慌不忙,因为有个医生进车看了,证实了显而易见的估计——萨姆已当场死亡。
  照管这事的西莉亚给莉莲挂了电话。尽可能婉转地通报了这一噩耗,同时劝她不要到现场来。
  “要是你愿意,”西莉亚主动说,“我马上就过来。”
  没有回话。过了会儿莉莲说,“不必了,我需要一个人在这里待一会儿。”
  她的声音听起来飘忽遥远,仿佛来自另一个星球。她已备受痛苦,此刻又成新寡。西莉亚在想,妇女需要承担多少痛苦啊!
  莉莲说,“过一会儿我来看萨姆。你们把他送到什么地方,请通知我一声。好吗,西莉亚?”
  “好。我来接你,要不就在那里等你。”
  “谢谢。”
  西莉亚给朱丽叶挂电话,接着又给朱丽叶的丈夫德怀特挂,但都没有找到人。
  接下来她把负责公众事务的副总经理朱利安·哈蒙德召到办公室,指示说,“立即在报上登出萨姆去世的讣告。说这是一次不幸的事故。我要强调‘事故’一词,免得别人胡乱猜疑。你不妨说可能是加速器出了故障,以致车子失去了控制。”
  哈蒙德提出异议说,“没人会相信这话。”
  西莉亚这时真想哭,差点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她把对方顶了回去,说,“别争了!照我说的去办。立刻就去!”
  哈蒙德离开后,她想她要为萨姆办的最后一件事就是——只要她能办到——保住他面子,不让人说他是自杀。
  但对于和萨姆相熟的人来说,自杀是一目了然的。
  看来很可能是萨姆在蒙泰尼问题上感到绝望和内疚,被这思想负担压垮了,见到前面停车处的墙,突然想到不如一死了结,就将油门一脚踏到底,朝那不怎么结实的护墙冲去。据萨姆的朋友私下议论,这符合萨姆的特点:
  他记得那停车处下边是块空地,摔下去不会伤着别人。
  西莉亚心里还有点不踏实,感到内疚。她不清楚,是否萨姆早有轻生之念,前几次只不过让理智占了上风?他那天把车开上坡道看到西莉亚——西莉亚信心十足,管理着公司,行使着职权;而如果客观情况没使两人的地位突然这样颠倒过来,那职权本应属于他——是不是萨姆当时……?她不忍问到底,也永远问不出个答案。
  他脑子里不断出现另一想法:那是她回公司第一天在他办公室里,他对她说,“……还有件事,那事你不知道。”过一会儿又说,“我决不会告诉你。”
  萨姆那另一秘密是什么呢?西莉亚猜不出。不管是什么事,萨姆既死,这事也就无从知晓了。
  应死者家属要求,萨姆的丧事只有亲友参加。公司去的唯一代表是西莉亚,由安德鲁陪同。
  在殡仪馆的小教堂里,西莉亚坐在很不舒适的折叠椅上;一个不认识萨姆的殷勤牧师单调地说着他那一行的陈言老话。她极力想抹掉现实,回忆那丰富多采的桩桩往事。
  二十二年前——萨姆让她当新药推销员……萨姆参加她婚礼……她选定萨姆,准备跟在他后面在公司里一路晋升上去……在纽约的销售工作会议上,萨姆冒着丢掉工作的风险为她辩护:“我站在这里,要你把我也算进去……
  如果我们竟然以这种方式让她离开这间屋子,我们就都是眼光短浅的大傻瓜”……是萨姆力排众议,把她安置在快速道上……擢升她先到门市产品部门,后又让她负责拉丁美洲的业务:“将来的销售就靠国际市场了”……萨姆在议论他自己的晋升和他的两位秘书时说,“我猜想,他们准是交替着口授书信。”……萨姆这个英国迷对在英国设立研究所很有远见,他说,“西莉亚,我要你成为我最得力的膀臂。”……萨姆因判断失误,已赔出了声誉,现在连性命也搭进去了。
  她感到安德鲁在她身旁动了一下,递过一条叠好的手绢。这时她才意识到自己已泪流满面。
  也是应死者家属的要求,只由莉莲和朱丽叶两人送萨姆的灵柩到墓地。
  西莉亚离去前和她俩讲了几句。莉莲脸色苍白,似乎已气息奄奄;朱丽叶的面容和眼神显得很硬气,看来在整个仪式中没有哭过;惹人注意的是德怀特没有出席。
  随后几天,西莉亚力争把萨姆的死因正式宣布为事故。她成功了,据她向安德鲁讲,原因主要是“似乎谁也不忍心为此争辩。再说,萨姆没办人寿保险,不牵涉经济赔偿问题”。
  合情合理地过了两个星期,公司董事会遴选新的总经理。人们认为这只是走走形式,西莉亚一定会当选。
  董事会结束才几分钟,塞思·费恩哥尔德就来到西莉亚的办公室,一脸不高兴的样子。
  “我受命通知你,”他说,“其实我真不愿意来,但是还得说,总经理一职不准备给你。”
  西莉亚没反应,他接着说,“你可能不相信,这确实不公平。可董事会里仍有几个人就是不喜欢让妇女当家。”
  “这我相信,”西莉亚说。“有些妇女干了一辈子才发现这一点。”
  “会上争论了好久,有时争得不可开交,”塞思说。“董事会分成两派,有几个人大声疾呼,坚决要选你。但反对者毫不退让。后来只好折衷。”
  据塞思透露,已任命了临时总经理。他叫普雷斯顿·奥哈洛伦,是个退休的银行总经理、费尔丁-罗思多年的董事。他已七十八岁,走路要靠手杖。
  他虽是受尊敬的理财专家,可对医药一行所知甚少,主要只限于在董事会上了解到的一点点。
  西莉亚见过奥哈洛伦几次,但了解不多她问道,“这‘临时’二字什么意思?”
  “奥哈洛伦答应至多干半年。在这段时间里,董事会要正式任命一位总经理。”塞思苦着脸说,“我还是告诉你吧,有人提议到公司外去物色人。”
  “明白了。”
  “我想我本不该说。不过老实讲,西莉亚,要是我处在你的地位,我一定说,‘让他们统统见鬼去吧!’然后拂袖而去———分钟也不耽搁。”
  她摇摇头表示不同意。“我要是那样做,别人会说,‘多像是女人所为!’而且我答应回来做善后工作,我要做下去。等做完了,反正……嗯,咱到那时再说吧。”
  这次谈话使她记起多年前萨姆和她的一次谈话。当时让西莉亚当推销业务训练部的副主任而不是正职。据萨姆说,原因是“公司里有的人接受不了,现在还接受不了”。
  她想起一句法语:事物千变万化,万变不离其宗。
  “你觉得太伤感情了吗?”安德鲁在晚餐桌上问。
  西莉亚略一思索后回答,“我想是这样,老觉着太不公正。不过,奇怪的是,我又觉得不像前几年那样难受了。”
  “我也是这样看的。要不要我告诉你什么缘故?”
  她笑了。“请讲吧,大夫。”
  “因为你已是实现了自己抱负的女人,亲爱的。你在哪个方面都这样。
  你是男人可能有的最贤惠的妻子,是最慈爱的母亲;你机灵、负责、干练,超过大多数男人。你已千百次证明了自己出众,所以不再需要什么头衔,因为了解你的人都了解你的价值——包括费尔丁-罗思董事会里那些大男子主义的蠢货在内,他们中谁也顶不上你的一个小指头。今天的事不应引起你丝毫不快的原因就在这里。因为作出这决定的人大为失算,迟早他们会发现这点的。”
  安德鲁停下了。“对不起,我并不想大发议论,只不过想摆一摆事实,或许会使你高兴起来。”
  西莉亚站起身,伸出两臂搂住他,在亲吻他时说道,“如你所说,你真的已经使我高兴起来了。”
  第二天,温妮生了个壮小子。这喜事不仅使温妮和汉克高兴,乔丹一家也人人高兴。莉萨从加利福尼亚州,布鲁斯从宾夕法尼亚州都打来电话,向温妮热烈祝贺。
  温妮和往常一样,大大咧咧、从容不迫。“就像我中了头彩似的。”她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心满意足地说,“或许汉克跟我下次该生个双胞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