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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字杀人》第八章 孤岛杀人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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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睁开眼睛之后,我看到了白色的天花板。
  奇怪?我的房间是长这个样子吗?当我正纳闷着的时候,我的记忆才一点一点恢复过来。
  “不好意思,她好像醒来了。”
  头上方传来说话的声音。我一看,发现志津子小姐站在窗户旁边。窗户是开着的,白色的蕾丝窗帘随风飘动。
  “我想让空气流通一下会比较好。需要把窗户关起来吗?”
  “不用,这样子就可以了。”我发出的声音真是沙哑至极,感觉好惨。
  “我好像昏过去了?所以才会被抬到这里来吧?”
  “嗯……”志津子小姐微微点头。
  “冬子她……死了吧?”
  “……”她低下头来。
  问了这么理所当然的问题,我对她感到抱歉。我也充分了解,那并不是一个梦境了。
  眼眶热了起来,我故意假装咳嗽,用双手遮住了脸。
  “其他人呢?”
  “在楼下的客厅里。”
  “……他们在做些什么呢?”
  “……”志津子小姐好像有点难以启齿一般垂下眼睛,小声地回答道:“好像在讨论接下来该怎么办的样子。”
  “警察呢?”
  “派出所那边派了两个人去勘查情况。东京方面也有派人过来,不过好像还要再过一阵子才会到。”
  “这样吗?那我也差不多该过去了。”
  当我直起身体的时候,头又开始痛了起来,身体也跟着摇摇晃晃。志津子发觉我的情况之后,赶紧上前扶着我。“您还可以吗?我想还是不要勉强自己比较好。”
  “嗯,没关系。因为我以前没有昏倒过,所以只是身体还没习惯而已。”
  没问题,我又说了一次,接着下了床。我感觉脚底好像没踏在地上似的,不过现在可不是说这些话的时候。
  进了浴室之后,我先用冷水洗把脸。镜子里自己的脸庞看起来活像是又老了一轮,肌肤毫无生气,眼眶凹陷。
  我把手伸向洗脸台想要刷牙的时候,碰到了冬子的牙刷——那支不知道看过几次的白色牙刷。她对牙齿的保健特别介意,所以从来不使用其他牌子的牙刷。
  我从那支牙刷联想到冬子洁白的牙齿,接着在脑海中描绘了她的笑容。
  冬子——我就这么紧紧抓住她的遗物,在洗脸台前跪倒在地,体内的热气翻腾着。
  然后,我哭了。
  2走下楼梯,全部的人都在一瞬间对我行注目礼,然后在下一个瞬间,几乎所有人都别开了目光。唯一没有挪开视线的,只有山森社长和由美两人而已。由美应该是因为听到脚步声才将头转向我这边,但是并不知道走过来的人是我。
  “还好吗?”山森社长向我走了过来。我点了点头,不过看起来应该非常不明显吧!
  石仓佑介起身,让出沙发上的位子给我。我对他说了声“谢谢”之后坐下,这时,沉重的疲劳感再度袭来。
  “后来……怎么样了呢?”由于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刻意看着别的地方,所以我只好无奈地问山森社长。
  “森口先生现在正带着派出所的人到现场去。”用低沉苦涩的声音回答的他,总是很镇定。
  “我们的游艇一定是被人诅咒了啦!”石仓的声音里参杂着叹息,“去年已经碰到那样子的事故了,这次又是摔下悬崖的意外。我不是在开玩笑,不过看来有驱邪的必要哦!”
  “意外?”我重复了一次,“你是说冬子从悬崖坠落是意外吗?”
  我又再一次被大家的脸孔给包围了。只不过我感觉到这次的视线和刚才好像不太一样。
  “你觉得不是意外吗?”
  对于山森社长向我丢过来的问题,我明确地点点头,这个动作里包含了“这不是废话吗”的心情。
  “这可是重要的意见哦!”他用更清楚的声音说:“不是意外的话,就是自杀或他杀了。你当然不会觉得是自杀吧?”
  “没错,当然不会。”
  我回答完之后,山森夫人马上摇摇头说道:“说什么蠢话。他杀是什么意思?你们该不会要说犯人是我们这些人里面的其中一个吧?”
  “嗯,如果真是他杀的话,当然犯人就只能从我们这些人中找了吧!”山森社长的脸上带着冷静到令人畏惧的表情说:“现在就断言那是一起意外,可能的确是言之过早。而且听说在摔死的状况下,要辨别是非常困难的。”
  “所以啊,我万万没想到你会说得好像犯人就在我们这些人当中一样!”山森夫人歇斯底里地说道。涂着红色口红的嘴唇,像是自己有生命一样地蠕动着。
  “可以请您说明一下,为什么您会觉得是他杀吗?”用着不输给山森社长的冷静口气说话的人是村山则子。她看起来完全没有因为突然发生的状况而显得狼狈,脸上的妆容也完美得令人无话可说。
  “我之所以认为不是单纯意外的理由,是觉得就意外来看的话,疑点未免也太多了。在这些疑点尚未厘清之前,我是没办法接受意外事故这种说法的。”
  “什么样的疑问?”山森社长问道。
  “第一,因为悬崖边缘围着栅栏。她有什么必要,非得跨过栅栏站到悬崖边边去吗?”
  “说不定是有什么她自己的理由啊!”回答的是石仓,“她可能想要看清楚悬崖下面吧!”
  “那个时间的悬崖下方应该是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到的。还是你的意思是说,她有什么特别想看的东西吗?”
  “那……”他话说到一半,便闭上嘴巴。
  我继续说道:“疑问之二就是她离开旅馆这件事情本身。在玄关的地方不是贴着十点以后就会锁门的告示吗?假设她有看到那张告示的话,我想她就绝对不会跑出去散什么步了,因为搞不好会被反锁在外面。”
  “所以,”山森社长开口,“她就是没有看到贴在玄关的那张纸嘛!因为没看到,才会离开旅馆。”
  “山森社长会这么想,恐怕是因为你不了解她的个性。只要是在深夜外出,她一定会特别确认这些事情的。”
  “您这话听起来有点偏颇。”村山则子用着拼命压抑情感的声音说:“不过就算您上述的两点都正确,也不能说萩尾小姐没有离开旅馆吧?如果那位小姐出去散步的时候还不到十点的话,说不定她是觉得只要在锁门之前回来就好了呀!”
  “没有,情况好像不是那样哦!”代替我回答的是山森社长。他对着自己的秘书说:“我问过了,萩尾小姐上床睡觉的时间好像是十点整。然后可能是在中途突然起来还是因为什么原因离开了房间,所以离开旅馆一定是十点以后的事了——对吧?”
  “正如你所言。”我回答。
  “可是那位小姐离开旅馆是事实吧?她可是在旅馆外面死掉的哦!”夫人的口气里隐含着刻薄的味道。我紧紧盯着夫人的脸。
  “就算是这样,我也不觉得她是依照自己的意愿离开旅馆的。很有可能是受了某个人的邀约之后,她才出去的。把例子举得极端一点来说的话,她也有可能是在旅馆内被杀害之后,才被丢到悬崖下弃尸的啊!”
  夫人说了句“怎么可能”之后,别开了脸。
  “原来如此,你的说法的确也有道理。这么一来再怎么谈论,恐怕也没办法知道真相吧!”山森社长为了化解大家针锋相对的尴尬气氛,环视所有的人之后说:“那就请在场的各位说明一下自己昨天晚上的行踪,大家觉得怎么样呢?这样子的话,应该会稍微离真相近一点吧?”
  “就是不在场证明嘛!”石仓的眉间浮上些微的不悦,“感觉还真是不太好。”
  “不过关于这一点,我想迟早都是得面对的啊!等到从东京来的调查人员抵达之后,他们一定也会先问我们昨天晚上做了什么。”
  “要当做那个时侯的预言吗?”石仓嘟了嘟下唇,耸了耸肩。
  “大家觉得怎么样呢?”山森社长的目光慢慢地扫过每个人的脸庞。大家一边观察着别人的反应,一边非常消极地表示同意。
  我就这样开始确认所有人的不在场证明了。
  3“我想各位应该都知道,我一直都在地下室的麻将间里。”第一个发言的是山森社长。我看大概是因为他有百分之百的自信吧!
  “当然像跑跑洗手间这种事是免不了的啦!就时间上来说的话,大概是两到三分钟左右——这也不是足够做什么坏事的时间。还有就是小弟也一直跟我在一起。不过说到一起的话,森口先生和主厨也是哦!换句话说,就是有人证可以证明我说的话。”
  石仓对着他的话猛点头,好像很满意似的。
  “麻将大概是在什么时候结束的呢?”我问完之后,山森社长马上就回答了。“十点半左右,就像我昨天晚上跟你说的一样。打完麻将之后,大家就在这里闲聊,聊到十一点左右,你就下楼来了。”
  “不用说,我也是。”石仓脸上浮现相当乐观的表情说。
  我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山森社长接着对着自己妻子说道:“接下来换你说。”
  夫人看起来非常不服气,不过她还是一句抱怨都没说,转过来面对着我。
  “从吃完饭到快要十点的这段时间,我都和由美在这里。后来带由美回房间,让她在床上躺好之后,我折回去看看丈夫他们,然后就一直和丈夫他们待在一起了。”
  “内人回到我们这边的时候,刚好是十点整。”山森社长对我说,这正好是我接下来想问的问题。“这点你可以向森口先生他们确认。”
  我点点头,就顺序来看,下一个是坐在夫人旁边的由美,于是我把视线移到她身上。
  “由美就不用了吧!”山森社长注意到我的视线之后说:“你觉得小女能做什么吗?”
  他说得确实有道理。所以我再把目光移到金井三郎身上。
  “我吃完饭以后,玩了一下射飞镖。”他开口说:“当时萩尾小姐在隔壁玩弹珠台,村山小姐和竹本先生也在旁边打撞球。”
  “他说得没错。”村山则子插嘴道,竹本正彦也点了点头。
  “射完飞镖之后,我都在跟太太和由美说话,直到九点半左右都还在这里。后来我就回到房间去冲澡,冲完澡之后因为想要到外面吹吹风,所以我就爬到顶楼去了。那个时侯,村山小姐和竹本先生也已经先在顶楼了。”
  “那个时侯大概是几点呢?”
  “我想应该还没到十点。”
  “嗯,是的。”村山则子又从旁插嘴,“还没有到十点。因为后来志津子小姐也马上就出现了,她抵达的时间正好是十点左右。”
  “请等一下。”我看着金井三郎的脸,“你不是跟志津子小姐出去散步了吗?”
  “散步?”他不解地皱着眉头,“没有啊!我并没有离开旅馆。”
  “可是,”这次我把目光移到志津子小姐身上,“九点四十分左右,志津子小姐应该有离开旅馆吧?我还以为你一定是跟金井先生一起出去的。”
  志津子小姐露出呆呆的表情。可能她对于我知道她出门一事感到相当意外吧!
  “冬子刚好在那个时侯看到你了。”
  她过了一会儿才对我的说明点点头。“那应该是我去找散步道的时候。”志津子小姐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说:“因为太太问我这附近有没有什么可以让大小姐走的步道,所以我就去找了。”
  “志津子说得没错。”夫人说:“因为虫鸣声很悦耳,所以我想要让由美出去散散步。志津子小姐是去帮我确认环境的安危。不过外面太暗了,不太安全,所以我们才打消念头的。”
  “志津子小姐大概出去了多久呢?”我问道。
  “差不多十分钟左右。”她回答:“之后我就和太太一起送大小姐回房间,然后才上去顶楼的。那个……因为金井先生说他洗完澡之后会上去顶楼,所以……”
  志津子小姐的话说到后面的时候有点动摇,那大概是因为她和金井三郎的关系被迫在众人面前公开的缘故吧!
  “说到这里,我想您应该已经了解事情大概的状况了吧?”村山则子用着自信满满的口吻说:“我和竹本先生在打撞球。打完撞球的时间大概是金井先生回房间的前几分钟,也就是九点半之前。然后我就和竹本先生去顶楼聊一些工作上的事情。聊了一下之后,金井先生和春村小姐就来了。”
  我带着确认的表情望向竹本正彦的脸。他像是在说“没有错”似的,朝着我点了点头。
  “好啦,这么一来,大家的行动就很清楚了吧!”山森社长一面摩擦双手,一面环视着众人,“看来每个人都各自度过了自己的夜晚。只不过目前唯一知道的,就是大家在十点之后都有不在场证明。然而萩尾小姐离开房间却是十点以后的事了,所以在场没有人能够跟她有所接触。”
  石仓在一瞬间垮下脸来,夫人则是好像赢了什么东西似的,挺着胸膛高傲地看着我。
  我将双手交叉胸前,低下目光看着自己的脚边。
  不可能——有人说谎。冬子在三更半夜跑到悬崖边失足坠落?这实在是教我难以相信。
  “你好像不太能接受呀!”夫人的声音响起,听起来混杂着些微的嘲讽意味,“如果你怎么都不肯接受的话,那可以对我们说明一下吗?为什么非得杀掉那位小姐不可呢?动机?在这种时候是用这个词吧!”
  动机——虽然我很不甘心,然而这的确是一个很大的疑问。为什么非得杀掉她不可呢?难道她被卷入了什么突发事件中吗?……被卷入?……
  对了!我在心里拍了一下手。她会在半夜离开房间,是不是因为和某件非常重要的事情有关呢?比如说像是……她看到了什么,然后被看到的那个人拼死也要堵住她的嘴巴——“怎么了?快点说说动机是什么呀你!”夫人的用字遣词依旧尖锐,我则保持沉默。
  “不要这样。”山森社长说:“最亲近的朋友突然死掉了的话,任谁都会疑心病很重的。既然大家的不在场证明都有人证相佐,嫌疑也解除了,这样就够了吧!”
  嫌疑解除?
  说什么鬼话!我在心里想道,嫌疑什么的,根本一个都没解开。对我来说全部的人都是敌人。在我没看到的地方说有什么人证相佐、什么不在场证明,在我看来一点意义也没有。
  我还是低着头,用力地咬着牙。
  4过了一会儿,旅馆主人和派出所的巡警回来了。巡警是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看起来人很好,而且很明显地对这起突发事故感到不安。看到我们之后也是一句话都没问,只窸窸窣窣地和旅馆主人低声说话。
  从东京来的调查人员也在他们回来之后没多久就抵达了。来的是一个胖子和一个瘦皮猴,两人都是刑警。他们在客厅问了我们事情发生的大概情形之后,先把我单独叫进了餐厅。
  “这么说来,”胖子刑警用自动铅笔搔搔头,“当你们上床睡觉的时候,萩尾小姐没有什么异状啰?至少在你看来是这样嘛!”
  “是的。”
  嗯,刑警露出一副陷入沉思的表情。
  “这是你第一次和萩尾小姐一起出门旅游吗?”
  “不,过去我们曾经为了取材,一起出去旅行过两、三次。”
  “那个时侯曾经发生过这种事情吗?就是萩尾小姐因为半夜睡不着而跑到外面去过吗?”
  “跟我在一起的时候没有发生过这种事情。”
  “换句话说,当萩尾小姐跟你在一起的时候,都是个会乖乖睡觉的人啰?”
  “呃,算是这样。”
  “这样啊……”刑警抠抠长出胡子的下颚,看来他还没有时间刮胡子吧!“这次的旅游也是你邀请她的吗?”
  “是的。”
  “如果说是取材之旅的话,听起来好像是工作的其中一环呀!那萩尾小姐很享受这次的旅游吗?”
  好个奇妙的问题。我歪了歪头之后回答道:“因为她是个习惯到处跑的人,所以应该没有什么特别的感受吧!不过我想她应该还是照着她自己的方式去开心玩了。”
  这虽然不是什么明确的回答,但是我也没办法。
  “你和萩尾小姐私底下的交情怎么样呢?感情很好吗?”
  “嗯。”我清楚地点了一下头,“我们是很要好的朋友。”
  胖子刑警把嘴巴圈成一个圆形,像是在说“哦”,只是没有发出声音。接着他瞥了旁边的瘦皮猴刑警一眼,再把目光转回我脸上。
  “在这次旅游之前,萩尾小姐有没有找你谈什么事呢?”
  “谈什么事?您是说哪方面的?”
  “不是啦!就是说她有没有跟你谈什么个人的烦恼啊之类的事。”
  “啊……”我终于看出刑警的意图了,“您是认为冬子是自杀的吗?”
  “没有,我没这么判定。因为我们的职责就是探究所有的可能性嘛——那么,怎么样?她有找你谈过类似的事吗?”
  “完全没有,而且她那个人根本没有什么烦恼可言,她的工作和私生活都非常充实。”
  我说完之后,刑警抓抓头,嘴唇扭成奇怪的形状。我觉得他在苦笑,只不过在我面前拼命地忍了下来。
  “我知道了。最后想再跟你确认一下,你说你和萩尾小姐就寝的时间是十点左右?”
  “是的。”
  “你醒过来的时候是十一点?”
  “是的。”
  “在这段时间之内你都处于熟睡状态,完全没有醒来吗?”
  “嗯……为什么要问这些事情呢?”
  “没有啦。没什么为什么,只是啊,在那段时间睡觉的人只有你一个,所以……”
  “……”我不明白刑警这番话的意思,于是一瞬间语塞。不过我马上就恍然大悟了。
  “你在怀疑我吗?”
  我说完之后,刑警像是受了什么惊吓似的急忙挥着手。
  “我没有在怀疑你啦!还是……你有什么该被怀疑的理由吗?”
  “……”这次的沉默是因为我完全不想回答。我瞪着刑警的脸,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问完了吗?”
  “啊,问完了。谢谢你的配合。”
  我留下还没说完话的刑警,走出了餐厅。大概是因为生气的关系吧!我心里的悲伤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之后,另外两个不同的调查人员来到我们的房间,说要确认冬子的行李。虽然他们对于自己的目的一声也没吭,不过我在观察他们的样子以后,发现他们好像在期待能够搜出遗书来。
  当然,这两个人没有找到他们要的东西。他们脸上露出非常明显的失望神色。
  还没多久,胖子刑警也出现了,这次是说要我来帮忙确认。不用说,就是确定冬子的遗物。
  “可以请教您一下刚才我忘了问的事情吗?”在前往餐厅的途中,我对胖子刑警说。
  “可以呀!你想问什么?”
  “第一个是死因。”我说:“冬子的死因是什么?”
  刑警思考了一下子之后回答:“简单说来是全身剧烈撞击。那是岩壁对吧?所以完全没有缓冲的地方。不过死者的后脑勺上有一个很大的凹陷,我想那就是致命伤。可能是当场死亡。”
  “没有任何打斗的迹象吗?”
  “目前还在调查,不过应该是没有很明显的打斗迹象。还有什么别的问题吗?”
  “不,暂时没有了。”
  “那接下来就要麻烦你协助我们了。”
  刑警推着我的背,于是我再次进入了餐厅,看见瘦皮猴刑警站在一张桌子旁边。那张桌子上放着很眼熟的皮夹和手帕。
  “这应该是萩尾小姐的东西吧?”胖子刑警开口问我。
  我把这些东西一个一个拿起来检查,是她的东西没有错。空气中飘荡着她最后擦的香水味,让我的泪水几乎要夺眶而出。
  “确认一下皮夹里面的东西吧!”
  胖子刑警从冬子最喜欢的Celine皮夹里掏出装在里面的东西:提款卡、信用卡,以及现金六万四千四百二十日元——我无力地摇摇头。
  “我没有办法判断皮夹里面装的东西有没有异状。”
  “嗯,这也是啦!”刑警将卡片和现金放回皮夹里。
  走出餐厅之后,我去了客厅,发现山森社长和村山则子坐在沙发上说话。看到我之后,山森社长举起一只手,村山则子则没让我看见她的反应。
  “看来今天要回东京是不太可能了。”山森社长的表情看起来相当疲惫。他前面的烟灰缸里有大量的烟屁股,堆成了像梦幻岛一样的形状。
  “那是明天早上才要回去吗?”我问。
  “嗯,可能会是那样吧!”这么说完之后,他又把香烟放进了嘴里。
  原本打算就这么直接上去二楼的我,突然间想起一件事之后便折返了。昨晚让我的好朋友疯狂沉迷的弹珠台,静悄悄地放在客厅的一隅。
  正面的面板上画着一个穿着低胸洋装的女人手拿着麦克风载歌载舞的图像,女人的旁边有个戴着礼貌的中年男子,那个男人的胸口处是显示得分的。三万七千五百八十分——这大概是冬子最后的分数吧?
  最后?
  某个东西用力地敲打着我的胸口。
  ——打完弹珠啦?
  ——嗯,没办法,零钱都用光光了。
  冬子的遗物——提款卡、信用卡、六万四千四百二十日元。
  ……四百二十日元?
  这不是零钱吗?我想。那为什么那时她会那么说呢?因为没有零钱了,所以不能再继续玩……
  是不是有其他的理由出现,让冬子不得不停止弹珠游戏呢?而那个理由是不能让我知道的吗?——
  5再度看到所有参加游艇旅行的人,是比昨天提早了很多的晚餐时分。昨晚的菜单是以豪华新鲜的生鱼片为主,然而今天的餐点却让人直接联想到家庭餐馆——肉排、生菜沙拉、汤,以及盛装在盘子里的白饭。看来冷冻食品和罐头全都出动了。
  要是用餐气氛热闹一点的话,其实这样子的菜色还是会让人吃得很开心的。可是在座的人几乎没有一个开口说话,唯一听到的就是刀叉碰撞餐盘的声音,让餐厅里的空气更显沉重,活像是在接受什么严刑拷问似的。
  我留下吃剩的半块肉排和超过三分之二的白饭在餐桌上,便起身离席,往客厅走去。旅馆主人森口一脸倦容在那儿看着报纸。
  森口注意到我之后放下报纸,用左手揉着右边的肩膀。
  “今天真的是让人累坏了。”旅馆主人说。
  “是呀!”
  “我也被警察告诫了一大堆事情哦!什么旅馆周围的灯光太暗了啦,还有悬崖那边的栅栏不够安全的。他们可是彻底地让我清楚知道‘等事情发生就太迟了’这个道理呢!”
  我完全找不到任何一句可以安慰他的话,只好保持沉默,走到他对面坐了下来。
  “我真是做梦也想不到竟然会发生这种事情。”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没接话的关系,他就变成在自言自语一样说:“早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情,就不该打什么麻将了。”
  “森口先生昨天晚上除了离开座位去替玄关上锁之外,就一直待在地下室的麻将间吗?”
  面对我的提问,他像是虚脱一般点了点头。“其实我几乎不会这样的,昨天真的拖太久了。只要是山森先生主动邀约的牌局,可是很难拒绝的呢!”
  “您的意思是说,是山森社长主动说要打麻将的吗?”
  “嗯,所以我才会也找了主厨呀!”
  “这样啊……”有点奇怪,我想。虽然说真要怀疑起来就会没完没了,不过利用森口当做不在场证明的证人这点,也不是没有可能。“那么您就是一直都和山森社长他们在一起啰?”
  “是的,连打完麻将之后,我们也是一起待在这个客厅里。这个过程你也确实看到了吧?”
  “是的。”如果森口说的都是真话,那么要去怀疑山森社长果然还是说不过去。我向森口点头答礼之后,起身离开了客厅。
  回到房间之后,我坐在书桌前,开始整理所有人昨天晚上的行动。冬子绝对不是意外死亡,也不是自杀,所以我只能从“某个人说了谎”这点切入了。
  整理以后的结果如下。
  山森卓也、石仓佑介、森口和主厨——饭后一直待在麻将间。只有森口一个人在十点十五分的时候为了锁门而离席。十点半,全员都到了客厅。
  山森夫人、由美——十点以前都在客厅。之后回房间,由美一个人单独就寝之后,夫人去了麻将间,和山森社长他们碰头,时间是十点左右。
  竹本正彦、村山则子——离九点半前几分钟的时候都在客厅。之后上了顶楼。
  金井三郎——九点半左右以前在客厅。接着回到房间冲了澡之后去顶楼。这大概是十点前几分钟,然后他和竹本、村山会合。
  春村志津子——九点四十分以前在客厅。受夫人之托到外面观察路况,回来之后和夫人一起带着由美回房间,自己一个人上了顶楼。那个时侯好像刚好是十点左右,和竹本、村山、金井一行人碰头。
  奇怪。
  重新审视这个结果之后,我发现一个非常奇妙的现象。这个现象就是:所有人都像是事前说好了似的,十点一到就全都聚在一起。聚集的地点分为两个,一个是麻将间,另一个是顶楼。
  而且不管哪一边,都有最适合证明不在场证明真伪的第三者混在里面。麻将间那边是森口和主厨,顶楼那边则是竹本正彦。
  我无法将这个状况视为巧合。在我看来,这一切必定是某种精心策划的诡计所显示出的结果。
  问题就是这里头究竟藏了什么样的诡计。
  然而身为一个推理小说作家,我却对于这个诡计毫无头绪。
  冬子,帮帮我吧——我对着空无一人的床铺喃喃低语着。
  6隔天一大早,我们从Y岛出发了。和来的时候一样,是个相当适合游艇出游、风平浪静的好天气。
  不同的是大家的表情和船行进的速度。山森社长很明显地在着急,感觉好像驾着船全心全意地朝着东京驶去似的。我只觉得这是他想要尽早远离Y岛的表现。
  乘客们全都沉默着。
  在来的时候被途中景色深深吸引的人,也全都待在客厅里,几乎没有出来过。倒是竹本正彦的身影偶尔还会出现,只不过那张脸上同样写满了忧郁。
  我坐在游艇后方的甲板上,继续思考着昨晚的诡计问题。灵感依旧还没出现,而且好像也没有要出现的样子。
  “小心一点哦!”背后传来一阵说话声,我回头一看,发现山森夫人牵着由美的手上来了。由美头上戴着一顶帽缘很宽的草帽。
  “怎么了?”山森社长从驾驶室里对两个人说。
  “由美说想听听海浪的声音,所以……”夫人回答道。
  “哦!不错嘛,如果坐在椅子上的话就很安全啦!”
  “我也是这么觉得,可是……”
  “看她高兴怎么样就依着她吧!”
  可是夫人好像还是犹豫了一下,最后她让由美在我旁边的椅子上坐下。虽然夫人什么话都没说,不过她大概觉得如果有我在旁边的话,应该就没什么问题吧!当然我自己也打算小心一点。
  “那不要随便站起来哦!身体不舒服的话,一定要告诉爸爸。”
  “是的,妈妈。但是我没问题的啦!”
  可能是女儿的回答让她稍微安心了吧!夫人什么也没说就下去了。
  短暂的时间,我们两人都一直沉默着。我本来还在想由美是不是不知道我在他旁边,不过事实并非如此。证据就是她主动开口对我说话了。
  “你喜欢海吗?”
  霎时,我还无法意会这个问题是向着我来的。可是周围除了我之外应该也没有别的人了,于是我迟了一会儿之后回答道:“嗯,喜欢。”
  “海很漂亮吧?”
  “是呀!”我说:“虽然有人说日本的海很脏,不过还是很漂亮哦!但还是要看当下的心情啦!也有很多时候会觉得很恐怖。”
  “恐怖?”
  “没错。比方说去年的意外发生的时候,你也曾经觉得很恐怖吧?”
  “……嗯。”
  她低下头,双手的指尖交叉。我们之间的对话在此暂停了一会儿。
  “那个……”她的嘴巴又不太顺畅地动了,“萩尾小姐……好可怜哦!”
  我看着她苍白的侧脸。因为我总感觉到从她嘴里吐出这样子的台词,有点不太自然。
  “由美,”我一边注意着山森社长的方向,一边小声对她说:“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跟我说呢?”
  “咦……”
  “对吧?”
  短暂的沉默。接着她做了一次缓慢的深呼吸。“我不知道要跟谁说才好……而且也没有人来问我。”
  原来如此,我暗自咒骂自己的愚蠢。我果然还是应该来问问看这个看不见的少女才对。
  “你知道什么对吧?”我问道。
  “不是,应该还算不上是知道什么。”少女就算一边在说,一边还是好像在犹豫什么似的。我莫名地觉得自己似乎能够了解她的心情。
  “没关系,不管你说了什么我都不会大惊小怪,也不会说是你告诉我的。”
  由美轻轻地点了头,表情看起来稍微安心了一点。
  “真的……可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她像是要再次确认一般说:“只不过是我记得的事情跟大家说的有一点点不一样,所以我有些在意。”
  “我想听听看。”我向她靠近。余光瞥向山森社长那边,不过他依旧沉默地掌着舵。
  “其实是……志津子离开旅馆之后的事。”
  “等一下,你说的志津子小姐离开旅馆的时候,就是她去勘察你能不能在那个步道散步的时候吗?”
  “是的。”
  “在那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嗯……在那之后。门开了两次。”
  “两次?门?”
  “玄关的门。虽然几乎没有发出声音,可是因为风有吹进来,所以我知道。就是两次没错。”
  “暂停一下。”我拼了命地整理脑袋里面装的东西。我不太懂她话里的意思,“这个意思是,除了志津子小姐出去那次之外,门还开了两次吗?”
  “是的。”
  “那在这两次之中,有一次是志津子小姐回来的时候吗?”
  “不是的。志津子小姐出去之后,玄关的门开了两次,之后志津子小姐才回来的。”
  “……”这么一来,就有两条线可以想。一是某个人出去又回来了,二是有两个人相继离开了旅馆。
  “那个时侯由美的妈妈在由美身边吧?这样妈妈应该知道是谁打开了门啰!”
  “不,那个……”由美语塞了。
  “不是吗?”
  “……那个时侯,我想妈妈大概不在我身边。”
  “不在你身边?”
  “是妈妈去洗手间的时候发生的事。”
  “哦,原来如此啊!”
  “妈妈不在的时候,玄关的门开了两次。”
  “这样……”
  我知道她所说的“自己记得的事情跟大家说的事情不一样”的涵义了。综合大家的说法的话,离开旅馆的人只有志津子小姐一个,哪怕她只离开一步也好。难怪和由美的印象不同。
  “那两次的间隔大约是多久呢?感觉只有几秒钟吗?”
  “不,”她微微偏了偏头,“我记得应该是听了投币式点唱机里的歌听了一半左右的时间。”
  也就是说,隔了一到两分钟吗?……
  “那两次有没有什么不同呢?比方说开门力道的差别等等。”
  对于我的问题,她皱起了眉头思索着。我知道自己问了有点过分的问题——任谁都不会对门打开的状况有兴趣的。可是当我正想说“没关系,不用想了”的时候,她抬起头。
  “这么说来,我记得第二次门打开的时候,有些微的香烟臭味。第一次开门的时候,没有那种味道。”
  “香烟的臭味……”我握着由美纤细的手,这好像让她的身体有点紧绷。“我知道了,谢谢你告诉我。”
  “有帮助吗?”
  “现在还不能明白地说,不过我想应该是有非常大的帮助哦!但是这些事情,希望你不要跟别人说。”
  “我晓得了。”少女轻轻点头。
  我重新在椅子上坐好,将视线移回一望无际的大海。从游艇后方滑出的白色泡泡扩散成扇形,不一会儿便消失在海里。我一边看着这个画面,一边在脑海中不停地反复思考由美的话。
  玄关的门开合了两次——那不是某一个人打开门到了外面去之后,又折回来。就像由美的证词所言,第一个出去的不是好抽烟的人,而第二个出去的则是会抽烟的人。这两个人在志津子小姐之后离开了旅馆。而且这两个人还是在志津子小姐之后回到旅馆的。
  那么,是谁和谁呢?
  每个人的话开始在我脑海中旋转了起来。
  游艇在太阳高挂天空的时候靠岸了。从昨天开始脸上就一直带着倦容的人们,在踏上本州的土地之后,全都松了口气。
  “那个……我就先告辞了。”拿了行李之后,我对山森社长说道。他的表情看起来好像很意外。
  “我们的车子就停在这里。如果你有时间的话,不如和我们一起到市中心去吧?”
  “不了,我还要去别的地方办点事情。”
  “是吗?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就不勉强你了。”
  “真是不好意思。”
  接着我去向其他人打招呼。大家的应答都客套得令人生疑,也让我觉得在知道我要先行离去后,大家心上的石头好像都落了地。
  “那我就先走了。”
  对大家轻轻点了头之后,我从他们身边离开了。虽然我一次也没回头,不过却隐隐约约察觉到他们投射在我背上的是什么样的视线。
  当然,说有事是骗人的。我只是想要快点和他们分开罢了。
  透过由美说的话,我终于得到了一个结论。当这个结论还藏在我心中的时候,我连一秒都没有办法和他们待在一起。
  这实在是一个太可怕,也太悲哀的结论。